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事

灰迹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洗衣服，她的孩子自顾自地跑到村子里被他称作秘密基地的空地上玩弄浇水之后从花盆底部的小孔里流出来的稀罕的水。那些水经过植物的根部，茎部，在植物秘密的核内旋绕窥探之后逃离血液的融合，再次从见天日迎接明晃晃的阳光。孩子格外珍惜那些水，像宝贝一样地抚摸它们，捧在手心里，装进被截了半截的矿泉水瓶子里。水少的可怜，刚刚好可以没过底部的凹巢。孩子看着那些咖啡色的水在阳光下闪烁着，就能够乐得笑起来。童年的时候，那些无聊且幼稚的游戏都是伟大而天真的壮举。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瓶子看了一会儿，在附近找了根小树枝，他把树枝蘸了水，蹲在地上神情专注地画起画来。阳光照耀得厉害，地板上的水很快就消失了，一幅带着小小自豪的画不能被完整地被展现，到了最后只剩下一些灰色的小斑点。孩子看着这情形失望起来，他不知道它们都哪里去了。那些浅薄的水转变成为长着翅膀的生命，在闪闪金光下蒸发飞向天空。可是他不知道这么多的事情，他只是看着自己的画不见了就难过起来。

　　他什么都做不下去了，只是一心疑惑它们的消失。它们甚至没有任何的线索。他记得自己把玩具弄丢的时候总是可以再找回来的，会落在草地上，会落在水井边上，会落在秋千的板上。那么这次那些神奇的水又会藏在哪里，被自己遗失在什么地方呢？他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东西丢了就到你丢了它的地方找回来。他紧锁的眉头打开了些，事情有了眉目，那么一切就可以往着通向胜利的方向前进。可是这喜悦并没有延续下去，他一直呆在这里画着，哪里也没有去，他想不通除了这里自己还可以去哪里寻找。他又想到动画片里流动的水，说不定是它们自己流走了呢？那这是不是证明他对它们不够好，所以它们才要去寻找新的主人呢？他想着想着，越想越想不通，终归还是难过得哭起来。

　　后来其他的孩子陆续都过来了，孩子们推选的头提议大家玩战争的游戏，并且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规则和胜利奖赏。那个孩子头越说越激动，甚至学着电视里将军的人物雄赳赳地号召着说：“最勇敢的战士将是无比荣耀！”孩子被他说的话深深吸引了，忘记了刚才的难过，加入了他们的游戏。他们在山丘上埋伏，用小果子当作手榴弹，树枝是刺刀。孩子的游戏往往没有什么策略，用完手榴弹就冲出去扭做一团地闹起来。偶尔较真了就气呼呼地不理对方，为了不失男孩子的气概也会出口几句恶狠狠的话吓唬对方。不过这天的游戏一切都很顺利，大家都有好心情。
　　男孩回到家的时候，母亲的脸色带着愠怒，却也不忍心地责骂：“去哪里又把衣服弄得这么脏？”
　　“不知道。我忘记了。”男孩低头寻思，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刚才在地上的滚打会弄脏了衣服。

　　“不知道，我忘记了。”这浅浅的一句不痛不痒的一句就如多年后，当某个人笑着问年钱包里那个清秀的穿着碎花棉布裙子的年轻女孩时的回答。
　　他皱了皱眉头，回答说：“不知道，我忘记了。”
　　朋友笑着说：“那张照片都有点发黄了，是放很久了吧，怎么可能就忘记了呢？”
　　年不只一次试图从记忆里搜索答案，但就算想得头痛欲裂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结果，他说：“它一直就在那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怎么样都舍不得拿起来。但的确是真的记不得了。”这一次是真的记不得了，那些曾经发生的事，任何一件都想不起来了，统统就这么忘记了。
　　“你还真是个怪人。”朋友耸耸肩，也不再说什么。

　　那些过去的事绝对不是像男孩那般发生在一个白日清光的时候，那些事情也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得，那是用尽了所有的言语也不能详讲的事情。因为太沉重，所以无法开口，因为太深刻，所以无法表达。但所有的事情，这样的那样的，深刻的浅显的，都是这么被忘记的。

　　但是年知道，是她放过他，留给他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