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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我是同意的,真正优秀的文学作品不需要地域性。不过这并不是残雪的首创,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也曾经表述过这样的论断:真正土生土长的东西往往不需要,也可以不需要地方色彩。就像《古兰经》里没有骆驼。但原因是什么?因为对于穆罕默德来说,骆驼是现实的一个组成部分,他没有加以突出的理由。而现在的很多作家和学者,就像是个生长在欧洲的阿拉伯人,根本不知道那块土地上有骆驼,却野心勃勃地想以阿拉伯人的身份写出一部《古兰经》。
对于许多东西的感受深藏在我们心中,只有当具备这种了解和热爱的时候,才能以共有的语言和符号加以表述。残雪女士说,传统文学是向外(停留在表层)的。好的,去看看刘小枫的“德感”与“罪感”,“乐感”与“爱感”;看看余英时的“内在超越”与“外在超越”。或者,只需要看看《论语》和禅宗。对于传统文学的评价,还是不要看至少不要只看先锋作家吧。毕竟他们缺少中国古典文化的底蕴和精神——不是说这样就不可以评论,但请不要随随便便下那样的断语。忘了是哪篇序言还是书评,竟然有“宇文所安先生的内子田晓菲”这等怪谈,连基本的称谓使用都搞成这个样子,还讲什么中国古典文学评论?
宇文所安的作品确实漂亮,不过那毕竟也是“研究方法之一”,学者们的性格特质,思维方式,生长环境各有不同,不能指望他们都以同一种方式去分析作品。单从海外汉学而论,也不应该错过马悦然、汪荣祖,江苏人民那一套海外汉学系列,甚至博尔赫斯散文中关于红楼和水浒的断章。至于国内学者,他们还是做了许多的——看一看叶嘉莹、沈祖棻,不像史蒂芬欧文先生那样华丽和波谲云诡,但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读出其中的灵动与深情。还有钱钟书《管锥》《谈艺》里睿智、幽默而又犀利的笔记(蒋寅的《金陵生小言》也继承了这种中国古代文化评论的“笔记”式传统),陈平原《从文人之文到学者之文》谈吐自如,充满生气的议论……
当然,还有朴学,也就是常说的考据之学。不是说考据就只是爬梳剔抉,皓首穷经,我非常喜欢陈寅恪和陈垣的书,尤其是后者,看他的《明季滇黔佛教考》、《清初僧诤记》,有些论文只是很简单地把一些史料放在那里,但仅从那顺序当中竟然就能读出他的深刻阐述,以及蕴藏其中的精神力量。那真的是一种境界,厚重质朴之处见其风骨。弗雷泽在《金枝》中也这样说过:“我确信,一切理论都是暂时的,唯有事实的总汇才具有永久的价值,因此,在我的种种理论由于丧失了用处,而和那些习俗及信仰一样承受废止的命运的时候,我的书,作为一部古代习俗和信仰的集录,会依然保留其效益。”
回到五四时期,从任何领域来看,那都是一个生气淋漓的变革的时代。不过当时的作家和学者们,大部分有中国书香门第和留学海外的双重背景。在深浸西方文明之前,他们曾经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更深地浸润过。作家如鲁迅、周作人、徐志摩、闻一多;学者如王国维、胡适、顾颉刚、陈寅恪……他们深谙西方哲学、文学、社会学、历史学、美学和心理学,但在接受这些新理论的同时,都保留着古典文学中重视“意象”、“意境”等范畴的审美思维,以及从清代起就已经形成的考据传统。闻一多《唐诗杂论》,郭沫若《青铜时代》、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绝对不是“哪个学者都能做的事情”,看看他们的行文,字里行间温润流畅的感觉或喷薄热烈的情感,那同样是一种我们应该仰望的精神传承。
累死了,关于中国文学的传统问题……下次再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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