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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Giorgio 于 2009-9-24 07:49 编辑
12月9日 晴
今天是周一,照例是单位的学习日。新局长也像他的前任那样表情认真的强调:“周一学习日必须要参加,这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但他接下来的口气却可怜得仿佛宣布的是自己的罪状似的,一帮下属倒像是表情严肃的对他进行庭审的法官。看起来每一位都确实不好惹。软蛋局长话里的潜台词只能是:“……在其余时间里你们当然是可以比较放松啦!只是——拜托!一定要给我留下这个仅有的薄面啊,我要求不高!否则——哼!……”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底线”了,这就是我们和局长达成的看不见的妥协。对于这点,相信大家都非常乐意。
我于早上8点差一刻起床。洗脸时摸了摸下巴,感觉胡子长而柔软,手感光滑。拿起桌子上的那面小圆镜照了照:镜中人水淋淋的脸上看不出哪里威风,反而邋遢气十足,由于睡眠不足简直是一蹶不振。
我非常沮丧。这是何等之尊容啊?还一直以为很帅呢。要不要剃掉?我似乎很犹豫。据说在赛场上留着胡须会令对手胆寒,如果能够像刺猬一样那就更好了。西方人也比较信这些,认为那是“福气”和“好运”的象征。不过我是觉得为难的。由于离开赛日还有一段时间,我不大可能把胡子蓄那么久,到时候肯定要变成荒岛上的鲁滨逊。最后还是决定刮掉了,毕竟形象问题是不能玩笑的,总不能让大家在颁奖仪式上看到来领奖的是一个鬼吧?
这件事我不知道会不会引起后悔,我只愿坚信自己的实力,也不想去考虑那么多。
虚无飘渺的办公大楼若隐若现的隐藏在清晨弥漫的大雾中巍然不动,像一座硝烟中的城堡。这几天早上几乎都有大雾,似乎已成规律。3楼的过道上已经站了好多人,像候电梯那样等着会议室开门。看来大家还是蛮乖的。傲慢得近乎失去理智的办公室打杂小李——这个讨厌的娘娘腔还在事不关己的走向走道的另一尽头上洗手间,对一大群守候开门的人视而不见。我想这个垃圾只适合去女洗手间。他很不情愿的来开门时,我发现大家全是一脸怒气,相信很多人都很想揍他。
我发现好些人已经穿起羽绒服了,这使我意识到这个冬季是严肃的。老杨同志感觉非常滑稽,整个人看起来像座不倒翁,体积大了一倍;小老头儿还带着羊皮手套,头上严严实实的箍着一顶丑死了的毛皮帽子,脖子上还裹着厚厚的围巾,仅露出一对小眼睛,像是一个襁褓中倍加呵护的婴儿。他那原本就高大肥胖的老婆如今更是具有了排山倒海之势,一个十足的Thick Women。比起他们夸张得不顾体面的装束,我承认我稍显单薄,并努力地克制着不让牙齿打战,但亨利•哈里逊总统在就职演说上付出的代价对我也算是个警告。我穿着一套背后单开衩,裤缝笔直的深蓝色细条纹羊毛西服,里面是翻领很宽的棉衬衣,领带打得很紧,致使喘气稍嫌困难。我笔直的站在走道上观察着玻璃窗中自己的身影很有孤芳自赏的味道。尽管意大利西服漂亮得体,轮廓的收身效果非常明显,可惜一般人根本欣赏不了。
局长大人身子倒是挺得笔直,也穿了一套西装,但肥大的袖子里只能看见手指尖,为了健康保险起见,里面还套了防止冷空气入侵的厚毛衣,他那难以理解的领带藏在毛衣里只能算作是创意了。有几位年轻的先生也穿了西装,但看起来也仅是能御寒的样子。
除了几任局长都毫无办法的两位女播音外,人已基本到齐。局长向主任点头示意了一下,表示可以开始了。
今天由主任来领学。第一个文件内容是习近平视察我省,对他的重要讲话进行深入学习领会的文件。第一个非常的长,口号式的语句很多,老头儿嘴都念得别扭起来。其次是森林防火通知,本来只是一项常规性通知,居然整整8页!不光是念的人辛苦,就连听的人也烦躁起来,干吗选学这种文件?第三个是省纪委通报对楚雄州一位县民政局副局长利用婚丧嫁娶大肆操办收受礼金的处分。他俩口子共办了600桌酒席,收礼18万元。
这份奇怪的文件是在一片咒骂声中匆匆忙忙念完的。大家讨论得很激烈,气氛真好。可并不是对那个遭到处分的倒霉蛋幸灾乐祸,而是抱怨这种寒酸的规模比起我们这儿还真是可怜。他们怎么想到我们这种穷地方会更加阔绰呢?可想而知山高皇帝远的蛮荒之地是多么无法无天。区区18万就丢了乌纱,那我们这儿的大小领导都得吃牢饭了。我们这儿好些领导都会利用一切机会大操大办。婚丧嫁娶、生病住院、儿女升学、生日、乔迁……收礼都在三四十万。这种风气很受欢迎,反正就是礼尚往来,大家习以为常,只是发了一个文件大家才意识到这是不正之风。记忆中有一位同事光是结一次婚就在不同地点办了五次,我们还以为是再婚了呢。还有一位歌舞厅老板,每年至少要开业三次。现在请客也是一种谋生手段,一种达成共识的互窃行为。记得我们这儿的一个副县长死了老母,账面上收礼80万,还不包括那些私底下偷偷塞给他的东西。记得这个不孝子在老母病重时,根本不看一眼,不但不给母亲治病,反而把她送回乡下(现在的贪官多来自乡下)等死。老母的病被拖了半年多才死去。死时的葬仪非常隆重,花圈多的放不下,漫山遍野的随风飞舞,变成一种恐怖的公害,因为谁家的院子里、桌子上会希望看见那些不吉利的挽联的碎片呢?
文件终于飞快的念完了。局长显然是怕会议室变成“解放思想大讨论”的场所,破天荒的立即宣布散会。记得以往他总是要总结一下文件的主要精神,并部署一下“一周工作要点”的。我们的牢骚当然是没处发了。会后大家还不愿走,聚精会神,口沫横飞的又在一起交流了一番,心有不甘的骂了几句,尽管大家也知道这毫无作用。
在走道遇见小高。他特意告诉我比赛的名单已经上报了。我关心的是报名日期。他微笑着露出一口漂亮整洁的牙齿,用手优雅的抬了抬那圆圆的小眼镜,非常客气的说:“遵照您的意思,星期五——也就是5号报的。”
“太好了,干得真不错!”我愉快的跟他握手。他确实和我看法一致。我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了他一番,好像已经看到了前方那胜利的曙光。
“彼此加油了,哥们!”我说。
“我一定会尽力的,”他说。然后他沉吟片刻,然后认真的看着我说:“只是……希望你,我如果表现不好输了棋的话不要对我生气啊!”
我实在为我的朋友这种中气不足的想法感到遗憾。
“不会的。”我很肯定的向我的朋友保证,然后忍受着强烈不快给我的朋友一点含蓄的提醒:
“怎么说?你怎么老想这些?大战在即,请你收回那种不应该的泄气话吧。”
“请原谅我不该这样说。”他马上就意识到言辞欠妥,已经伤害到了我的热情,他表示非常后悔,并向我道歉。为了消除刚刚不当言论引起的不太好的联想,他转移话题,凑上来问我 :“不过……你是否还记得多年前那次在街门口的比赛了?”
“你说哪次?”
“我只记得你当时是下输了。”他很肯定的看着我的眼睛说。“可是你后来居然责怪起站在旁边为你助战的学姐,你真是让她伤透了心啊。”
“学姐啊?想不到你居然还记得这么遥远的事。”我冷笑了一声。我承认小高是个不错的秘书,我甚至也怀疑他是偷偷的喜欢上学姐了。当然这并不稀奇,时间这么久了她的魅力依然不减。
于是,我向这位替我惋惜的朋友解释了当时的情形:“她当时一直在旁边和我弟弟闲扯,叽叽喳喳的确实是干扰了我思考,而输了棋心情自然也就糟糕。”
小高友好的提示我说:“但我觉得你这样对她——太粗暴了。换了别人可不会这么做。现场中你没有看见她对你是多么担忧,你居然就这么伤了人家的心。”
“嗯,是啊!我要像你一样懂得怜香惜玉多好。”我点点头,毫无道理的笑了。我觉得我当时的笑一定有问题。我知道我们的分手绝不是因为那些无害的小摩擦,因为我们彼此还在乎对方。问题在于,她一直没有到让我非常满意的程度,外貌也和人们的爱慕难以相当,不过是善于装腔作势罢了。而舆论界一般对她又莫名其妙的非常推崇,所以公众的意志影响了我,就像某些人其实本不喜欢F4,却鬼使神差的要去学着他们的打扮和腔调一样。
原本已经基本把她忘光了,这几年幸赖好心人提醒,又开始凭借着超然的想象力和她交往,就像去拜访一具令人仰慕的死尸。我们的交往既是现实的又是非现实的。除了沉湎于过去的美好,我甚至会幻想到激动人心的将来。有一天深夜我鼓起勇气给她打电话,希望她和我远走高飞,去重新谋划一个完全不同以往的新鲜环境。电话那里头传来了浓重的鼻音:“可怜的孩子,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快睡吧,明天第一节我有课!”
“ 但愿我没有惊扰到她的家人。”我非常难过的祷告了一番。
我觉得这是一个滑稽的情节,让人哭笑不得。小高的话当然又让我增添了不少信心。其实跟这个缺乏浪漫的人远走高飞的结局一定凄凉,只不过逃跑的路途中感觉会很愉快而已。
就这样和小高在走道上又愉快的聊了一会儿。我们相互挪谕,嘲笑着彼此过去在与异性交往时所表现出的那种愚蠢相。然后满意的哈哈大笑,相互拍拍肩旁,心情愉快的在过道里消失。
这次的竞争对手我统计了四、五个人,一般不会有什么所谓的黑马。以前彼此都很熟悉,他们的水平我了如指掌。但现在网络发达了,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借助软件来提高棋艺呢?这很难说。教育局的杨非棋谱比我还熟,但这人我是不担心的。马贩子杨贤高一直想报仇,但他理论有限,开局他就占不了便宜。我必须尽快熟悉那些布局的变化,以极大的优势取胜才说得过去。
到了白天,空气变得暖洋洋的,碧空如洗,呈现出美丽深邃的深蓝色来,清晨那些浓稠的大雾不知跑哪儿去了。可是太阳露面时间并不长,位置又远又低,像枚烧红的小煤球,每天只是绕着西山寺附近山峦的边缘转悠一会,然后停在山顶逐渐扁下去。
我现在棋谱看得不多,因为很看不进去,脑子里尽想着未来的一些势如破竹的决战场面,巴不得冠军的奖杯现在就到手。又要六点了,在屋子里呆得太久了,总该出去透透气吧?于是决定我骑上摩托到街上去溜溜。
马路上的行人全部沐浴在洒满柔和金光的斜阳下,像是涂抹了一层金粉,有的漫无目的的散步;有的穿着运动服似乎是赶去月亮广场跳健身操;有的在悠闲的遛狗;还有依偎在一起走路的情人,看起来像是时间永远不够的样子。总之大家在享受着难得的美好。我看见金红色的夕阳正好停留在西山顶上,喷薄出绚丽的流光溢彩,很像是山的边缘豁口处流淌出了很多烧红的铁水。可才走了几步路,转回头太阳就完全躲到山背后了,只给山顶上空留下一缕橘红色的烟霞。紧接着光线突然暗下来,西山寺山峰那巨大的阴影向这座小城黑沉沉的压了下来。刚才那个美丽的画面像是幻境,消失得太快了,它在提醒我时光的易逝。不久街灯亮了,公路上来往的车辆井然有序的汇聚成一条闪光的河流,正在缓缓的流淌着。于是我赶回去,又开始了积极的训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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