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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吐温作品选(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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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5 19:28 |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汤姆识贝基,耳痛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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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一早晨,汤姆·索亚很难受。这个时候汤姆向来是很难受的——因为又一个漫长而
难熬的星期开始了。他在这一天总是想要是没有这个休息日夹在中间倒也好些,有了那一
天,他感到再到学校里去犹如去坐牢、去受罪,这使他觉得十分厌恶。
    汤姆躺在那想着。突然一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他希望他生病;这样,他就能待在家里
不去上学了。这倒是有可能。他把自己浑身上下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毛病。他
又查找了一番,这次他以为可以找出肚子疼的理由,并且满心希望地让疼痛发作。可是不久
他就泄了气,根本没有一点疼痛的迹象。于是他又动起脑筋来,突然,他发现目标了。他的
上排门牙有一颗松了劲。他真是太运气了;他正打算开始呻吟,用他的话说这叫“开场
白”,这时他猛然想起如果他提出这个理由来应付的话,他姨妈就会当真把这颗牙拔出来,
那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所以他想暂时先留着这颗牙,再另找毛病。找了一段时间,他没
找到什么毛病,后来他想起曾听医生说过有一种病能让病人躺两三个星期,而且弄不好会烂
掉一只手指头。于是这孩子急忙把他那只肿痛的脚趾头从被子里搬出来,举起来仔细察看。
可是,他又不清楚那种病有些什么病症。不管怎么说,试还是值得一试的,于是他煞有介事
地开始呻吟起来。
    可是希德仍然睡着,一点反应都没有。汤姆呻吟得更响了,而且感到他的脚真地痛起来。
    希德还是一动不动。
    汤姆因为呻吟得太吃力,累得喘着粗气。他停了一会,重新鼓起劲头,发出一连串绝妙
的呻吟声。
    希德还在酣睡。
    汤姆来火了。他喊道:“希德,希德!”边喊边推推他。这一招果然很有效,于是汤姆
又开始呻吟起来。希德打着呵欠,伸伸懒腰,用胳膊肘支起身子时又喷了一下鼻子,然后瞪
起双眼看着汤姆。汤姆还在叫唤,希德就问:
    “汤姆!嘿,汤姆!”(汤姆没搭腔。)“怎么啦,汤姆!汤姆!你怎么啦,汤姆?”
他推了推汤姆,焦急地看着他的脸。
    汤姆呻吟着说:
    “啊,希德,不要这样,不要推我。”
    “嘿,汤姆,你怎么啦?我得去叫姨妈来。”
    “不——不要紧。这也许慢慢会过去的,不用叫任何人来。”
    “我一定要去叫!不要再这样叫唤了,怪让人害怕的。你这么难受有多久了?”
    “好几个小时了,哎唷!希德,不要推我,你想要我的命啊!”
    “汤姆,你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哦,汤姆,不要叫唤了!
    听你这么叫我身上都起鸡皮疙瘩。汤姆,哪儿不舒服?”
    “希德,我什么事情都原谅你(呻吟)。你对我所干的一切事情我都不怪罪你。我死了
以后……”
    “喔,汤姆,你不会死的,别这样,汤姆——啊,别这样。也许……”
    “希德,我原谅所有的人(呻吟)。希德,请你转告他们吧。希德,你把我那个窗户框
子和那只独眼小猫给那个新搬来的姑娘吧,你对她说……”
    可是希德早就抓起衣服跑出去了。这时候汤姆真地感到很难受了,没想到想象力竟起了
这么大的作用,于是他的呻吟声就装得像真的一样了。
    希德飞快地跑下楼,边跑边喊道:
    “波莉姨妈,快来呀!汤姆要死了!”
    “要死了?!”
    “是的,姨妈。来不及了,快上来!”
    “瞎讲!我不相信!”
    可是她还是赶快地跑上楼去,希德和玛丽紧跟在后面。这时她脸色也白了,嘴唇直颤
动。来到床边后,她喘着气问:
    “是你,汤姆!汤姆,你哪里不舒服啊?”
    “哦,姨妈,我——”
    “你哪里不舒服——孩子,你到底怎么啦?”
    “哦,姨妈,我那只肿痛的脚趾头发炎了!”
    老太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笑了一会,又哭了一阵,然后又连哭带笑。等到她终于恢复
了常态,她说:“汤姆,你真地把我吓坏了。好了,闭上嘴巴,别再胡扯八道了,快起床
吧。”
    呻吟声停了,脚趾的疼痛也立刻消失了。这孩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他说:
    “波莉姨妈,脚趾头看着真像是发炎了,痛得我把牙齿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的牙齿,真是怪事!牙齿又怎么啦?”
    “有一颗牙松动了,而且的确痛得难受。”
    “得了,得了,你可别再叫唤了。张开嘴,不错——你的一颗牙齿真地松动了,不过你
绝不会痛死的。玛丽,拿根丝线给我,再到厨房去弄块烧红的火炭来。”
    汤姆说:
    “啊,姨妈,请你手下留情。现在牙不痛了。要是再痛,我也不叫唤了。姨妈,请您别
拔啦。我不想呆在家里逃学了。”
    “哦,你不逃学了,是吗?原来你这么大叫大闹,为的就是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呆在家
里,不去上学去钓鱼呀?汤姆呀,汤姆,我这么爱你,可是你好像尽耍花招来气我,想断送
我这条老命呀。”这时候,拔牙的准备已经做好了。老太太把丝线的一头打了活结,牢牢地
系在汤姆的那颗牙上,另一头系在床柱上。然后她拿起那块烧红的火炭,猛地朝汤姆脸面伸
过去,差点碰到他的脸。结果,那颗牙就晃来晃去吊在床柱上了。
    可是有所失就有所得。当汤姆吃过早饭去上学的时候,在路上遇到的每个孩子都羡慕
他,因为他上排牙齿的缺口能够使他用一种新的方法吐唾沫。一大群孩子们跟在他后面,对
他这种表演很感兴趣。有一个割破手指的孩子,大家都敬佩他,围着他转,现在忽然没有人
追随他了,不免大失光彩。他的心情很沉重,可是他却鄙夷地说,像汤姆·索亚那样吐唾
沫,算不了什么稀罕,可是他心里并不真地这么认为,另外有个孩子说:“酸葡萄!”于是
他就成了一位落荒而逃的英雄。
    不久汤姆遇到了村子里坏孩子哈克贝利·费恩,他是本镇一个酒鬼的儿子。全镇所有的
母亲们对哈克贝利都深恶痛绝而又十分畏惧:他游手好闲、无法无天,而且既下流又没教养
——再加上所有的孩子却又都非常羡慕他。虽然大人们都不允许他们和他接触,他们却乐于
和他玩耍,还希望自己也敢学他那样。和其他许多体面的孩子们一样,汤姆很羡慕哈克贝利
那种逍遥自在的流浪儿生活,可是也被严厉地告知:不许和他玩。所以,他每每一有机会就
和他混在一起。哈克贝利经常穿着大人们丢弃不要的旧衣服,总是满身开花,破布乱飘。他
的帽子很大很破,边上有一块月牙形的帽边子耷拉着。他要是穿着上装的话,那上装就差不
多拖到他的脚后跟,背后的两排并齐的扣子一直扣到屁股;裤子却只有一根吊带;裤子裆部
像个空空的口袋似地垂得很低。裤腿没有卷起的时候,毛了边的下半截就在灰土里拖来拖去。
    哈克贝利来去很自由,全凭自己高兴。天气晴朗的时候,他就睡在门口台阶上;下雨
时,就睡到大空桶里。他不用去上学也不必去做礼拜,不必叫谁老师,也不用服从谁;他可
以随时随地去钓鱼,去游泳,而且想呆多长间就呆多长时间;也没有人管住他打架;晚上他
高兴熬夜到什么时候就熬到什么时候;春天他总是第一个光着脚,到了秋天却是最后一个穿
上鞋;他从来不用洗脸,也不用穿干净衣服;他可以随便骂人,而且特别会骂。总而言之,
一切充分享受生活的事情,这孩子都拥有了。圣彼德堡镇的那些受折磨、受拘束的体面孩子
们个个都是这么想的。
    汤姆向那个浪漫的流浪儿招呼道:
    “你好啊,哈克贝利!”
    “你也好啊,喜欢这玩意吧。”
    “你得了什么宝贝?”
    “一只死猫。”
    “哈克,让我瞅瞅。嗐,这家伙倒是硬帮帮的,你从哪弄来的?”
    “从一个孩子那儿买来的。”
    “拿什么换的?”
    “我给他一张蓝色票和一只从屠宰厂那儿弄来的尿泡。”
    “你的蓝票是从哪儿弄来的?”
    “两星期前用一根推铁环的棍子和贝恩·罗杰换的。”
    “我说——哈克,死猫能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可以治疣子。”
    “不会吧!你说能治吗?我知道有个更好的药方子。”
    “我敢打赌你不知道。是什么方子?”
    “不就是仙水吗。”
    “仙水!我看仙水一文钱不值?”
    “你说一文钱不值,是不是?你试过吗?”
    “没有试过。可是鲍勃·唐纳试过。”
    “你怎么知道的?”
    “噢,他告诉杰夫·撒切尔,杰夫又告诉江尼·贝克,江尼又告诉吉姆·赫利斯,吉姆
又告诉本·罗杰,罗杰又告诉了一个黑人,那黑人又告诉了我。这不,我就知道了。”
    “得,你知道又有什么?他们都在撒谎,那个黑人可能除外。我不认识他,不过我从来
也没见过有哪个黑人不撒谎的。呸!那么哈克你说说鲍勃·唐纳怎么试的吧。”
    “噢,他的手伸进一个腐烂的老树桩子里去蘸里面的雨水。”
    “在白天干的吗?”
    “那还用说。”
    “脸对着树桩吗?”
    “对呀。至少我是这么合计的。”
    “他没说什么?”
    “我估计没有。我不清楚。”
    “啊!用那样糊涂蛋的方法还谈什么仙水治疣子!哎,那根本就行不通。你必须独自一
个人到树林中间,找到那个有仙水的树桩,等到正值半夜时分,你背对着树桩,把手塞进
去,嘴里要念:‘麦粒麦粒,还有玉米粉,仙水仙水,治好这疣子。’念完之后,就闭着眼
睛,立刻走开,走十一步,然后转三圈,不要和任何人讲话径直回家。如果你一讲话,那符
咒就不灵了。”
    “哼,这听起来倒像是好办法;不过鲍勃·唐纳不是这样做的。”
    “嘿,尊敬的伙计,他当然没有这样做,所以他是这个镇上疣子长得最多的一个。他要
是晓得怎么使用仙水,那他身上就会一个疣子都没有了。哈克,用那个办法我已经治好手上
无数个疣子。我老爱玩青蛙,所以我老是长出许许多多的疣子。有时候我就拿蚕豆来治它
们。”
    “是的,蚕豆是不错。我也这样治过。”
    “是吗?你是怎么做的?”
    “拿一个蚕豆把它掰成两片,再把疣子弄破,弄出点血来,然后你把血涂在蚕豆的一片
上,趁着半夜三更没有月亮的时候,找个岔路口,挖个坑把这片蚕豆埋到地下,再把另外半
片烧掉。你看有血的那半片蚕豆不停地在吸啊吸啊,想把另外那半片吸过去,这样有助于用
血去吸疣子,过不多久,疣子就掉了。”
    “对,就是这样干的,哈克——就是这样。当然你埋蚕豆的时候,你要说:‘埋下蚕
豆,消掉疣子,不要再来烦我!’这会更好些的。乔·哈帕就是这样做的,他差不多到过康
维尔,还有许多别的地方哩。可是话说回来,用死猫怎么治疣子呢?”
    ‘唉,你拿着死猫等半夜坏蛋被埋时,到坟地去;魔鬼都是半夜行动,说不准三两成
群,不过你看不见他们,但能听到他们走路的声音,或许还能听到他们的谈话。他们带那坏
蛋到阴曹地府时,你往他们后面扔死猫还要念道:‘鬼跟尸跑,
    猫跟鬼跑,疣子跟着猫,我和疣子一刀两断了!’这样保管什么疣子都治好。”
    “这听起来倒是蛮有道理。哈克,你试过没有?”
    “没有。不过霍普金斯老太婆跟我说过。”
    “是啊,她可能说过。因为人们说她是个巫婆。”
    “可不是吗,汤姆,这我知道。她迷惑过我爹。这是我爹亲口说的。有一天,他走过
来,见她要迷惑他,就捡起一块大石头,要不是她躲闪得及时,他就砸中她了。可是也就在
当天夜里,他喝醉了酒,躺在一个小木屋顶上,不知怎么就摔下来,摔断了一只胳膊。”
    “哎呀,真不幸。他是怎么知道她要迷惑他的呢?”
    “哦,我的老天爷!我爹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爹说她们直勾勾地盯着你时,就是要迷惑
你,特别是当嘴里还念着咒时,就更不用说了。这时,她们把圣经的祷文倒过来念。”
“嘿,我说哈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试着用这猫治疣子?”
    “今天夜里。我猜他们会去弄霍斯·威廉斯这老家伙。”
    “可是他不是星期六被埋了吗?他们星期六夜里没来把他弄走吗?”
    “嘿,瞧你说的!他们的咒语午夜后怎么能起作用呢?午夜一过那可就是星期天了。我
猜想,真是星期天鬼是不怎么四处游荡的。”
    “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是这么回事呀。让我和你一起去,好吗?”
    “当然好了——只要你不害怕就行。”
    “害怕!那还不至于。你来学猫叫好吗?”
    “好。如果我叫了,你也回应一声。上一回,你让我老在那学猫咪呜咪呜的,后来黑斯
这老头就冲我扔石头,还说‘去他妈的瘟猫!’所以我拿砖头砸了他家窗户。不过,你不要
讲出去。”
    “我不会说的。那天晚上我姨妈一直在盯住我,我怎么能学猫叫呢。但是这一回我会咪
呜的。嘿,那是什么?”
    “只是个扁虱罢了。”
    “在哪搞到的?”
    “在外面的树林里。”
    “拿什么东西跟你换它,你才干?”
    “我不知道。我不想把它卖掉。”
    “那就算了。你瞧你这只扁虱,这么小哩。”
    “哦,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我对它倒是挺满意的。对我来说,这扁虱够好的了。”
    “哼,扁虱多得是。我要是想要的话,一千个我也能搞到。”
    “喂,得了吧,那你搞来给我看看呀。你是抓不到的。我认为这是个较早的扁虱,是我
今年见到的头一个。”
    “那么,哈克,我用我的牙齿跟你换扁虱吧。”
    “让我瞧瞧。”
    汤姆拿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它。哈克贝利望眼欲穿。这诱惑大大了。最后,
他说:
    “这是真牙齿吗?”
    汤姆翻起嘴唇,给他看缺口。
    “哼,那好吧。”哈克贝利说,“换就换吧。”
    汤姆把扁虱装进前几天囚禁大钳甲虫的那个雷管筒子里后,他们就分手了,各自都感觉
比以前富有了许多。
    汤姆来到那座孤零零的小木框校舍的时候,他迈着轻松愉快的步伐,好像是老老实实来
上学的样子,大步走进教室。他把帽子挂在钉子上,一本正经地边忙边坐到他的座位上。他
的老师正高高地坐在他那把大细藤条扶手椅上,听着催眠的读书声,正打着盹。汤姆进来把
他吵醒了。
    “托马斯·索亚!”
    汤姆晓得老师要是叫他全名,那麻烦事就来了。
    “到,老师!”
    “过来,我问你。好家伙,你为什么迟到了,总是这样?”
    汤姆正要撒个谎来蒙混过关,这时他看到一个人的背上垂下两条长长的金黄色辫子,他
为之一惊。一股爱情的暖流使他立刻认出了那女孩子。女生坐的那一边,正好只有她身旁空
着一个位子。他立刻说:
    “我路上和哈克贝利·费恩讲话耽搁了!”
    老师气得脉搏都要停止跳动了,他无可奈何地瞪着眼睛望着汤姆。乱哄哄的读书声也停
止了。学生们都很纳闷,这个莽撞的家伙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老师说:
    “你,你干了什么?”
    “路上和哈克贝利·费恩讲话耽搁了。”
    他说得一清二楚。
    “托马斯·索亚,这可是我听到的最叫人吃惊的坦白交待了。你犯了这样大的错误,光
用戒尺不能解决问题。把上衣脱掉!”
    老师直打得胳膊发累,戒鞭有明显磨损时才住手。之后他命令道:
    “去吧!去和姑娘们坐在一块,这对你算是一次警告。”
    教室里到处都是窃窃私语声,似乎是这让汤姆脸红。但实际上,他脸红是因为崇拜那位
素不相识的女孩,还有幸能和她同桌。他在松木板凳的一头坐下来,那女孩子一仰头,身子
往另一头移了移。大家相互推推胳膊,眨眨眼睛,低声耳语。但是汤姆却正襟危坐,两只胳
膊放在既长又矮的书桌上,好像在看书学习。
    渐渐地,大家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汤姆身上,学校里惯有的低沉的读书声重新在那沉闷
的空气中响起。这时汤姆偷偷地瞥了那女孩几次。她注意到了,“朝他做了鬼脸”之后有一
分钟光景,她都用后脑勺冲着他。等她慢慢地转过脸来时,有一个桃子摆在了她的面前。她
把桃子推开,汤姆又轻轻地把它放回去。她又把桃子推开,不过这次态度缓和了些。汤姆耐
心地把它又放回原处。这一回她没有再拒绝了。汤姆在他的写字板上写了几个字:“请你收
下吧,我多得是哩。”那女孩瞥了瞥这些字,仍是一动也不动。于是汤姆就用左手挡住写字
板,开始在上面画着图画。有好一阵子,那女孩坚决不去看他作画,可是在好奇心的驱使
下,她开始动摇了。汤姆继续画着,好像不知道那回事。那女孩想看,但态度不明朗,可是
这男孩还是不动声色,装作没看见。最后她让了步,犹犹豫豫小声说道:
    “让我看看吧。”
    汤姆略微挪开左手,石板上画的是座房子,画得既不好又模模糊糊,两个山墙头,还有
一缕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可是姑娘的兴趣被吸引住了,于是,她把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
外。画画好的时候,她盯着看了一会,然后低声说:
    “画得真好——再画一个人上去。”
    于是,这位“画家”就在前院里画了一个人,他拔地而起,那形状有点像一架人字起重
机,他一大步就可以跨过房子。可是这姑娘并不在乎这一点。她对这个大怪物很满意。她低
声说:
    “这个人画得真好看,再画就画我,画成正走过来的样子。”
    汤姆就画了个水漏或沙漏(均可作计时器用),加上一轮满月,四肢像草扎似的,硬梆
梆的,张开的手指拿着一把大得可怕的扇子。
    姑娘说:
    “画得太好了。我要是会画就好了。”
    “这容易,”汤姆低声说道,“跟我学。”
    “啊,你愿意吗?什么时候教我?”
    “中午。你回家吃午饭吗?”
    “如果你教我,我就留在这里。”
    “好,那太好不过了。你叫什么名字?”
    “贝基·撒切尔,你叫什么?哦,我知道,你叫托马斯·索亚。”
    “他们揍我时,就叫我这个名字。我表现好的时候叫做汤姆。你叫我汤姆,好吗?”
    “好的。”
    这时候,汤姆又在写字板上写着什么字,还用手挡住不让那姑娘看见。这一回她不像以
前了。她请求汤姆给她看。汤姆说:
    “啊,没什么好看的。”
    “不,一定有好看的。”
    “真的没什么好看的。再说,你也不爱看这个。”
    “我要看,我真的要看。请让我看一看。”
    “你会说出去的。”
    “不会,决不会,百分之一百二十地不会。”
    “跟任何人你都不会说吗?永远不说,一辈子不说?”
    “是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现在让我看吧。”
    “啊,你真想看吗!”
    “既然你这样待我,我就一定要看!”于是她把小手儿按在他手上,两个人争了一会
儿,汤姆假装拼命捂着不让她看的样子,可是手渐渐移开,露出了三个字:“我爱你。”
    “啊,你坏蛋!”她用力打了他的手,脸虽然红了,但心里却乐滋滋的。
    就在这时,汤姆觉得有人慢慢地抓住他的耳杂,渐渐往上提起。这一抓非同小同,让汤
姆挣脱不掉。就这样,在一片尖刻的咯咯笑声中他被钳着耳杂,从教室这边拉到那边自己的
座位上。接着老师在他身旁站了一会,教室里肃然起敬,然后他则一言不发,回到了自己的
宝座上。汤姆虽然感到耳朵很疼,但心里却是甜蜜蜜的。
    班里静下来时,汤姆动起真格来要好好学习,可是内心却不能平静下来。结果朗读时,
他读得别别扭扭;而在地理课上,他把湖泊当成山脉,一切都被他“恢复”到了原始混沌状
态;上拼写课时,一连串最简单的字弄得他“翻了船”,结果成绩在全班垫了底,他只好把
戴在身上、风光了好几个月的那枚奖章退给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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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扁虱之争,贝基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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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越想集中注意力看书,脑子就越乱。他只好叹叹气,打了个呵欠,最后取消了看书
学习的念头。他觉得中午放学时间老是不到来。空气死一般寂等,纹丝不动,这是最最发困
的日子。教室里有二十五位学生在用功,他们的读书声就像是一群蜜蜂的嗡嗡叫声,安抚着
人们的心灵,也催人入眠。远处赤日炎炎下,卡第夫山在一层微微闪动的热浪中,显得青翠
欲滴,紫莹莹的,远看上去十分柔和;几只鸟儿悠闲地在高高的天空上翱翔;只有几只牛还
算是活着的东西,可它们却在睡觉。汤姆心急如焚,企盼着早点下课,不然弄点有趣的活计
捣鼓捣鼓来打发时间也好。他七摸八摸地模到了口袋,不知不觉地,他为之一振,满脸露出
感激之情。于是他悄悄地拿出那个雷管筒子,把扁虱放出来,放在那条平平的长条书桌上。
这小东西大概也有种谢天谢地的快感,可是未免高兴得有些太早了,因为正当它感激万分地
要逃走时,汤姆用别针把它翻了个,让它改变了方向。
    汤姆的至友乔·哈帕就坐在他旁边。和汤姆一样,乔·哈帕终于有了出头之日。看见扁
虱,他很感激,一下子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两个朋友平日里是莫逆之交,可到了星期
六就成了对阵的敌人。乔从衣服的翻领上取下别针,开始帮着操练这个小俘虏。这种玩法立
刻有趣多了。不久,汤姆说两个人玩一样东西既不方便也不过瘾。因此他把乔的写字板放到
桌子上,在写字板正中间从上到下划了一条直线。
    他说:“现在只要扁虱在你那边,你就可以拨弄它,我不动手;不过要是你让它跑了,
跑到我这边,你就得让我玩,只要我能保住它,不让它爬过去,你就不准动手。”
    “行,开始吧。让它走。”
    扁虱很快就从汤姆这边逃出去,爬过了界线。乔捉玩了一阵,它又逃掉,跑到汤姆那
边。这样扁虱经常来回两边跑,因此当一个孩子全神贯注地担心扁虱会逃到另一边时,另外
一个也饶有兴趣地在一旁看着。两个脑袋都凑得很近盯着写字板,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他俩
全然不顾。后来乔好像非常走运。那扁虱这儿走走,那儿走走,然后又换一边走走,它和两
个孩子一样既兴奋又着急。可是一次又一次,正当它好像是有把握可以获得胜利,汤姆的手
指也正在急着要去拨它的时候,乔用别针灵巧地把它拨了一下,又叫它转回头,还是留在他
这边。最后汤姆实在是忍无可忍,诱惑实在太大了。于是他伸出手去,用他的别针拨了一
下。乔这下子也生气了,说:
    “汤姆,你别动它。”
    “我只是想稍微动它一下,乔。”
    “不,伙计,这不公平;你还是不要动它。”
    “去你的,我又不是使劲拨它。”
    “告诉你,别去动它。”
    “我不愿意!”
    “你得愿意——它在我这边。”
    “听着,乔·哈帕,这扁虱是谁的?”
    “我不管是谁的——现在我这一边,你就不得动它。”“哼,我就动,怎么着?他是我
的,我爱怎么动就怎么动,拼上性命我也不在乎!”
    汤姆的肩膀上重重挨了一击,乔也一样。有两分钟的功夫,他俩的上衣灰尘直冒,弄得
全体同学极为开心。孩子们光顾你争我抢,没有注意到教室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原来老师
早已观察了许久后,这才踮着脚走过来站到了他们跟前。
    中午放学的时候,汤姆飞快跑到贝基·撒切尔那儿,低声耳语道:
    “戴上帽子,装着要回家去;走到拐角时,你就单溜,然后从那巷子再绕回来。我走另
一条路,也用同样的办法甩开他们。”
    于是,一个跟着一群同学走了,另一个跟着另一群走。一会儿之后,他们都到了巷子尽
头。返回学校后,一切都归他俩支配。于是他们坐在一起,面前放着一块写字板,汤姆给贝
基一枝铅笔,然后手把着手教她画,就这样又画了一个令人叫绝的房子。当他们对画画渐渐
不再感兴趣时,就开始说起话来。汤姆沉浸在幸福之中。他说:
    “你喜欢老鼠吗?”
    “不!我讨厌老鼠!”
    “哼,我也讨厌——活老鼠。可我是说死老鼠,用一根线拴着,在头上甩来甩去地玩。”
    “不,不管怎么样,我不大喜欢老鼠。我所喜欢的是口香糖。”
    “啊,我也是。要是现在有就好了。”
    “是吗?我倒有几个。我让你嚼一会儿,不过你要还给我。”
    谈好条件以后,他俩轮流嚼着口香糖,他们悬着腿,坐在长凳上,高兴极了。
    汤姆问:“你看过马戏吗?”
    “看过。我爸说如果我听话的话,他以后还带我去看哩。”
    “我看过三四次马戏——看过好多次。做礼拜和看马戏相比,算不了什么。马戏团演出
时,总是不停地换着花样。我打算长大后到马戏团当小丑。”
    “啊,真的吗!那倒不错。小丑满身画着点点,真可爱。”
    “是的,一点也不错。他们能赚大把大把的钞票——差不多一天赚一块,本·罗杰斯说
的。嘿,贝基,你订过婚吗?”
    “订婚是什么?”
    “哦,订婚就是快要结婚了。”
    “没有。”
    “你愿意订婚吗?”
    “我想是愿意的。我不知道。订婚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说不上怎么回事。
你对一个男孩子说除了他,你将永远永远,永远不和别人相好,然后你就和他接吻,就这么
回事。人人都能做到。”
    “接吻?接吻干什么?”
    “哎,那,你知道,就是——嘿,人家都是那样做的。”
    “人人都这样?”
    “哎,对,彼此相爱的人都这样。你还记得我在写字板上写的字吗?”
    “记——记得。”
    “写的是什么?”
    “我不告诉你。”
    “那我告诉你。”
    “好——好吧——还是以后再说吧。”
    “不,现在说。”
    “不行,现在不能说——明天再说吧。”
    “不,不行,就现在说。求求你,贝基——我小声说,我轻轻地说。”
    贝基正在犹豫,汤姆认为她是默许了,于是用胳膊搂住她的腰,嘴靠近她的耳朵,轻声
细语地讲了那句话。接着他又补充道:
    “现在你也轻轻地对我说——同样的话。”
    她先拒绝了一会,然后说:
    “你把脸转过去,别看着我,我就说。但是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好吗?汤姆,你不对
别人说吧!”
    “不说,我保证,保证不说。来吧,贝基。”
    他把脸转过去。她胆怯地弯下腰,一直到她的呼吸吹动了汤姆的鬈发,才悄声地说:
“我——爱——你!”
    她说完就围着书桌和板凳跑起来,汤姆在后面追她;最后她躲在拐角里,用白色围裙遮
住脸。汤姆一把抱紧她的脖子,求她:
    “好了,贝基,现在一切都做了——就差接吻了。不要害怕——没什么大不了的。求你
了,贝基。”他使劲拉她的围裙和手。
    渐渐地她让了步,她把手放下来。刚才一阵折腾使她的脸都红了,她抬起头,顺从了汤
姆。汤姆吻了她红红的嘴唇,说道:
    “好了,贝基,该做的都做了。要知道,从今往后你只能爱我不能跟别人好,只能嫁给
我不能和别人结婚,永远、永远、不变,好吗?”
    “好的。汤姆,我只跟你相爱,不爱别人,我只嫁给你,不和别人结婚——你也一样除
了我不能娶别人。”
    “对对,对对。还有,通常我们在上学或放学的时候,要是没有旁人在场的话,你就和
我一块走——开舞会的时候,你选我做伴,我选你做伴,因为订了婚的人都是这样的。”
    “真是太有意思了。我以前还从没听说过。”
    “啊,这才有趣哪!嘿,我和艾美·劳伦斯——”
    贝基睁大了两只眼睛望着他,汤姆这才发现自己已铸成了大错,于是他住了口,有点不
知所措的样子。
    “啊,汤姆!那么,我还不是头一个和你订婚的呀!”
    这小女孩开始哭了起来。汤姆说:
    “哦,贝基,不要哭,我已经不再喜欢她了。”
    “哼,喜欢不喜欢她,你汤姆心中有数。”
    汤姆想伸出胳膊去搂她的脖子,可是被她推开了。她转脸对着墙,继续在哭。汤姆又试
了一次,嘴里还讲着好话,可是她还是不理他。这一下伤了他的面子,于是他大步流星,来
到外面。他在附近站了一会儿,心里很乱,十分着急,不时地朝门口瞅一瞅,希望她会后
悔,会出来找他。可是她没有。这样他渐渐觉得不对劲,害怕自己真地犯了错。经过一番激
烈的思想斗争,他镇定下来,走进教室去认错。她还站在教室后面的拐角处,脸冲着墙,在
抽泣。汤姆的良心受到了指责。他走到她身旁站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片刻后,他
迟疑不定地说:
    “贝基,我不喜欢别人,只喜欢你。”
    没有应声——只有抽泣。
    “贝基,”——汤姆恳求道,“贝基,你说话好不好?”
    贝基抽泣得更厉害。
    汤姆把他最珍贵的宝贝,一个壁炉柴架顶上的铜把手,拿出来从她背后绕过去给她看,
说:
    “求求你了,贝基,拿着这个好不好?”
    她一把把铜把手打翻在地。于是汤姆大步流星走出教室,翻过小山,走到很远的地方,
那一天他是不打算再回学校了。很快贝基就开始担心了。她跑到门口,没有看见他。她又飞
快地跑到操场,他也不在那里。于是,她就喊:
    “汤姆!回来吧,汤姆!”
    她留神听了听,可是没有回答。伴随她的只有寂寞和孤独。她坐下又哭起来,边哭边生
自己的气;这时候同学们又陆陆续续地来上学了,她虽然伤心欲绝,但只得掩而不露。周围
的陌生人中,没有人替她分忧解愁。她只好在痛苦中熬过那漫长而令人乏味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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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5 19:29 | 只看该作者
第八章 勇当海盗,预演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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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东躲西闪地穿过几条巷子,离开了同学们返校的路,然后就郁郁不欢地慢慢走着。
他在一条小溪流上来回跨过两三次,因为孩子们普遍迷信来回跨水就会让人追不上。半小时
后,他渐渐消失在卡第夫山上道格拉斯家那幢大房子后面,身后山谷里的学校只是隐约可
见。他走进一片茂密的森林,披荆斩棘,闯出一条路,来到林中深处,在一棵枝叶茂盛的橡
树下,一屁股坐到青苔地上。树林里纹丝不动,中午的闷热,令人窒息,连树上的鸟儿都停
止了歌唱。大地一片昏睡,只有远处偶尔才传来一两声啄木鸟啄木的得得声,这使得原本寂
静的森林显得更加寂然无声,汤姆也更加觉得孤独无援。他心灰意冷,他的情绪和这里的环
境正合拍。他双手托着下巴,两肘撑在膝盖上,沉思着在那儿坐了很长时间。在他看来,活
着充其量不过是受罪。想到这,他越发羡慕新近故去的吉米·赫杰斯。他想伴随着风声飒飒
的树林和坟头摇曳的花草,人要是能无忧无虑地躺在那儿长眠不醒,美梦不断,那一定很惬
意。这时他真心希望以前在主日学校里表现得清清白白。那样的话,他这回就可以无所牵挂
地去了,一死百了。至于那个姑娘,他到底干了什么呢?什么也没干。他本来出于善意的目
的,可她却像对待狗那样对待他——简直就拿他当狗待。总有一天她会后悔的。到那时,她
后悔也来不及了。他要是能暂时地死一会儿,那该有多好啊!
    年青人天性轻松愉快,想长久地压抑它是不可能的。不久,汤姆不知不觉地关心起眼前
的现实来。他要是调头就走,人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那会有什么后果呢?他要是到海外无
人知晓的地方去,一去不回,那又怎样呢?而她又作何感想呢?当小丑的念头又在他脑海闪
现,结果弄得他很难受。试想一想在汤姆的潜意识中,他已隐隐约约来到了神圣而浪漫的国
度,这哪能容得下小丑的那些打诨插科、花花绿绿的紧身衣之类的东西。得了,他更愿意当
一名士兵,待到伤痕累累,名噪天下时再返归故里。这不行,最好还是与印第安人为伍,和
他们一起捕杀野牛,在崇山峻岭和西部人迹罕至的大平原上作战。等将来当上酋长时再回
来。到那时,头上插着羽毛,身上涂满吓人的花纹,再找一个夏日清晨,乘大家昏昏欲睡的
时候,昂首阔步,大模大样地走进主日学校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呐喊声,好让同伴们按捺
不住羡慕之情,看得两眼直发呆。这不还不够劲,还有比这更神气的事情,他要去当海盗!
对,就这样!现在,未来就在眼前并闪烁着异光。瞧吧,他将闻名天下,令闻者颤栗。他将
乘坐那条长长的黑色“风暴神”号快艇,船头插上吓人的旗帜,披风斩浪航行在浪花翻滚的
大海上,这该有多么威风!等到了名声齐天,那时候,你再瞧他回来的样子吧!他将突然出
现在乡里故居,昂首阔步地走进教堂。他脸色黝黑,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只见他上身穿件
黑色绒布紧身衣,下身是条宽大短裤,脚蹬肥大长统靴,还背着大红肩带,腰带上挂着马
枪,身边还别了把用损了的短剑。那顶垂边的帽子上飘着翎毛,黑旗迎风招展,上面交叉着
骷髅头和白骨。听到别人悄声低语:“这就是海盗汤姆·索亚——西班牙海面上的黑衣侠
盗!”汤姆心里一阵又一阵地狂喜。
    对,就这么办,他决定这么办:从家里逃走,去过这种生活,并打算第二天早晨就开始
行动。因此他必须现在就着手准备。他将带上他所有的家当。他走到近处的一根烂树干旁
边,开始用他的巴露折刀在一头开挖起来。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空木头的声音。他把手按在那
儿,嘴里咕哝着咒语,样子令人难忘:
    没有来的,快来!
    在这儿的,留下来!
    接着他刨去泥土,下面露出一块松木瓦块。他把它拿开,露出一个底和四周是松木瓦块
的小宝箱来。小宝箱很精致,里面有一个弹子。汤姆惊讶不已!他迷惑不解地挠着头说:
    “嘿,怎么不灵了!”
    于是他一气之下扔掉那个弹子,站在那儿沉思。原来他的迷信没有灵验。他和所有的伙
伴一向都认为它是万无一失的,可是这次却没有。埋下一个弹子时,你要是念上几句有关的
咒语,等两周后再用汤姆刚说过的咒语,去挖弹子,你会发现:原来丢失、散落到各地的弹
子都聚到了这里。可是现在,它千真万确地失败了。汤姆的全部信心从根本上发生了动摇。
他以前多次听说过的都是成功的例子,根本没听说过哪次不灵验。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认
定有妖魔插了一杠子,破了咒语。他觉得这样解释可以让他聊以自慰。于是他在周围找到一
个小沙堆,沙堆中间有一个漏斗形凹陷处。他扑到地上,嘴紧贴着凹陷处喊道:
    “小甲虫,小甲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甲虫,小甲虫,请告诉我这究竟是怎
么回事呀!”
    沙子开始动起来,一只黑色小甲虫很快钻出来,可是刚一出现,又被吓得缩了回去。
    “它不说!我知道了,一定有妖魔在捣鬼。”
    他十分清楚和巫婆斗没什么好处,于是他垂头丧气,不得不让了步。但是他忽然又想起
他刚才扔掉的那颗石子,何不再把它找回来呢?于是他就边走边耐心地找了起来。可是他没
找到。他又回到他的小宝箱旁边,原封不动地站在刚才扔弹子的地方。接着他从口袋里又掏
出一个弹子,朝同一个方向扔去,嘴里还说道:
    “老兄,去找你的兄弟吧!”
    弹子落地后,他走过去找起来。但是弹子可能扔得不是太近就是太远,因此他又试了两
回。最后一次成功了。两个弹子相距不到一英尺。
    就在这时,树林里绿色的林荫道上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锡皮玩具喇叭声。汤姆迅速地脱掉
上衣和裤子,把背带改成腰带,拨开朽木后面的灌木丛,找出一副简陋的弓箭,一把木片的
剑和一只锡皮喇叭。片刻之间他就抓着这些东西,赤着脚,敝着怀,跳出去了。他很快在一
颗大榆树底下停下来,也吹了一声喇叭作为回应,然后踮着脚警觉地东张张西望望,他谨慎
地——对想象中的同伴说:
    “稳住,好汉们!听号声再行动。”
    这时,乔·哈帕出现了。和汤姆一样,他精心装备,轻装上阵。
    汤姆喊道:
    “站住!来者何人,来经许可,竟敢闯进谢伍德森林?”
    “我乃皇家卫士戈次勃恩的至友,走遍天下,所向无阻。
    你是何人,竟敢——竟敢……”
    “竟敢口出狂言,”汤姆说。他是在提示哈帕,因为他们全凭记忆,在背这些话。
    “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我吗?我乃罗宾汉是也,你这匹夫马上就会知道我的厉害。”
    “这么说来,你真的是那位名扬四海的绿林好汉喽?我正想与你较量较量,看看这林中
乐士归谁所有。接招!”
    他们各持一把木片的剑,把身上多余的东西都扔到地上,两人脚对脚呈对峙状站立,开
始了一场“两上两下”的酣战。
    汤姆说:
    “听着,你要是懂得剑法,我们就痛痛快快地比一比吧!”
    于是他们就“痛痛快快地比一比”了,结果比得两个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后来汤姆
嚷道:
    “倒下!倒下!你怎么不倒下呀?”
    “我不干!你自己怎么不倒下呀?你招架不住了。”
    “倒不倒没什么关系。可书上说我不能倒下去,书上还说‘接着反手一剑,他就把可怜
的戈次勃恩的至友刺死了。’,你应该转过身去,让我一剑刺中你的后背才对。”
    乔没法子,只好转过身去,挨了重重的一刺,倒在地上。“听着,”乔从地上爬起来
说,“你得让我把你杀掉,那才公平。”
    “嘿,那怎么行呢?书上又没这么说。”
    “得了,你真他妈的太小气了——拉倒吧。”
    “喂,我说乔,你可以扮演达克修士或是磨坊主的儿子马奇,拿一根铁头木棍打我一
顿,或者我来扮诺丁汉的行政司法官,你扮一会儿罗宾汉,把我杀死也行。”
    这主意倒令人满意,于是他们就这么办了。后来汤姆又扮演了起初的角色罗宾汉,他让
那个背信弃义的尼姑给害了。由于伤口没有得到照顾,他失血太多,耗尽了精力。最后乔扮
演了一伙绿林好汉,哭哭啼啼,悲伤地拖着他前进,把他的弓递到他那双软弱无力的手里,
汤姆就说了:
    “箭落之地,绿林成荫,可怜的罗宾汉葬那里。”说完他射出那支箭,身体往后一仰,
准备倒地而死,可偏巧倒在有刺的草上。他猛地跳起来,那活蹦乱跳的样子简直不像是在装
死。
    两个孩子穿戴好衣帽,把他们的行头藏起来就走了,他们很伤心现在已经没有绿林好汉
了,很想知道现代文明中有什么可以弥补这一缺陷。他们说宁可在谢伍德森林里当一年绿林
好汉,也不愿意当一辈子的美国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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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5 19:29 |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坟地惨案,波特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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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9点半钟,汤姆和希德就像平常一样被吩咐上床睡觉,他们做完祷告,希德很
快就睡着了。汤姆没有睡着,他躺在床上,不耐烦地等着。他似乎觉得天快要亮时,才听到
钟敲了十下!这太令人失望了。他很想顺应神经的要求,翻翻身,动一动,可是他害怕吵醒
希德,于是他一动不动地躺着,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黑咕隆咚的夜空。万籁俱寂,阴森可怕。
后来在那一片寂静中,有一点小小的,几乎听不出来的动静渐渐地大了起来。只听到钟摆滴
嗒滴嗒在响。那些老屋的屋梁也神秘地发出裂开似的声响。楼梯也隐隐约约,吱吱嘎嘎在
响。很明显是鬼怪们在四处活动了。从波莉姨妈卧室里传来一阵匀称的、沉闷的鼾声。这时
一只蟋蟀开始发出一阵令人心烦的唧唧的叫声,而人们却根本弄不清楚它在什么地方。接着
床头的墙里有一只小蛀虫发出一阵阴森可怕的踢嗒声,这声音使汤姆吓得心惊胆跳——这似
乎意味着某个人的日子不多了。然后远处有一只狗嗥叫起来,这叫声在夜晚的上空震荡,与
远处的隐隐约约传来的狗叫声相呼应着。汤姆简直难受极了。最后他认定时间已经停住了,
永恒已经开始了。他不由自主地打起盹来,钟敲了十一下,但是他没有听见。后来在他迷迷
糊糊、似睡非睡的状态中,从外面传来一阵非常凄惨的猫儿叫春的声音。一个邻居打开窗
户,声音惊动了他。一声“滚!你这瘟猫!”的骂声和一只空瓶子砸到他的姨妈的木棚小屋
上的破碎声使他完全清醒过来,片刻工夫,他便穿带好衣帽,从窗户出来,爬行在屋顶上。
他一边爬,一边小心谨慎地“咪呜”了一两次;然后纵身一跳,上了木棚小屋,再从那跳到
地上。哈克贝利·费恩早已等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他那只死猫。接着两个孩子一起消失在
黑暗中。半小时之后,他俩就穿行在坟地里的深草丛中。
    这是一个西部的老式的坟地,座落在离村子大约一英里的半山上。坟地周围有一道歪歪
斜斜的木板栅栏,有些地方往里倒,有的地方往外斜,总之,没有一个地方是笔直的。整片
墓地杂草丛生,所有的旧坟都塌陷下去,坟上连一块墓碑都没有。圆顶的、虫蛀的木牌子无
依无靠,歪歪倒倒地插在坟墓上。这些牌子上曾经写有“纪念某某”之类的字样,即使现在
有亮光,大多数已无法再辨认出来。
    一阵微风吹过树林,发出萧瑟声响,汤姆担心这可能是死鬼们在抱怨有人来打搅了他
们。两个孩子很少说话,就是说也只敢悄悄地说,因为此时此地,到处是一片肃穆和寂静,
令人压抑。他们找到了要找的那座新隆起的坟。在离坟几英尺内的地方,有三棵大榆树长在
一起,于是他们就躲在那里。
    他们静静地等了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除了远处猫头鹰的叫声外,周围是一片死寂。汤姆
被闷得受不住了,他必须打破沉默开口谈点话,他低声问道:
    “哈奇,你相信死人愿意我们到这儿来吗?”
    哈克贝利低声说:
    “我问谁呢?这里肃静得令人害怕,是不是?”
    “是啊。”
    有好一阵子他俩没作声,各自都在心里想着这件事。之后汤姆又悄悄地说:
    “喂,我说哈奇——你知道霍斯·威廉斯听见我们讲话吗?”
    “那当然喽。至少他的阴魂能听见。”
    汤姆停了一会才说:
    “我刚才提他时,要是带上‘先生’二字就好了。不过我从来没有不尊敬他。别人都叫
他霍斯。”
    “汤姆,议论死人时要特别、特别小心才对。”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让汤姆扫兴,因此谈话就中断了。
    过了一会,汤姆抓住哈克的胳膊说道:“嘘!”
    “怎么啦,汤姆?”他们俩紧紧靠在一起,心嘣嘣直跳。
    “嘘!又来了!你没有听见吗?”
    “我——”
    “听!现在听见了吧。”
    “哦,天啊,汤姆,他们来了,他们来了,真的!我们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你想他们会看见我们吗?”
    “哦,汤姆,他们像猫一样,晚上也能看见东西。我要是不来就好了。”
    “啊,不要害怕。我想他们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又没惹他们。我们只要一动也不
动,他们也许根本不会发现我们。”
    “汤姆,我是想不动。可是天啊,我浑身直发抖哩。”
    “听!”
    两个孩子凑得很近,低着头,屏住呼吸。这时从远远的坟地那边传来一阵低沉的说话声。
    “瞧!瞧那!”汤姆小声说,“那是什么?”
    “是鬼火。哦,汤姆,这太吓人了。”
    黑暗中,模模糊糊有几个影子走过来,一盏老式洋铁灯笼摇来晃去,地上被照得光点斑
斑。哈克马上战战兢兢地说:
    “肯定是鬼来了,我的老天爷呀,一共有三个!汤姆,我们死定了!你还能祷告吗?”
    “我来试试,不过你别怕。他们不会害我们的。现在我躺下睡觉,我——”’
    “嘘!”
    “是什么,哈克?”
    “是人!至少有一个是人。那是莫夫·波特老头的声音。”
    “不——那不是他的声音。”
    “我敢打赌我没搞错,你得绝对保持安静。他没那么灵,不会看见我们的。可能又和往
常一样喝醉了——这个该死无用的老东西!”
    “好吧,我一定保持安静。现在他们不走了。找不到他们了。这会儿他们又来了。现在
他们来劲了。又泄气了。又来劲了。劲头十足!他们这回找对了方向。喂,哈克,我听出了
另一个人的声音,那是印第安·乔。”
    “不错,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杂种!我倒情愿他们都是鬼,鬼都比他们好得多。他们到
这能打什么坏主意呢?
    两个孩子全都止住,不再低语。这时那三个人来到坟边,站立的地方离孩子们藏身之处
还不到几英尺远。
    “到了。”第三个人说,提灯的人举起灯笼,灯光下现出的是年轻的医生鲁宾逊的面
孔。”
    波特和印第安·乔推着一个手推车,车上有一根绳子和两把铁锹。他们把车上的东西卸
下来,开始挖墓。医生把灯笼放在坟头上,走到榆树下,背靠着一棵坐下来。树离得很近,
两个孩子伸手就能碰到他。
    “挖快点,伙计们!”他低声说,“月亮随时都可能出来。”
    他们粗着嗓音应了一声后继续挖掘着。有一段时间,只能听到他们一锹一锹抛泥土和石
子所发出的嚓嚓声响。那声音非常单调刺耳。后来有一把铁锹碰到了棺材,发出了低沉的木
头声音。一两分钟后,那两个人就把棺材抬出来放在地上了。他们用铁锹撬开棺盖,把尸体
弄出来,随便掀到地上。月亮从云朵后面钻出来,照着尸体那张苍白的脸。他们把车准备
好,将尸体放上去,还盖上毯子,用绳子捆好它。波特拿出一把大弹簧刀,割断车上垂下来
的绳头,说:
    “医生,这该死的东西现在弄好了。再拿五块钱,要不然就别弄走它。”
    “对,讲得对!”印第安·乔说。
    “喂,我说,这是什么意思?”医生问道。“按你们要求,我事先已经给过你们钱了。”
    “不错,不过还远不止这些。”印第安·乔边说边走到已经站了起来的医生面前。“五
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到你父亲的厨房讨点吃的,你把我给赶了出来,你还说我到厨房去没什
么好事;打那时起,我发誓:就是花上一百年的功夫,我也要摆平你。你父亲因我是盲流而
将我关进牢房。你想我会善罢甘休吗?印第安人的血也不是白流的,现在你落到我手里,你
得为此付出代价。”
    说到这,他已经开始在医生面前挥舞着拳头来威胁他。医生突然猛击一拳,将这个恶棍
打翻在地,波特扔掉刀,大声喊道:“嘿,你竟敢打我的朋友!”紧接着,他和医生扭打在
一起。两个人拼命打起来,脚踩着地上的草,踢得泥土飞扬。印第安·乔迅速地从地上爬起
来,眼里燃烧着怒火,抓起波特扔在地上的那把刀,像猫似的,弯着腰悄悄地在两个打架的
人周围转来转去,寻找着机会。突然医生猛地把对手摔开,抓起威廉斯坟上那块重重的墓
碑,一下子把波特打倒在地。与此同时,这个杂种乘机把刀子一下子全捅进了医生的胸膛。
医生晃了晃就倒下去,身体搭在波特身上。波特被弄得满身都是血。这时乌云遮住了这可怕
的惨相,那两个吓坏了的孩子在黑暗中连忙跑掉了。
    不久,云层退去,月亮又露出了面,印第安·乔站在那两个人身旁,凝视着他们。医生
咕咕哝哝地讲了些什么话,长长地喘了一两声气,然后就安静地死去了。那个杂种还说:
    “那笔帐就算扯平了——你这该死的家伙。”
    接着他又搜去尸体身上的东西,然后他将那把杀人的刀放在波特张开的石手里,坐上了
撬开的棺材。三——四——五分钟过去了,这时波特才开始动弹,并且呻吟起来。他的手握
住了那把刀。他举起刀来瞥了一眼,随即打了个冷颤,刀落到了地上。接着他坐起身来,推
开压着他的尸体,然后盯着它看了一会,又往周围望了望,心里感到迷惑不解。他的目光碰
到了乔的目光。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乔?”他说。
    “这事糟糕透了,”乔动也没动地说,“你干吗要这样干?”
    “我!我可没干这事。”
    “听着!这你怎么能赖掉呢。”
    波特吓得直抖,脸色变得煞白。
    “我认为我会醒酒的,今晚我本不想喝酒,可是现在脑子里还是糊里糊涂的,比我们来
这儿的时候还厉害。我现在昏昏沉沉,几乎回忆不起来任何事情。告诉我,乔,伙计,说老
实话,是我干的吗?乔,我根本不想那样干。天地良心,我根本不想那样干,乔,告诉我这
是怎么回事?乔?哦,这太可怕了——他这么年轻有为,前途远大。”
    “嘿,就是你俩扭打起来了,他用墓碑牌子砸了你一下,你就被砸叭下了。接着你爬起
来,晃晃悠悠地站不稳,就这样,你一把夺过这把刀,一下子捅进他的身体。这时候他又狠
命地给了你一击,于是你就躺在这儿,像死过去一样,人事不省,一直躺到现在。”
    “啊,我一点也不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要是我当时清醒的话,我情愿马上就死掉。我
想这都是因为威士忌在作怪,当时又很冲动。乔,我从前还没有用过凶器。我跟人打过架,
可是从来没使过凶器。这一点人们都知道。乔,这事你可别说出去!乔,你说你不会说出
去,这才够意思啊。乔,我向来都喜欢你,也总是站在你一边的。你难道忘记了吗?乔,你
不会讲出去的,对不对?”于是这个可怜的家伙,双手合掌,祈求地跪倒在那个残忍的凶手
面前。
    “对。莫夫·波特,你一向待我不错,我不会对不起你。怎么样,我这样说算是公平合
理吧。”
    “啊,乔,你真是慈悲心肠。我要祝福你一辈子。”波特开始哭起来。
    “哦,得了,不要再说了。现在不是哭鼻子的时候。你从那边走,现在就动身,别留下
任何脚印。”
    波特开始还是小跑,很快就大跑起来。那个杂种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地
咕哝道:“他挨了一击,酒也没醒,瞧他那样,八成想不起来这把刀了。就算想他起来,他
已经跑出去有十里八里的了。他一个人是不敢再回到这里来取刀的——这个胆小鬼。”
    两三分钟后,只有月光照着那个被害的人,那个用毯子裹着的尸体,那个没有盖上盖子
的棺材,还有那座挖开的坟墓。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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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狗吠不祥,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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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孩子由于恐惧,一言不发,只顾朝着村庄飞快地跑啊跑。他们时不时地边跑边回头
看,十分担心被人跟踪。路上遇到的每个树桩,对他俩来说都好比是一个人,一个对手,吓
得他们连气都不敢喘。在经过村庄附近的农舍时,受惊的狗一声狂叫更吓得他俩腿上生风。
    “乘还没有累垮,要是一口气能跑到老制革厂那儿就好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汤姆低语
道,“我实在跑不了多久了。”
    哈克贝利也喘得很厉害,这清楚地表明他俩现在处境相同。两个孩子眼睛直盯着希望中
的目的地,一心一意拚命往那儿跑去。渐渐地他俩跑近了。后来,他们肩并肩冲进敞开的大
门,精疲力尽地扑到在里边的阴暗处,感到舒坦极了。过了一会,他们平静了下来,汤姆低
声说:
    “哈克贝利,你想这事结果会怎么样?”
    “要是鲁宾逊医生死了,我想就要用绞刑。”
    “真的吗?”
    “那还用说,我知道,汤姆。”
    汤姆略作思忖,然后说:
    “那谁去揭发呢?是我们吗?”
    “你扯到哪里去了,万一事情不顺当,印第安·乔没上绞架,那该怎么办?他迟早会要
我们的命,这一点肯定无疑。”
    “哈克,我心里想得正是这事。”
    “要揭发就让莫夫·波特那个傻瓜去干吧!他总是喝得醉醺醺的。”
    汤姆没吱声,还在想着。片刻后他低声说:
    “哈克,莫夫·波特不知道出事了,他怎么能告发呢?”
    “他怎么不知道出事了?”
    “印第安·乔动手的时候,他刚挨了一击,你想他还能看见什么?还能知道什么吗?
    “真有你的,不错,是这样,汤姆。”
    “另外,你再想一想,那一击说不定要了他的命!”
    “不,这不可能,汤姆。他当时喝酒了,我能看得出,更何况他经常喝酒。我爸就是这
样一个人,要是他喝足了,你就是搬座教堂压在他头上休想惊动他。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莫夫·波特当然也不例外喽。但话说回来,要是你绝对没喝酒,那一击说不定会要了你
的命,我也不太能说清楚。”
    汤姆又沉思默想了一会后说:
    “哈奇,你肯定不说出去吗?”
    “汤姆,我们必须一字不露才行,这你也明白。要是那个鬼印第安·乔没被绞死而我们
又走漏了风声,那他会像淹两只小猫一样把我俩给淹死。好了,听着,汤姆,现在我们彼此
发誓——我们必须这样做——绝不走漏半点风声。”
    “我同意。这再好不过了。好,请举起手发誓:我们……”
    “哦,不不不,光举手发誓不行。这只能用于像小姐们发誓那样的小事情。她们前面发
誓,后面就忘得一干二净,一气之下就把你给卖了。像我们今天这样的大事情,光口头发誓
还不算,要写下来,喋血为盟。”
    听他这么一说,汤姆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值夜色深沉,四周漆黑,令人胆战心惊。此
时、此地、此景正合这种气氛的拍。他借着月光从地上捡起一块干净的松木板,又从口袋里
掏出一小截“红砚石”,然后对着月光划了起来。他向下落笔又慢又重,向上抬笔又轻又
快。他一边写,一边嘴动个不停,好像在帮着用劲。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划成了下
面几句:
      哈克·费恩和汤姆·索亚对天盟誓:我们将恪守秘密,若有半点私心假意泄密,愿
当场倒毙,尸骨无存。
    对汤姆流利的书写、响亮的内容,哈克贝利心悦诚服。他立即从衣服领子上拿下一枚别
针,对着自己就要放血,这时汤姆说:
    “别忙!这样不行。别针是铜做的,上面可能有铜绿。”
    “那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东西,反正上面有毒。要不然,你现在就吞点下肚,有你好看的。”
    于是汤姆拿出一根针,去掉了线。两个孩子各自往大拇指上戳了一下,然后挤出两滴血
来。接着他们又挤了数次,汤姆马上用小指蘸血写下了自己姓名的首字母。他又教哈克写好
H和F,到此为止,宣誓结束。他们念着咒语,举行了干巴巴的埋葬仪式,靠墙将松木板埋
了。他们认为连同埋葬的还有那锁住他们口舌的枷锁,因此钥匙也用不着了。
    这时,这幢破楼的另一头,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缺口处溜进来,可是他俩却没有发觉。
    “汤姆,”哈克贝利小声问道,“这样一来,我们将不会泄密,永远都不会,是吗?”
    “那还用说。不管发生了什么,千变万变我们得保守秘密这条不能变,否则我们将‘当
场倒毙’,这你也晓得。”
    “对,我想这没错。”
    他们又小声嘀咕了一阵子。没多久,外面传来了狗叫声,那声音又长又凄凉,离他们不
到十英尺远。两个孩子一阵害怕,突然紧紧地抱在一起。
    “它在哭嗥我们俩人中哪一个?”哈克贝利喘着气问道。
    “我不知道,你从缝里往外瞅瞅。快点!”
    “我不干,你自己来看,汤姆!”
    “我不能——我不能去看,哈克!”
    “求你了,汤姆。它又叫起来了!”
    “哦,我的老天爷,谢天谢地!”汤姆小声说,“我听得出它的声音,原来是布尔·哈
宾逊①。”
   
  ①如果哈宾逊先生有个奴仆叫布尔的话,汤姆就叫他“哈宾逊的布尔”;可是若是
他的儿子或狗叫布尔,那汤姆就叫他(它)布尔·哈宾逊。


    “哦,这下可好了,汤姆,我差点被吓死了,我以为那是只野狗呐。”
    那只狗又嗥起来,孩子们的心情再次低落下来。
    “哦,我的天那!那家伙决不是布尔·哈宾逊!”哈克贝利悄声说,“去瞅瞅,汤
姆!”汤姆吓得直发抖,但还是走过去,贴着裂逢往外看。“哦,哈克,那果然是只野
狗!”汤姆话低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快点,汤姆,快点,那狗是在嗥谁?”
    “哈克,它一定是嗥我们吧,谁让我俩抱在一起呢。”
    “唉,汤姆,我想我俩死定了。我也知道我的下场如何,谁叫我平时干了那么多坏事
呢。”
    “真是一团糟,都怪我逃学旷课,又不听话。我要是肯干的话,我也会像希德那样当个
表现好的孩子,可是我却不肯干。不过,这次要是饶了我的话,我敢打赌我一定在主日学校
里好好干!”说着说着,汤姆开始有点抽鼻子了。“你还算坏吗?”哈克贝利已跟着抽起鼻
子来。“汤姆·索亚,你和我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哦,我的老天爷呀,老天爷
呀,我要是有一半如你就好了。”
    汤姆哽咽着低声说:
    “瞧,哈奇,你瞧,它现在是背对我们的。”
    哈克心里高兴,看了看后说:
    “不错,是背对着我们,刚才也是这样的吗?”
    “是的,可我傻乎乎的,根本没往上想。哦,你瞧这太棒了。那么这回它是嗥谁的呢?”
    狗不嗥了,汤姆警觉地侧耳听着。
    “嘘!那是什么声音?”他小声说。
    “像——像是猪发出的声音。不,汤姆,是人的打呼声。”
    “对,是打呼声!哈克,你听在什么地方?”
    “我断定在那头。不过,至少听起来呼声是从那头传过来的。我老爸过去有时和猪一起
睡在那头,要是他打起呼来,那可不得了,简直是如雷灌耳。再说,我估计他不会再回到这
个镇上了。”
    两个孩子再次想去碰碰运气,看能否逃走。
    “哈奇,要是我打头阵,你敢跟我一块去看看吗?”
    “我不太想去。汤姆,万一那是印第安·乔呢!”
    汤姆刚一动摇,可还是抵挡不住强烈的诱惑。两人决定试试看,他们达成默契:只要呼
声一停,他俩就溜之大吉。于是,他俩一前一后,踮着脚尖,偷偷走过去。在离那人不到五
步远的地方,汤姆啪地一声,踩断了一根树枝。那人哼哼着稍微动了一下身子,脸暴露在月
光下,原来是莫夫·波特。刚才,莫夫·波特动弹时,两个孩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以为这下是跑不成了,但现在恐惧过去了。他俩踮着脚,溜到了破烂的挡风木板墙外边,没
走多远就道了别分了手。夜空中又传来了那又长又凄凉的狗叫声。他们转身看见那条陌生的
狗在离躺着的莫夫·波特不到几英尺的地方,脸冲着他,正仰天长嗥。
    “哦,我的妈呀,那狗嗥的原来是他呀!”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惊呼道。
    “喂,我说汤姆,听他们讲,大约两个星期前,有只野狗半夜围着约翰尼·米勒家叫;
同一天晚上,还飞来一只夜鹰落在栏杆上叫个不停,不过并没有谁死啊。”
    “嗯,这我知道,人是没有死,但是格霍丝·米勒不正是在紧接着的星期六那天摔倒在
厨房的火里,被烧得很惨吗?”
    “这没错,可她毕竟还活着,并且正在康复呐。”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喽,你等着瞧吧!和莫夫·波特一样,她就要完了,这是那些黑
鬼说的。哈克,他们对这类事情可灵着呢。”
    分手的时候,他们还在想这个问题。等汤姆从窗户爬进卧室时,天已经快亮了。他轻手
轻脚脱去衣服,睡下的时候,庆幸自己出去没被人发觉。但他却没发现轻轻打着呼声的希德
没睡着,而且醒了已有一个小时。
    汤姆醒来后发现希德已穿戴完毕走了。天已大亮,寝室里又没有人,一看便知时候不早
了。汤姆感到很吃惊——为什么今天没人叫他呢?要是往日的话,他们非盯着他起来不可。
想到这,他觉得情况有点不妙。不到五分钟,他就穿好衣服到了楼下,感到浑身不对劲,懒
洋洋的。全家人已吃完了早饭,但仍然坐在餐桌旁,没人怪他迟到,也没人瞅他。大家默不
作声,显得十分严肃,这让他的心凉了半截。他坐下来,装着愉快的样子,可是谈何容易。
大伙既不笑,也不吱声。于是他也只好一声不吭,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早饭过后,汤姆被姨妈叫到一边,他面带喜色满以为希望就要实现:挨鞭笞。可是姨妈
没有打他,而是站在他旁边痛哭起来。她边哭边责怪汤姆怎么能这样让她这把年纪的人伤心
呢?然后她说了通气话,既然汤姆不再听她的,那就让他继续这样混下去,自暴自弃直至要
了她这条老命为止。这一席话比一千下鞭打更管用,汤姆的心比肉体更加痛楚不安。他大哭
起来,一边央求姨妈原谅他,一边一遍又一遍地保证悔过自新。这样姨妈最后饶了他,可他
觉得她并没有完全饶恕他,因此心中还是半信半疑。他离去时很伤心,结果都想不起来要报
复希德这件事,可是希德却多此一举:快速从后门溜掉了。汤姆满脸愁容,闷闷不乐地来到
学校。他和乔·哈帕一起,因为头一天逃学的事情被鞭笞了一顿。在挨鞭笞时,他一副忧心
仲仲的样子,根本不把鞭笞这类小事情放在眼里。之后,他走到位子上坐下来,两手托腮放
在桌子上,一副痛苦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墙直发愣。他的肘部压在什么硬东西上,过了
好一段时间,他才难过地慢慢移动了下肘部,叹息着拿起那样东西。东西包在纸里,他打开
纸包,接着重重地长叹一声,原来纸包里包着他的那个铜把手!这一下犹如雪上加霜,汤姆
彻底地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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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5 19:3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波特有口难辩,汤姆良心受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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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中午时分,那个可怕的消息使全村人一下子惊呆了。根本用不着什么电报(当时人
们连做梦都想不到这玩意),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以电报的速度就传开了,弄得家喻户
晓,人人皆知。因此校长决定当天下午放半天假,否则非遭镇上人白眼不可。
    据传闻,人们在死人的附近发现了一把带血的刀,经人辨认说它是莫夫·波特的。另
外,一个晚上赶路的人,在凌晨一两点钟左右碰巧看见波特在小河里冲洗自己,见有人来,
他马上溜掉。这确实令人怀疑,尤其是冲洗这件事根本不符合波特的习惯。还有,他们说镇
上的人已经开始搜寻这个“杀人犯”了(在细查证据并以此定罪方面,人们从不怠慢),可
是却没有找到。骑马的人沿着四面八方的路去追捕他,镇上的司法官“深信”:天黑之前就
会逮到他。
    全镇的人潮水般涌向坟地,汤姆突然不伤心了,也跟在后面。实际上,他很想到别的地
方去,但是却被一种可怕的、不可言状的魔力吸引到这里。到了这个可怕的地方后,他矮小
的身体在人群中拱来拱去挤到了前场,看见了悲凉的场面。他觉得头一天晚上到这里来过
后,好像过了许多年似的。这时有人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他转过身来发现是哈克贝利。他
俩目光刚一对视就立即转向别的地方,生怕旁人从中看出什么破绽来。可是大家都在谈话,
一心关注的是眼前的这个惨状。
    “可怜的人呀!”“不幸的年青人呀!”“这对盗墓者来说该是个教训!”“莫夫·波
特要是给逮住了,一定会被绞死!”人群中时不时地传出这样的话语。牧师却说:“这是他
应得的惩罚。”
    这时,汤姆的目光落到了印第安·乔的脸上,发现他无动于衷。汤姆从头到尾,吓得直
打冷颤。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大呼:“就是他!就是他!他自己竟来了!”
    “是谁?是谁?”有一二十人问道。
    “是莫夫·波特!”
    “啊呀,他停下了!注意,他转身了!别让他给跑了!”
    “他不是要跑,只是有点迟疑和慌张。”汤姆抬起头,看见这是爬在树上的人在说话。
    “该死的!”一个旁观者说,“干了坏事,还想偷偷来看热闹,真不要脸。没想到会来
这么多人吧。”
    人群闪开,让出了一条路。司法官揪着波特的胳膊,炫耀似地走过来。这个可怜的家伙
脸色憔悴,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到了死人面前,他像中了风,手捂着脸,突然哭起来。
    “这不是我干的,乡亲们,”他抽咽着说,“我敢赌咒发誓,我从没有杀人。”
    “谁控告你杀人了?”有人大声喊道。
    这一喊让波特有了转机。他抬起头,绝望而可怜地向周围环视了一下。他看到印第
安·乔后大声呼道:
    “哦,印第安·乔,你保证过决不……”他话还没说完,司法官就将一把刀扔到他面前
说:
    “是你的刀吗?”
    听到这话,波特要不是被人们扶着慢慢放到地上,他差点一头栽下去。
    “不知怎么,我身不由己要来拿走……”他哆哆嗦嗦地说着,然后像泄了汽的球一样,
无力地挥挥手说:
    “告诉大伙,乔。跟他们说,反正瞒也没有用了。”
    于是哈克贝利和汤姆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听着那个铁石心肠的家伙滔滔不绝对大家编
了一通谎言。他俩希望老天有眼,立即当头一雷劈死这个骗子。可是恰恰相反,那个骗子却
神气活现,安然无恙。他们原打算把誓言抛到一边,去救那个遭陷害的可怜人,见此情景,
却更加犹豫不决了。再加上那个坏蛋一定卖身投靠了魔鬼撒旦,很显然同他们斗无异于螳臂
当车,不自量力。
    “你怎么不远走高飞,还到这来干什么?”有人问道。“要是能那样就好了。”波特呻
吟着说,“我逃过,可不知怎么搞的,除了来这里,别无它处可去。”说完他又呜咽起来。
    几分钟后,在验尸的时候,印地安·乔先是发誓,然后又不慌不忙地把那套谎话重复了
一遍。天空并没有雷电大作,两个孩子更加深信:乔已确实卖身给魔鬼。这个家伙虽然是个
丧门神,可是这两个孩子却觉得十分有趣好奇,迷得他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们暗自决定,晚上若有机会的话就盯梢他,看看能否见识一下他那魔鬼主人的真面
目。印第安·乔也帮着把尸体抬上马车运走。惊魂未定的人群叽叽咕咕说那死人的伤口出了
点血。两个孩子想这一可喜现象将有助于人们作出正确判断,查出真正的凶手。但他们马上
又泄了气,因为不只一个村民说道:
    “当时,莫夫·波特离死人不到三英尺远呢。”汤姆既不敢说出可怕的事实真相,良心
又受到煎熬,因此搅得他事后一周内睡卧不安。一天,吃早饭时,希德说:
    “汤姆,你翻来覆去,还说梦话,我给你搞得一夜只睡了半夜的觉。”
    汤姆听后脸色煞白,垂下了眼皮。
    “这可不是好兆头,”波莉姨妈阴着脸说,“汤姆。你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可他手在发抖,把咖啡给抖了出来。
    “昨晚你的确说了,”希德说,“你说:‘是血,是血,就是血!’你反复说个不停。
你还说:‘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我干脆说出来!’说出来什么?是什么事情呀?”
    汤姆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后果很难预料。幸运的是,波莉姨妈注意力转移了,这下她
无意中给汤姆解了围。
    “嗨,没什么事,不就是那个恐怖的谋杀案吗。我经常晚上梦见那起谋杀案。有时还梦
见是自己干的呢。”
    玛丽说谋杀案这事,她也有同样的感觉。这下希德才不再问东问西了。汤姆的花言巧语
使希德感到满意,随后他就溜之大吉。接下来的一周里,他说得了牙疼病,每天晚上睡觉都
把嘴扎起来。可是希德夜里总是盯着他,时常解开他扎嘴的带子,然后侧着身子听上好一阵
子,再把带子扎上。这一切,汤姆都被蒙在鼓里,渐渐地汤姆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对装牙疼
也感到没劲,所以就恢复了常态。即使希德从汤姆夜里的支言片语中理出个头绪来,他自己
知道就是了。
    汤姆觉得,同学们玩起给猫验尸的游戏来,总是没完没了,这时常让他想起那天的验尸
场面,感到非常不愉快。希德发现:汤姆以前干什么新鲜事情都喜欢打头阵,可现在验尸游
戏时,他再也不扮验尸官了;还有,汤姆也不愿演证人——这确实令人不可思议。希德还清
楚地记得在玩验尸游戏时,汤姆明显地表现出厌恶的样子,若有可能的话,总是尽量避免参
加这样的玩法。希德感到奇怪,但未作任何流露。
    汤姆一直感到很难过,过一两天,他就把能弄到手的小慰问品送到那个“杀人犯”那
里,瞅个机会从小栅栏窗户给递进去。牢房很小,是个砖砌的小屋,位于村边的沼泽地上,
没派看守,实际上,这里经常空着。汤姆觉得这样做,心灵上得到很大的宽慰。
    全村的人强烈要求把那个盗墓贼印第安·乔给赶走,让他身上涂着柏油,插上羽毛骑在
杆上被抬走。但由于这个家伙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所以找不到一个人愿意领这个头,事情
也就这样告吹了。印第安·乔在验尸时,两次作证都只谈了打架的事情,没有承认盗墓,所
以人们觉得这桩公案目前最好不要对簿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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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5 19:32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章 汤姆喂猫药,姨妈心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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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转移了注意力,不再为心中的秘密所苦恼,原因之一是,他现在感兴趣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贝基·撒切尔不来上学了。经过几天的内心斗争,汤姆想了结这桩心事,可是没成功,结果他发现晚上自己一个人伤心地围着她家转悠。她原来是生病了,可万一要是死了呢!想到这,他都快要发疯了。什么打仗啦,当海盗呀,他全无了兴趣。美好的生活一去不复返,留下的尽是些烦恼。他收起铁环,球拍也被放到了一边,这些东西已经没用了,不再能带来快乐。最担心他的是他姨妈。她马上试着想用各种药来治疗他。地姨妈这个人和有些人一样,对于专卖药,或强身、健体等之类的保健药品,不分青红皂白都要先试为快。只要有新的出来,她从不落下一样,一古脑拿来就试,可是她自己从不生病,所以逮着谁,就是谁。她订了所有的医学刊物和骨相学之类的东西。里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简直成了她的命根子。什么通风透气、怎样上床和起床、吃什么、喝什么、运动量多少为佳、保持什么样的心情,还有穿什么样的衣服等等,这一切废话都被她当作至理名言。有趣的是尽管健康杂志上的内容前后两期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忽左忽右,但她却从来没有发现过。她这人头脑简单,心地单纯,所以极容易上当受骗。于是,她带上废话连篇的刊物和骗人的药,用比喻的说法,就是带上死亡,骑上灰马,身后跟着魔鬼出发了。可她满以为带的是灵丹妙药,自己是华佗再世,这下受苦受难的邻里有救了。
  时下,水疗法是个新玩意,正巧汤姆精神也不怎么样,这下可得了她的劲。早晨天一亮,她就把汤姆叫到外边,让他在木棚里站好,然后没头没脸地给他浇上一阵凉水。她还用毛巾像锉东西一样使劲给汤姆擦身,让他缓过来。接着她用湿床单包起汤姆,再盖上毯子直捂得他大汗淋漓,洗净灵魂。
  用汤姆的话来说,就是“要让污泥秽水从每根毛细管中流出”。
  经过这番“好心”的折腾,那孩子却更加忧郁、更加苍白、没精打采。于是乎,她又动用了热水浴、坐浴、淋浴,直至全身水浴法,但都无济于事。那孩子仍然看上去像口棺材,死气沉沉。她又特别往水里加了一点燕麦和治水泡的药膏,她还像估量罐子容量一般来合计着汤姆的用药量,每天拿些所谓的灵丹妙药给他灌上一通。
  此时此刻的汤姆对这种等同“迫害”的治疗已经麻木不仁,老太太对此惊恐万状。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治好他的麻木不仁。她头一回听说止痛药这个名词,现在就派上了用场。她马上买了一些,尝后觉得这下有救了。用这种药简直等于拿火烧人。她丢下水疗法和别的,一心把希望寄托在这止痛药上。她给汤姆服了一汤匙药,然后万分焦虑地等着结果。果然见效了,汤姆不再麻木不仁了,她的心情马上平静下来,也无忧无虑了。再瞧那孩子,突然醒过来兴趣十足,就算老太太真地把他放在火上,也比不上他这阵子的劲头。
  汤姆觉得他该醒了,尽管姨妈的折腾让他觉得很有浪漫情调,但却缺少理智,花样多得让人眼花缭乱。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解脱的计划:假称喜欢吃止痛药。于是他时不时地找姨妈要药吃,结果弄得她烦起来,最后她干脆让汤姆自己动手爱拿多少就拿多少,不要再来烦她就行。要是换成希德,她完全可以放心,可这是汤姆,所以,她暗中注意药瓶的情况。她发现药瓶的药越来越少,但想都没想到汤姆正在客厅里用这种药在补地板的裂缝。
  有一天,汤姆正在给裂缝“喂药”,这时他姨妈喂养的那只黄猫彼得咪咪地叫着走过来,眼睛贪婪地盯着汤匙,好像是要尝一口。汤姆说:
  “彼得,要不是真想要,就别要了。”可是彼得表示它确实想要。
  “你最好别弄错了。”
  彼得拿定了主意要。
  “这可是你自找的,我就给你,我可不是小气,你要是吃了觉得不对劲,别怨别人只能怪你自己。”
  彼得并无异议。因此汤姆撬开它的嘴,把止痛药灌下去。彼得窜出两三码远,狂叫着在屋里转来转去。它砰的一声撞在家具上,碰翻了花瓶,弄得一塌糊涂。接着它昂起头,后腿着地,欢快地跳来跳去,按捺不住发出高兴的声音。随后,它又在屋里狂奔乱跑,所到之处,不是碰翻这个就是毁了那个。波莉姨妈进来时正好看见它在连翻斤斗。它最后哇地大叫一声,从敞开的窗户一飘而出,把余下的花瓶也带了下去。老太太惊呆了,站在那儿,眼睛从镜框上往外瞪着;而汤姆却躺在地板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汤姆,那猫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不知道,姨妈。”他喘着气说。
  “我还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它究竟是为什么那个样子?”
  “我真的不知道,姨妈。猫快活的时候总是那个样子。”
  “是那个样子的吗?”语气有点令汤姆生畏。
  “是的,姨妈。我是这样想的。”
  “你是这样想的?”
  “是,姨妈。”
  老太太弯下腰,汤姆焦虑万分地关注着。当他看出老太太的用意时,为时已晚,因为说明问题的那把汤匙已暴露在床帷下。波莉姨妈捡起汤匙,汤姆害怕了,垂下了眼皮。波莉姨妈一把揪住他的耳杂把他拽起来,还用顶针狠狠地敲他头,敲得砰砰响。
  “我的小祖宗,你干吗要这样对待那个可怜的家伙,它又不会说话?”
  “我是可怜它才给它吃药的。你瞧,它又没有什么姨妈。”“你说什么,它没有姨妈!傻瓜!那和这事有什么关系?”“关系多着呢。它要是有姨妈,那肯定会不考虑它的感情,给它灌药烧坏它的五脏六腑不可!”
  听到这,波莉姨妈突然感到一阵难受,后悔不已。汤姆的说法让她开了窍。猫受不了,那孩子不也同样受不了吗?她软下来,心里感到内疚。她眼睛有点湿润,手放在汤姆头上,亲切地说:
  “汤姆,我本是好意。再说,汤姆,我那样做确实对你有好处。”
  汤姆抬起头,严肃地看着姨妈的脸,并眨着眼睛盯着她说:“我的好姨妈,你是好意,这我晓得。我对彼得也是好意呀。那药对它也有好处。自我给它灌药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它的影子。”
  “哦,去你的,汤姆。别再气我了。你就不能做个听话的孩子吗?哪怕是一次也行,这样的话,就不需要再用药了。”
  汤姆早早来到学校,人们发现,奇怪的是他最近每天都是这样。和往常一样,他没跟伙伴们在一起玩耍,而是独自一人在校门口徘徊。
  他说自己病了,看上去也确实像生病的样子。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四处看着。其实,他真正关注的是那边的那条路。这时,杰夫·撒切尔跃入眼帘,汤姆喜上眉梢,他盯着看了一会,然后失望地转过身去。等杰夫走近,汤姆主动上前同他搭讪,想俟机套出有关贝基的情况,可是谈了一通却是白搭。汤姆只好等啊等啊,等得望眼欲穿。每当路那头出现了女孩子模样时,他都满心欢喜,等到近处一看,不是他要等的人,他马上恨得咬牙切齿。后来,路上踪影全无,他的希望破灭了,所以他闷闷不乐地步进空无一人的教室,坐在那里难过。这时,汤姆看见女孩的衣服从大门口飘进来,汤姆的心怦怦直跳,他马上跑出教室,像印第安人一样,开始登场表演。他叫着,笑着,你追我赶,甚至不顾摔断手脚,冒着生命危险跳过栅栏,前后翻个不停或者拿大顶。总之,凡是他能想到的逞能事情,他都做了。他一边做,一边偷眼看看贝基·撒切尔是不是看见了这一切。可是她好像一点也没看见,甚至连望一眼都没有。这可能因为她没有注意到他在那里。于是汤姆就凑近了一些,“冲啊!杀呀”地喊个不停。他跑着抓下一个男孩子的帽子就扔到教室的屋顶上,然后又冲向另一群孩子,弄得他们跌跌撞撞四散开去,自己也一下子摔在贝基面前,还差点把她绊倒。贝基转过身去,昂着头。
  汤姆听见她说:
  “哼!有的人自以为是,神气得很呢——尽是卖弄!”
  汤姆被说得脸直发烧。他爬起来,偷偷地溜了,一副垂头丧气、被斗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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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5 19:32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三章 “海盗”扬帆,准备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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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现在横下了一条心。他又忧郁又绝望。他说自个儿成了无亲无友、被人抛弃的孩子,没谁爱他。也许,等那些人发觉把地逼到这般田地时,他们会内疚的。他一直努力着以便不出差错,好好向上,但人们偏偏又不让他那样;既然他们一心要避开他,那就悉听尊便吧;就让他们为了将要发生的事来责怪他好了——他们就这德性,随他们去!话再说回来了,像他这样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哪有资格责怪人家呢?是的,是他们逼他铤而走险的:他要过犯罪的营生,别无选择。
  此刻他已快走到草坪巷的尽头,学校的上课铃声隐隐在耳边震响。一想到自己将永远、永远也听不到这熟悉的声音,他禁不住啜泣起来——残酷的事实怎能不令人难受呢,可这是人家逼的呀。既然他们存心要把他投进冰窟,他只有认命的份——但他原谅了他们。想到这里,他哭得更伤心了。
  恰在此时,他遇到了他的铁哥们儿乔·哈帕——他两眼发直,显然心怀鬼胎。不消说,他俩正是“一条道儿上”的朋友。汤姆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边哭边说自己决意要离开这非人生活的鬼学校和没有同情心的家人,浪迹天涯,一去不回。最后他说希望乔别忘了他。
  可巧,乔原来也正是特地赶来向汤姆告别,向他提出这样的请求的。他妈妈因为他偷喝奶酪揍了他一顿,其实他压根儿没喝,尝都没尝过,根本不知道那回事。明摆着的,她讨厌他了,巴望他走开。既然她这么想,他除了顺从,还能怎么样呢?但愿她能开开心,永远不会后悔是自己把可怜的儿子赶出家门,让他置身冷酷的世界,去受罪,去死。
  两个孩子一边伤心地赶路,一边订立了一个新盟约,发誓互帮互助,情同手足,永不离分,除非死神硬要来拆散他们,让他们获得彻底的解脱。接着,他们就开始拟订行动计划。乔提议去当隐士,远离人群,穴居野外,靠干面包维生,等着终于有那么一天被冻死、饿死、伤心而死。不过,听罢汤姆一席话后,他也认为干犯罪的勾当并不赖,于是欣然同意去当海盗。
  在圣彼得堡镇下游三英里的地方,密西西比河宽约一英里多,那儿有个狭长的、林木丛生的小岛。岛前有块很浅的沙滩,这地方是块秘密碰头的风水宝地。岛上荒无人烟,离对岸很近,紧挨着河岸还有片茂林,人迹罕至。于是他们相中了这个杰克逊岛。至于当海盗后,该打劫谁,他们倒一点也没动脑子。接着,他们找到了哈克贝利·费恩,他马上就入了伙,因为对他来说,随遇而安惯了,他反正是无所谓。不久,他们便分了手,约好在他们最喜欢的时刻——半夜,在镇子上游两英里远的河岸上一个僻静处碰头。那儿有只小木筏,他们打算据为己有。每个人都要带上钓鱼的钩子和线,以及各自用秘密招术——也就是照强盗们那样子偷来物什,并以此来装备自己。天刚擦黑,他们就已经在镇子里扬出话来,说人们很快就将“听到重大新闻”,如此这般以后,他们自是得意不已。凡是得到这种暗示的人,都被——关照“别吭声,等着瞧”。
  夜半光景,汤姆带着一只熟火腿和几件小东西赶来了。他站在一个小悬崖上的一片又密又矮的树林里。从悬崖往下望就能瞧见他们约好的碰头处。这是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四周一片寂静。宽阔的河流海洋般静卧着。汤姆侧耳听了会儿,没有什么声音来搅扰这一片宁静。于是他就吹了声口哨,声音虽然低,可却清晰可辨。悬崖下立即有人回应。汤姆又吹了两声,也得到了同样的回应。然后他听到一个警惕的声音问:
  “来者何人?”
  “我乃西班牙海黑衣侠盗,汤姆·索亚。尔等何人?”
  “赤手大盗哈克·费恩,海上死神乔·哈帕。”
  这两个头衔是汤姆从他最爱看的书里,挑出来封给他俩的。
  “好,口令?”
  两个沙哑的声音,在一片岑寂中,几乎同时,低低地喊出一个可怖的字:
  “血!”
  于是汤姆就把他那只火腿,从崖上扔下去,自己也跟着滑下来,这一滑他的衣服和皮肉都挂了彩。其实有一条坦直的小道直通崖下,但走那条太平坦、没有危险的路反倒让海盗觉得没有刺激。
  海上死神带来了一大块咸猪肉,这几乎累得他精疲力尽。赤手大盗费恩偷来了一只长柄平底煎锅,外带些烤得半干的烟叶,几个玉米棒子,准备用来做烟斗。不过除了他自己以外,这几个海盗没谁抽烟,也不嚼烟叶。西班牙海黑衣侠盗说,无火不成事。这真是灵机一动,而当时在那一带,人们几乎还不知道有火柴。他们看见一百码远的上游处一只大木筏上有堆冒烟的火,就溜过去取了火种来。他们故意装出一脸惊险,不时地说一声:“嘘!”忽然手指压着嘴唇停下来。他们手握想象中的刀柄前进,阴沉着脸低声发布命令,说只要“敌人”胆敢动一动,就“杀无赦”一扫干净,这样“死人是不会说三道四的”。他们明知撑筏人到镇上商店采购物品或是喝酒找乐去了,但仍然按偷盗的惯例来盗船。
  他们很快就撑舟弃岸,由汤姆任指挥,哈克划右桨,乔划前桨。汤姆站在船中间,眉峰紧锁,抱臂当胸,低沉而又威严地发着口令:
  “转舵向风行驶!”
  “是——是,船长!”
  “把定,照直走!”
  “是,照直走,船长!”
  “向外转一点?”
  “完毕,船长!”
  几个孩子稳稳当当、始终如一地将木筏向中流划过去。这些口令不过是为了摆摆派头而已,并不表示特别的意思,仅此而已。
  “现在升的是什么帆?”
  “大横帆、中桅帆、三角帆,船长。”
  “把上桅帆拉起来!升到桅杆顶上,喂,你们六个一齐动手——拉起前中桅的副帆!使点劲,喂!”
  “是——是,船长!”
  “拉起第二接桅帆!拉起脚索,转帆索!喂,伙计们!”
  “是——是,船长!”
  “要起大风了——左转舵!风一来就顺风开!左转,左转!
  伙计们,加把油!照直——走!”
  “是,照直走,船长!”
  木筏驶过了中流,孩子们转正船头,紧接着奋力划桨。水流不急,流速不过二三英里,之后的三刻钟里,几乎没谁吭一声。现在木筏正划过那隐约可见的镇子。两三处灯火闪烁,显示着镇子的方位,它在星光点点,波光粼粼的河对岸,平静而安详地躺着,竟没有察觉眼皮底下发生着怎样惊人的一桩大事。黑衣侠盗交叉着双臂,站在木筏上一动不动。他在“最后再看一眼”,那给了他欢乐又带来苦闷的地方,并希望“她”此刻能看见他在白浪滔天的大海上,直面险恶和死亡,毫无惧色,一脸冷笑,从容赴死。他稍稍动用了一点想象力,就把杰克逊岛移到了一眼望不到的地方,因此他“最后再看一眼”那个镇子时,虽然有些伤感,却也不乏慰藉。另外两个海盗也在和故乡惜别,他们望了许久,以致差点儿让急流把木筏冲过那个岛去,好在他们及时发现了这一险情并设法阻止了它。凌晨两点钟光景,木筏在岛子前面二百码的沙滩上搁浅了。于是他们就在水里趟来趟去,把带来的东西都搬到岸上。筏上原有的物件中有块旧帆,他们用它在矮树丛里隐蔽处搭了个帐篷。他们把东西放在帐篷里,自己却效仿海盗的做法,天气晴爽时,就睡在外面。
  在距离树林深处二三十步远的地方,他们紧挨着一根倒伏于地的大树干生起火,架起平底煎锅烧熟了些咸肉当晚餐,还把带来的玉米面包吃掉了一半。远离人群,索居荒岛,在这么一片原始森林里自由自在地野餐,似乎妙趣无穷,他们说不打算回文明世界了。烈焰腾腾,辉耀着他们的脸庞,也照亮了他们用树干撑起的那座林中圣殿,还把流光镀到那些光滑得似油漆过一般的树叶上和那些缀着花朵的青藤上。
  几个孩子吃完最后一块松脆的咸肉和一些玉米面包以后,就心满意足地倒在草地上。他们本来还可以找个更清凉的地方,但如此热烘烘的篝火,如此浪漫的情调,他们实在难以割舍。
  “这不是蛮快活的吗?”乔说。
  “赛过活神仙!”汤姆说,“要是那帮小子能瞧见咱们,他们会怎么说?”
  “怎么说?哈,他们会神往得要命——喂,你说对不对,哈克!”
  “我猜是这样,”哈克贝利说,“不管怎样讲,我挺喜欢这儿。就这么生活,我觉得再好也不过了。平常我连顿饱饭也没吃过——而且这儿也没谁来欺负你。”
  “我也喜欢这种生活,”汤姆说,“你不必一大早就起床,也不必上学,也不必洗脸,他妈的那些烦心事儿都不必干了。乔,你要知道,海盗在岸上时,是什么事都不必干的,可是当个隐士呢,他就老是得做祷告、祷告,这样他就没有一丁点儿开心事,始终是孤鬼一个。”
  “嗯,是呀,是这么回事,”乔说,“不过你知道,我当初没怎么想这事。现在试过以后,我情愿当海盗。”
  “你要知道,”汤姆说,“现在隐士们不大吃香了,不像古时候那样子,可海盗一直就没谁敢小瞧过。而且做个隐士,就得找最硬的地方睡觉,头上缠粗麻布、抹着灰,还得站在外面淋雨,还有——”
  哈克问:“他们头上缠粗麻布、抹着灰干嘛?”
  “我不清楚。不过他们非这么做不可。隐士就得这样。你要是隐士,你也得这么做。”
  “我才不干呢,”哈克说。
  “那你怎么干?”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干。”
  “哼,哈克,你必须这么做,逃是逃不掉的。”
  “嗐,我就是不去受那个罪,我会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哼,说得真好,那你就成了一个道道地地的懒汉隐士,太丢人现眼了。”
  赤手大盗正忙着别的事,没有答话。他刚挖空一只玉米棒子,现在正忙着把一根芦杆装上去作烟斗筒子,又装上烟叶,用一大块火红的炭把烟叶点着,然后吸了一口,喷出一道香喷喷的烟来——此刻他心旷神怡,惬意极了。旁边的两个海盗看着他这副十分气派的痞相,非常羡慕,暗下决心,尽快学会这一招。哈克说:
  “海盗一般要干些什么?”
  汤姆说:“嘿,他们过的可是神仙日子——把人家的船抢到手再烧掉,抢了钱就埋到他们岛上那些阴森森的地方,那地方神出鬼没。他们还把船上的人通通杀光——蒙上他们的眼睛,让他们掉到海里去。”
  “他们还把女人带回岛上,”乔说,“他们不杀女人。”“对,”汤姆表示赞同地说,“他们不杀女人——真伟大!
  那些女人也常常是些漂亮的妇女。”
  “他们穿的衣服也总是很讲究的!哦,还不止这些!,他们穿金戴银,”乔兴致勃勃地说。
  “谁呀?”哈克问。
  “嗐,那些海盗呗。”
  哈克可怜兮兮地瞟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我看凭我这身打扮不配当海盗,”他说,懊丧之情溢于言表。“可我除了这一身再没有衣服了。”
  不过另外两个伙伴安慰他说,只要他们行动起来,好衣服很快就会到手。他们对他讲,虽然按一般惯例,手面阔的海盗一开始就讲究,但他开始时穿着虽破,这也是允许的。
  他们的谈话渐渐平息了,小流浪汉们困了,上下眼皮打起了架。赤手大盗的烟斗从手中滑到地上,他无忧无虑、精疲力尽地睡着了。海上死神和西班牙黑衣侠盗却久久不能成眠。既然那儿没有人强行让他们跪下大声地做祷告,他们就躺在地上,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其实他们内心根本不想祷什么告,可他们又怕不这样会惹上帝发怒,降下晴空霹雳。很快他们也迷迷糊糊起来,——可偏偏又有什么东西在“捣鬼”,不让他们睡去。那是良心那个家伙。他们害怕起来,隐隐约约觉得从家里逃出来是个错误。一想到偷肉的事情,他们更加难受。他们试图安抚自己的良心,说以往他们也多次偷过糖果和苹果,可是良心并不买这个帐。最后,他们似乎觉得有一个事实是不容回避的,那就是偷糖果之类不过是“顺阳手牵羊”,而偷咸肉和火腿等贵重东西就正儿巴经是偷窃了——《圣经》曾就此明文禁止过。所以他们暗下决心,只要还在当海盗,就不能让偷窃的罪行玷污他们海盗的英名。后来良心同意跟他们和解了,这两个令人费解而又矛盾重重的海盗才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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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7-5 19:32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四章 “海盗们”野外乐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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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汤姆一觉醒来,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方。他坐起来,揉揉眼,向周围看了看。很快他想了起来。此时正值凉爽的、灰蒙蒙的黎明时分,林子里一片静谧,给一种甜蜜的安息与和平的气氛围扰着。树叶儿一动也不动,没有任何声音打扰大自然的酣眠。露珠儿还逗留在树叶和草叶上。一层白色的灰烬盖在那堆火上,一缕淡淡的烟直飘向天空。而乔和哈克都还睡得正香。
  这时,林子深处有只鸟儿叫了起来,另一只发出应和。随后又听见一只啄木鸟啄树的声音。清淡的晨光渐渐发白,各种声音也随之稠密起来,大地万物,一派生机。大自然从沉睡中醒来,精神抖擞地把一片奇景展现在这惊奇的孩子的眼底。一条小青虫从一片带露的叶子上爬过来,不时地把大半截身子翘在空中,四处“嗅一嗅”,接着又向前爬——汤姆说它是在打探。这条小虫自动爬近他身边时,他像一块石头一样凝然不动,满心希望它能爬得再近些。那条小虫一会儿继续向他爬过来,一会儿又好像改变了主意,打算往别处去。他的希望也随之一会儿高涨,一会儿低落。后来,小虫在空中翘起身子,考虑良久,终于爬到汤姆腿上来,在他身上周游,于是他心里充满了欢乐——因为这就表示他将要得到一套新打扮——毫无疑问,是一套光彩夺目的海盗制服。这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一大群蚂蚁,正忙着搬运东西;其中一只正用两条前肢抓住一只有自己身体五倍大的死蜘蛛,奋力往前拖,直拖着它爬上了树干。一只背上有棕色斑点的花大姐趴在一片草叶的叶尖,汤姆俯下身子,对它说:“花大姐,花大姐,快回家,你的家里着火啦,你的娃娃找妈妈。”于是它就拍着翅儿飞走了,回家去看到底怎么了——汤姆对此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因为他早就知道这种小虫子容易相信火灾的事情,头脑又简单,被捉弄过不止一次了。不久,又有一只金龟子飞过来,不屈不挠地在搬一个粪球;汤姆碰了一下这小东西,看它把腿缩进身体装死。这时很多鸟儿叽叽喳喳闹得更欢了。有一只猫鹊——一种北方的学舌鸟——在汤姆头顶上的一棵大树上落下来,模仿着它附近别的鸟儿的叫声,叫得欢天喜地。随后又有一只樫鸟尖叫着疾飞而下,像一团一闪而过的蓝色火焰,落到一根小树枝上,汤姆几乎一伸手就能够到它。它歪着脑袋,十分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位不速之客;还有一只灰色的松鼠和一只狐狸类的大东西匆匆跑来,一会儿坐着观察这几个孩子,一会儿又冲他们叫几声。这些野生动物也许以前从未见过人类,所以它们根本不知道该不该害怕。此时自然界的万物全都醒来,充满了活力。这儿那儿,一道道阳光如长矛一般从茂密的树叶中直刺下来,几只蝴蝶扇着翅膀,在翩翩起舞。
  汤姆弄醒了另外两个强盗,他们大叫一声,嘻嘻哈哈地跑开了;两分钟以后,他们就脱得赤条条的,跳进白沙滩上那片清澈透底的水里互相追逐,滚抱嬉戏。宽阔的河流对面,远远的地方,就是那个村庄,而他们并不想念。可能是一阵湍流也可能是一股上涨的潮水,冲走了他们的小木筏。他们却为此感到庆幸。因为没有了木筏,就像是烧毁了他们与文明世界间的桥梁,斩断了他们回返的念头。
  他们回到露营地时,神采奕奕,兴致勃勃,却也饥肠辘辘;不久他们把那篝火又拨旺了。哈克在附近发现了一眼清泉,孩子们就用阔大的橡树叶和胡桃树叶做成杯子,他们觉得这泉水有股子森林的清香,完全可以取代咖啡。乔正在切咸肉片做早餐,汤姆和哈克让他稍候片刻;他们来到河边,相中了一个僻静之处,垂下鱼钩,不长时间就有了收获。还没到让乔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们就拿回来几条漂亮的石首鱼,一对鲈鱼和一条小鲶鱼——这些鱼足够一大家人饱餐一顿。他们把鱼和咸肉放到一块煮,结果让人惊讶的是:鱼的味道竟然这么鲜美。他们不知道淡水鱼越趁活烧吃,味道越鲜美;另外,他们也没有想到露天睡觉、户外运动、洗澡以及饥饿会使食欲大增。他们并不明白饥者口中尽佳肴的道理。
  吃罢早饭,他们就往树荫底下随便一倒,哈克抽了一袋烟;然后大家往树林里去,去探险。他们信步走去,一路跨朽木,涉杂林,穿过高大的树木林,这些大树披垂着一根根葡萄藤,好像王冠上垂下来的流苏。他们时不时地遇到一些幽僻的地方,地面长满青草,绽放着鲜花,宛如块块镶着宝石的绿色地毯。
  他们看到了很多令人欣喜的东西,不过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们发现这个岛大约有三英里长,四分之一英里宽,离河岸最近的地方只有一条狭窄的水道相隔,不足二百码宽。他们差不多每个钟头就游上一次泳,所以等他们回到宿营地时,已过去了半个下午。他们饿坏了,顾不得停下来捉鱼来吃,对着冷火腿,就是一番狼吞虎咽,吃罢就躺到荫凉下说话。说着说着就断断续续了,终于他们止住了话头。周遭的寂静、森林中的肃穆以及孤独感,慢慢地对这几个孩子的情绪发生了作用。他们开始沉思默想。一种莫名的渴望渐渐爬上他们心头——那是越来越强烈的思乡情绪。连赤手大盗费恩都在缅怀他从前睡觉的台阶和那些大空桶。但是他们对这种软弱感到害臊,没有一个人有勇气把心事公诸于众。
  有一段时间,几个孩子隐隐约约地听到远处有一种奇怪的声响,就像你不特别留神时听到的钟摆的滴嗒滴嗒声。但后来这种神秘的声响越来越大,他们不得不弄清楚。孩子们愣了一下,互相对望一眼,接着像在侧耳细听。过了好久没有声音,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后来,一阵沉闷的隆隆响声从远处滚荡而来。
  “什么声音!”乔小声惊呼。
  “我也不清楚。”汤姆低声说。
  “那不是雷声,”哈克贝利说,声音里带有惊恐,“因为雷声——”
  “你们听!”汤姆说,“听着——别吭声。”
  他们等了仿佛好多年似的,这时划破寂空才又传来一阵沉闷的隆隆响声。
  “走,去看看。”
  他们一下子跳起来,赶忙朝镇子方向的岸边跑去。他们拨开河边的灌木丛,偷眼往水面观瞧。那只摆渡用的小蒸汽船在镇子下游大约一英里的地方,顺流而下。宽大的甲板上像是站满了人。另外有好多小船在渡船附近划动,漂来漂去,可孩子们却吃不准船上的人在干什么。后来,渡船边突地冒出来一大股白烟,它似闲云一般弥散升腾开来。与此同时,那种沉闷的声音又灌进他们的耳鼓。
  “我知道了!”汤姆喊着,“有人淹死了!”
  “是这么回事!”哈克说,“去年夏天,比尔·特纳掉到水里时,他们也就这样子的;他们向水面上打炮,这能让落水的人浮到水面上来。对,他们还用大块面包,灌上水银,放在水面上浮着。无论什么地方有人落人,面包就会径直漂过去,停在出事的地方。”
  “对,我也听人讲过这事,”乔说,“不知道是什么使面包那么灵。”
  “哦,大概不是面包自身有那么灵,”汤姆说,“我估计多半是人们事先对它念了咒语。”
  “他们可不念什么咒语呀,”哈克说,“我亲眼所见,他们不念咒语。”
  “唉,那就怪了,”汤姆说,“不过也许他们只是在心里默念。他们肯定念咒,这是明摆着的。”
  另外,两个孩子认为面包无知无觉,如果没有人给它念咒语,它去干这么重大的事情,决不会干得那么出色。所以他们同意汤姆说的有道理。
  “哎呀,现在要是我也在现场就好了。”乔说。“我也这么想,”哈克说。“我情愿拿很多东西来换,让人家告诉我是谁被淹死了。”
  几个孩子仍在那儿听着,看着。突然一个念头在汤姆脑海里一闪,他恍然大悟地喊道:
  “伙伴们,我晓得是谁淹死了——就是咱们呀!”
  他们立刻觉得自己宛然成了英雄。这可是个可喜可贺的胜利。由此可见还有人惦记他们,有人哀悼他们,有人为他们伤心断肠,有人为他们痛哭流涕。那些人一想到自己曾经对这几个失踪的苦孩子怎么怎么不好,良心上就会受到谴责,就会愧疚不已,可是悔之晚矣。顶顶重要的是,全镇子的男女老少一定都在谈论这几个淹死的人,而别的孩子见他们如此声名显赫,既羡慕又忌妒。这真不赖。一句话,海盗当得值!
  天色向晚,渡船又回到镇口摆渡去了,其余的小船也不见了。海盗们也回到了宿营地。他们想到自己新得的荣耀,想到给镇里人惹的响当当的麻烦,感到心满意足高兴极了。他们捉了鱼,做了晚饭吃罢后,就猜想起镇里人会怎么想他们,会怎么说;想象着人们为他们心急火燎的情形,心里十分满意——当然这是他们自己的感觉。可是,当茫茫夜色罩住大地,他们就渐渐停止了谈话,坐在那里,望着火堆,心不在焉。这会儿,兴奋劲儿过去了,汤姆和乔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家里的某些人对这样过火的玩笑决不会像他们那样觉得开心。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他们不安起来,心情沉重,情不自禁地叹了一两口气。后来乔胆怯地抹着弯儿试探另外两个海盗的意思,想知道他们对回到文明世界去抱什么态度——不过不是马上就回去,只是——
  汤姆奚落了他一番,给他兜头泼了瓢冷水。尚未加盟的哈克现在站在了汤姆一边。于是那个动摇分子马上为自己“辩护”,极力开脱自己,不想被胆小、想家的毛病损害了自家形象。叛乱总算暂时平定了下来。
  夜色渐深,哈克打起盹来,不久便鼾声大作。乔也跟着进入了梦乡。汤姆用胳膊肘支着头,定睛看着他俩,很长时间,一动不动。最后,他双膝撑地小翼翼地站起来,在草地里和篝火的闪亮处搜寻。他捡起几块半圆形的梧桐树的白色薄皮,仔细看了看,最后选中两块中意的。然后他就在火堆旁跪下,用他那块红砚石在树皮上吃力地写了几个字;他把一块卷起来,放到上衣口袋里,另一块放在乔的帽子里,他把帽子挪远了一点后又在里面放了些被小学生视为无价之宝的东西——一截粉笔;一个橡皮球;三个钓鱼钩和一块叫做“纯水晶球”的石头。然后他就踮着脚尖,非常谨慎地从树林中溜出去,直到后来他认为别人已经听不见他的脚步,就立刻飞脚向沙滩那边直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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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汤姆回家暗访,心花怒放返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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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分钟之后,汤姆便到了沙洲的浅水滩上,向伊利诺斯州趟过去。趟到河中间时,水还不到腰部;后来流水转急趟水过河是不行了,他就很自信地决定游过剩下的一百码。他向上游游去,可是河水老是要把他往下游冲,流速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最后他还是游到了岸边,又顺水漂了一段距离,在一处较低的河堤边爬上了岸。他伸手按了按上衣口袋,发觉树皮还在,就钻进河边的树林,身上的水一路淋淋漓漓。将近十点钟的时候,他从树林里走出来,来到镇子对面的一块开阔地,看到渡船正泊在高高的河堤旁下面的树荫里。天空中星辰闪烁,大地上万籁俱寂。他悄悄溜下河堤,睁大眼睛四处张望,然后潜入水中,游了三四下,就爬到船尾那只“突突”待命的小艇上了,躺在坐板下面,气喘吁吁地等着开船。
  不久,船上的破钟敲响了,有人发出了“开船”的命令。一两分钟以后,小艇的船头被渡船裹挟的排浪冲得直竖起来,船启航了。汤姆庆幸自己赶上了这班船,他知道这可是当晚的最后一次摆渡了。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漫长的十二到十五分种,渡船终于停了下来,汤姆从小艇上溜下水,在暮色中向岸边游去,为了不让人遇见,他在下游五十码的地方安全地上了岸。他飞快地穿过冷冷清清的小巷,转眼间就到了姨妈家的后围墙下。他翻过围墙,走近厢房,见客厅的窗户里有光亮他就朝里张望,屋里坐着波莉姨妈、希德、玛丽,还有乔·哈帕的妈妈,大家正在聚谈。他们坐在床边,床摆在他们和门之间。汤姆走到门边,轻轻地拨开门闩,随后慢慢地推了一下,门狭开了一条缝。他又小心翼翼地推门。每次门响一声,他都吓得发抖,后来他估计可以趴着挤进去时,就把头先伸进去,心惊胆战地开始往里爬。
  “烛光怎么摇得这么害?”波利姨妈问。汤姆急忙往里爬。“唉,我想门一定是开着的。唉,门果然开着,现在怪事真多,
  没完没了。希德,去把门关上。”
  汤姆这时刚好藏到了床底下。他躺在那里,等“缓过气来”之后,又爬过去,几乎能摸到姨妈的脚。
  “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波莉姨妈说,“他不坏,可以这么说——他不过是淘气罢了,有点浮躁冒冒失失的。他只不过还是个毛头孩子。他可没有一点坏心眼,我从来还没见过像他那么心地善良的孩子。嘿……”她开始哭了起来。
  “我的乔也正是这样——调皮捣蛋,凡是淘气的事,他都占上。可他不自私,心眼好。天哪!想起揍他的事,我就难过。我以为他偷吃了奶酪,不分青红皂白地拿鞭子抽了他一顿,压根没想到是奶酪酸了,我亲手倒掉的。好了,这下子,我别想活着见到他了,永远、永远、永远也见不着了。这个可怜的、受尽虐待的孩子啊!”接着哈帕太太似乎伤心至极,哽咽着,泣不成声。
  “我希望汤姆现在活得很快活,”希德说,“不过他以前有些事干得不怎么样……”
  “希德!”汤姆尽管看不清,但却感觉到老太太是瞪着眼睛在跟希德讲话。“汤姆已经走了,不许你再说他一句坏话!有老天爷照顾他——用不着您来操心,我的先生!哦,哈帕太太,我简直不知道怎样才能忘掉他!我简直不知道怎样才能忘掉他!虽然他从前常折磨我这颗衰老的心,但他毕竟也给了我极大的安慰啊。”“上帝把他们赐给我们,又把他们收回去了,——感谢上帝!可这太残酷了——啊,实在让人受不了!就在上星期六,我的乔在我面前放了个炮竹,我就把他打趴在地上。谁知道这么快他就……啊,要是一切能从头再来一次,我一定会搂着他,夸他干得好。”
  “是啊,是啊,是啊,我理解你的心情,哈帕太太,我完全理解。就在昨天中午,我的汤姆逮住猫给它灌了很多止痛药,当时我认为这下子它会把家给毁掉。真是对不起老天爷,我拿顶针敲了汤姆的头,可怜的孩子,我那可怜的短命的孩子啊。不过,现在他总算从万般烦恼中解脱出来。我最后听见他说的话就是责备我……”
  老太太说着说着,伤心得实在说不下去了,她一下子放声哭起来。此时的汤姆鼻子也发起酸来——这倒不是他在同情别人,而是在可怜自己。他听见玛丽也在哭,还时不时为他说上一两句好话。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自己是个不平凡的人。还有,姨妈伤心的样子深深地打动汤姆,他真想从床下面冲出来,让她惊喜欲狂——再说汤姆也十分喜欢制造些富于戏剧性的场景,但这一次他却沉住气,没有动弹。
  他继续听着,从零零星星的谈话中得知,开头人们以为几个孩子在游泳中淹死了;其后他们又发现那只小木筏不见了;接着又有些孩子说这几个失踪的孩子曾暗示过镇上人不久将“听到重大新闻”;那些有头脑的聪明人根据东拼西凑的消息断定几个小家伙一定是撑着小木筏出去了,不久就会在下游的村镇里出现;但是时近中午,人们发现木筏停在镇子下游五六英里的密西西比河岸边——可孩子们不在上边,于是希望成了泡影,破灭了;他们准是淹死了,否则的话,不要到天黑,他们就会饿得往家来。大家认为打捞尸体是徒劳无获的,因为几个孩子一定是在河当中淹死的,要不然,凭他们那么好的水性,早就凫到岸上来了。今天是星期三晚上。要是到星期天还找不着尸体的话,那什么希望都没有了,星期天早上就举行丧礼。汤姆听到这里,浑身一阵簌簌乱抖。
  哈帕太太带着哭腔道了声晚安就要走。这两个失去亲人的女人忽然一阵激动,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后,这才分手。波莉姨妈在与希德和玛丽道别时,一反惯例,显得万分温柔。希德有点抽鼻子,玛丽却是大哭着走的。
  波莉姨妈跪下来,为汤姆祈祷。她祈祷得如怨如泣,令人感动。汤姆见她老人家声音颤抖,话里充满无限爱意,还没有等她说完他已是以泪洗面了。
  波莉姨妈上床以后很久,因为她很伤心,不时地发出长吁短叹,睡思不宁,辗转反侧,久不成眠。但到后来,她还是安静地睡了,只不过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的呻吟声。于是汤姆便从床底下钻出来,慢慢地站起,用手挡住烛光,立在床边端详着她。心里对她充满了怜悯。他从口袋里捣出梧桐树皮,放在蜡烛旁边。可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事,犹豫了一下。他作出了一个愉快的决定,脸上露出了喜色;他赶忙把树皮放到口袋里。接着他弯下腰来,吻了吻那憔悴的嘴唇,就悄悄地径直向门口走去,走时还把门给闩好了。
  他转弯抹角,回到了渡船码头,发现那里没人走动,就大胆地上了船。他知道船上只有一个守船的人,没别的人,而他总是睡觉,睡起觉来像个雕像一样。他解开船尾的小艇,悄悄跳上去,很快就小心翼翼地向上游划去。他划离了村子有一英哩时,调转船头,全力以赴,冲着对岸径直划过去。他很娴熟地就靠上了岸,这对他来说只是雕虫小技而已。他很想把这只小船据为己有,理由是完全可以把它当作一艘大船,因此而被海盗掳获,正在情理之中。但他转念一想,丢了这只艇,人家一定会四处搜寻,这样反而会将事情败露,所以他就弃舟登岸,钻进了树林。
  他坐下来,歇了好一阵子,同时拼命克制住睡意,然后又小心谨慎地向露营地所在的河湾走去。此时一夜将尽。当他走到岛上的沙滩时,天已大亮。他又歇了一歇,直到日上三竿,光芒四射,宽阔的河面上金波雀跃,他又往河里纵身一跳。一小会儿之后,他浑身水淋淋地站在宿营地的门口,听见乔说:
  “不会的,汤姆是最守信用的,哈克,他会回来。他不会抛弃我们。他知道这样做对一个海盗来说是不体面的,像汤姆这样爱面子的人,是不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他一定是有事出去了。不过,他究竟干什么去了呢?”
  “哎,不管怎么说,这些玩意儿归我们了,对不对?”
  “差不多吧,不过还不能肯定,哈克。他条子上说,如果吃早饭时,他还没回到这儿来,这些东西就归我们了。”
  “说曹操,曹操到!”汤姆喊了一声,像演戏一样,神气十足地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不久,一顿丰盛的咸肉加鲜鱼的早餐便端了上来,孩子们围坐着,一边大口大口吃早饭,汤姆一边讲述了他回家的经历,还不忘添油加醋。汤姆讲罢,他们成了一群虚荣心强、自命不凡的英雄。然后汤姆就躲到一个阴凉幽静的地方去睡觉,一直睡到中午。其余两个海盗,忙着为钓鱼和探险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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