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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蒙托夫诗全集》(附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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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5:45 | 只看该作者
两 位 巨 人①

戴着金黄灿灿的头盔,
年迈的俄罗斯巨人在等待;
另一位巨人从异国出发,
正遥遥向自己走过来。

飞越高山,跨过峡谷,
不断传来后者的故事;
如今两人要抵头较量,
欲全力以赴,一决雄雌。

①“两位巨人”喻指俄国和法国。诗人用极其形象生动的手法描述了1812年法俄战争以及拿破仑兵败后最终被流放到大西洋中圣赫勒拿岛的命运。


来的勇士可谓初生牛犊,
随身携带战争的雷电;
他毫不恭敬地伸出手,
要攫取对方头上王冠。

俄罗斯武士报以微笑,
这微笑却足以致命——
他抬眼一瞥,又摇摇头,
不恭者跌倒在惨叫声中。

他跌入遥远的大海里,
倒卧人迹罕至的花岗岩;
那里常年有风雨怒号,
横扫浩渺的天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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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5:46 | 只看该作者
芦笛

一个快乐的渔夫,
坐在河岸之上,
面前有一丛芦苇,
随风摇摇晃晃。
他剪下一根枯苇,
穿上几个孔眼,
再把一头堵住,
吹起另外一端。

芦苇忽然开腔,
仿佛是有生命;
又像风在呜咽,
又像人的话声。
芦笛凄然唱道:
渔夫啊,好渔夫,
快快把我丢掉,
你害得我好苦!

我本是一位少女,
有过姣好的容貌,
不曾展露芳姿,
困在继母黑牢。
并未犯有过错,
常流辛酸眼泪;
只盼尽早死去,
不怕神灵责备。

继母有个宠儿,
最得她的欢欣,
蒙骗美丽姑娘,
欺侮正直好人。
我们在一天黄昏,
来到高高岸上,
俯看碧蓝波涛,
眺望金色西方。

他竟然向我求爱——
我怎么能够爱他!
他塞给我不少钱,
我当然没有收下。
他杀死苦命的我,
一刀戳入我胸膛;

再把我的尸首,
在陡峭堤岸埋葬。
于是在我坟头,
长出一棵硕苇;
我的年轻魂灵,
寄寓芦苇芯内,

渔夫啊,好渔夫,
快把芦笛放一旁,
你无力量帮我,
又听不惯我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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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5:47 | 只看该作者
美鱼人


美人鱼顺湛蓝的河水浮游,
一轮圆月照得她光彩耀眼;
她用力拍打泛银光的波涛,
把浪花直泼溅到月亮跟前。


汹涌的河水发出哗哗喧响,
映在水中的云影随波荡漾;
美人鱼唱出动听的歌儿,
歌声飞扬到峻峭的岸上。


她唱道:“在这条河的河底,
白昼的光辉不停地闪耀,
成群结队的金鱼在那里嬉戏,
还耸立着一座座水晶城堡。


“在那茂密芦苇的荫庇下,
在晶宝流沙的枕头上边,
安睡着一个来自异乡的勇士——
被嫉妒的波涛俘获的青年。


“我们喜欢在漆黑的夜里,
将他如丝的鬈发梳理好;
我们常常在正午时分,
亲吻美男子的双唇和额角。


“可是对于这些热烈的爱抚,
不知为何他总是冷若冰霜;
他安睡着—— 把头偎在我胸前,
不呼吸,梦里也不诉衷肠!”


美人鱼怀着茫然的忧伤,
在碧波涟漪的河上如此歌唱;
汹涌的河水发出哗哗的喧响,
映在水中的云影随波荡漾。
Tout ce qui est vrai est démontr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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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5:47 | 只看该作者
三 棵 棕 榈

(东方故事)
阿拉伯大陆的沙漠里,
三棵棕榈树昂然挺立。
一股清澈寒凉的泉水,
涌出树间贫瘠的土地。
清泉流淌在绿叶荫庇下,
避开了烈日与飞沙侵袭。
许多岁月如此悄悄流逝,
却不曾来过异乡的游子,
带着炽热胸膛走到翠盖下,
向沁人泉水俯下疲惫身躯。
繁茂的枝叶和淙淙流水,
在烈日曝晒下枯竭日趋。
三棵棕榈便对上帝发牢骚:
我们生来只为在此地终老?
沙漠上我们徒然生枝开花,
任狂风吹折,受毒日灼烤,
为什么不能受到垂青光顾?
上苍啊,您的裁处不公道!
这些埋怨的话语刚刚讲完,
蓝色的远方扬起黄沙飞天,
叮叮当当的铃声连绵不绝,
蒙着花毯的驮包五色斑斓:
风沙之中走过来一支驼队,
摇摇摆摆恰如海中的舟船。
坚韧驼峰间架着小型篷帐,
花纹斑斓的帐幔飘飘扬扬,
黝黝手臂不时掀动起帐帘,
乌黑的眼睛从中射出光芒。
一位阿拉伯人策青驹向前,
消瘦的身躯俯在鞍桥之上。
这马时而直立,向上腾跃,
像一只被飞箭射中的雪豹;
那位骑手身着美丽的白衣,
披风自两肩随风飞飘旋绕。
他纵马沙原,嚷叫又呼喊,
疾驰中抛出又拾起长矛。
商队吵嚷着来到棕榈树旁,
在荫凉下支起欢乐的营帐。
棕榈矜持地摆动茂盛树冠,
点头迎不速之客来自远方;
沁人肺腑的泉流慷慨待宾,
哗哗的清水把高颈瓶灌满。
但是当夜色刚刚降临大地,
斧声便在坚韧树根上响起;
百年古树应声僵直地倒下,
年轻人动手剥下它们外衣;
随后树干亦被劈砍成碎片,
熊熊篝火延续到天明方熄。
次日晨雾向西方慢慢散去,
那支商队又踏上预定程旅,
身后只留下一堆白色冷灰,
荒漠上又增添凄凉的痕迹。
太阳烘干了那些残片余屑,
狂风将它们漫撒空旷大地。
如今四周荒凉得寸草全无,
不见枝叶与清流低语簌簌;
泉水徒然向真主恳乞绿荫,
真主却只带来灼热的沙土;
惟有孤独的鹰鸢上空盘旋,
利爪撕扯着刚捕到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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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5:48 | 只看该作者

捷列克河的礼物

捷列克河的礼物

在巍峨峻峭的大山之间,
捷列克河歇斯底里哀嚎,
泪水化作了浪花在飞溅,
哭声赛过那呼啸的风暴。
但是当他奔上草原之后,
却换上一副调皮的面貌,
用十分亲切和善的口吻,
滔滔不绝地向里海说道:
“请让一让吧,海老人,
给我波涛一个安身之处!
广阔的原野上我已玩够了,
我出生在卡兹别克山麓,


吸吮云朵的乳汁而长成;
对人类不应有的主宰权,
我准备始终不渝地抗争。
冲破家乡达里雅尔峡谷,
我带了一堆大块的石头,
它们好得简直无可挑剔,
为的是让你儿孙玩个够。”
可是里海却一动也不动,
身子倚靠着松软的海岸,
正要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捷列克又爬在老人耳边:
“我给您也带来一件礼品,
这件礼品可是非同一般:
来自战场的卡巴尔达人,
一个真正不怕死的好汉。
最精美珍贵的钢盔铁甲,
严严地裹着武士的身躯,
盔甲上都用黄金嵌写着,
古兰经上的神圣的诗句。
武士阴郁地紧皱着眉头,
在他那美好的胡须旁边,
点点滴滴洒着高贵热血,
到今天依然是血迹斑斑。


停止转动的眼睛圆睁着,
饱含着昨日难忘的怨仇。
华美的头发顺颈项垂下,
形成蓬松松的黑色发绺。”
身子倚靠着松软的海岸,
打着盹的里海默然不响;
焦躁的捷列克河着了急,
又对着这个老人高声讲:
“喂,您听我说,老伯伯,
还有一件礼物盖世无双!
因为怕天下的人都知道,
我一直都把它小心珍藏。
我用滚滚波涛为你带来,
一个死去的哥萨克女郎。
一条长长的亚麻色发辫,
垂在她的灰白色肩膀上;
褪去血色的脸面带忧戚,
甜美的双眼静静地合上;
胸前有一个小小的创口,
殷红色的血仍然在流淌。
在那整个小小的村镇上,
只有一位哥萨克的好汉,
没有来到我高高的河岸,


把年轻貌美的姑娘悼念——
他早已跨上了黑色骏马,
奔入深山去同敌人厮杀,
结果强悍头颅滚落在地,
命丧凶狠的车臣人刀下。”
这时汹涌激流沉静下来,
少女的脑袋漂浮在水面,
一浮一晃的面烦白如雪,
拖着清水浸湿的长发辫。
海老人威风凛凛站起身,
胜似暴风骤雨强壮雄伟,
深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盈眶涌出了激动的泪水。
他满怀着欢乐跳了起来,
把这些汹涌涛湃的波涛,
连同那爱情的窃窃私语,
紧紧地拥入自己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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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长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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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5:51 | 只看该作者

海盗

海盗

多年来他凭借幸运,
于这极危险的营生;
只因为他实在幸运,
于是变得实在勇猛。
—— (法)拉哈尔波

第一章

朋友们,看我这副模样!
脸色苍白,身躯削瘦,
眼中已熄欢乐的光芒。
我过早失去青春韶光,
已久未见欢乐的日子,
已久没有前途和希望!
一切都成为过眼烟云,
惟有痛苦在心中回响。
我从来没有见过双亲,
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身,
只有个弟弟同我生活,
他就是我最亲的亲人。
我年长一岁,爱他至深,
他也爱我,带给我欢欣。
经常在夜深人静之时,
我们同洒酸楚的泪水;
倾诉胸中痛苦的时候,
我们彼此安慰对方心。
唉!可遇不可求的幸运,
极少在我们面前出现;
但生活中的凄风楚雨,
也从来没有吓倒我们。
但弟弟突然撒手人寰!
那惨景至今犹在眼前,
当时我含泪坐他脚边。
冷酷的痛苦夺去生命,
可他的表情那样安然:
两只手臂交叉成十字,



苍白的面颊慢慢塌陷,
停滞的双眼失去光彩,
生命之灯火悄然耗完,
忧戚烦恼消失在枕边。
他死了!我高声惊呼,
猝然倒地,全身抖颤。
充满内心的却不是爱,
而是无限同情与悯怜……
从这心灵遭惨创时刻,
我开始厌恶世上一切,
往昔的禀性不复存在,
自暴自弃,甘愿堕落。
从那时起我玩世不恭,
再也不愿意逆来顺受,
孤傲与轻蔑充满胸中,
一心要干一番大事情。
我不满意安宁与平庸,
禁不住内心阵阵冲动,
时常独自在林中徘徊,
只有在那里感觉轻松。
沉思中偶尔抬起目光,
向参天大树枝头眺望,
无形的歌手放开喉咙,
把那欢欣与自由歌唱。



那歌声何其悠扬婉转,
伴和莺啼与飒飒风声,
犹如正驾着轻翼薄翅,
翩翩飞舞在蔚蓝天穹。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在我心头霎那间萌发。
既厌恶了这喧嚣世界,
一直盘算着远走天涯。
我看穿了生活的虚幻,
也看穿了人们的伪善,
人生的美丽色彩褪尽,
我对任何人不再悯怜,
心灵中一片阴郁暗淡。
我突然决定离开此地,
再不愿继续受苦受难。
夜幕降临后我把路上,
背着行囊,心怀忧伤。
四周的一切都在梦乡,
我不禁朝自己家一望,
告别这个久住的地方。
此处我长期默默居住,
此处我一直生活凄凉,
从来不知幸福的模样。
我瞥了一眼腰间匕首,



看看皮带上的两把枪。
猛抬头不禁心头一跳——
寂静深夜有惨白月光。
我顺从心中思绪万千,
走向月光映白的石岩,
见那多瑙河呼啸奔腾,
流过陡峭的两岸之间。
头倚着岩石我坐下来,
抬眼望月光如水似银,
从无际天空泼洒下来,
惨淡的色彩满含苦闷,
映亮了河边的小树林。
此处境物我实在熟悉,
今我想起年少的时光;
一切都仿佛在对我讲,
欢乐在这里永远埋葬。
我想去告别那片墓地,
唯一亲人已在那安息。
于是越过了一条山沟,
独自一人在墓间行走。
一座座坟头默默站立,
更增添我心中的孤寂。
我久久在墓石旁停立,
茫茫然然,不发一语,



感到似乎有寒气袭来,
来自阴潮的苦难之地。
离开时我脚步急匆匆,
总觉得身后有个阴影,
一直不停地将我追踪……
当夜我呆在梨树林中,
直到朝霞将东方染红,
驱散我头上茫茫夜幕,
照亮四周的峰巅山顶。
整整一夜我不曾合眼,
疲惫的头依靠着树桩;
此时我起身奔往河岸——
那多瑙河奔流的地方。
我心头萌生一个主意:
越过多瑙河到希腊去,
让锋利的土耳其弯刀,
改变我这倒霉的运气。
白昼光辉越来越明亮,
我终于来到多瑙河边,
见它滚动着永恒蓝波,
像往常一样美丽壮观,
不停奔流在岩岸之间。
大河回忆着历历往事,
光荣令它自豪又安然。



我从岩岸走到河水边,
先试一试水流的快慢,
然后纵身跳入河水中,
湍急波浪在手下滚翻。
我在急流中奋力搏击,
不久爬上沉默的对岸;
似那浪花翻腾的河水,
把我冲得头晕又目眩。
回头望一眼故国家园,
心中默默向它说再见:
别了,映金辉的祖国!
也许从此与你不相见,
但是此时此刻的情景,
我会永远牢记在心间!
随后我转身迈步向前……
后来我的境遇又如何,
朋友,我就不必多说,
我只须这样告诉你们:
我像个孤儿四处漂流,
怀着一颗受欺侮的心。
那里并不同想象那样,
没有令人相信的笑容。
环境陌生,生活空洞,
虽然身居美丽的希腊,



依旧感到乏味与苦痛,
与从前并无什么不同。
月复一月,日复一日……
离开巴尔干连绵群山,
奔往葱郁的希腊谷地,
于是来到了东方海岸。
看到红日下蓝波闪闪,
我顿时感到心旷神怡,
仿佛又见喧闹的山泉。
人的命运是多么危险!
此处我找到自己所爱,
又差一点将它全葬埋。
第二章
赫勒斯滂海峡波万顷,
灿烂的阳光下起涛声,
岸边郁郁葱葱幽静处,
独立沉默的亚弗斯城。
它四周环绕陡峭山岩,
就像坚不可摧的城墙,
屏去席卷海面的狂风,
挡住铺天盖地的巨浪。
一阵阵海浪涌到岸边,
时常携来残船的碎片。



城前高高的空地上面,
盖满绿色灌木和苔藓。
石崖之间,草木丛中,
蜿蜒着几条狭小路径,
从东方峥嵘的山峰上,
伸向山麓的亚弗斯城。
勒莫斯寨堡高耸山上,
引来多少惊奇的目光!
时常有航舟来来往往,
船上张挂轻快的白帆,
像羽翼洁白的大天鹅,
穿行棋布星罗岛屿间。
当年新罗马帝国的大道,
穿越黑色田野到此地。
这段往事留下了痕迹,
保存在人们的记忆里。
不知不觉走过那条路,
我置身于万顷波涛中,
终于见到了希腊本土……
荒蛮树林向远方绵延,
消隐在陡峭的山岩间。
山间曾是法兰克人乐园,
好汉们这里大摆欢宴;
岁月流水冲刷掉记忆,
如今在这里人迹罕见。



这片土地已今不如昔,
异族枷枙下遭受磨难。
希腊人只有唱起歌时,
才想起自己痛苦处境;
可叹却只有极少数人,
会把自由和勇敢歌颂。
惟余白发苍苍的老者,
怀念往昔战斗与光荣。
人若是被逼得红了眼,
往往会突然拿起刀剑。
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刻,
大胆的希腊人结成伙,
聚集在幽暗的岩洞中,
像栖息在悬崖的山鹰。
他们出海去拼杀抢劫,
向过往土耳其人开战;
战斗中也有失利之时,
但他们早已做好盘算——
岸边暗藏着逃跑快船,
惊涛骇浪吓不倒他们。
夜里栖身在岩洞里边,
我常常坐着彻夜不眠,
一边回忆,一边幻想,
为自己命运祈祷苍天。



我并没有很深的阅历,
常有新奇的念头出现;
过着一种全新的生活,
往事却不时浮现眼前。
我乐意参加残酷战斗,
我乐意航行辽阔海面
(虽然没有找到友爱),
朋友,当时我是青年!
当韶华逝去,永别欢乐,
我们才反思以往岁月:
为何不珍惜自己青春?
为什么任凭时光蹉跎?
就这样入伙当了海盗,
同他们一起出没海上;
我并不怕搏斗与死亡,
只怕感到孤独和悲伤。
带着水性好的摩尔人,
我告别那忧伤的海岸,
驾轻舟航行在岛屿间。
湿润的岛屿百花争艳,
覆盖着老海神的宫殿。
我当海盗是命中注定,
此时身边聚集一群人,
老天又让我当上首领。



于是一切这样决定了:
生与死全是同一事情!
就这样我们海上出没,
尽享波涛带来的欢乐。
但我应当承认,朋友,
此时我情愿放弃一切,
换回来我虚度的岁月。
相比一去不返的光阴,
今天所拥有不算什么。
田野、森林、江海、山峦,
天造地化的万事万物,
都曾经令我那样喜欢……
但是,人的心何其多变!
我们谋生,受苦,期盼,
得到之后却毫不珍惜,
匆忙奔向下一个目标,
永不知足,永远忧戚。
哦,上帝,是我们自己,
让我们一生充满悲剧!
我们也经常靠上岸边,
游荡在广阔的大草原,
跨上阿拉伯种黑鬃马,
在草地上随意地游玩。



撒欢的骏马飞奔驰骋,
瞬间将海岸甩出视线。
我们这伙人多么开心,
不论在海上,还是在草原!
在那夜深人静的时刻,
月亮在云中时现时没,
在幽暗山洞或树林里,
我们哼着歌团团围坐,
欢快地传递着大酒碗,
把长夜时辰慢慢消磨,
直到东方渐现出白色,
小鸟啼鸣,朝霞似火。
随后我们重新登上船,
驶向汹涌的万顷碧波,
带着无所畏惧的气概,
去与什么人厮杀拼搏。
我们是自由自在的人:
皇宫也不如大海宽阔。
我常投入激烈的搏斗,
不怕流血,英勇坚强;
但在年轻心灵的深处,
一直隐藏着几分惆怅。



我总期待着新的刺激,
不怕将艰辛磨难体尝。
航行在茫茫的大海上,
勇敢的伙伴经常唱歌;
可是我每当听到歌声,
便忆起如金青春岁月。
朋友,我忘记了上帝,
生活的长路又窄又滑,
我不过是世间一草芥……
一想这些我潸然泪下。
当我开始与命运抗争,
叛逆的激情充满心胸;
在激情的长期缠绕中,
心灵本身麻木而空洞。
一感到这种空虚来临,
我又期待它重新叛逆,
重新感到忧愁和无望,
像开始这奇异生活之时。
一切又从我眼前消逝,
如昼光消逝于夜幕中,
心灵又感到压抑苦闷,
短暂的安谧无影无踪。
年轻时自然气盛心高,
但情感思想都不牢靠,
随着它们转眼间消失,
胸中的勇气无处寻找。

第三章

有一个夜晚天空阴沉,
远处的轰鸣隐约可闻,
呼啸的旋风席卷海面,
驱来一团团浓重乌云。
大海掀起的巨浪滔天,
夜空中划过道道闪电,
我们的勇士面不改色,
周围的一切视若等闲。
任凭大海不停地呻吟,
任凭泡沫染白了船舷,
我们的船儿破浪向前。
苍茫的大海剧烈翻腾,
惊涛震天,骇浪排空,
忽而浪头在空中爆炸,
忽而水面裂开了大缝。
好像是大海发了雷霆,
要与那苍天一决雌雄。
乌云追着乌云正翻飞,
雷声接着雷声在轰鸣,
旋风跟着旋风卷巨浪,
打得大地发出呻吟声。



大海像要翻个底朝天。
一道道耀眼的闪电下,
浊浪与夜幕连同一片。
我们的航船摇晃颠簸,
忽而被向上抛入云端,
忽而向下跌进了深渊。
但是我并没有吓破胆,
与众人一起坚守甲板,
不时放出一声声响炮,
发出情况危急的信号。
我们很快应付了险情,
周围只剩下暴雨雷鸣。
这时忽闻远处炮声响,
又隐约见灯笼在闪光;
那灯笼高挂在桅杆上,
阴霾迷雾遮掩了光芒。
一道闪电又掠过天空,
黑沉夜幕裂开一道缝,
我们看见一艘希腊船,
正在快速向我们移动。
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
我很对辨清全部情况,
他们发出了求救呼喊,
但是狂风的呼啸更响。
赶快驶过去,救他们!



耳畔忽响起一个声音。
那条船在礁石上撞裂,
正带着一片哀号下沉。
不过我们拯救了他们,
让他们搭上我们的船。
他们湿淋淋面无人色,
躺在甲板上死去一般。
此时狂风渐渐地平静,
雷电也慢慢停止轰鸣,
惟余大海中波浪滔滔,
不时掀起一个个浪峰。
……
正当宁静回归海天间,
海浪把船抛上了浅滩。
我想看看那些获救者,
清晨时分走上了甲板。
此刻太阳刚刚升起来,
一团团云朵犹在天边。
哎呀!我看见了什么?
一位美丽的希腊女郎!
她手扶着头坐在那里,
面色苍白,浑身无力,
但她从此印刻我心底……



她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因某个事由到达此地,
正值如金似银的年华,
浑身散发着青春魅力。
她一双明眸又黑又亮,
胜过天上璀璨的星光;
颗颗星辰在天空闪烁,
两只眼睛送传着秋波,
将心中无限柔情诉说。
当一片乌云遮住星辰,
灿烂的星光骤然暗淡;
从那时起她忧郁伤感,
从那时起我心神不安。
从此我落下一块心病,
再也不拥有片刻安宁。
从此我变得麻木不仁,
冷漠的心不再解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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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希尼科夫之歌

万岁,沙皇伊凡·瓦西里耶维奇!
我们谱写了一支歌曲把你颂陈,
赞美那个禁军侍卫,你的宠臣,
赞美卡拉希尼科夫,勇敢的商人。
我们用古老的曲调把它谱写,
在古斯里琴伴奏下将它唱吟,
又添枝加叶,又插科打诨,
东正教信民听得十分开心。
马特威·罗莫达诺斯基老爷,
为我们斟上蜜酒泡沫翻滚;
而他那位面容白嫩的贵夫人,
手持一只精制的白银托盘,
献上一条崭新的刺绣丝巾。
他们款待了我们三天又三夜,
歌曲听个遍,越听越来劲。



不是红艳艳日头挂在天上,
不是蓝湛湛云朵嬉戏阳光,
那是威严的沙皇高居宝座,
头戴金冠把美酒佳肴品尝。
几位御前近臣恭立在身后,
面前坐着一群贵戚和亲王,
所有受宠幸的贴身侍卫,
一齐聚集在圣上的两旁——
伊凡陛下正在宴飨群臣,
取朵颐之乐,扬上帝荣光。
沙皇面带着微笑吩咐左右,
取来运自海外的美酒琼浆,
亲手舀满镀金的长柄酒杓,
依次送到侍卫们的嘴上——
众人边喝边谢皇恩浩荡。
这些侍卫中间有一条好汉,
是剽悍的骑士能征惯战,
却不让胡须在金杓中沾湿,
一对忧郁的眼睛紧盯地面,



脑袋耷拉在宽阔的胸膛前——
那胸中有难以排解的欲念。
皇上不禁将浓眉紧堆,
射出目光犀利似钢锥,
犹如一只鹞子正当凌空,
俯视灰翅雏鸽上下翻飞——
年轻的武士却痴态不退。
于是沙皇以手中权杖顿地,
那权杖的铁根坚硬无比,
戳进橡木地板足足两寸,
年轻武士依旧浑然不知;
直到陛下问话声如霹雳,
那位可爱的好汉方离梦地。
“基里别耶维奇,忠实的仆从!
莫非你是在妒嫉朕的光荣?
莫非你起了亵渎神灵的邪念?
莫非你厌倦了高尚的效忠?
月亮一升起,群星便高兴——
它们可以畅玩于明亮天穹。
若有哪颗星往乌云里躲藏,
那它便会飞快地陨落地面!
基里别耶维奇,你太放肆,
竟然对皇家欢宴无动于衷!



你可是生长在侍卫官世家,
你的先人祖辈为皇上效忠!”
基里别耶维奇躬身施礼,
如此这般回答伊凡皇帝:
“伊凡·瓦西里耶维奇陛下,
请不要责骂奴仆不争气:
琼浆美酒浇不灭心头欲火,
也冲不走胸中的烦思愁绪。
可以绞死我,或者砍下头,
既冒犯圣颜,全听凭处置。
脑袋压在肩头已成累赘,
它自己就想钻进湿土里。”
伊凡·瓦西里耶维奇陛下发问:
“小伙子,你到底发什么愁?
莫非你的锦锻外套已经破旧?
莫非你的紫貂皮帽皱裂变丑?
莫非你的薪俸花得一文不留?
也许你那锋利的军刀豁了口?
也许你的马打歪了掌不好走?
也许你在莫斯科河畔与人拳斗,
被商人之子打倒在地而出丑?”
摇一摇长满鬈发的脑袋,



基里别耶维奇便这样对应:
“在贵族世家或商贾家庭,
还没有胜我的拳手降生,
我的草原骏马奔驰欢快,
我的锋利军刀锃亮如镜,
节庆日我的装束不逊他人——
这要感谢陛下的宏恩厚宠。
“每当我跨上烈马去遛弯,
一溜烟把莫斯科河抛后边,
头上斜顶着天鹅绒暖帽,
帽檐上镶嵌着紫貂皮边,
宽宽的锦带束扎在腰间,
引得姑娘和少妇齐观看。
她们立在两侧木房门旁,
交头接耳称赞又细打量;
唯独一人对我不理不睬,
花条披巾下把双眼紧藏。
“在神圣的祖国俄罗斯,
难寻佳人如此多姿婀娜:
她步履轻盈宛如天鹅,
她顾盼多情仿佛雏鸽,
她柔音娓娓似夜莺唱歌。
她的面颊总是容光焕发,



恰似清空中有鲜艳朝霞。
棕黄的发辫色如镀金,
发带绚丽更添花在锦,
婉蜿蜒蜒自肩头垂下,
好像在亲吻洁白前胸。
她生在一个商人之家,
她的芳名就叫阿莲娜。
“见到她后我方寸全乱,
炯炯的百光骤然暗淡,
强健的臂膀疲软无力,
孤身虚度日乏味心烦。
良驹宝马已不觉新鲜,
丽服盛装更令人生厌,
也不要那些金银财宝,
荣华富贵与何人分沾?
向何人显示自己勇敢?
向谁把锦衣炫耀一番?
虔信东正教的沙皇啊,
放逐我到伏尔加草原,
把哥萨克的自由体验。
昂起这颗强悍的头颅,
任随蛮夷用长矛戳穿;
让凶狠的鞑靼人开怀,
分享我的宝马和快刀,



还有那契尔克斯征鞍。
让冷雨冲刷我的尸体,
让鹰鹫啄食我的双眼,
留下残骸败骨无人收,
听凭随劲风洒落天边!”
沙皇说话时面带笑容:
“朕为你设法解除苦痛。
你听我说,忠实的仆役,
带上我的红宝石戒指,
把我珍珠项链也拿去;
先给巧嘴媒婆施个礼,
再把珍贵信物向前递,
请她转交你心上佳丽——
若看上你,马上办婚事,
若看不上,也不要生气。”
万岁,我们的圣上伊凡!
狡猾的奴仆把你欺骗,
他把其中的实情隐瞒:
他未讲美人已行婚礼,
全依照东正教的规矩,
仪式举行在主的教堂,
一位年青商人把她娶。



哎,伙计,唱吧—— 先定好琴弦!
哎,伙计,喝吧—— 别灌得烂醉!
可得让慷慨的贵族老爷乐一下子,
也让面容白嫩的贵夫人得点快慰!

年青的商人坐在店铺中,
他仪表堂堂,体态匀称,
卡拉希尼科夫是他家姓。
他把各种绫罗绸缎摆开,
和颜悦色地把顾客接待,
无数金币银币滚滚而来。
可今日却是倒霉的一天,
阔绰贵人们走过他门前,
往店铺里看都不看一眼。
圣洁的教堂已鸣钟晚祷,
克里姆体宫上残阳燃烧,
团团乌云忽然聚到天顶,
驱逐它们的是狂风呼啸。
宽敞的市场已人去客无,
卡拉希尼科夫关上店铺,
找出一把德国造弹簧锁,
把橡木大门牢牢地锁住。



又用一报细长的铁锁链,
挂好那只龇尖牙的恶犬;
随后满腹心事过河回家,
家中娇妻幼子令他挂牵。
回到自家高大房屋前面,
卡拉希尼科夫心里纳罕:
年青的妻子没出门相迎,
橡木餐桌未铺亚麻白单。
圣像前的烛光阴晦暗淡,
他急匆匆把老女仆呼唤:
“叶列梅娜,你快告诉我,
我的阿莲娜正在干什么?
这么晚她跑到哪里去啦?
我的宝贝孩子情况如何?
是不是他们都玩乏跑累,
早早就上床钻进了被窝?”
“哎呀呀,我的好主人,
今天的情形可实在奇怪:
女主人去了教堂做晚祷,
直到这时候却还没回来。
可是教堂牧师已经回家,
还带着他那位年青太太,
此刻坐在灯前享用饭斋。



至于你的那些个小宝宝,
没出去玩,也没有睡觉,
总是哭闹,哄也哄不了。”
年青商人卡拉希尼科夫,
一下子感到忧虑和惶惑。
他站在窗前向街道探望,
但见外面一派茫茫夜色,
白雪纷飞,铺天又盖地,
把行人留下的足迹淹没。
忽听得砰的一下关门响,
走近的脚步声慌里慌张,
转身一看不禁惊呼上帝,
年青的妻子怎成这模样!
她面色苍白,迷迷糊糊,
棕黄色的发辫散乱如麻,
浑身上下都落满了霜雪,
目光茫然,如呆似傻,
嘴里絮叨莫名其妙的话。
“妻子啊,你去了什么地方?
是逛店铺,还是蹓广场?
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零乱?
你的衣服怎么撕成这样?



莫非你在某处大摆欢宴,
与那些公子哥饮酒聊天?
别忘记你我站在圣像前,
婚礼上把纯金戒指交换,
想不到如今你真心已变!
为此我要用一把大铁锁,
把这橡木房门紧紧锁住,
不让你再看见花花世界,
不让你再把我名声玷污……”
可怜阿莲娜听完这番话,
禁不住涌出伤心的泪花,
她痛哭失声,抽抽搭搭,
身躯抖动如风中小白桦,
两腿一软,朝丈夫跪下。
“夫君啊,我心中的太阳,
要么杀死我,要么听我讲!
刚才这番话如锋利尖刀,
听完它我不禁裂心撕肠。
不怕无端遭祸一命归天,
不怕捕风捉影碎语闲言,
只怕至爱夫妻恩绝情断。
“今晚做完祈祷我往家赶,



行走在大街上形影孤单,
忽闻身后雪地咯吱作响,
回头看追来一个男子汉。
顿时我吓得两腿直发软,
急忙用丝织披肩遮住脸。
那人使劲拽住我两只手,
又开口对我说巧语花言:
‘标致的美人,何必慌乱,
我不是贼,也非绿林好汉,
是伊凡皇帝的堂堂侍卫,
祖祖辈辈在禁军中做官……’
一听这话更加心慌意乱,
我可怜的脑袋天旋地转。
趁时机他对我又亲又摸,
怀中拥抱着我侃侃而谈:
‘我的心肝,快对我说!
我的宝贝,你想要什么?
想要珍珠,还是要黄金?
想要宝石,还是要彩锦?
我要把你打扮得赛女王,
人人都会羡慕你的模样。
只求你别这样把我折磨!
亲一亲我吧,抱一抱我,
哪怕把它当作最后吻别!’
就这样他对我又亲又摸,



令人讨厌的吻像一团火,
接连不断烧灼我的面颜,
直到现在依旧不肯熄灭。
街坊四邻从门内向外看,
指着我们笑得前仰后合……
“我使劲从他手里挣脱身,
拔腿就朝着咱们家飞奔,
可你给我的布哈拉面纱,
连同四周有流苏的头巾,
都落入那个坏蛋的手心。
他当众侮辱纯洁善良人,
让清白的我把脸面丢尽。
不知邻居如何说长道短,
我现在还有什么脸见人?
“诽谤者正把你贞妻作践,
求夫君你莫要袖手旁观!
除了你又有谁可以指望?
除了你又有谁可以求援?
在这世上我是孤女一个:
我父亲早已在黄泉安眠,
我母亲也已躺在他身边;
我的哥哥,你是知道的,
流落在他乡,不见归还;



我的弟弟如今年纪尚小,
只是个不懂事理的童顽……”
可怜的阿莲娜就这样说,
伤心的泪水从脸上滚落。
卡拉希尼科夫急派人去,
唤来自己的两个亲兄弟。
兄弟俩来到后先施个礼,
对他讲了这么一番话语:
“大哥休把我们闷鼓里,
出了事?还是有了难题?
怎么在这样寒冷的黑夜,
派人把我们召唤到这里?”
“亲爱的兄弟,你们细听,
我家中出了件倒霉事情:
凶恶侍卫基里别耶维奇,
玷污了我们的清白门庭。
任何人不容忍这种侮辱,
男子汉更要多一点血性。
在沙皇脚下莫斯科河畔,
一场拳斗就在明天进行。
届时我要向那侍卫挑战,
竭尽全力与他见个输赢。
我若失败,你们要站出,



为讨公道莫怕拼上性命!
亲爱的弟弟们,不要怯阵,
你们体力充沛,比我年轻,
你们身上没有多少罪孽,
上帝更乐意助你们成功!”
这二人的回答毫不踌躇:
“清风在天空上吹向何处,
顺从的云朵就朝哪飘浮。
倘若灰色老鹰呼唤小鹰,
叫它飞到血琳淋山谷中,
去拣拾尸体,饱餐一顿,
小鹰必朝这个方向飞行。
你是兄长,就像是父亲,
该怎么办,你自拿主意,
反正我们永远不出卖你。”
哎,伙计,唱吧—— 先定好琴弦!
哎,伙计,喝吧—— 别灌得烂醉!
可得让慷慨的贵族老爷乐一下子,
也让面容白嫩的贵夫人得点快慰!

从远方森林和青山之后,



升起了一片鲜红的霞光,
把灰云驱赶得七零八落,
把莫斯科如林金顶涂亮,
临照在木头房屋的上空,
映射到克里姆林宫白墙。
霞光披散开金色的鬈发,
掬捧着松柔的白雪洗脸,
笑盈盈凝望洁净的天空,
好像美人对镜顾影自怜。
红霞啊,为何酣睡方醒?
什么喜事让你满面春风?
莫斯科的武士勇猛剽悍,
各路豪杰齐汇集到河畔,
准备拳斗场上大显身手,
趁着喜庆日子畅饮狂欢。
沙皇陛下率领侍卫光临,
还带来一群亲兵和官员。
白银长链一环扣着一环,
环环之间都用纯金接焊;
围出块廿五方丈的地盘,
供那些比武者单个决战。
于是沙皇伊凡下令开赛,
传令官放开喉咙高声喊:
“列位好汉,你们在哪儿?



快快走进这宽敞的赛圈,
好让沙皇陛下开心解闷!
斗胜者,陛下给他奖赏,
失败者,上帝对他原谅!”
基里别耶维奇走入圈中,
默默地向沙皇屈身鞠躬,
再从肩头脱下绒面皮袄,
右手叉腰神情镇定从容,
用左手扶一扶头上红帽,
静静等待对手走来交锋。
场上一连三遍大声呼唤,
没一个武士上前比输赢,
只是彼此推拉不肯挪动。
那侍卫空场上来回走着,
不住嘴取笑武士们胆小:
“看来都学乖了,不肯冒失,
好吧,今天是节日,我担保:
只要求饶,就留你们一命,
这一切不过是博圣上一笑。”
突然间人群闪出一条路,
只见一位好汉上前比武,
正是那一位年青的商人,
骁勇壮士卡拉希尼科夫。



他躬身参拜威严的沙皇,
再拜皇宫和神圣的教堂,
对全体人民敬意也献上。
他那一双鹰眼喷着火光,
目不转睛地把侍卫打量。
他走到侍卫的对面站牢,
慢慢戴起拳斗用的手套,
舒展了一下宽厚的肩膀,
再把那蓬乱的胡须整好。
基里别耶维奇开口发言:
“快告诉我,真正的好汉,
怎样称呼你的尊姓大名,
你的家世高贵还是微寒,
好让我知道超度谁升天,
多少有一点夸口的本钱。”
年青的商人答话声清晰:
“卡拉希尼科夫是我姓氏,
我生在一个正派人家里,
恪守着上帝的金科玉律:
我不曾侮辱他人的妻子,
不曾漆黑夜间偷盗抢劫,
不曾光天化日暗处藏匿。
你说的那句话准确无误:
我们俩中一人定被超度——



至迟也不过明日的正午,
会有一人得到夸口本钱,
同豪杰们一道饮酒跳舞。
我这寒门之子上前应战,
不为博得某个人的笑颜,
只想用性命把荣誉交换!”
基里别耶维奇听得端详,
脸色惨白,如秋雪骤降,
机灵的眼珠失去了光芒,
一股寒气突然直逼脊梁,
张口欲言,却没有声响……
于是两位壮士后退几步,
真正的龙虎之争即开场。
基里别耶维奇抡起拳头,
先朝卡拉希尼科夫猛揍,
只听得场上啪的一声响,
正击中后者年轻的胸口。
卡拉希尼科夫身体一晃,
感到一个东西嵌入胸膛——
原来是自己戴的十字架,
上面还刻着殉难圣徒像。
从十字架后渗出了血滴,
年轻的商人拿定了主意:



命定该死就没办法逃避,
为讨公道我要一拼到底!
他瞅准机会就突然出击,
鼓足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瞄准了那死敌猛一挥臂,
拳头正击中左太阳穴区。
年青的卫士发出了呻吟,
身躯一晃,便仆地咽气。
他在寒冷的雪地上倒卧,
犹如松林中小松树一棵,
披冰挂霜,根部淌树脂,
利斧之下颓然仆卧白雪。
伊凡沙皇陛下看到这里,
怒气冲天,用脚跟跺地,
皱起了他那黑黑的浓眉,
下令把大胆的商人逮起。
把他带到自己面前罚跪,
东正教的沙皇劈头就问:
“你打死了基里别耶维奇,
我痛失良将和忠诚仆人;
你给我凭良心从实招认,
是出于无意,还是有心?”
“陛下啊,我把实情告你,
我打死他完全出于有意。



至于为什么,我不想讲,
只能告诉那全能的上帝。
你下令对我处以极刑吧,
断头台上将我的头砍去,
只求开恩抚养我的幼子,
照料我年纪尚轻的孀妻,
再安慰一下两个亲兄弟。”
“年青的商人,是条好汉!
你敢于做事也敢于承担。
我要从国库中拨出款项,
把你的孀妻和幼子抚养。
在辽阔的俄罗斯王国里,
不论从南到北,从东到西,
你的弟弟从此不必纳税,
可以自由自在地做生意。
好孩子,你就走你的吧,
踏上那座高高的断头台,
我吩咐把斧子磨得更快,
把你强悍的头颅割下来。
再吩咐郐子手穿上盛装,
再下令把那口大钟敲响,
让所有莫斯科人都知道,
连你也能分享皇恩浩荡。”



低沉的钟声在四面回响,
把悲哀的消息到处传扬,
刽子手登上高高断头台,
男女老幼聚集到广场上。
刽子手身穿鲜红的衬衣,
一柄锋利的大斧握手里,
不时揉搓着裸露的手臂,
兴奋地在台上走来走去——
他是在等着壮士去伏法。
可是那勇敢的年青商人,
却在与弟弟们说诀别话。
“好弟弟们啊,我的至亲!
在这个最后的离别时刻,
让我们彼此再拥抱亲吻!
替我问候亲爱的阿莲娜,
嘱咐她莫为我过分伤心,
别对孩子们提我的事情,
祖屋前可替我问候一声,
再替我向那些同伴致敬。
你们在主的教堂祈祷时,
莫忘超度我罪孽的亡灵!”
勇敢商人卡拉希尼科夫,
便被不光彩的极刑杀戮。



断头台上留下血泊一片,
可怜的尸身失落了头颅。
他被葬在护城河外野原,
三岔路口旁一坟丘新添;
三条大道通往三座名城——
弗拉基米尔、图拉和梁赞。
墓前没有竖立一块石碑,
但见枫木十字架插坟头。
劲风常于此处徘徊呼啸,
善良人路过时莫不停留:
老年人走过时划个十字,
年轻人走过时表慕致敬,
少女们走过时伤心落泪,
琴师们走过时悲歌声声。
好样的,勇敢的小伙子们!
好样的,年青的琴师们!
好样的,声调悠扬的歌手们!
开头唱的好,就善始善终吧,
用真心和试意酬谢所有人!
光荣属于慷慨的老爷!
光荣属于美貌的夫人!
光荣属于全体东正教信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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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5:56 | 只看该作者

逃兵

逃兵
(山民传说)

加伦奔窜赛黇鹿,
胜过苍鹰逐野兔,
慌慌张张离战场,
契尔克斯人遭杀戮。
父亲和两个胞兄弟,
为自由光荣身仆地,
横陈躯尸遭践踏,
头枕黄尘长安息。
流淌的鲜血唤复仇,
加伦却忘责与羞,
正当沙场战犹酣,
抛下刀枪便逃走。

11

天色渐黑昼光去,
林间草地雾过迷,
犹如罩上白睡衣。
东方忽然吹寒气,
一轮金月正升起,
照临先知的大地。
加伦又累又饥渴,
抹去脸上汗与血;
月光明照山崖间,
辨出家乡在眼前。
神气不觉急遁逃,
四周一片静悄悄;
血流成河鏖战场,
惟他安然还家乡。
急趋熟稔的小房,
主人在家灯闪光;
加伦咬牙下决心,
抬脚迈入小屋门。
塞利姆本来是熟人,
一时未能辨加伦;
他卧床不起病魔缠,
即将辞世形影单。



“赞美安拉力无边,
派遣天使下凡间,
为你增光保平安。”
“可有前线消息传?”
塞利姆拼力睁开眼,
希望之光眸中闪。
弥留之际撑起身,
战士热血又沸腾。
“两天厮杀峡谷中,
父亲兄长皆牺牲;
惟我一人落荒原,
像只野兽被追赶。
循沿野兽的足迹,
走过无人的路径;
岩石锋利荆棘深,
刮破双腿血淋淋。
四面楚歌我族亡,
乞求老友将我藏。
先知就在你头上,
救命之恩永不忘!”
临终战士回答说:
“滚!你这号人该谴责!
懦夫不能得祝福,
此地无你安身处!”
加伦听罢自伤感,

13

无言以对羞满面,
默不作声又动身,
离开逐客的门槛。
走近另一所茅舍,
门前逗留了片刻,
如梦往事心头过,
仿佛热吻犹温存,
又落冰冷的前额。
他心里顿时觉舒畅,
似见一对明眸闪亮,
穿过这黑夜茫茫,
射出激情的目光。
于是他想:她爱我,
为我一人而活着……
刚要推门走进去,
忽闻一首古老的歌,
面容顿变白月色:
月儿浮游,
宁静安详;
年轻战士,
走向沙场。
骑手压弹上枪膛,
心上姑娘对他讲:
14


亲爱的人要大胆,
生生死死皆由天;
朝向东方作祈祷,
先知教谕要记牢,
百折不挠争荣耀。
谁若贪生而变节,
双手必染自身血;
谁若向敌人留情,
定将死的不光荣。
雨水不洗他伤口,
野兽不睬他尸首。
月儿浮游,
宁静安详;
年轻战士,
走向沙场。
加伦羞愧垂下头,
迈起快步往前走,
大滴泪水向下淌,
眼角直落到胸口……
隐约看到自家房,
历经风雨满苍凉;
加伦心中又有望,
走上前去轻敲窗。

15

屋内传来祈祷声,
正为加伦求天庭,
老母盼子沙场归,
不只盼他一个人!
“母亲开门!我是加伦,
你的幼子,不幸的人。
俄罗斯人弹雨枪林下,
平安回来孩儿孤身。”
“父兄何在?”“沙场献身。
先知已替他们超度,
天使带走他们灵魂。”
“可曾复仇?””尚未雪恨……
我如飞箭逃入深山,
在异乡抛下了刀剑,
只为擦去你的泪花,
要安慰你昏花老眼……”
“住口,强辩的叛徒!
休把我的晚节玷污,
我的儿子不是懦夫!
既然不能光荣牺牲,
背叛自由甘当逃兵,
就滚开独自延残生!”
绝情的话音刚落地,



四周一切重入朦胧。
诅咒、呻吟和祈祷,
窗外久久响个不停。
到最后短剑猛一闪,
可怜虫耻辱方告终。
母亲清早开门一看,
冷冷移开他的视线。
残躯为虔诚者唾弃,
无人把它抬到墓地。
只有那一条看家犬,
舐食刀伤上的血汁。
连孩子们都在嘲骂,
死者这具冰凉尸体。
逃兵耻辱和惨死,
自此留在传说里。
死魂总惊恐不安,
避开先知的视线。
至今凡黑夜茫茫,
幽灵在东山游荡;
清晨定要到窗前,
求进屋叩敲小窗;
一听古兰经诗章,
便在雾幕中奔逸,
如当年利剑下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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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5:57 | 只看该作者

恶魔(第一章)

恶魔
(东方故事)

第一章


忧郁的恶魔,谪放的精灵,
飞翔在罪孽的大地上空,
对往日时光的美好回忆,
一幕幕在他的心中闪动。
他曾是圣洁的智慧天使,
高居在上帝的天穹之中,
匆忙的慧星急驰过广宇,
一双明眸向他含笑传情,
18


彼此注视,又彼此致敬。
透过一层层永恒的积云,
凝视天空中漂泊的星辰,
心地善良的他还想结识,
一队队被上苍委弃的人。
那时他深得造物主宠幸,
既有信仰,也懂得爱憎,
未曾疑惑,不亵渎神明,
虚度似水年华的坏习惯,
尚不曾侵蚀他纯洁心灵……
无数的往事如过眼云烟,
很难把它们一一记得清。

谪放者徘徊漫天荒野里,
久久找不到一个安身地。
一个世纪接着一个世纪,
如同一分钟后又一分钟,
按照单调顺序飞快逝去。
他统治着这个渺小人世,
散播着罪恶,但不欢喜:
走遍天下未见什么东西,
能够抵抗住他的小把戏——
他对作恶也感到了厌腻。

19


天国的谪放者鼓翼飞翔,
飞临层峦叠嶂的高加索。
卡兹别克山峰银装素裹,
像一颗巨大的钻石闪烁。
达里雅尔山谷黑黑幽幽,
像地面上弯曲的大隙裂,
恰似一条蜿蜒爬行的蛇。
捷列克河奔腾不分日夜,
像一只鬃毛飘逸的雄狮,
怒吼声在天地之间响彻。
兽游山中,百鸟翔蓝天,
倾听滔滔河水引吭高歌。
空中一片片金色的云朵,
从遥远的南方长途跋涉,
一直把这道河送到北国。
河两侧的岩崖连绵不绝,
一旦被神秘的睡意折磨,
便向河俯垂下高高头颅,
凝视它鳞光闪闪的碧波。
悬崖上城堡的塔楼高耸,
穿破云雾凛然地眺望着,
它在群山的大门口屹立,
像巨人一样守卫高加索。
10


整个世界皆由上帝创造,
此处另有奇异蛮荒景色。
高傲的精灵满怀着轻蔑,
向上帝创造物投去一瞥,
他那高傲的额头上扬着,
脸面上的表情神秘莫测。

接着另一景色展现眼前,
如一幅繁花似锦的画卷:
那美丽的格鲁吉亚谷地,
像华贵地毯在远方铺展。
这是幸福又壮丽的土地!
成行白杨像擎天柱挺立,
丛丛盛开蔷薇饱含情意,
丰满五色石子的河床上,
潺潺流淌着湍急的小溪。
婉转百灵歌唱如花女郎,
含羞美人低头默默不语。
一栋株悬铃树枝叶茂盛,
树身盘绕苍郁的长青藤。
三两只麋鹿为躲避炎热,
怯生生地藏在岩洞之中。
翠叶戏金辉,草木现生机,
蓝天绿地之间万籁齐鸣,

11

百千种生灵静静地呼吸。
正午烈日烘起淫毒暑气,
子夜时分降下甘露水滴——
上帝总在此刻滋润大地。
格鲁吉亚女郎美丽眼睛,
恰似晴朗夜空中的繁星……
天地间的景色欣欣向荣,
谪放者的心胸沉寂空洞:
除了冰冷冷的嫉妒之外,
再没有新的感触和热情;
而他现在看到的这一切,
益发激发他蔑视和恨憎。

古达尔老爷已白发苍苍,
为自己建造了敞院高房,
役使了无数忠顺的奴隶,
把他们的血和汗全耗光。
高高的院墙耸立在山坡,
清晨便将灿烂阳光挡遮,
断崖上凿出一级级石阶,
从高高的棱塔直通小河。
年轻美貌的小姐塔玛拉,
脸上蒙一块白色的面纱,
常到阿拉瓜河边去取水,



就在这石阶上走上走下。

这一所宅院高大又森严,
悬崖上默默向山谷俯瞰;
风笛鸣响着,美酒倾流,
今天这里有盛大的席宴:
古达尔为女儿举行婚礼,
请亲戚朋友来参加庆典。
在铺陈着地毯的屋顶上,
新娘正坐在女友们中间,
她们在那里轻歌又曼舞,
悠闲地消磨等待的时光。
远处高山掩住半轮夕阳,
女郎们手击节拍把歌唱,
此时一位佳人拿起铃鼓——
正是那如花似玉的新娘。
只见纤手将那铃鼓擎起,
在自己头顶上划个圆圈,
忽而疾跳比小鸟还轻快,
忽而站住举目四下顾盼——
在那令人爱慕的睫毛下,
闪动着水灵灵的一双眼。
她忽而轻轻地扬起眉毛,
忽而又微微地垂低粉颈,

13

邢一双娇好无比的小脚,
在地毯上不停旋转滑动。
她心中满怀天真的欢欣,
胜上也露出微微的笑容。
当空皓月洒下清丽光辉,
映照着碧波上涟漪微微,
怎比这洁心和勃勃青春,
怎能与这嫣然笑容比美!

我发誓,凭着东方曙光,
凭着子夜的星辰和夕阳,
黄金遍地的波斯的国君,
或任何一个人间的帝王,
都不曾亲吻这样的眼睛!
无数王宫中的涌涌喷泉,
在炎热时节里珠沫飞溅,
从未用清凉纯净的水流,
洗涤过如此姣好的身段!
这世界上还没有一只手,
梳拢过这样美丽的头发,
抚摩过这样可爱的额头。
自从人类被逐出伊甸园,
我敢说,南国的阳光下,
从未有过佳人如此娇艳!
14



她是古达尔的女继承者,
正在最后一次曼舞轻歌,
今天是天真活泼的少女,
明日一切自由便被剥夺,
成为忠顺驯良的他人妻,
远走不知晓的他乡异国,
去完全陌生的家中生活。
今后的前程神秘又渺茫,
欢快的容颜常黯然神伤;
在此刻她依旧起舞蹁跹,
一副单纯又可爱的模样。
假如此时恶魔天上掠过,
哪怕只朝着她看上一眼,
一定会忆起往日的伙伴,
扭过脸去发出一声长叹。

恰巧恶魔看到了这情景,
立即感到心头怦然而动,
突如其来激情难以形容。
一种幸福的声音震天响,
久久回荡在空漠的心中。

15

忽然间他重新体会到了,
爱情与美丽善良的神圣!
他凝视着这美妙的情景,
对往昔幸福的翩翩幻梦,
好像是一条无尽的长链,
仿佛一颗颗闪烁的星星,
在眼前不停地飞舞转动。
他被不可见的力量吸引,
开始体验到这新的忧烦。
七情六欲突然重新开口,
讲的是昔日真诚的语言,
而那些骗人的花言巧语,
绞尽脑汁都想不起一点。
难道已将种种邪念忘记?
上帝不曾赐予他遗忘力。
莫非这就是再生的兆示?
……
10
当残阳渐渐沉落于西山,
焦急的新郎正快马加鞭,
匆匆去参加结婚的喜宴。
阿拉瓜河的碧波映晚霞,
新郎平安来到青青河畔。
一大队骆驼走在他身后,



驮着沉甸甸的迎亲礼物,
一头跟着一头排成长队,
一摇一晃地向前迈大步。
一阵阵驼铃叮当叮当响,
前面走着西诺达尔酋长,
这位新郎带着丰盛宝藏。
皮带紧系在魁梧的腰上,
弯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镶金错银的匕首别腰间,
身后还背着雕花的长枪。
身上的骑服绚丽又斑斓,
用金丝绣满了美丽图案,
宽大的两袖在迎风招展。
马鞍用七彩的丝线绣成,
马勒上栓着精美的丝缨,
胯下是一匹金黄的名马,
骏马身上已是大汗淋淋。
敏捷的马产千卡拉巴赫,
此时它惊恐地竖起耳朵,
喷着鼻息从高坡上斜望,
汹涌的波涛激翻着泡沫。
崖岸上的窄路何其危险!
左边是峻峭壁立的高山,
右边是激流滔滔的深渊。
夜幕渐降下,天色已晚,



积雪的峰顶上晚霞暗淡,
人马都加快脚步向前赶。
11
路边有一座小小的祠堂,
多年来供奉着一位王公,
他死于复仇的怨敌之手,
如今已经被尊崇为神灵。
无论去过节或参加战斗,
无论是匆匆地奔向何方,
行人总要进行虔诚祈祷,
朝着这一座小小的祠堂。
而这样的祈祷还真灵验,
可以避开邪教徒的刀剑。
但勇敢的新郎心不在焉,
没有理会这个世传习惯。
奸黠的恶魔施展出伎俩,
用幻想搅乱了新郎的心:
他想自己在夜的黑暗中,
正亲吻着新娘子的芳唇。
突然闪出了两三个身影,
接着响起枪声—— 出事了!
勇敢的王公没说一句话,
踏着马镫略微欠一欠身,
皮帽子向眉头拉了一拉。
18


他手中的枪闪动着幽光,
皮鞭一响,又打了一枪,
就像苍鹰一样冲向前方……
低沉的呻吟,高昂的狂呼,
霎时间响彻深深的峡谷。
但是战斗没有持续多久:
侍从中的胆小者已逃走。

四周一切都慢慢静下来,
受惊吓的骆驼挤在一起,
恐怖地望着驭手的尸体。
低沉而又单调的驼铃声,
不久又回荡在草原上空,
满载财宝的驼队遭劫难。
夜间出没的鸟成群结队,
在基督徒尸体上方盘旋。
他们未葬于家乡修道院,
那里石板下有平静的墓,
他们的祖先安息在里面。
他们的那些姐妹和母亲,
在头上都戴着长长披巾,
也不能带着哀伤与祈祷,
从远方来凭吊他们的坟。
不过有一位很善良的人,

19

道旁岩石上竖起十字架,
以便后人能够纪念他们。
春天长起来的荆蔓藤罗,
用绿色枝条缠绕十字架,
安抚这些死去的异乡客。
过往的行人历尽了艰辛,
在基督的荫凉下歇歇身,
疲惫的脚步再踏上归程……
13
骏马奔跑得比黇鹿还急,
仿佛喷着鼻息奔向战地。
时而在奔跑中突然住蹄,
使劲地鼓动着它的鼻孔,
倾听着微风送来的声息;
时而猛纵身向空中跃起,
四只铁蹄几乎同时叩地,
扬起散乱的长长的鬃毛,
拼着性命一直向前疾驰。
马上的骑手已不能说话,
不时在马鞍上用力挣扎,
两只脚死死地踏住马镫,
有气无力的头向下耷拉,
流淌的鲜血把马鞍染红,
又从那马鞍上滴到地下。
10


奔驰的骏马啊,你快如飞箭,
把主人送到了女方的家;
奥塞提人的枪弹太恶毒,
已经在黑暗中追上了他。
14
古达尔家一片喧哗哭泣,
院子里的人挤到了一起:
是谁的马急喘狂奔而来,
大门前石阶上栽倒在地?
这断了气的骑手是何人,
衣服和武器上鲜血淋淋,
黑褐色的面孔皱纹深深,
还留着残酷战斗的遗痕,
最后挣扎中还紧握着手,
一只手把马鬃抓得紧紧?
姑娘啊,这是你的新郎,
刚才你还殷切把他盼望!
他已经履行了高贵诺言,
赶来参加他新婚的盛宴,
只可惜中途遭到了劫难,
从此不能再跨骏马鞯鞍!
15
突然间飞来了神的惩罚,

11

晴天霹雳降在无忧人家!
可怜的塔玛拉当即晕倒,
伏卧在绣榻上放声哭嚎。
她胸口一起一伏地抽搭,
泪珠一滴接一滴地滚下,
忽闻头上似乎有个声音,
用充满魔力的语调说话:
“不要哭,宝贝,哭也无用!
你的眼泪不是什么仙露,
不能把冰凉的尸身浇醒,
它只能烧枯处女的面颊,
只能模糊你明亮的眼睛!
他的灵魂已经离你很远,
已经无法感受你的悲痛。
他的灵魂已经脱离形体,
沐浴在上天的光辉之中,
倾听着天国美妙的乐曲。
生者恩恩怨怨欢乐忧戚,
可怜少女的悲伤和哭泣,
对于天国之客一文不值。
凡生者必死,此乃命运。
我是人间天使,相信我,
你为他发出的可贵悲痛,
他一时一刻都不配享用!



“在那如洋似海的太空中,
星辰的航船队排列整然;
它们没有舵,也不张帆,
悠悠静静飘荡在云雾间。
浩渺的天空无边又无际,
一片片云朵纤细如丝缕;
淡淡的薄云总飘忽不定,
广宇中未留下半点踪迹。
不论相聚日还是离别时,
它们没有欢乐也无悲戚;
它们对未来既无所希冀,
它们对过去也没有惋惜。
在烦恼与不幸的日子里,
但愿你仅仅把它们牢记;
但愿你也如同它们一样,
不去管那些尘世的东西!
“黑夜刚降下自己的帷幔,
掩盖住高加索山的峰巅;
魅惑于神奇咒语的世界,
刚开始渐渐地归于静寂;
阵阵劲风掠过悬崖峭壁,
刚吹动原野上荒草无际;
伏藏在草丛中的小鸟儿,
刚在暮色中欢快地翻飞;

13

葡萄藤下长着小花一株,
夜色中刚绽开它的花瓣,
贪婪地吞食天降的甘露;
圆圆的月亮闪动着金光,
刚从群山后静静地升起,
正在怯生生地将你窥望——
我便向着你的闺房飞来。
我要把那金黄色的甜梦,
吹向你柔美睫毛和香腮,
一直到朝霞在东方上升……”

声音渐渐地消失在远方,
空中话语也慢慢地逝去。
她跃起身来向四周探看,
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它不同于尘世任何情感,
不是悲凄、恐惧和欢乐。
万千种感情都突然沸腾,
心灵挣断了束缚的锁链,
燃烧的热血在到处奔涌,
而那个新鲜奇异的声音,
仿佛依旧耳边响个不停。
睡眠黎明前才姗姗来到,
合上了她那慵困的眼睛;
14


却又带来充满预兆的梦,
搅乱了她的整个心境。
那个阴郁又沉默的恶魔,
具有人间不存在的美貌,
在少女的枕前弯下了腰;
带着一往深情向她凝望,
目光中又带着一丝凄凉,
仿佛对她怀有深深哀怜。
他不是自天而降的天使,
不是她的神圣的保护者:
他的头上没有天使标志——
一个耀眼的光环在闪烁。
他也不是地狱来的精灵,
不是那邪恶苦难代表者。
他那晴天中的黄昏时刻,
不明不暗,非日又非夜。
Tout ce qui est vrai est démontr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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