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粤语里,如果别人认为你说了大家都知道的近乎常识的事实,就会讥讽一句:“阿妈系女人”(妈妈是女人)。
我们在一定论域之内言说,例如数学的、历史的、艺术的,甚或是世俗常识的,只要遵从各自论域所规定的语义及形式,则必然存在对与错、难与易、多与寡、此与彼、因与果等之分别。例如数学之解题,则不是对的,就是错的,而不能既对又错。但,如果突破了某一特定论域,则对的可会变作错的,错的也会变作对的。例如非欧几何对欧氏几何的突破,便使许多传统看来匪夷所思的命题得以成立。又如世俗之内,某地风俗之大忌,却是另地之合理。据说非洲某处部落在接待客人留夜之际,会让自己的妻子与客人同睡,不然,则是对客人不敬。而执行起来也自然得很,让妻子与客人过夜就像我们给来宾倒上一杯清茶似的。这在当地是理所当然,在别处则难以理解和接受。再如地名,广州珠江河道之北称河北,南称河南,但河南之南尚有地,难道番禺即称河南南?但事实上番禺真在河南之南,而番禺也称它北面的那块地方为河南。故一切彼此,对错,真假等,皆以一定论域为其成立之依归。但,突破不能简单视作否定。如非欧几何之为真,不意味欧氏几何为假;非洲某部落之外的风俗不能作为否定此部落风俗的依据,反之亦然;河南之南有番禺而没有必要称番禺为河南南,则同样没有必要因此而令河南改名。所谓突破,或补充,或并立而已。故非欧几何与欧氏几何皆反映事实之一面,非洲某部落的人们与其外之我们皆心安理得,而河南之南称番禺,河南依旧称河南。
因此,当我们述说某一是非准则之际,必要以某一论域为前提,结论才能成立。但此一过程在日常生活里通常是忽略了的。例如两个学生一同研究数学题,其中之一对此数学题发表想法,则不会对另一人说:“我在数学的论域内对此题有一想法******。”忽略是因为理所当然,是因为人们在研究数学题的当下,早已假定、默认了自己的言论会以数学语义及形式为准绳,而不会认为在游戏脑筋急转弯。这一忽略是合理的(在日常生活的论域下),因为符合日常效率的优化,通俗说法是“方便”。但有益了人们日常生活的同时,也给某些例外问题的考察设置了障碍,至少是形成了一个不太好的习惯,会让人们在不知不觉间犯下难于察觉的错误。这主要在为打通一切论域,或在一切论域之上抽象论域的行为,以及所有的关于终极的、宇宙的思考。这是因为,进行这类思考、论述的时候,其客观论域的一个本性或表现为无限,或表现为逼近,即其论域的边界是对自身的不断突破为特性。不难从上述(前段文字)分析得出,此刻之任何判定皆为假。如对左右的考察,初定此为界,定此为左右,则界外仍界,左右外而仍左右。但亦不难分析得出,此刻之任何确定皆为真,如河南之在番禺之北,仍称南。然在思及此处的时候,很会有人问道:“这不对了,因为同时结论为假,而同时为真。”是的,因为你在思考此处之际又不自觉地私为论域了,即又自行停止了论域边界的设置,在此与“其论域的边界是对自身的不断突破为特性”不符。但问题确在,如何解决?解决之办法,在于找出一个足以对付“其论域的边界是对自身的不断突破为特性”的对策。
在给出这一解决办法之前,我想说一下历史的编写。如果你在历史方面有过大致的接触,则不会否定如下事实,即任何历史的编写均以一定的观点为依据。唐代则以唐代观点描述唐之前的史实,宋代则以宋代观点描述同样已被唐代描述过的史实;同样发生了的事件,北极熊如此描述,企鹅却提起了另外的笔触。可以说,对于历史的编写,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就连孔子的《春秋》也有所谓“一字褒贬”之春秋笔法。因此,无论怎样的编写,总以或某一区域、或某一时代为依归。在唐代认同的史实,在宋代或许反对。而无论认同之、反对之,均是潜在观点,亦即价值观的反映。那,怎么办呢?怎样才能写出尽可能贴近史实的历史呢?解决办法是,一方面,以尽可能多的视点对史实进行描述;另一方面,观察视点尽可能不抱有任何先见。在个人而言,则所见如此则所道如此,若有此一史实与彼一史实之转换,则推理之,对于肯定的地方述说,对于存疑的地方留缺。当所有人都尽可能这样做的时候,则综合之历史叙述会向贴近史实的方向发展。当然,史实是不能完全由叙述而贴近的,因为个人不能完全不持观点,甚至对于同样中性的语言(即不具评论,不具褒贬的字眼)的选择,同样体现着难以觉察的取舍之准绳。又,你有未见,我有未见;前代有前代之未见,今代有今代之未见,而所见不能尽全,所见之时不能尽为适时,因而历史的叙述更是不尽为史实。更进一步,是不下一切论断,或所下论断必自具不断补充的能力。不下一切论断的最理想做法是不写一个字,不说一个字,即不去试图叙述才能最大可能地接近叙述对象之真相。但如果不能免于叙述,则尽可能地限于叙述,即不让叙述主体超越叙述本身那怕一小步。对待不同的叙述主体,则用“并”这个策略。并,就是给可能的补充留予余地。就像非欧几何的产生不是颠覆欧氏几何,而是并行描述世界,各得其适。再如居住河北的人称河之南为河南,居住番禺的人称河之北为河南。
这在对待史实的描述方面如此。而对于史实本身,则遵从“各还其旧”的原则。如河北人因南北之故而称河南为河南,番禺人却不因南北之故而称河南为河南,但河南事实上被不同的人称为河南,因而只能这样对待河南——河南,故河南。我,因此我;宇宙,因此宇宙。除此而外,不能逾越那怕一小步,最好是——河南,河南;我,我;宇宙,宇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