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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孺
如果你到布拉格,她已经成为一个充分懂得贩卖卡夫卡的城市。
1994年11月,台湾作家隐地到布拉格参加第六十一届国际笔会后,曾经撰文《布拉格,你能守得住现在的宁静吗?》,他在"卡夫卡中心"这一个段落中提到,布拉格有便宜的咖啡和红酒白酒,花捷克的钱币克朗,喝一杯咖啡只要二十几元,红酒的价钱在72到88元之间,白酒则更便宜,只要44元。三年之后,物价稍涨,但对从国外去的游客而言,在布拉格花两百多克朗,就可以享用到一顿丰盛的高级餐点,还是相当便宜。然而,根据当地的导游描述,在布拉格一位大学教授的月薪约是七千克朗,这些物价在布拉格人的眼中就非常昂贵。
隐地在位于旧城广场的卡夫卡艺术中心附设的书店中,看到《卡夫卡与布拉格》一书摆在橱窗里。我在广场南侧附近的黑色圣母院书屋闲逛时,买到同样书名的书,应该是同一版本,1996年印制第二刷的英文版,而出版公司就是“法兰兹·卡夫卡出”,作家的全名。
姑且匿称卡夫卡为K,在资料中可以查到,卡夫卡在捷文的发音中,是一种穴鸟(jackdaw)的名字。
1882年,卡夫卡的父亲赫曼·卡夫卡(1852-1931)在离犹太区南端不远处的街道开设商店,白手起家,就以此种鸟作为店铺的商徽。卡夫卡于1883年7月3日出生。
布拉格的犹太区,自旧城广场的边缘,往西北延伸到伏尔塔瓦河(也称为摩尔道河)上,站在查理士桥的桥头,对岸城堡区圣维特教堂的尖塔,以及皇宫的城垣举目可见。卡夫卡的一生,与人烟稠密的犹太区息息相关,这里有曲折的街道和巷道,是欧洲最古老的犹太区之一。虽然因为父亲的关系,卡夫卡与犹太社区保持一段距离,在他的作品中,也很少提及犹太教与周遭环境的影响;可是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在布拉格弥漫着抵制犹太人的风潮和反犹太人的暴动,卡夫卡在这种恐惧和痛苦的氛围中,不时感到身为犹太人的自我怨恨回过头来的自我解嘲,使卡夫卡的作品中,充满着阴郁灰暗的色调。
求学生涯中,卡夫卡是十分乖巧听话的学生,学业优秀。他在十岁的时候,进入旧城的金斯基宫内的中学,受到良好的德文教育。
卡夫卡在捷克共和国于1919年成立后,仍使用德文来写作,这使他的名声起初并没有在捷克本土受到重视。十八岁时,卡夫卡进入大学就读,学校就在旧城广场南面不远处,他本来是主修化学,后来遵从父亲的旨意改习法律,以便在奥国的行政机关获得高级的职位,但对他而言,这无异是项酷刑,虽然如此,两年后他还是顺利地通过法制史的国家考试。
十九岁那年,他认识了一生中最亲密的朋友马克斯·布劳德(Max Brod),鼓舞他的创作。二十三岁取得法律文凭,在布拉格法院完成一年的实习后,二十四岁在舅舅的推荐下,进入“通用保险公司”担任临时雇员,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
因为写作时间减少,在通用保险作了十个月之后,他转往“劳工事故保险局”就职。劳工局的工作,每天到下午两点就结束,这份工作剥夺了他写作的时间,但是也给了他固定的薪水和自尊。
当时劳工安全问题受到重视,劳工总是笼罩在工厂意外的阴影中,卡夫卡曾经拟写工业状况报告书,显示引起意外的不良机器结构,以及因此而造成的各式断指,他并且亲自督导安全措施的执行,维护劳工的生命安全。这份工作一直到1922年6月,卡夫卡三十九岁因为患肺结核自劳工局退休为止,共计十四年的时间。
1924年6月3日,卡夫卡在呼吸困难的痛苦状态中,死于基尔林疗养院(Kierling),6月11日葬于犹太人墓园,享年四十一岁。
在老卡夫卡的生意人眼光中,写作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而卡夫卡也没有把写作赚钱当作正职,在父亲的巨大阴影下,敏感而不能忍受噪音的卡夫卡,藉着夜晚写作与拥挤的世界隔离开来。在生活上他屈服于父亲的权威,写作对他是表达反叛情结的一种自我催眠。
1919年在父亲反对他的婚事后,他写下《给父亲的信》,这是他自己审视父子关系的最佳纪录。写作占据了卡夫卡大部分的时间,他曾说:“写作……是比死亡还要深沉的睡眠……好像一个人不会把一具死尸从墓中拉出来一样,我在晚上也不能脱离我的书桌。”他又说:“每个字在被我写下来以前,都先要到四周观望一番。”他勇敢地面对那些近似精神崩溃的幻想,并进而记载下来,自隔离中却收受了整个世界。辗转难眠的长夜,使他创作出让布鲁东、赫尔曼·黑塞、加缪和萨特等衷心激赏的作品。
卡夫卡一生中,曾与四个女人发展出重要的关系,其中三个是——菲莉斯·芭尔(Felice Baure 1887-1960),尤丽叶·沃利塞克(Julie Wohrysek)和米蕾娜·耶森斯卡夫人(Milena Jesenska 1896-1944),几乎都是靠通信来沟通。
其中,他和菲莉斯·芭尔在1912年到1917年间,两度订婚并两度解除婚约;1919年与尤丽叶·沃利塞克订婚后,受到父亲的强烈反对,隔年解除婚约;1919年,卡夫卡与米蕾娜在布拉格的阿果咖啡馆(ale Areo)相遇,米蕾娜是一位记者,为布拉格的报纸写了不少文章,她也是第一位把卡夫卡的作品翻译成捷克文的人,二次大战期间,从事反纳粹的地下活动,1944年死于纳粹集中营。
1923年,卡夫卡在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中,认识了朵拉·狄曼特(Dora Diamant 1904-1952),曾写信给朵拉的父亲,希望能娶得他女儿,但是遭到拒绝。
卡夫卡在遗言中交待,恳求他的好友布劳德,把他的一切作品“都必须彻底烧毁”,幸亏布劳德并没有执行他的委托,卡夫卡死后,他的遗稿逐一公开发表。二次大战期间,纳粹占领柏林及布拉格,这两地许多珍贵的文献资料毁于火海,卡夫卡的三位姐妹和其他亲友,丧生于集中营中,一直到1950年,他的作品全集再度问世,引起巨大的反响。萨特将他划归为存在主义的源流,加缪视他为荒谬家,各种不同的解释方法被提出来,从哲学神学到精神分析的领域,仅是有关卡夫卡一个人的论著,就有好几千本,多到让人眼花缭乱。
战后在西欧还出现了无数“卡夫卡式”的作品,但是他们大半只模仿到绝望与孤独的表象,并没有挖掘出卡夫卡独特的心灵幻象所表现出的深邃秘密。然而,卡夫卡的作品,也就此激发出许多优秀的作品。
在布拉格,卡夫卡的作品曾禁止流布的,1963年为庆祝卡夫卡诞生八十周年,曾在布拉格附近召开会议,强调卡夫卡在布拉格德语文学上的地位。1968年“布拉格之春”和接着而来的苏联坦克镇压后,卡夫卡的作品再度被禁,只有墓园的大门为吸引观光客而常开。
David Zane Mairowitz在一本介绍卡夫卡的书上写道:“就像卡夫卡自己的新世界捷克版遗作《美国》(Amerika)中,俄克拉荷马的‘自然’剧院,这个新世界的指导原则是每个人都有份。”
90年代“自由的布拉格”,他的书未遭禁(但可不是每个人都会去念),你可以在观光区的任何一角买到卡夫卡T恤,或是附有其肖像的磁盘与木刻工艺制品。你可以来趟“卡夫卡”之旅(“与卡夫卡共进午餐”这不是开玩笑),或者遍游布拉格其魅影曾莅临之地。你很快就会在巧克力上吃到他的脸,就像萨尔兹堡的莫扎特一样。
1999年8月,首次拜访“自由的布拉格”,除了没有吃到“与卡夫卡共进午餐”和在巧克力上吃到他的脸之外,我倒是见证了书上所言,在观光区的街道上走着,与卡夫卡相关的字眼随处可见。
每年有成千上万的人,自世界各地来到布拉格,其中不乏专门来寻访卡夫卡的书迷。热门的黄金小巷内狭窄的巷弄,从早到晚,都有观光客摩肩接踵。身为卡夫卡的读者,走访一趟布拉格,很难把这个美丽的城市与卡夫卡书中的阴郁色彩联想在一起,卡夫卡在售货员的口中,以近似节庆欢愉的骄傲音调吐露出来。书上的卡夫卡,如玄暗地底下的洞穴,美丽的布拉格,则是地底上的窠巢;也许,只有在相当“卡夫卡”的人眼中,才能探究出她十分“卡夫卡”的面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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