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幻想诗素描 一 黄昏下的大街.断想

怜悯心经

作者附言：我的旧作，拿出来准备被大家批，长久以来我批判了那么多人，现在也该出面露露自己的样子了，大家可以随时批，欢迎。
这是我20岁出头时开始酝酿和写成的文章，如今距离已经很遥远了，但它代表了我探索真正城市生活中“悲剧的诗意”的真正阶段。翻出来，是想和大家一起讨论，什么才是真正诗意的，这里展现了另一种可能，社会学意义上的诗意，而不是你们的“纯粹的美”这样意义上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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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黄昏下的大街。断想

   郁闷，郁闷……当然，假如，您乐意认为相反也无所谓，亲爱的朋友，我们的城市这个时候是温柔和善的，不再咄咄逼人，白天暑热之下那爆烈的傲慢几乎完全不见了，它老实了，象一位生完气的直肠子的好人，因为刚才的大发雷霆感到羞愧，忍不住变得充满谦意，对你这位可以说是他的友人的人，如此无辜地忍受了他的脾气和折磨，感到一点不好意思，忍不住想为您做点什么了，您呢，从那“岂有此理”的气愤、怨恨、委屈和不快中解脱出来，情不自禁的感到快活和舒服，感到自己此刻拥有了某种权利，你可随意报复，随意行动…….唉，总之，这种时候，大街象一位老好人，很乖巧，笑呵呵的，老奸巨滑，因为预感到必须让大伙出气、发火、散散心，故而变得格外小心翼翼，温顺得让人诧异，令每一位走在其上的人不由自主地意识到：此刻你可以任意对待这个城市了，可以采取任何一种感情，甚至可以在它的身上消消气，例如，你是位倒霉的丈夫，你可以发火，大大地发泄您心里对“可敬的、温柔到不可思议程度的夫人”的一肚子怨气，然后平静地回家，友好热烈地心甘情愿地再次把柔情的耳朵或者恭顺的“脑门”奉上；或者，你是一个小伙子，那你今天看来是不妙啊，有点忧愁，你千辛万苦，费尽心思，以为可以准确无误地亲到那美人儿的芳唇，可是最后还是让她笑嘻嘻地跑了，没能亲到她，虽然她从你支在墙壁上围拢住她的两条胳膊间，低腰闪出来，随手亲腻地打了你一下，让你欣喜地立定在那里，体验着那眼光的无比娇羞和动人的幸福，你的昏暗枯索沮丧的心为之甜蜜的一震，一刹那被某种不可知但却极为耀眼和明确的喜悦照亮了，欣喜不已…….不过这可能最后倒令你万分依恋的心更痒痒了，更惆怅，更难受了，于是你只好一个人悻悻不已，看看黄昏的大街，丧气地吐口痰，咒骂一下这鬼天气，独自忧愁地回家了，一路上想着没有亲到的可人儿；当然你更可以恼火，而恼火的理由何止千万阿！想发火还不容易，随便抓一个就可以，在这如此委屈、如此幽怨和哽咽甚至一腔愤恨的城市的哀怨时刻里，想找寻明朗动人的诗意或者纯洁的欢乐，自然是无限艰辛的，可是要想找茬，仅仅想痛扁或可怜一下自己，那还不容易！尤其是你只不过想跟自己吵架的时候，例如，你绝对可以为迎面而来的女士太漂亮了感到恼火，“为什么这么漂亮？”，“凭什么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嫁给我？凭什么我就不能娶她？”你看见她曼妙优雅的走过来了，你忍不住偷偷地大胆地使劲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恨不得吃了她。她明明看到这一切了，可是她连眼都不眨，用同样优雅的身资，拖曳着她摇曳的青色的长裙，美丽的小脚上的皮鞋宛似金丝雀啄食一般幽雅地轻轻点扣着大街，脸上没有半点改变，还是那样沉着，冰冷，从容，美丽而不动声色，就这样走过了，甚至对你那么放肆的目光如此大胆的侵略了她这一点浑不在意，也许正因为这样你才更加恼火，那怕他象其他女人一样表示一下厌恶也可以啊，至少证明你在她的心里产生了影响，发挥了作用呀，拥有了某种令人感到快意的地位，可是她没有。她异常平静，嘴角都不撇，连表示一下轻蔑都不乐意，一声不吭，就打你面前走过了，仿佛她路过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根稻草，你甚至还不够资格侮辱她，你还不配让她生气呢！这能不让你更恼火？不过，当然这也许正合你意呢，你一下子就“痛痛快快地恼火”起来，不知怎么心里竟然格外舒畅。怪不得呢，为什么今天我总是气不打一处来，而又感到格外解气呢？是不是就因为刚才的那只骄傲的翘起尾巴的小孔雀正眼也不看我一下，让我腾地一下就火了，心里忍不住…….忍不住把自己痛骂了一顿呢？不过，话说回来，其实连自己也知道这纯粹是无稽之谈，自己找罪受，只是为了刺激自己才胡乱猜测，说不定刚才那位美丽的姑娘是个好心人，她看了您一眼，从你的眼中领略到某种“不幸的倾慕”，猜到你这个孤单的心，处在一种天底下“最可怜的了无着落”之中，不禁对你产生了同情，不忍对您表示轻蔑和不满，她带着默默的温存和善良的天使一样的心，轻轻叹口气，怀揣着一种别样的柔情和为你感到不幸的哀叹悄悄走开了……谁知道呢？或许，她是一位天真然而无比羞涩的美人儿，长久以来别人的打量总是让她羞红了脸，让她难堪，最后她不得不起来保护自己，故意装出一幅浑不在意的骄傲的小孔雀的样子……当然，还存在一种妙不可言的情形，那是因为这位姑娘是那么惊喜、沉醉、恍惚，天呐，啊，你们这些简单、笨拙而又昏聩的男人的心啊，又怎么能知道这位姑娘的细密哀宛的心思呢，她多么渴望有某位“什么人”，能这样地看着她，让她激动幸福得几欲晕厥，可，薄幸的人世呀，竟然迄今为止还没有诞生一个这样的心呢，“但是，天呐，可是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是多么幸福啊！”这位美丽的姑娘惊喜中，仿佛受惊的小鸟，喃喃地在心中对自己说到，所以，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对她的倾慕者表示点什么了：“看，他那么大胆的看着我，好象要把我吃了呢……”她的心头突然间怦怦直跳，脸上竟然发烧了，浮起了不易察觉的一丝羞怯呢……哦，很难说她没有对你那样的注视产生了依恋，对不对？也许这位美丽的女士不忍打扰它，情愿这样让它看一辈子呢…….这是有可能的喔！对不对，美丽的姑娘们？“当然我总不能为了这点‘小小的善事’，就去给他抛上两个媚眼吧，对不对……我毕竟是女士…….所以….”你看，指不定这位害羞而喜悦的美人就是这样在感叹呢，就是说，总是碍于什么呀，“唉！要是能给他抛上两个媚眼就好了…….周围那么多人…..”我们的美人就轻轻叹口气，她那刚刚涌起了一腔柔情的喜悦的心突然就在这一阵惋惜、遗憾和不舍之情的冰霜打击下沉默了，暗淡了，她长长叹口气，从一刹那的沉思和失神中醒过来，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大街，眼前的那个“他”已经不在了，消失了，幸福和喜悦的光明就这样迅速地消失了，周围又是这样暗淡的生活，暗淡的人群，冷漠、无聊的大街，没有一点喜悦、亮色和光明，说不定在最后一刻我们的美人心理感到格外后悔呢，回到家里的时侯竟然在沙发上发呆了好长时间呢，失落和怅惘还有忧伤秘密的隐隐的折磨着这颗美人的心…..难道，我们的美人在她一生的时间里就不可能这样慨叹一次，哪怕只是一次，唯一的一次呢？而谁能发誓说刚才的那一刻恰好就不是这个“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唯一的一刻”，因此也就是那最宝贵的一刻呢…….嗨，只是，每次你们干嘛又要做出一幅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呢？嗨，你们这些害人精，这些折磨人的可爱的小东西，这些小小的让人猜不透的心呀！

    唉，朋友，要在一天里顽强地坚持一种感情，只对一种感情保持衷情多么难啊，不知道怎么了你就突然变了，匆匆忙忙地投入了另外一种感情的怀抱，随随便便屁大的一点小事就让你忍不住了，让你变节，让你忘记了一切，好象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扑过去，而过了一会，又因为什么突然间就回到了原来的感情的怀抱，连你都不知道期间反复了多少次，最后弄得你象个势力小人似的，情不自禁瞧不起自己。说实在的，今天早上我从这个城市的美丽而灰尘扑扑的大街走过时，无法想象到了傍晚的时候它竟然令人如此沮丧，主要的是，它一点意思都没有，单调，沉闷，乏味，想有一点新鲜的令人愉快的事物也不可得。唉！谁知道老天爷为什么会在一天快结束的时候，跟咱们这些过小日子的人过不去呢？而且，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呀：光明，灿烂，白云朵朵…….人们都笑呵呵，个个敦厚可爱，彬彬有礼，喜形于色，脸上散发着黄金时代的和睦亲爱之光,甚至让你忍不住对什么充满了期待，下班的时候，你认为你几乎肯定无疑地走进一片璀璨的黄昏之中，在美丽无比的落日之中回家，心头充满希望，宁静，和平，幸福……..可走进来一看，你多么懊恼地发现，事实完全背离了你脆弱的心的想象：乱糟糟的人，车，喇叭声，闷头闷脑的走路，吵架，堵车，愤恨和烂泥，灰尘…….噢，令人烦燥的灰尘呵，让人开心和快慰的灰尘呵！亲爱的人们，你们也许无法想象每天傍晚，站在亲爱的大街上，痛快地吸一口飞舞的城市的灰尘，是一件多么令人幸福的事呵！这种事，只有这些妙人儿才能体会：每天傍晚他们腋下挟着公文包，垂头丧气，神情疲倦，从大大小小的火柴盒里走出来，闷闷不乐得打量一下四周，拖着两头腿走过……或者从挤成堆的空气污浊的人群中钻出来，站到站台上发呆，逐渐由垂头丧气沉入一种神秘莫测的沮丧和忧郁中，直到一声“车来了”才从中惊醒……..啊，亲爱的人们，你可知道此时他们的感情，那是对这大街的感人至深的爱情呵！实际上，这些奇怪的绅士是爱上这大街了，就爱它的因忙忙碌碌油然而生的那种烦躁郁闷之气，爱它那种早上晚上不得不挤在公交车里不得不生气的滋味，爱它灰蒙蒙的罩在头顶上的、让人垂头丧气的昏阳，爱那种让他产生近乎麻木了似的不停地机械地行走的感觉，爱它的拥挤、吵闹、喋喋不休，也爱它的肮脏，爱它的爱耍小性子，肝火太旺，动不动就大发脾气……为什么呢？啊，不为什么，朋友们，就为了它总是让人这么烦闷呀！请问，还有什么比一天总有那么一刻等着你，让你烦闷而更感到高兴，感到幸福的呢？不，朋友，没有，绝对没有。(尤其是它，亲爱的它，总是不可避免地准时地好心地成全你，等着你，从不肯错过，也不会辜负你。)想象一下吧：你每天下班后，由于上千种莫明其妙的理由或怨恨，心头总是罩着那么一层阴云。当你无精打采从大街走过，却发现大街一片欢腾，无比愉悦，完全一幅没把您，尤其是您的不幸放在眼里的架式，没把不幸和沮丧的你当一回事，您会怎样？您会生气，亲爱的朋友，您会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您会发狠，气愤，会受不了，受到刺激的被挑逗的自尊心的创痛迫使您大发雷霆，完全忘记了体面，变得蛮不讲理，损害您宝贵的健康不说，还弄得您到家时感情上虚弱不堪……当您发现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亲爱的大街也和您一样，伤心欲绝，灰溜溜地只想往家赶，您的不幸和所有人的一样，都受到了公正仁慈地对待，没有人忽视“你是不幸的”这一点，您会怎样？您会变得大度，甚至乐于原谅和忍受别人的咒骂和无礼，微笑着，和善地，看待这一切，总之，您完全避免了变得更为不幸，此时您的心是多么满意啊，您开始觉得这大街可亲，乖巧而又体谅，象个温柔的情人，知道你这位可怜人的心意和死活，在您忙碌了一天后，那么体贴地照顾您脆弱的心，象这样的柔情和体贴，是哪位肝火旺盛的夫人大人能做到的呢？亲爱的朋友，对待这样一位可人的情人，您能怎样，您能生气吗？不，不能，您将心满意足地叹口气，欣慰地吸一口快活地飞舞着的灰尘，和解地打量一下大街，原谅了这一切，又恢复了沉重的心情自得其乐了……而且，随着往前，郁闷加重，一种沉重的忧郁终于那么明显地让您意识到的时候，您的心是多么痛快呀！为什么呀？不为什么，朋友，就因为，你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种可以依赖的感情，一种明确的从而是幸福的心境，一路上可以打熬寂寞的一种精神生活呀，那怕它是沉痛的吧，可它至少是明确的呀，在忍受了一天之中纷纷向你涌来的各种夹缠不清的感受的重重折磨之后，它清晰到了可爱的程度，你甚至会为了它的明确感到愉快，你不再腻歪，不再苦不堪言，不再为没来由的苦恼感到气愤，终于为自己积攒了一天的憎恶找到了突破口，在经历了一天单调苦闷的公事之后，在您憋囚了一天之后，您终于得着机会了，一整天都不敢拿出来表现一下的什么情绪，现在终于有了，找到了：您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难受了，多好啊！多幸福的一种享受啊！您可以痛痛快快的把一种聚集起来终于成型的心情放心地爽快地交付出去，付诸实施了，不必再担心有人会突然在这时，在你发火和忧愁的时候，跑来叫你，告诉你：“老板要找你……”，弄得你痛苦不堪，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气也不成，不气也不成，不得不使出全部意志力来压服愤怒或者忧愁，收敛起内心的一切，把自己从什么遥远的地方痛苦地呼唤回来，走过去，摆出一幅平静甚至必须是讨好和谄媚的表情，去面对那样的一副脸孔：颐指气使，趾高气昂，或者阴沉着的，而这个表情的拥有者，这个统治着这里一切包括你的感情在内的帝王，立刻就开始责备，咒骂，诬蔑你，他的手在桌上使劲拍打着，指着你的鼻子，气急败坏，而你呢，您能告诉他说“老板，我正难受呢！”，不，你不能，就算告诉了他，你也得被他压倒，因为，您不配在他面前拥有和放纵自己的感情，你能怎样呢？你明显的感受到隐在内心的东西更顽强地开始折磨你了，你不得不痛苦地遭受夹击；可是你能怎样，你没有权利，你不配在老板面前拥有自己和自己的内心世界，不配拥有自己的感情和自己的紧迫性，不配拥有自己的重要性，因为，在这八个小时里，你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你是老板的，你是个两只脚的文件和利润工具。你能怎么样，愤怒的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回击和痛骂吗？不行，那你就 在这咒骂之下象只发抖的小狗一样，嘴唇打着哆嗦，站在冰冷的夹击之下，柔顺地弯着你的腰，脸上认真地作出谄媚和讨好的表情，你能怎样呢？在这里，在他面前，你算什么呢？甚至，你能有权利在“他的时刻”思考这个问题吗？连这个问题都是不合法的，在“他的时间”里，“他买了你的时间”里，难道他支付你工资是来要你思考“你在他面前算什么呢？”这样无聊的问题的吗？不，不，你没权利，你的整个思想和心都不是您的了，而是他的，您不配在他的时间里获得和拥有自己的思想和心，不配发火，忧愁，思念，迷糊，痛苦，您唯一配做的就是喘气。那现在呢，你终于解放了，你再不必担心会有电话、公事、文件之类，再不会有什么能打扰你发火，打扰你生气，打扰你犯迷忽想心事，您将是自由的，主宰自己的，你从什么渺不可知的深渊中重新捞回了自己，就象从一口水旺旺的长满苔藓的幽深的井里捞回了失落了的宝贝一样，您惊喜的抓着它，看看它湿了嘛，湿在哪，忍不住拿衣袖痛惜的轻轻地擦拭它，抚摩着，情不自禁 地亲吻它，情不自禁地敲敲它，侧耳倾听着它的声音，看看是不是象原来的那样清脆，你抑制不住抬起头四处寻找，想找个东西再试试它，再试试这个“自己”，让“自己”发发火，看看“自己”还好嘛，试试“自己”的火力，是不是还强大如昔，可是您到处找，也找不到能让您试一试的东西，你的心痛苦的沮丧着，烦恼着，这时候，朋友，这时候您突然的遇上了一种明确的感情，一种心境，你是多么高兴，你立刻就直奔它而去，象找到了自己的飞蛾之火，即使为此得罪上帝，你也会豁出去的……..朋友，那怕它是沉痛的吧，可是它是多么令人振奋！你的心，多么雀跃，您痛痛快快地大发其火，能为了屁大点事大为光火真是件幸福的事啊，你确信自己完好无损，您再也不必担心那种即不高兴又不发愁什么也不是的心情了，哪怕最后它折磨地您痛苦不堪，感情无比脆弱。长此以往，您甚至会忍不住对这种振奋产生依恋，一伺下班，你就开始期待，你到处走动，四处徘徊，打熬时间，四处找气受，直到终于等到它明确起来，象一只丑陋不祥的蝙蝠一样，从昏黄暗淡的天光下“扑簌簌”地振翅飞入了你的内心，上了你的身，投入了你的怀抱，无可置疑的进了你的肚子，你才心满意足地打定主意往回赶了，一路上消受着这一肚子的沉痛和不愉快，就这样津津有味地享受着回家了（烦恼痛苦有时甚至是一种享受，这是一种多么令人难堪和幸福的享受啊！）。朋友们，生活有时多么令人难堪啊，尽管我们有如此体面的外表，尽管我们一月挣上万元，可是有时候让我们找到一种稍许明确的心境竟是那么难，在这日常生活中产生一种甜蜜的精神生活是如此不易！这时你会对大街的从不爽约，总能顺利成功地令您感到沉痛多么感激！靠了它，您得以胸揣一肚子郁闷，心情沉痛地回家，一头载到在床上，并为此感到说不清的幸福。您眼睛发亮，双颊火热，心情沉痛而又高兴：您忍受一天了，被折磨了一天了，幸亏了它，你才能不至于到家时如此绝望，感到不可忍受，亏了它，你才象个愤怒的小火炉一样燃烧起来，把憋在心里的乱七八遭的东西一股脑地出清了，你头脑又清醒了，神清气爽，愉快了，回味过来，要不然，您都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挺得住，熬下去，甚至可以说是它救了您，把你稍回来了，让您回到家以后避免了象是还没回来仍然蹲在什么火柴盒里一样……唉，朋友，生活不可忍受得破碎了，变得凌乱不堪，你白天一回到生活中，总是目睹自己在极不情愿地一片片离去，化做了各种各样的不可知的东西，例如什么打印的文件了，一份呕心沥血的计划书呀，一些你卖出去的商品了，同时您留下的东西却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纠缠不开，您不得不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东丢一块，西丢一块，这个到了这，那个到了那，四散而去，因为无力挽回感到难受，到最后你就会老是渴望回家，明确地渴望回家躺到床上，从生活中走掉，迫不及待地渴望回去，以捍卫你那“正在日渐消瘦下去的完整性” ，回想起躺在床上美滋滋地体验和享受这个“不幸的完整性”的情形，是多么令人期待的事情啊！可是每次回家，都仿佛散架了一样，你归拢了办公桌上的文件，收拾了公文包，但却老是感觉无法把自己再次收集起来，理清楚，凑成一个全的带回家去，明确而又幸福地带回家去。你晃晃悠悠带着一身杂乱无章的零碎品赶回去，躺到床上，怀疑今天我是不是带回来了自己，还是丢了一块。但您又无力归拢，因为你甚至不知道在混乱不堪中到底丢了什么，到最后你就明确得渴望带回去一样东西：沉痛，因为沉痛让你明确地感受到了自己，噢，天，你躺在床上，想到，多么幸运呐，我回来了，我还健在，我还在，还全着呢，没拉下什么，没丢在办公室里什么东西。你就会放心，在疲倦中睡熟了，一堆散了架的东西随着你和你带回来的沉痛，一起呼吸，鼾眠……在鼾眠中，你可能想很多，气象万千，宏伟壮阔，或一无所思，单调乏味，但无论如何，你指定会爱上它，爱上这大街，爱上它到处飞舞的灰尘，第二天下午，它将再次伴随你回家，以认真和严肃深沉的爱护佑着您，温柔，体贴，深情到不可思议…….

      哦，朋友，你知道嘛，有时候，简直令你忍不住想变卖家产，跑到乡村去，看着乡亲们种地，象他们那样想怎么想就怎么想，想怎么歇就怎么歇，想何时迷忽就迷忽，想什么时候打盹就打盹，想生气就生气，想骂人就骂人……哦，老天爷，能忍不住撒撒欢也好啊，或者，忍不住想成为一个路边杂货铺的主人，镇日坐在小店里打瞌睡，迷迷忽忽，想心事，有人来买东西的时候才友好的醒来，拿出东西，收完钱，再次悠闲得回到白日梦里，尽情的发挥自己，让自己忧愁也吧，开心也吧，总之，关键你是你自己的主人啊，再不用每天九点到五点乖巧的把“自己”交出去，交给别人，眼睁睁得看着“自己”变成了人家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由着人家的性子使唤，看着这个“自己”在别人手里把玩过来，把玩过去，揉捏得象一团泥一样，他要你干嘛你就得干嘛，天，好歹你现在可以尽情的挥霍挥霍自己，让自己痛痛快快的发发脾气了，……可是没办法，您去得成嘛？你开得成嘛？您舍得嘛？不，舍不得呀！钱，别忘了钱啊。令人痛楚和难堪的高傲的钱呐，您离不了它！谁能对钱高傲得起来呢？

      所以，朋友，没办法，来吧，吸一口咱们的灰尘吧，快活而温柔地眷恋地深吸一口吧，不妨让它们这些可爱的讨厌的小家伙们，安慰安慰咱们这些个过小日子的人的心吧，安慰安慰咱们这些受够了的又没办法的心吧，你看，它们每天下午，飞舞得多么欢畅，逗人喜爱，几乎很早就在期盼等待着，想向人们表达一天的思念之苦，它从人们的脚底下，从车轮底下，小心翼翼地快快活活地探头探脑溜出来，扑腾着，展开小翅子，轻盈地飞起来，象一天离别之后见到爸爸妈妈的小孩子一样，欢欣雀跃，忍不住伸出小手，扑腾着小小的身子似的，因为预感到憋了一天了终于可以调皮捣蛋了，格外高兴地飞舞起来，轻快地载浮载沉，探东探西，摸弄摸弄这，摸弄摸弄那，一会蹭蹭这位满脸不高兴的中年人的脸，一会逗弄逗弄那位帅小伙的深陷的漂亮的眼睛，弄得他忍不住烦恼得用手指揉来揉去，最后它去逗逗那位气鼓鼓的小姑娘，趁着她长长叹口气后的当儿，溜进了她的小巧迷人的鼻子，弄得她格外的烦躁了，也许这个小东西现在正在活蹦乱跳地庆祝呢，为自己的恶作剧感到高兴和兴灾乐祸呢。嗨，这些个调皮捣蛋的小坏东西啊，象你自己的孩子，真是没办法，吸一口吧，吻吻小家伙，回家吧，朋友们，吸一口气，长长的重重地叹口气，带着这些个小家伙和一肚子的苦闷心情沉痛地回家吧，幸福痛快地回家吧，一到家，您扔下公文包，甩掉西装，拽掉领带，一头扎进床上…….在那里一个人痛痛快快地难受、发愁、绝望，想起最近的日子，可怜的生涯，没有希望的工作，令人忧愤的明天…….于是，眼泪蠢蠢欲动，终于倾泻而嚎啕大哭起来的时候，您多么高兴啊，多么幸福啊！您趴在床上象个爱哭的娘们一样抹着眼泪，哭个不停，直到最后终于不好意思，爬起来，擦干眼泪，那时您望着窗外，心情平静，胸怀广阔，眼前重新焕发了一片光明，灿烂，您的上司又可爱了，同事好象没那么令人讨厌了，人们似乎突然之间变得友善，理想再次放光了，前途又在远方向你频频微笑，你禁不住地抱着胳膊很兴奋地走来走去，勇气恢复了，信心倍增，您甚至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何把芝麻粒大的小事看得跟大山一样的艰难，一切都象以前一样再次变得不在话下，俨然明天就可以一举拿下，你气定神闲，气度雍容，闹到最后，你情不自禁得尊重起自己来，看待自己有如土伦之役前夜的拿破仑，你得意洋洋的吹口哨，翘起嘴角表示对面前的一切，例如老板的洋房和名车等等啊，不屑一顾，忍不住推开窗子对着这个城市指指点点，完全忘记了，您，这位未来的伟大的拿破仑刚才躺在床上是哭鼻子，并不是策划明日之战，嗨，朋友，这没啥不好意思，这甚至有时候是高尚和纯洁的，这只是您有幸从大街上带回来的那堆小东西和一肚子宝贝似的沉痛心情所造成的，完全怨不得您，您只不过是个很不幸的家伙而已。

     当然，最后，您会睡着，并将做上一个奇怪和美好的梦，但那是怎样的梦呢？朋友，我仿佛已经看到和听到了，在这个夏夜的优美的夜晚，您做着一个美梦：

    夜幕降临了，星斗满天，清辉盈盈，萤火虫飞起来，一闪一闪，无数的年轻人呐，都要做起梦来了：甜美的爱情，美人正在浅笑，羞红着脸，低垂娇弱的小手和漂亮的脸蛋，多好看的眼，多好看的眉，多香的唇吻啊，吻一下了，让我吻一下吧……啊，心肝，真美，真好，真香，我爱你，小心肝………谁？谁在偷看？一阵叽叽喳喳，门缝中是什么？哦，两对闪亮漆黑的眼珠……..“他看见了，快跑，那个家伙要追来了……..”咚咚，什么声音，哦，是楼梯的声音，“哎哟！”，“怎么了，快，快起来，别怕，还来得及，他那么笨，不会这么快追上的，我扶你，那个又蠢又大的家伙要追来了……”咚咚的声音传远了，远去了，远去了，“他没追来，哈哈，你们这些胆小鬼，哈哈……”,“噢，噢，噢，哥哥姐姐亲嘴了，亲嘴了……噢，噢，”一阵阵哄笑传远了，传远了，“哎哟，干嘛拧我耳朵呀！”“让你偷看，去，回家吃饭去，不过，要是你长大了不敢亲姑娘的嘴唇，我扭你更厉害呢…….哈哈….”哦，好爸爸，放了我吧，我一定，我一定敢，好爸爸。”“好，小家伙，回去吧。”哦，哦，是的，要回去了，回家了，愉悦的回家了，背着小小的书包，让它打着小屁股，哦，小书包，小鸟，小鸟，你们叫啊，叫啊，叫阿，为什么不叫了呢？好，好，知了，还是你好，你不怕小女孩，你不害骚，不脸红，当着小姑娘，你还敢叫，哦，小鸟，小鸟，你为什么害羞，害羞，难道，难道你和我一样怕小丫头嘛，那些那些黄毛丫头有什么，长大了，让我亲我都不亲呢，虽然我已经答应了爸爸；还是你好，你好，知知鬼子，不过，天，你长得太丑了，你发愁嘛，你有妈妈为你发愁嘛？长大了怎么办，象我妈妈一样为我发愁嘛，我妈妈说我该发愁呢？哦，还有，你家穷嘛？象我家一样穷嘛？爸爸为你发愁嘛？哦，不过，我知道，你天天中午在我家的梧桐树上娶媳妇，吹吹打打得，是不是？我知道的，哈哈，我知道的，你多好，天天娶媳妇，这么穷这么丑也能娶上媳妇，怪不得爸爸能娶上媳妇原来他跟你学得，是嘛，我知道了，这下我知道了，哈哈，爸爸再也别想在我面前显能了……还有，还有，你这几天中午别叫了，别叫了，好吧，好嘛？我想作个梦，这是我的秘密吆，我发现了一个好办法，别跟人说，我想亲那个同桌的黄毛丫头呢,所以要做梦啊，因为我做梦亲过好几个小丫头了！你娶媳妇高兴，可也得照顾照顾我，好嘛，好嘛，好朋友，好朋友，咱们是小兄弟，穷光蛋小兄弟呀！……哦，..终于到家了，到家了，迷人的熟悉的饭香菜香，不可捉摸的白菜炖粉条的香味，哦，它上来了，在桌子上呢，哦，散发着腾腾的热气，煎饼，哦，妙不可言的煎饼，黄橙橙的煎饼，“快点，快点，妈妈，我饿了，饿得象根小长虫，”哦，已经爬上登子了，小长虫已经爬上凳子了，快来呀，快来呀，妈妈，哦，来了，来了，大红棉袄真好看，你穿着真好看，真俊，妈妈你真俊，爸爸说得，你别生气，这是爸爸说得，哈哈，妈妈你怎么也脸红，哦，哦，妈妈脸红了，妈妈也害臊了………妈妈你也娶媳妇嘛？只有娶媳妇的人让人一说才脸红呢。好，好，我不说了，别扭我耳朵了，要扭扭爸爸吧……..哦，哦，吃饭了，吃饭了，哦，粉条，粉条，长又长，小手，小手，脏不脏，抓起，放下，进了膛……哦，哦，进了膛，好长，好长，小长虫的肚子不够长，妈妈，妈妈，小长虫的肚子不够长啊！拿根筷子帮帮忙，帮帮忙。“你卖唱啊？怎么跟你爸爸一个德性。”哦，是嘛？是嘛？妈妈，爸爸真得跟知了学得，他天天吹吹打打，到处卖唱，最后在梧桐树上娶了妈妈？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哈哈……..哦，“风筝，风筝，高又高，蓝天顶上飘一飘，引回一只小家雀，嘻嘻哈哈成亲家。”但是忽然有什么人在草地上跑了，手里牵着一个桑皮纸的丑家伙，天色很好，春草吐芽，煦暖的阳光，大地在悄悄苏醒，…….不过风筝那里去了那？我好象站在临窗底下，怦怦直跳的心，欣喜雀跃，木瑾花儿开了，我看到了那个姑娘，羞怯的姑娘呀，啊，脸红了，可我为何不敢抬起头呢？我怕她嘛？不，我喜欢她，我想看她，天啊，她多么好看，让，让我心里不住得荡漾，天，可爱的姑娘，你别走，我，我不是不喜欢你，真的，不是有意对你冷淡，不，可爱的姑娘，你真是好看，可我害羞……其实我正在盘算，要不要抬起眼来狠狠的把你看个够…….过了多长时间呢？已经不知道了，几年嘛？好象是的，但也许只是青春的几个晌午吧：对不起，亲爱的，亲爱的，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我….真的？真的，你不生气，我高兴，我真高兴，可是你，你干吗老低着头捻你的辫子呢，哼，我知道了，你害羞！哎哟，你干嘛扭我呀！“就扭？好，就让你扭。”不过，亲爱的，你得再让我亲一下……多么甜蜜，欢乐，幸福，纯洁，少年时候的光景嘛？还是其他什么时候？不记得了，唯有那无限清新的欢快还在心底里淡淡的留着些影子，在那些阴凉幽暗的即将夏日来临的心里突然暗淡中凸现出来，让人忍不住得惆怅，长大的心已经明白，有些东西不可思议的离去了，你告别了你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你无限怅惘中长大了，一些事物告别了你，另一些事物不可思议的向你涌来：你打点行装，你长大了，你告别，你不得不告别，你伤心得离去，但临走时鼓起了勇气向他们保证，你会回来，出人头地地返回故乡，想想这些年他们的操劳，谁又不心痛呢？你盲目地骗自己说，你是为了他们，为了光宗耀祖，其实你自己知道，你完全为荣誉和骄傲所诱惑，但父母到真得为你的这种想法欣慰，你说光宗耀祖，他们笑笑，觉得愚蠢得可笑，但你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切，你屡次回头想看的并不只是他们，你的心之所以怅惘，因为，她，那个狠心的人并没有出来送你，你还记得嘛，你在羞辱和痛楚里指天发誓：你可以死去，只要证明什么是错的，那个东西是错的……..你期待胜利，进了城，在小狗窝里栖身，住着地下室，梦想，不断梦想，破灭了再次拾起来，你不止一次得说，你要奋斗，成为一个人，在城市里成为一个人，可你却象条可怜的癞皮狗一样躺下了，躺在这，一切都没有实现，一切都成了泡影，你是什么呢，你只是个可怜虫，永远不被人瞧得起得可怜虫……...怎么样？哦，朋友，你醒来了，是嘛？你流泪了？好吧，朋友，静静地流泪吧，外面夜色明净如洗，晴空一片清凉，星辰廖亮，温柔而又恬静，是一个美好的夏季的夜晚，明丽动人的诗意而又纯洁的青春之夜，这样的夜晚不流泪何时流泪呢？流吧，多好的世界啊，流吧，一切，明天多多少少会好一点的，起码你知道：你昨夜流过泪了。

[ 本帖最后由 怜悯心经 于 2007-6-12 06:47 PM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