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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谐谑曲：当代英雄
唉，哥儿们，哥儿们，为什么生活老是跟咱们这些穷哥儿们过不去呢？为什么咱们穷得叮当响，却非得为社会尽义务，一有女人滞销，立刻应声而起，责无旁贷得每人头上摊上一张嘴巴，尽管这张嘴巴玲珑小巧，珠圆玉润，所吃不多，叽叽喳喳，依依可人？为什么当这张嘴巴之主人伸出纤纤玉指如葱小手大肆掠夺你的钱包，将赃物化为各种希奇古怪闻所未闻的小东西时，咱们必须假装荣幸！为什么咱们必须随时准备把自己搭进去，以成全她们想作“妻子”的一时奇想和心血来潮呢？为什么咱们烦得要死，困得要命，百无聊赖，却必须得提起精神，陪她们逛街、进商店，试衣服，满足她们高雅高尚的爱美之心，盛赞她们挑中的衣服美学上之无可挑剔，眼光之无比独到，而且……而且…….“多么物美价廉！”(尽管商店明码标价，已经人道的提醒您将忍痛与半年的生活费作别，从此半年将是粗茶淡饭中度过)为什么咱们冬天得替她们暖冷被窝，那怕自己冻得发抖也得假装自己是了不起的男子汉！为什么咱们必须得长得帅，必须很酷，十足的英武，好给她长脸争面子？为什么咱们必须得让她当着朋友的面能拿得出去，并且时不时得象傻瓜一样展览给她的同事旧友之类看，以满足她的高雅到极致的尊贵的虚荣之心呢？为什么咱们劳碌一天了，回家只想四仰八叉大睡其觉大打其酣睡，却必须地坚强的站立起来，打扮得无比威严体面英俊，护卫在已经打扮好的她的身边，跨出家门，以不可推卸的责任用胳膊威武得挽着“爱情”，甚至不惜牺牲肩膀和脖子把这爱情的“后果”背起来，(而这个可爱的调皮的“后果”呢，两条小腿骑着你的脖子，手正把着你的下巴，揪着你的可怜的宝贵的胡子，戏弄着您可怜的脑袋上的头发)，每晚在夏夜的大街胸脯笔直，步履从容，脸上讪笑，坚定得在大街之上走上个把小时，就为了向人们展示她的所谓的家庭幸福呢？
亲爱的朋友们，我有时真是绝望呐，愤恨呐，为什么咱们体内要有荷尔蒙呢？它让咱们丢尽了脸啊，你看，因为它，那些黄毛丫头们个个脸孔朝天，傲慢得象个小孔雀似的，咱们却低三下四，陪着小心，耍弄花招，千方百计讨好，哄她开心，当着她们的面大丢男人的脸。丢人呐！丢人呐！帮凶！帮凶！
可是朋友们，我心头的绝望的呼号还完全不至这些呢！为什么咱们必须叫她们“小心肝”？为什么她让咱们舔一舔嘴唇，咱们穷哥们就必须假装两眼发直，魂不守舍，幸福得发懵，几欲晕厥？啊，朋友们，咱们男子汉的体面那里去了？可是，朋友们，镇静沉着当然有时是一种美德，但奉劝各位此时万万要不得。有一次，我稍对“男人应该晕厥在女士的香唇面前”这点表示异议，某位女士对我说：“天啊，你怎么忍心做出这种残忍的事呢？朋友啊，你是个男人呐，你高尚的气质和骑士风度那里去了，你的社会责任感哪里去了，啊？”明白嘛？社会义务不允许你镇静！它要求你挺身殉职，牺牲体面以捍卫美丽女士们的神圣的尊严啊！…….“怎么，你但敢藐视女士们的魅力嘛？！怎么，你想把美丽的女士们逼上发疯的绝路上嘛？！你亲了她的香唇，竟不发疯，不晕倒……哦，真是该死，你让她怎么活呀！…..你怎么能作出这样的丧尽天良的事来呢！”啊，女人呐，女人呐，咱穷哥们的恶魔，咱们的十字架，咱们的磨难啊！生下来就是专为折磨咱们穷哥们的…….真理，真理，这绝对是真理，……..只是回家不能说，朋友们，你知道，真理有两种，一种放之四海皆准，另一种带回家就是谬误，是祸害，是灾难，是场惊天动地的地震：狂风暴雨，要死要活，扭耳朵，指头戳脸，眼泪，鼻涕，哭哭涕涕，抽抽搭搭，鸡飞狗跳，等等，等等，等等啊！
又是俏皮话！又是俏皮话！是的，朋友们，我知道，这完全没有意思，而且还有可能得罪女士们，但是，亲爱的朋友们，这怪不得我，谁叫你们让我落了单，让我成为一个单身汉，让我孑孓独处，在大街上郁郁独行。而你们，美丽的女士们又那么残忍得老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可是当我用单身汉的羞怯的目光偷偷看你们时，你们不但不鼓励我，而且还故意把头扬得更高，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唉！
好吧，朋友们，我答应你们，不谈论女士们，那么咱们来谈谈男士们。
亲爱的朋友们，你们，西装革履，得意洋洋，走在大街之上，拥着女友，嘴里嚼着口香糖…….黄发一撮，阳光之下，闪着金光……唉，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学会这迷人的架式，我甚至为之感到绝望了！多么迷人呢，有那么股子奇妙的风味，一种多么微妙的情调，那些个诗意的代表着轻蔑的嘴角啊，那些个迷一样令人为之疯狂的轻皱眉头啊，那些个神秘的浑不在意和随随便便啊，那些个蜻蜓点水般令人心痒痒的风姿啊……那些个令人眼馋的男性风情啊……所有这一些啊，朋友，亲爱的朋友，倘若您让我获得，我宁愿牺牲一切，牺牲一切…….
朋友们，我完全不是夸张，每天走在大街之上，目睹这些个人物从我面前走过，我多么为之心碎啊…….我倾慕他们，把他们作为当代英雄来仰慕，他们是时代的还默默无闻的英雄和骑士，代表了时代一种心仪已久的倾向，代表了时代最后的诗意的男性之花，他们代表时代在受苦受难，他们创造了一种伟大的崭新的思想，一种人类从来没有过的新的倾向，在一个时代要求创造伟大文化、完成伟大的历史使命，为了完成人生的社会的花边革命，为了完成人性风情生命风情的再塑，他们挺身而出了……他们是这个时代唯一的哲学家，他们每天走在大街上扭动屁股，晃来晃去，不是别的，那就是他的使命，那是他在布道和劝谕，号召着拯救，他们轻蔑的背过去的身影，简直就是世纪的启示，最后的启示录，他们就是那些挪亚方舟上的和平鸽，飞临这个洪水涛天的乱世，是为了透过窗棂给咱们衔来一点轻蔑和悔悟的棕榈枝，洒下一点惊异、清凉、便于忏悔的雨点就飞走了……他们的讥讽和嘲弄无异于五雷轰顶，他是在晓谕你痛改前非……假如他们也偶尔接受女士们的爱情，那是因为出于义务，出于责任心，出于对人类的崇高的使命感，出于对我们这些早该悔恨得死掉的男人的兄弟般的深厚情宜，才甘愿牺牲的，因为，难道这个时代除了他们，还有谁能够或胆敢受到女士们的青睐呢？不，噢，先生们，绅士们，没有，没有……啊，他们是这个世风浇薄、男风日下的社会中唯一剩下的代表英勇豪迈、果敢坚强的男子气概的一道风景，时代荒漠中的鹰,在这个男子汉气如此衰靡的时代振拔着男子汉气……
此刻，这个时代唯一的一群哲学家中的一位，正在大街上走着，可是你并不知道：他头顶上黑暗王国中隐藏着那个当代最大的最可怕的秘密和启示：一缕金色的发丝组成的真理，仿佛一缕新世纪的曙光一样，再过一刻，他，他就……他用手轻轻的拂了一下额上的这一绺金发……这个姿势很美，富有诗意，很微妙，让人心痒痒……他止住脚步，两手插到裤兜里，身子微微前倾，修长微妙的身姿就坦露展现了……..他左看右看，很快就从百无聊赖的人群中选中了你，盯住了你的眼睛，用一种浑不在意的眼神专注地打量着你，仿佛征求你的意见，“很帅吧？很酷吧？”这幅架式太厉害了，你盯着人家的眼神，简直没办法不承认这点，承认你受到了震颤，你的脸色很快就显出你投降了，你“羞愧地”低下头去，躲避他的视线，承认你简直受不了他的整个风度和举止的优雅和美妙，尤其是他要命的眼神，于是他满意了，从你的脸色里得到了不出所料的答案之后，他撇撇嘴角，仿佛您这么快就承认了，认输了，简直让他有点扫兴，胜之不武，太让他瞧不起了……就这样转身，手掏在裤兜里，优雅地把他的腿一甩一甩，走掉了……轻蔑地走了……完全把你撂在了那，把你留在了震惊和迷惑不解里……为什么他走过来，从这群人中选中我，拿那样的眼神盯我呢，他为什么让我看他的两手掏兜的姿势呢？…….仿佛他之于你相遇，只是百忙中为了来向你晓谕一下什么，把你刺痛一下，而他的使命好象也就在于刺痛，象嗡嗡飞来的蜜蜂或者苍蝇，蛰你一下，让你知道你自己很不帅，很不酷，很不微妙，很不迷人，很不高尚，很不道德，很不令人佩服，简直愚蠢普通得象犯了罪……就这样一下子把您留在了梦一样的迷茫里。过后你清醒过来，心里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有种妙不可解的微妙的东西渗入你身子，可是你却不知道在哪里，以及为了什么，到底是在腿上，还是胸脯里，好象什么地方一下变得老是痒痒，难过，愉快的心境也突然变得寥无意趣了，只好悻悻得走掉，觉得一天都有点怪怪的，有点沉闷，郁郁不乐，甚至有些恼恨，可是该去恨谁呢，不知道。你看，这就是他们的布道。过后，几天里，你突然捉摸不清生活的意味了，冒名其妙地觉得不是滋味，心里老在感叹，有什么变了，“再也不能按老一套生活下去了……生活已经变了……”可是到底那里变了，如何变了，以后又该怎样，却完全无能为力去搞清楚，只是惆怅而又迷糊。这完全是布道和先知们的影响。
不过，我们时代的英雄们并不总是闲着没事炫耀他那一屁股的现代性，因为他总得长大，总得吃饭，生活，虽说他现在可以大模大样得从父母宽大的口袋里掏钱，可是父母的毕生积蓄和他的迅速膨胀的胃口比起来越来越显得渺小，他轻蔑得撇撇嘴，转过头去，寻思起来，开始寻找自己的发家之路。他们的发家之路往往非常独到，比如，他心地非常好，他正直，他一生最大的发家的努力和绝招，就在于前半生让自己完全投入忘我的自我性格塑造之中，而并不需要其他什么努力(关键就是这点)，让自己善良，厚道，正直，看不起钱，非常非常看不起，对待女士呢，又高傲而恭敬，“淡然地疏远着”，既不急切得表示什么，又格外谦逊，好象他无权赢得什么似的，虽然他本身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格外得令人肃然起敬，同时又不会授人以把柄被人说三道四，好象，他从来不打算向社会和世界要求什么，所以他后来才理所当然的获得了一切。总之，他是尘世中为暗淡的生活所掩埋的一粒璀璨的明珠，“一颗朴实的金子般的心”，在他的人生之初，命运对他充满了可耻的不公，例如让他竟然生在了贫寒之家，虽然他是那样的好，而且是如此之帅，又例如，老是让他倒霉，生活总是可耻地对他进行捉弄，但是他知道这是在对他的美好的性格进行锤炼，他呀，非常高尚，他安贫乐道的忍受下来，当然他可能也经商，但是且不可因此侮辱他说想发财，想挣钱，不，不，他只是安贫乐道，他之所以开上这个小铺子，完全就是为了坐在里面忍受生活，孝敬父母，克尽人职，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妙用，但只是在他的心里暗暗的盘旋，他从不肯稍露半点口风的，就是这样可以让他守株待兔似的坐等某个阔家小姐来临(要是连个铺子都没有，怎么能就这样就让他碰到了她呢？那将是可耻的)，向她展露自己优游从容的神态，让她知道：在没有遇到她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可贵的人生奋斗了，因为他知道他迟早要碰上一个富家之女来终结这一切，就是说这一切苦难。(他之所以如此确信，是因为他完全相信导演和编剧们以及小说家们有这样的善心，他甚至相信他们不得不有这样的善心，因为那样人们就会极其不满并愤而抛弃他们。对此，他表现了十足的信心甚至高傲的信心)。总之，他一生最主要的事业就是尽快让一个富翁的女儿爱上他。不过，他的高贵之处在于他必须做到完全无心，他是纯洁的，无辜的，懵懂之中被人爱上的，为此一开始他就去和“她”吵架，彼此闹别扭，相互憎恶，闹到不可收拾，而不是深情款款，温柔至致，备加呵护，疼爱有加…….但谁知道怎么回事，某天早晨醒来事情全变了，原来她是爱上他，他也知道了，流泪了，把她拥抱了，吐出了自己的纯洁的爱的宣言，之后，他们从他的杂货铺里站起来，庄重地出发了，朝那个梦寐以求的富丽堂皇的地方走去，他又一次表现了他的人格的可贵的高尚：他只是淡然的打量了一下这个王朝，就此象不可摆脱的厌烦的责任一样接受了命运对他的又一次“不公”，于是，这个虽然穷但很正直从不在乎钱的小伙子摇身一变就坐进了某某大集团的宽大的老板桌后的转椅上。他从这里向那个遥远的小小的杂货铺微笑，回忆往昔，仿佛看到了他坐在杂货铺里时他的脸上的那种坚定到可怕的期待和深信不疑的表情，他莫测高深地笑了，这样的笑大有深意，无疑将给人们留下妙不可言的印象和心头的某种依稀莫辩的狂喜，当然，他知道此刻他还有个义不容辞的责任，那就是向人们展示这样一种高尚姿态：那就是甚至在此时他仍然是想念他的贫寒的小铺子和简陋之家多过这富丽堂皇的大厦之居，尽管这思念之痛丝毫不妨害他享受这肥美和富丽的一切。而一切是这样结束的，他的那个她进来，他连忙收起表情，甜蜜的温柔深情一笑，上前拥抱着她，他们一起走到窗前，相拥着从摩天大厦眺望这个世界，指指点点，两人都很幸福，姑娘仰着脸，沉醉地闭着眼睛，接受他的香甜的吻，陶醉了，忘记了一切，他呢，则一边吻，一边用微笑的眼神看看下面的世界，心头甭提多乐呵了，于是亲吻得更深情了，满屋子都是匝匝的亲吻声，爱的幸福之声……这样的发家之路最最贴合心意，简捷而优美，独特而富有诗意，因为，一切是以“爱的名义”发生的，是爱赋于这一切以权利和不容置辩的道德性。想必所有现代派英雄哲学家们都乐意这样，白天在大街上为了履行晓谕和劝诲的责任，不停地扭动着，散布完他那一屁股的现代性真理之后，晚上回到家来，就坐下，倚在真皮沙发上，陶醉地，激动地看着这样的电视剧和小说，在如痴如醉中睡去，梦里都是匝匝的亲吻之声，“那是人生的幸福之光啊！”他定会在梦中嘀咕上个几次，并且多少将带点不耐烦的样子。
当然你以为他，这位哲学家完全不懂事，幼稚嘛？不，他很清楚，他可比你想象得要老练得多，有时侯他不但要得到，而且要很漂亮的得到，就是说有时侯他会突然发脾气想博取你的尊重，主要是他不想“再是”吃软饭起家的，于是，天知道怎么回事，他竟然发起脾气来，使小性子，声明他看不起老爸，看不起老丈人，他不是别人，他是他自己，于是他宣布他将另起炉灶，白手起家。当然那些不解的人们会说“为什么呀，何苦呢？”其实，他知道，而且大家也都知道，社会看赢看多了，腻了，所以必须要赢得好看才有噱头，相比而言，白手起家最妙不可言，优美无比，最令女士们着迷和疯狂：总之，他突然念起白手起家的经来。
例如，他不顾甜蜜的美人的反对，突然决定去做我们这个时代的推销之神，换句话说是我们伟大的业务大师，他认为自己捻动各种业务宛如捻草。实际上也是这样的，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单单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原来他也什么门道都有，什么样的门槛都能钻进去，找到各种各样的突破口，突破各种各样的限制，把东西送到别人的手中，并且最后从别人手中把钱或者其他什么带走。他才意识到，原来他过去的嘻嘻哈哈游手好闲的过日子竟然不是毫无用处的，到了某一刻有些东西就从天而降了，巧妙和灵活地混迹于人世的本领，竟然从他的本性和经历里源源不断地涌流出来，他大感欣慰，不再担忧，宽心之极，深以为这世界之合于他的本性，“原来如此！”他想到，原来这样的如鱼得水，早知如此他当年被老爸逼迫自讨营生、去做生意时就不必如此恐惧和担忧，同时亦不必如此做作、装摸作样、顾作姿态地推三阻四了。他就这样开始了他的生涯：他一天到晚胳膊下夹着个皮包，东跑西颠，探来探去，到处嗅嗅。当然，最后他痛苦的意识到他主要的特色必须是善于开玩笑，非常非常能开玩笑，跟什么人都能开玩笑，嘻嘻哈哈的程度刚刚好掩盖住他眼里的机灵劲，无论是要活跃气氛了，还是要打圆场啊，玩笑总能恰如其份的发挥作用，到末了他几乎获得了一个绰号：欢笑之神，这个称号的欢快意味正好赶上他脸上几乎天天挂着的顺眉顺眼的和善的意味。啊，这位注定不得不欢笑一辈子的人啊！可是你以为我们的这位圆熟老道的玩笑之神、欢笑之神是一帆风顺的嘛？“不，不，老弟，要经过磨难呵！”这位老兄并不总是一幅这样老好人的样子，要知道一开始他几乎善于并十分乐于扮演出精明过人的脸相，在这方面他吃过亏呀，他一接触别人的眼神就格外痛苦，因为分明别人对他格外的提防和害怕，这样怎么还能打成一片作成生意呢？他有时痛苦的自问，“怎么？我必须得扮一幅蠢相嘛？”可是这在他几乎是件痛苦的事，他无法忍受的事，因为毕竟，不是嘛？让自己显得聪明些毕竟是件愉快点的事。可想而知咱们的推销之神在他修炼的道路上是吃过苦的，品尝过人生的辛酸啊！但最后他还是坦然接受了，吞下了苦果，成了一位十足老道的玩笑之神，欢笑之神，弄得很多幼稚的年轻同事们甚至忍不住瞧不起他来，不过，就在这当儿，例如一年之中总有那么些时候，他露出深思的样子突然跟年轻人神秘地说：“一切都是人，不要对任何人心存幻想，也没必要心存幻想，要明智的了解我们的对手是个人，也仅仅是个人而已！”，那眼神简直象先知在宣布人间的秘密，暴露出他内心的深刻思想和洞见社会的能力，忍不住令人肃然起敬，而他呢则也因此心满意足，总算弥补了他那长年累月的内心隐痛。但他看着年轻人苦闷就好笑，因为，他也是个过来人呵！为什么？因为，一度他也是满嘴都是“爱”，一度满脑子也是卡耐基，他一度每天早上起来对着晨光大声的念羊皮卷的祷文，为它深深的激动和鼓励，立志作一个当代的完全新式的“爱”的推销大师，“关键是要爱人，以爱来动人，来感人”，这是他那时的信念，他一度以自己的现代性自豪和着迷，忍不住唾弃旧式的东西。但是那时推销之神是那样苦恼，因为，您看，他不能不产生内心的痛苦和不宁，感到疑虑和苦不堪言，因为……因为…..啊，天啊，生活是多么残酷，因为他有几次竟然发现一个辛酸的事实：那就是他苦练了多时的“爱的艺术”竟然全用不上，就是说那美妙的妙不可言的羊皮卷和现代性，完完全全抵不住别人的满嘴酒气，别人，也就是说大权在握的供应之神。供应之神最初竟然目瞪口呆，端着一幅不明就里的糊涂相，好象在问“你这个王八蛋，到底在搞什么呢？你竟来跟我谈爱！”，完全是一幅老派的传统的“国粹”的架式，既不能对他以会心的纯洁友爱的真诚的“笑”来打动他，更不能通过和他谈论微妙的“爱的艺术”，以代替令人倍觉尴尬的回扣呀，底下的操作呀什么的，虽然到最后那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最后，我们的推销之神不得不和供应之神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甚至酒肉相交，终日酒馆和美容院，又是洗脚浴足松松骨啊，又是到什么地方乐呵乐呵呀，又是天天“不成敬意”呀，当然到了必须“欢笑”的时候，他看一眼，明白他别无办法了，于是他立刻“欢笑”起来。我们的可怜的朋友能不苦恼嘛…….他晕头转向，魂不守舍，迷迷登登，每晚都在痛苦的怀疑和反思中睡去，心里反复嘀咕：羊皮卷呵！卡耐基！这些爱的艺术呀！当然经过了这一切，我们的推销之神才终于圆熟起来，得道了，成仙了，接下来几乎就是痛改前非，迅速摆脱，走上重生之路……当然几乎同时，他的梦想也随之一变，不再是“爱”人，而是幻想某一天赶上好机会赚上一大笔钱，快快活活的归隐，走掉，到一个什么郊区的景色如画的别墅里，过其幸福的家庭生活，以补偿那多年欢笑之神积聚下的内心伤痛的眼泪。
说实在的，我们的推销之神几乎一辈子没佩服过什么人，除了经营之神，而经营之神呢一辈子也只佩服他，和他是好朋友，极好的朋友，经营之神一辈子似乎都抱着一种愧疚之心看待我们的推销之神，仿佛是因为自己，推销之神才被剥夺了深刻的思想的权利，变成了“欢笑之神”，要知道我们的经营之神几乎一辈子总是不自觉的扮演着“沉思之神”的角色，在两人的友谊里，他永远都是倍受尊敬的思想家，另一个只好去扮演“欢笑之神”，因而推销之神的牺牲当然就显得格外巨大，两人的友谊也就格外痛心和友好。经营之神十分看中“沉思之神”的绰号，他的表现十足得对得起这个绰号。他始终渴望达到某种最高最高的境界，例如，一开始他念念叨叨的是文化，他说要有“企业文化”，他于是提出了象样的漂亮之极的文化口号，他最初似乎满意极了，但很快，他就看到别人超越了他，都在说“企业精神”了，于是他沉思，他石破天惊，他说要有“企业哲学”，并且他的独到之处在于他出人意料得谈论起人文思想来，于是人们才真正领略了“沉思之神”的意思：就是说，他善于把什么东西都上升，上升到一种感人心怀的境界，他一辈子只想以情动人，动人，动人，他甚至富有人道精神，就是说要富于人道和仁慈得剥削和挣钱，对之充满柔情的压榨和盘剥，令人心甘情愿，其乐融融，暖洋洋的，充满人生的芳香和暖意，这才是最高境界，“既然必须剥削，那就让人在喜悦和感动中被剥削吧……只要你能，只要你敢…….别怕你不能，你不敢…..人不怕被欺凌，只怕被无辜地欺凌，被欺凌却没有幸福感，人欢迎幸福的欺凌……”他把这作为最大的思想秘密，一辈子紧抓不放，秘而不宣，以放在心里反复品砸为乐，并以时刻想象将之公布于世时人群将多么轰动为乐，仅此一次他透露给推销之神朋友，那次也仅透露了一句：“人欢迎拥有丰富幸福感的欺凌…….”。当看到他的朋友傻乎乎的不明就里的时候，他对他的遭遇也就格外痛心，越发地怜惜他“可怜的朋友”了，同时心里也就愈加窃喜，认定自己找到了经营全世界的终极真理。而平素呢，他就研究各种市场链，供应链之类的东西，并且他几乎善于在若干个P和精益之道或者某某管理模式中消磨自己的智慧，以兹消遣，往往乐此不疲，而他最大的期盼是他有一天被人们评价为企业管理的帝国缔造者或者培养什么经理人的航母的掌舵人，他在此中获得了人生最大的满足。
有一度他曾产生一种幻觉，似乎他站在了时代的顶峰，成为一种不可跨越的最高事物，他认为自己在当代再也没有对手比他更高，至少在禀性上没有比他更为伟大和独特的了，看看吧，当代的商务事务还有他所不能够概况和达到的嘛？你能说出什么词，经营之神这个概念里不能加以囊括嘛？所有的产业、所有的商业形式里难道还有比他更高的人物形象嘛？甚至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秉性和天赋之内，不是嘛，不是有人说美国总统就是以企业管理的眼光治理全世界吗？“听听，什么管理全世界！企业管理呀！”他就这样告诉自己。所以，他最后几乎赢得了人世的一致崇敬，他忍不住也象尊敬当代的帝王一样尊敬起自己来，他抱着胳膊沉思着，等待着把什么东西做大，做大，做大，然后和他唯一忠实的朋友推销之神去分蛋糕，他迷迷糊糊中似乎嘴边已经感到甜蜜了……可是忽然之间，经营之神和推销之神痛恨起来，因为，时代突然变了，好象刮过一阵风似的，没过个几年，突然从某个石头缝里蹦出个孙悟空，挤进一个知识之神来。这位当代的“齐天大圣”，脸色苍白，身体瘦弱，带着眼镜，头发蓬乱，神情萎靡，老拿手指搔脑门。经营之神和推销之神相互对视一下，脸上浮现出鄙夷和诧异的神色，“这不是那个通常屁颠屁颠得，斜挎着皮包盖住大半个屁股，跨坐在自行车上赶去上班的中关村的小屁精嘛，怎么成了知识之神呢？”当然他们很有理由瞧不起，可是他们不能不服，这个知识之神比他们厉害多了，别看他整天魂不守舍的，象个傻小子，可是他赚起钱来才厉害呢，不动声色，一下子就鲸吞了几百万，而且他善于从车库干起，白手起家和没有毕业的学历最初老让经营之神和推销之神瞧不起，（他自己到是津津乐道），可是最后他们折服了，和知识之神和解了，他们变得情投意合，因为他们发现原来知识之神也是个通情达理的明达之士，关键他们志趣相投，而最妙不可言的就在这里，经营之神一度担心知识之神在某些方面过于懵懂和天真甚至笨拙，谁知道：知识之神表现得和他一样兴致勃勃，意味深长，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因期待甜蜜的蛋糕所流的口水之多以及流口水时的毫不掩饰，令经营之神惊讶之余快慰极了。他哈哈大笑着拥抱了知识之神，愉悦得接受和欢迎了这个最新事物，心里扫除了某种老式的传统的不适当的印象，他甚至有时怀疑自己，“为什么自己竟然产生那种可笑的印象呢？认为知识之神就清高，看不起什么东西呢？”当然，知识之神也不再害羞和犹抱琵琶半遮面了，虽然过去他善于甚至陶醉于遮遮掩掩，主要的是他觉得“时代已经让他不好意思再顾做姿态了”，而且形势的急迫也迫使他不能再扭捏作态了。不过在这场蛋糕之役里事情还是产生了一些变化，知识之神好象挤兑了经营之神，成了风云人物，站在了顶峰，这对于未来撮取蛋糕最上的最好的奶油颇有益处。问题是知识之神最近老是感到苦闷，神情忧郁，他一连几天不睡地写程序，偶尔从被关在里面长达几个月的香山的宾馆的窗户里眺望外面时，总是忍不住惆怅郁积，心底不知为何总是偶然地但顽强不断的闪现某种奇特的绝望的情绪：总不能一辈子写程序吧，这是吃青春饭啊！难道我近四十了还要这样定期来香山享受搔脑门苦思冥想的福嘛？于是他想来想去，他说要去学管理，可是经营之神不愿意了，但是不管怎么样，知识之神非要变成经营之神他也没办法，于是知识之神到底还是变成了经营之神。于是他开始经营，可是他经营来经营去，老是觉得揭不开锅，日子不好过，左支右拙，缺钱呐！他于是开始四处求告，到处拉钱，不知从那里又蹦出个人来，他给知识之神加经营之神送来了风险投资，和他谈了很多，让知识之神加经营之神神往坏了，他的脑筋于是发热起来，开始胡思乱想，开始梦想有一天自己的小作坊能上市，同时呢，知识之神加经营之神又动了心思，他忍不住又想成为金融之神了。然而真正的金融之神却微笑了，他对知识之神加经营之神的天真烂漫的心表示了谅解和善意的大度：要想成金融之神谈何容易呀！例如他自己。他一开始是个经纪人，或者在各种股票所里穿着红马夹，他研究期权，股票，可是根本赚不了钱，他一气之下躲起来，忽然之间他看起书来，研究起哲学来，狠命地研究起来。归来之后，他不一样了，这下可厉害了，他攻击这国那国的货币，蚕食这蚕食那，凡是他不满意的他就用哲学思想的威力去惩罚他……他捍倒了整个世界……可是他突然又把这一切全部变买了，他另起炉灶，他以小搏大，他节结胜利，他甚至看不起老爸，他几个举措就赢来了不小的身价。这个搬弄金钱有如搬弄砖头的家伙让知识之神、经营之神，甚至推销之神都折服了，于是他们合伙起来做事，推销之神保证市场，经营之神捍卫内政，知识之神创造技术，而金融之神确保“妈奶”（即money也，“有奶便是娘”之妈奶也）。可是事情完全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美妙，不错，蛋糕果然略有长大，可是显然成长得不够有力，让他们简直有点难以忍受，蛋糕大到足以塞他们的牙缝的话起码也要再过十年啊。
但是别急，作为足够了解社会实务的新生一代的代表，他们当然了解其间关辏所在，而且这几位很显然有着强有力的思想和眼光，特别是推销之神，在此时显示了决定性的力量，历练和创痛所造就的深刻思想，足以使他看破一切遮遮掩掩的姿态和故弄玄虚，并且他也有本领巧妙地领悟和体谅别人内心的种种难言之隐，甚至善于不失高明地使之笼罩于不着痕迹的气氛之下。最后，果然，妙不可言，竟然让他们想办法终于找到了一位手眼通天的“老爸”，“一位干爹”，活动能量特别的大，交游广阔，掌握着无可置疑的丰富的社会资源，并且显然这位“新老爸”、这位“弥勒佛”具有点石成金的神通。这简直让这几位乐不可支。
这下他们发了，真的发了，亿万富翁的知识之神周围金字塔似的围绕着千万富翁的推销之神、经营之神、金融之神，而隐隐然耸立于身后的高居云端的是不知身价已经几何的干爹、老爸，于是时代的四大金刚各得其所，孝敬了他们的那位弥勒佛、老佛爷，一块开心地前去纳税了。而无论知识之神还是什么神，回家之后都把这财富掷给他的那一位，于是他的那一位激动了，就起来证明当年她鼓励他下海是多么正确，知识之神起初还有点气愤，可是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于是他俩拥抱了，感到生活真是美满和幸福极了……
当四大金刚闲暇聚会时，他们一边品着茶，一边一致同意推销之神当初的思想！而经营之神的思想，就遭到痛斥和批驳—— “人欢迎拥有丰富幸福感的欺凌”，简直是狗屁不通，理由很明显：差点因此得罪了老佛爷，怎么能去欺负老佛爷，还让老人家觉得自己得了便宜呢？简直是胡扯……怎能把这作为经营世界的最高真理呢？经营之神黯然忧伤……他提出 “至少，人不反对拥有丰富幸福感的欺凌”时，大家也不认可，觉得可笑滑稽…...一生最沉痛的失败打击了他，因为他这个伟大的沉思之神，竟然输给了可笑滑稽的推销之神，而推销之神呢？……痛苦赢得了真理和庄严，还有权柄……他放下香茗，从坐椅上挺直了上身，悲哀地伸出了指头（经营之神不免对此感到可笑，很觉得这个举动刺目别扭，不免心里带点讽刺嘀咕，那里来的这样庄重的摸样），因为内心深处又翻腾起什么，眼神竟然奇异地湿润了，但同时似乎什么又赋予了眼神以 不寻常的权柄，显得奕奕生辉，光芒闪烁……他突然感到，.一生唯一一次，他将不再是可怜、可笑、在人前跳梁的欢笑之神，有权不再可笑滑稽，有权庄严地向人间显示他的尊严，向人间显示他是个多么深刻的思想者…….金灿灿的银子所证明了的成功，使几个弟兄也都不得不尊敬起他这个权利起来，只有他秘密的心灵知道，他必须抓紧这个机会，借用银子让人晃眼的光，抒发他用痛苦得来的在人间显示庄严的权利…….他目视远方，稍稍停顿，仿佛再也不愿意看到眼前的几兄弟一样，带着这样一种神气——似乎再不想看到过往的一切，又象正在回忆过往的一切，似乎再也不想看到什么人，又象沉痛地告诫所有人一样 ，说道：
“记住，永远记住——
一切都是人，不要对任何人心存幻想，也没必要心存幻想，要明智地了解我们的对手是个人，也仅仅是个人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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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7-6-12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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