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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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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night

精美的尸体/天花板看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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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2 14:2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Godot 于 2009-10-2 14:29 编辑

  几乎所有的民族都宣称自己能歌善舞,而我们却以沉默为荣。
        这并不代表我们对艺术不屑一顾——如果粗鄙的劳动号子不是歌唱,如果向神明祈祷时捶胸顿足,造作地扭动身躯也算不得舞蹈,那我们是否就真的没有属于自己的艺术了呢?恰恰相反,我们的艺术不但形式独特,而且不论男女老幼,终其一生都参与其中——修建我们的遗迹。
        其实就这种说法,在我们内部也有不同意见。从外观上看,这座尖顶建筑尽管高大,但设计平庸,工艺也粗陋得很。有人甚至认为它毫无设计和工艺可言,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土石堆积成的山丘。况且随着岁月流逝,遗迹上已很难再找到旧时代人为斧凿的痕迹。有人据此推断我们的祖先也许并没有在建造“遗迹”上耗费多大心力,甚至怀疑它根本就不是什么祖先留下的物质遗产,本来就只是一座山丘,称其为“遗迹”,未免小题大作了。至于目前实施的工程,更谈不上什么艺术创造,只是在遗迹表面(或称其为山体崖壁)凿几个供人居住的洞窟而已。如此缺乏创造力的重复劳动,实在很难和艺术沾上边。
        可即便是怀疑论者中最聒噪的几个在劳动过程中也没有丝毫懈怠,甚至比其他族人更少说话,一味埋头苦干。锄镐敲击着山石,铿锵之声有力地传达着他们观点——歌唱和舞蹈这些艺术的欢愉与完成这项工程必需的坚韧的民族精神是相背离的。即便是“建筑艺术”这一相对中庸的词汇也无法承载我们沉重的宿命——修建遗迹就是为了抵御魔风,抵抗衰老,别无所图。其实这点所有人都明白,并都在为之鞠躬精粹。但怀疑论者们仍坚持认为,尽管毫无技术难度可言,可这工程事关民族存亡,一旦族人心存杂念,遗迹就有可能坍塌,所以,绝对有必要强调施工动机的纯粹性。
        如果将杂念视为一种毁灭遗迹的诅咒,那么所有人都能马上理解事态的严重性,不敢反驳。对“诅咒”一词,我们是再熟悉不过了。在我们看来,魔风就是一种诅咒。这个本性缄默的民族聚居在与世隔绝的山谷里,除了鸟兽啼鸣、草木萧瑟,除了锄镐敲击岩石的声音,除了劳动号子,还能听见其它声响吗?还有风神的诅咒——魔风!当魔风驾临时,滚滚烟尘将所到之处所有可见之物瞬间吞噬。所有本该寂静无声的东西都开始与之共鸣——石头,水罐、农具、甚至广袤的大地都变得狂躁不已。万物被赐予新生,纷纷跃至空中乱舞,歇斯底里地欢呼、呐喊,在风神的怀抱里争宠,互相纠缠、撞击、撕咬、同归于尽。世间所有的声音,轻柔的、高亢的、刺耳的、兴奋的、绝望的,都拥挤在山谷里久久不散。而此时,那些本该哭天抢地、哀号奔逃的人却显得比往日更为沉默——我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只要魔风一出现,我们就马上放下手里的活儿,火速撤回到遗迹山上的岩洞里。整个过程悄无声息、井然有序。
        有一点必须澄清,我们并不惧怕这音响的狂欢,毕竟那只是“物”的嚎叫,即便往日里它们沉默不语。但石头也好、水罐也罢,终究是日常所见之物。真正可怕的是“神”的声音。万物虚张声势的喧嚣不过是为神暖场。风神在整个狂欢节上一言不发,而当他压轴登台开始歌唱时,生灵万物都凝神屏息,静静地聆听——那歌声时而悠远如上古创世神疲累的叹息,时而又亲近得好似情人在耳畔温存呢喃。歌声(亦或风神本尊)掠过遗迹表面密密麻麻的洞穴,每一个都不放过。整座遗迹都呜咽着与他应和。当风神歌唱时,整个山谷都被遮天蔽日的尘沙所笼罩。岩洞内外漆黑一片。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缩在岩洞里,蜷缩在黑暗中,任凭歌声如何蛊惑也决不出去。如果你禁不住诱惑或者因为好奇,将脑袋探出洞口,一阵微风拂面,你就遭到诅咒了!为排拒歌声,捂住耳朵是徒劳的。它会穿透你颤抖的双手,渗入脑中回响,让你发狂,扯下自己的耳朵。抵御歌声的诱惑有一种传统的行之有效的方法——在静坐的时候努力回想修建遗迹时的劳作之苦。集中精力回想每一个细节:每一筐从山崖上挖出的砂石,每一滴汗水,每一次事故,同时,心中默念代代相传的劳动号子——“该拿酒醉的水手如何是好?”。这句子有何深意?无从知晓。我们甚至不知道“酒”和“水手”为何物。但它如同咒语,在劳作时赐给我们力量,在魔风来袭时给予我们庇护。此外,必须牢记,在漆黑的岩洞内生火是极其愚蠢的,等同于引火烧身!风神会循着光找到那惧怕黑暗的人,吹灭他的火,在幽暗的世界里为他独唱。没人能描述那首特别的歌,因为只有触犯禁忌的懦夫才能听见,而听过这魔音的人也都遭了诅咒——当风神离去,人们在洞穴里找到他时,他必定是神志不清、语无伦次,且变得满头白发,苍老衰弱。
       
        对一个青春永驻的民族来说,衰老当然就是一种诅咒。
        我们并非永生不死。面对死亡,相较于其他民族,我们也许更为脆弱——我们死于劳作时的意外,死于闻所未闻或妇孺皆知的疾病,死于生活的苦闷,死于青春的甜腻,死于命运多舛或庸庸碌碌,死于一场游戏或豪赌,死于母胎,死于祭献,死于自杀或自相残杀,死于谎言或玩笑,死于豪言壮语,死于沉默。在当前这个非同寻常的时代,我们与死亡前所未有地亲近。可我们并不惧怕——根据民族传统,新生儿呱呱坠地前,他的父亲必须率族人为其在遗迹上开凿一个洞穴——这既是他的产房,他的家,他的防风洞,也是他的坟墓。既然“死亡”不过是把洞口封上,“关上家门”而已,那又有什么可惧怕呢?
        而衰老却可怕得多。不论青春多么漫长乏味,甚至被我们肆意挥霍,那毕竟是承袭自祖先,受遗迹庇佑的福祉,是我们民族沉默之外另一项赖以自豪的特征。生活和劳作之苦固然为我们带来伤痛,将难以磨灭的疮疤烙在健硕的躯体上,刻在精致的脸庞上,甚至毁损我们纤弱的心灵,但白发、皱纹、佝偻却从未加身。名为“衰老”的诅咒都由遗迹替我们背负了——我们一致认为,“遗迹”在它年轻的时候,必定是气势恢宏、鬼斧神工的完美之作。只是在与魔风千百年的抗争中才被摧残至如今这副破败不堪、面目全非的苍老模样。如果有谁不珍惜这一全民族世世代代付出巨大代价才得以保护的福祉,抵受不了魔风的诱惑和淫威,难道不该视其为背叛吗?感谢我们的祖先和神明,对于叛徒,我们无需费心识别——那比千年遗迹还残破,摇摇欲坠的形骸就是叛徒应得的被族人遗弃的判决。
        介于忠诚和背叛之间,有一种令人不快的投机取巧的处世观,它多少和我们典型的一生有关。
        我们的童年生长期短暂到无法在记忆中留下一席之地。孩子们仿佛在一夜之间或是一场雷雨过后就破茧而出,将自己永远定格在青春最灿烂的一瞬,并以此面貌终其一生。有人据此提出,这样的人生少了童年之乐,未免乏味,一成年就必须投身于无尽的劳作中——直到死亡突然降临,永远强健的身躯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劳动。不过这样的谬论无法赢得广泛认同——既然无法留存童年的记忆,那玩意儿有多珍贵也就无从评估。至少它不会比我们眼见的青春更为宝贵。况且,这山谷自然资源充沛,即便我们懒于农事也能过得衣食无忧,如果连修建遗迹的活儿都不想干,那漫长的一生就真的无事可干,乏味至极了。更重要的是,修建遗迹本身还具有追寻我族辉煌文明的深远意义!——一个同时拥有青春永驻的神奇力量和神秘遗迹的民族怎么可能没有值得自豪的文明呢?!可惜因为没有文字,璀璨的文明在代代传承的过程中几乎遗失殆尽——仅剩下这座充满谜团的遗迹和一些口口相传、版本不一的传说。
        千百年来,文明的发掘并没有太多进展,可我们不在乎,因为工程本身也是我们亲近祖先的一种方式。实际上,我们与祖先的亲近关系不仅仅表现在和他们的尸骨毗邻而居——在一个没有衰老的民族里,人们几乎无法从外貌上区分各代间的差异。那些长相相近的人,彼此间显得颇为友好。他们或许是兄弟,也可能是父子。对真正的父子而言,也因此难以准确表达应有的亲近态度。这不啻一种令人尴尬的困扰。然而,我们从未感到父爱的缺失——祖先就是我们共同的父亲,遗迹正是我们和“父亲”沟通的桥梁——魔风来袭时,遗迹呜咽的声响不正是祖先在尝试与我们对话吗?可这种来自异世界的语言需要解码才能读懂——一锹一锄地劳作,身体力行地感悟,正是我们民族在这个巨大解码器上解密的过程。
       
        已经解开的编码可以归结为如下三个传说:
        传说一:关于风神和雷神
        基于上述观点,我们几乎将魔风视同我们的祖先,我们的父亲。然而,这观点滋生于民族的集体孤独感,有些一厢情愿。于内心深处,每个人都质疑:一位赐予青春永驻福祉的父亲,为何又将衰老的诅咒加诸于自己的儿女呢?也许,我们普遍认同的说法只是聊以自慰的扯谈——如果这么说太过残酷,让人无法接受,那就以一种二元论来修正、调和,即承认魔风“父性”之外存在的“神性”。
        开天辟地后,创世大神在疲惫中死去,他的尸体一分为二,头颅化作风,成为风神。风神热爱歌唱,且颇为自负,坚信只有最具品位、最耐心、最安静的听众才有资格聆听他曼妙的歌声——本性缄默的我们自然成了风神的宠儿。
        大神残留的尸体化作雷,成为雷神。雷神热爱舞蹈,他是风神的哥哥。风神因痴迷于歌唱艺术而疏远了兄弟间的情感。于是,妒火中烧的哥哥迁怒于弟弟的听众——雷神突然在他们面前出现,跳起诡异的战前舞——捶胸顿足,发出足以震碎天空和大地的隆隆巨响,丑陋地扭动着身躯,周身的骨头格格作响,发出刺耳的声音。所有见过雷神跳舞的人都丧失了听觉——失聪的人将被风神抛弃。可雷神的嫉恨远不止于此,如果他震怒到了极点就会打喷嚏,烈火从他的鼻孔里喷射而出,毁灭敌人的家园,乃至整个世界。
    为了躲避雷神的迫害,我们不得不隐居山谷,隐藏在遗迹里。不过危险并未散去——雷神的激进做法让风神变得神经质。只要嗅到任何来自兄长的危险,风神就开始在山谷里歌唱,对我们预警。可时至今日,雷神的愤怒从未随歌声而来。好在我们不觉得被风神戏弄,对他歇斯底里的溺爱也并不反感。每次魔风来袭,权当演习。该来的迟早要来。在此之前,风雷两兄弟的谈判仍在进行——每一场暴风雨就是他们徒劳地尝试和解——争辩、谩骂、怒吼、扭打并以筋疲力尽而收场。
        传说二:没有文字的民族史
        对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而言,没有纪录的“历史”毫无意义,可将其视为传说的一部分。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远在在混沌未开的太古时代,我们就已经存在了。那时候,除了同类,我们一无所有。在混沌的世界里,我们战战兢兢却又满怀希望地向浓稠的黑暗伸出双手,一次又一次,探寻和自己相似的脸庞和身躯,摸到了就将它们死死抓住,再也不松手。以后的诸世代里,我们再没如此亲近过——蜷缩在黑暗中,我们因害怕相拥而泣,因好奇而互相抚摩,因饥饿而彼此啃噬,因寒冷而抱得更紧。混乱地交媾,顽强地繁衍着后代……
        后来,混沌虽未散去,但万物萌生。那些听觉最敏锐的人在黑暗中分辨出万物的声音,模仿它们,发明了语言。再后来,混沌散去了一半,有了白天和黑夜之分。我们在白天找寻每个声音的源头——咆哮山林的猛兽、劈啪作响的野火、默不作声的石头。那些最聪颖的人尝试描摹它们的形态,创造了文字。在文字创立之初的时代,我们在白天兴奋地将所有所见事物都记录下来,并在夜晚燃起篝火,为每一项新事物的文字命名举行庆典。(一旦将未知事物成功命名,我们对它就不再惧怕。)庆典的次数多过天上的繁星,持续了整个古生代。直到某一天,有人提出,我们还没给自己命名。
        这难题令我们之中最具智慧的人都感到棘手。为事物命名的诀窍我们已然熟谙——找到事物的共性,并在它静止的时候,描摹它的形态。虽然我们并不否认彼此间存在某些共同点,但谁都清楚,我们是以差别感而立身于世的——在太古时代,那一双双战栗的手,扑向虚空的次数远多于捕获热情。名为“我”的绝望和孤独已深深楔入体内,不论历经多少个世代,随时都会令“我们”隐隐作痛。
        为了探究与“我”的本质相悖的共性,我们的整个中生代是在演说、诡辩和论证中度过的,期间尝试过像前人那样互相抚摩,以探寻他人和“我”的神秘联系。然而,一旦碰触到别人的身体,莫名的厌恶感顿生,抚摩很快演变成了扭打。最后众人妥协,将我们命名为“我们”。可就“我们”的文字构建始终没能达成一致意见。我们精力旺盛,不眠不休,几乎没有静止的时候。我们欢笑,我们哀号,我们怒吼,我们惊叫,我们手舞足蹈,没人能将不安分的“我们”描绘下来,形成统一的文字。我们各持己见,纷争不休,继而各执己剑,手足相残。
        战争延续了一代又一代,大小战役一轮接着一轮,次数不会少于中生代的文字庆典。我们的整个新生代充实、忙碌——出征,砍杀或被砍杀;祭典,祭拜或被祭拜;葬礼,埋葬或被埋葬。我们忙于在前线和坟场间奔袭,忙于捍卫旧信念,生育新战士;忙于抚摩旧疤,刻下新创;忙着锻造,武器、兵器、凶器、祭器,忙着丢弃或捡拾,农具、护具、刑具、面具;忙着说话,证言、谎言、誓言、豪言、遗言,忙得精疲力竭,气喘吁吁,无力言语,并因而学会了沉默,忙得遗忘了前人创造的文字……战争直到贤者倡议共同建造遗迹方才终结。
        传说三:关于贤者的预言
        那些被预言了的“未来”,因其含混费解而显得和传说一样神秘。
        贤者的姓名、年龄、长相?他如何凭借滔滔雄辩说服众人放下屠刀,拿起锄镐?“遗迹”是他亲自设计的吗?最初又是什么样子?关于贤者本人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唯一可以确信的是,他在遗迹兴建之初,突然失踪了。但我们很快就在丧失精神领袖的伤痛中复苏,风风火火地投身于兴建“遗迹”的伟大事业里。
        有人预言,“遗迹”竣工之日即是贤者回归之时。可何时才能完工呢?贤者绘制的图纸早已无从考证。我们只是照着遗迹残留的样子不断扩建而已。也许图纸这东西从未出现过——贤者此时正隐居在某处倾其所有心力认真绘制着他的蓝图,修改了成千上万次——它也许是奢华的宫殿,是草木繁茂、四季如春的空中花园,是威严俊美的神像,是壁垒森严的城堡,是高耸入云的灯塔——也许连贤者自己都忘了最初的构想,但我们坚信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带着图纸归来,为我们终结这浩大工程。也有人认为贤者是替我们找寻乐土去了,并预言他回归的那天就是我们追随他奔赴极乐仙境的日子。可这说法太空洞——贤者回归之日有何特别之处,天空和大地是否会显现异象?仙境是何等美妙的去处?所有人都能奔赴仙境,还是有待遴选?也许只有在修建遗迹中表现良好的族人才能获此殊荣。可那些被贤者遗弃的人又将何去何从?还有人认为善于化解纷争的贤者在终结了祖先们的战争后,又试图为风神和雷神调停,从而让我们彻底摆脱风雷的烦扰。可即便他扯着嗓子喊也没用——中肯良言被风吹散了,被雷击碎了。后来,贤者受了风寒,嗓音变得嘶哑。说话声细若游丝,只能自言自语。再后来,他被雷声震聋了,甚至听不见自己说话。于是,他变得和我们一样沉默了。可贤者仍躲在某处静静地关注着,直到风雷重归于好,再次融为一体,他才荣归故里。这说法以其他传说为依据,显得颇为可信。若这是事实,凡人介入神的事务未免太不自量力了。落得又聋又哑,惨淡收场,贤者还能鼓起勇气面对满怀期许的族人吗?
        不管怎么说,预言的诸多版本同时指向贤者的回归。在此之前,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遗迹不断扩建——世代更迭,遗迹膨胀生长。它饮尽了几片湖泊,吞噬了几座森林,甚至恫吓驱逐了几个他族部落……昔日的土丘如今已长成一座以整个山谷为地基,高耸入云的险峰。
        我们的民族也日渐壮大,不得不开凿更多的洞穴以提供更多居所。为此,遗迹从未停止过扩建,而扩建就意味着我们需要更多劳力。于是,生育、凿洞、扩建,循环往复,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和遗迹紧密结合在一起。遗迹已成为我们的面孔,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共性”。我们可以自豪地说,如果重新构建文字,“我们”将以它壮美的姿态来描绘!
       
        如果“我们”已经找到了归宿,那“我”又该何处安身呢?
        我出生那天魔风来袭。我的母亲在遮天蔽日的尘沙里阵痛。我在音响的狂欢中降生。我被裹在风的摇篮里酣睡。我的啼哭伴着风神的歌唱惊扰着黑暗中瑟瑟发抖的族人。我的母亲死于难产或诅咒。我的父亲不知所踪。我不知道父亲将我的洞穴开凿在哪里。我不知该生于何地,死在何处。
        我在魔风中降生,理应遭到衰老的侵袭,瞬间变成一个皱纹满面的婴孩。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虽然缓慢异常,我还是和别的孩子一样茁壮成长,甚至生得比他们更为强壮。不过这并不表示我得以侥幸逃过诅咒——如今,我已越过青春的顶峰,身体渐渐显现出衰老的迹象。它极其细微,别人难以察觉,有时甚至连我自己都忘了它的存在。可我深信衰老正在扩散,已遍及全身。它潜伏在暗处,引而不发,但已箭在弦上。
        和我遭诅咒的身体相比,世界的变化要鲜明得多——这个曾诞生于黑暗混沌的世界,如今白昼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已霸占了一天中的三分之二。这意味着我们的劳作时间也延长了。除了夜晚,我们只有在魔风来袭的日子里才得以躲在黑暗中休歇。而这样的日子也已变得弥足珍贵——事实上,自我降生之后,魔风再也没来过。
        我们开始拒绝劳作,拒绝蜗居在岩洞里,甚至拒绝沉默——有人表示要在遗迹山脚下搭建更舒适的新型居所。他称其为“屋”,并得意地向我们展示图纸。也有人声称要从事艺术,学习歌唱和舞蹈。虽然不具备无师自通的天赋,但艺术的精髓可以从传说里感悟出来。还有人建议我们举行大型祭典,祈求风神归来。更有人扬言要离开山谷,云游四方。我们议论纷纷,令整个山谷陷入一片嘈杂。这嘈杂盖过了鸟兽啼鸣、草木萧瑟,替代了劳作时的金石之声和粗犷的劳动号子。我们精力旺盛、不眠不休,使这山谷黑夜与白昼一样人声鼎沸。
        不知何时,我在嘈杂里觉察到一声叹息。它细若游丝,可渐渐地,回声被山谷不断放大。所有人都听见了,都停止争吵,屏息聆听——起先,它忽左忽右闪转腾挪,仿佛在逗弄我们的听觉。可突然,它摇身一变,怒目圆睁,凶神恶煞般向我们扑来。它汹涌澎湃,从四面八方包围我们。我们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可它突然消失了。
        山谷变得比过去更寂静,死气沉沉。有人清了清嗓子,打算发表一番言论以打破这死寂。可未等他开口,滚滚尘沙便席卷而来。它比无形的叹息更为汹涌——沙子刮瞎了我们的眼睛让我们不能视物;填塞了我们的耳朵使我们不得闻听;堵住了我们的嘴令我们无法言语。有些人吓得瘫软在地,被沙暴吞噬,抱着石头、提着水罐、握着农具向天空飞升。他们在空中乱舞,歇斯底里地欢呼、呐喊。他们相拥而泣、互相抚摩、彼此啃噬、紧紧相拥。他们向风神祈祷、讨饶,在风神的怀抱里争宠、互相纠缠、撞击、撕咬、同归于尽。他们形神俱灭,只留下声的遗言——轻柔的、高亢的、刺耳的、兴奋的、绝望的遗言回荡在山谷里。
        我们哭天抢地,哀号奔逃,朝着我们的家,我们的防风洞奔逃。一路上,我们聒噪喧闹,乱作一团,彼此的身体一经碰触,就开始互相憎恶、互相推搡、互相践踏,继而扭打在一起。有人自杀,剩下的自相残杀。那些苟活下来的跌跌撞撞地爬上遗迹圣山,躲进自己的洞穴里。
        而我却无处藏身,在数以万计的“家”里无家可归——我在每个洞口向我的族人苦苦哀求。可他们捂着鲜血汩汩外流的伤口,对我怒目而视,满脸青筋爆露,似乎残留的血和无穷的怒随时都将从中喷涌;他们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我,用最冷酷的沉默将我拒之门外;他们对我拳脚相加,甚至咬断我攀住洞口崖壁的手指。他们所有人都将洞口封死!
        我沿着山体跌落,像一块松软的滚石,像一根僵硬的羽毛;像一个随风飘荡,无法转世的活灵,像一具余温尚存,难以瞑目的死尸;像昏厥、像沉睡;像劳作、像舞蹈;像冲刺、像逃亡;像坠落、像飞升……
        我在昏厥或噩梦中醒来,衣衫不整、遍体鳞伤。我仰面躺在黑暗之中,疼痛难忍。我呻吟,黑暗向我回应呻吟;我哀号,黑暗向我回应哀号;我抽泣,黑暗向我回应抽泣——我正躺在某个洞穴里。此时,这世界万籁俱寂——这正是风神歌唱的前兆。
        歌声不知等了多久才响起。它并非族人们说的那般曼妙。确切地说,这歌声狂乱、野蛮,比我们的劳动号子更为粗鄙。它狠命撞击着每一个封死的洞穴,如奴隶主般傲慢,如亡命徒般凶暴,如复仇者般愤怒。这声音闯入数万个洞窟,闯入那些活人或死人的墓穴,闯入他们的身体或尸骸。它融入遗迹,成为看不见的心脏——每一次脉动,整座遗迹都在震颤。
        我能感受它的狂躁——如同我的父亲,在我降生之日顶着风沙,循着我的啼哭,找寻我和我的母亲。他遭到魔风的诅咒,反倒挺起佝偻的腰背,指着天,诅咒这风。他瞬间老去,反倒永生不死。他既寻不着我,也不让我找到他。他给我安了个家,一个找不到的牢笼,却将自己驱逐,浪迹天涯……
        我挣扎着坐起身,拭去了眼泪。我要燃起火,为归来的父亲照亮回家之路!
        我点燃了火把。这光亮得刺眼,借着火光,我看见洞壁上的画、符号……不,那……那是文字!我用沾满血污的双手抚摩它们。文字贪婪地吮吸着我的血,变得鲜艳夺目。它们融入我的血,渗入我的身体,在我体内交头接耳。它们对我说话,那语气像祖先、像父亲、像魔王,时而循循善诱,时而当头棒喝。我觉得身体在异变,时而一片澄明,时而混沌不清。这时,我听见一声叹息。这叹息将火把吹灭了。
        我又将火把点燃,焰光忽闪,摇曳不定。透过火光我发现那些文字已消失不见,洞壁上没有刻痕,没有图画、没有符号,甚至连一点斑驳都没有,平滑如镜。在镜子里,我依稀看到人影,一个个,一群群。他们在蓝天白云之下,欢呼着奔驰在草原之上。他们胯下的坐骑并非骏马,而是风。
        我看见他们在暴雨中引下雷,生起火。他们手拉着手,在雨后的星空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我又看见他们乘着风,野心勃勃地向天空极高处飞去,又像陨石般坠落,撞击着大地发出闷雷般的声响。我看见他们扭曲的尸身和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或许我听见的确是闷雷。我看见他们试图在暴雨中引下雷,却被击得粉碎。我看见他们生起火,却引火烧身……
        我看见他们变得性情暴躁,骑着猛兽在草原上列阵冲杀,砍下敌人的头颅,并将躯干焚烧成灰,让头颅失了归处。我看见他们被更多的敌人砍去了脑袋……
        我看见他们丢盔弃甲,逃进山谷,躲在山里,蜷缩在山洞里,不愿看见蓝天、白云、草原,不愿吹到风,不愿听见雷……
        我听见他们在山洞里笑,狂妄地笑、得意地笑、欣慰地笑、奸诈地笑、如释重负地笑、满足地笑、麻木地笑、冷冷地笑。我听见有人冷笑一声,笑声化作一阵阴风,将火把又吹灭了。
        这阴风向我扑来,将我拽出洞穴,抛上天。我张开双臂,准备迎接那陨石般的坠落——结果反倒不断飞升,身体随风飘荡——我得以像祖先们那样御风而行!
        我乘着风,以不可名状的高速在这世界穿行,比风更快,比雷更快,甚至比衰老还要快。我看见了最大的海,我飞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仍望不着它的边际。所有被我们填埋的湖加在一起都不及它万一。我看见了最高的山,我努力向上飞升,不知多少个日夜,仍只能够着山腰。遗迹圣山和它相比,只能算是小土丘。我看见的蓝天,白云,比我故乡的更蓝、更白。我看见了祖先们聚居过的草原。
        我看见了人,别的民族,会渐渐衰老的民族,会歌唱舞蹈的民族,不怕风雷、惧怕死亡的民族,和我们不一样。他们饱受生活和劳作之苦,本性暴戾、争战不休,和我们一样。他们也有自己的遗迹——奢华的宫殿,草木繁茂、四季如春的空中花园,威严俊美的神像,壁垒森严的城堡,高耸入云的灯塔。他们将遗迹的衰老叫作“风化”。他们认为自己惧怕时间,时间惧怕遗迹。可那些在时间面前傲然伫立的遗迹,最终却毁在了他们自己手里。
        我认识了“水手”,喝过了“酒”。酒醉的水手就像我如今的族人一样狂躁,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听过穿格子裙的男人演奏一种奇妙的乐器,那乐音简直和遗迹山应和风神的呜咽一模一样。我听过长着鱼尾巴的女人歌唱。那幽幽的歌声也许比风神的歌唱更能蛊惑人心。我见识了很多威力无穷的武器,它们的咆哮和雷神的一样震耳欲聋。它们也喷火。会衰老的人、会歌唱舞蹈的人、会建造遗迹的人和他们的遗迹、酒醉的水手、穿格子裙的男人和长鱼尾的女人,都在这火中灰飞烟灭……
        整个世界都陷入这火。它蒸干了大海的水、熔了高山的石,焦了草原的土。火光冲天,焦臭的烟熏黑了蓝天和白云。我不得不驾着灼热的风飞回故乡——遗迹山仍在脉动中震颤。我站在山顶,努力稳住身形。山顶上有一个巨大的洞,也许,它直达遗迹的底部,直达那颗跳动的心。我小心翼翼地顺着岩壁向黑洞深处攀爬。我能感受到那颗心脏因我的到来激动不已,跳动得愈发剧烈。我不知道爬了多久,只知道我已陷入这黑的重围——这浓稠的黑仿佛通向遥远的太古时代,它吞噬所有的光、所有的声、吞噬着我的呼吸、吞噬着我渐渐模糊的意识——我已疲惫不堪,也许下一次震颤就会将我从崖壁上甩落,让我跌入混沌的深渊,万劫不复……
        在力竭那一刻,我终于触到了地面。四周静得出奇,黑暗连那心跳声也一并吞噬了。我第三次点燃了火把——莹莹的绿火,随时都会熄灭。除了混沌的黑,这光什么都无法照见。混沌中,一个人影在我面前渐渐浮现。
        准确地说,这是一具尸体,一位老者的尸体,衰老却并不腐朽干枯,精美的尸体。他身首异处——头颅被捧在手里,面朝他盘腿而坐的躯体。他神情困惑,嘴唇微启,像在低语、在叹息、在诅咒、在诘难……
        他将自己囚禁在坟墓里,他的坟、祖先的坟、我们的坟。他盘腿而坐,苦苦思索。没人能知道困扰他数千年的谜题是什么,但我却仿佛知道谜题的答案——我像个领取圣餐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头颅,将它和躯干重又合为一体——它们近在咫尺却阔别已久。
        身首合一的瞬间,我听见有人在黑暗中打了个喷嚏,这喷嚏吹灭了莹弱的火,在混沌中回荡,被不断放大,震得地动山摇。一线光自山顶洞口直射而下,驱散了浓稠的黑,在我头顶闪耀。它照亮了整个山洞,越来越刺眼,令我眩晕——我依稀看见那尸体站起身,拍去尘土,跳起了舞。他捶胸顿足,发出足以震碎天空和大地的隆隆巨响。他丑陋地扭动着身躯,周身的骨头格格作响,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痛苦地捂住双耳,却抓到一把脱落的白发。我周身细密的伤口愈合了,凝结成干瘪的皱纹。我的身体正沿着这数不胜数的皱纹崩裂,“衰老”正从我体内喷涌而出!
        伴着他诡异的舞步,那光越来越明亮,吞噬着暗黑、发白、血红、天蓝、地黄、草绿,所有的颜色,吞噬着歌声、哀号、心跳、叹息、冷笑,雷鸣,所有的声音。于这光芒中,我在崩裂、遗迹在崩裂,世界在崩裂——这诞生于黑暗混沌的世界将在一片光明的混沌中灭亡!
        此时,我的族人们在做些什么呢——和着风的曲调,掐住僵硬的脖子,挤出一首跑调的歌?踩着雷的节奏,甩动残肢断臂,跳一支踉跄的舞?或者什么都不做,蜷缩在残存的黑暗中,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
        (完)
                                                                                                                           于2009年0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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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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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场主

4#
发表于 2009-10-10 08:4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Giorgio 于 2009-10-10 08:44 编辑

我倒觉得不像是卡夫卡......怎么看都感觉是卡尔维诺的风格与方式,选用本民族的古老题材?抱歉,这只是我最初的印象。看来楼主对写作功夫下得很深,措词技巧也很娴熟,佩服!
……——自然已让人乏味,但风景中的你,却让我回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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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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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night

精美的尸体/天花板看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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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楼主| 发表于 2009-10-2 21:3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Godot 于 2009-10-2 21:55 编辑

2# 牧场看守人
看守人看得很认真。感动!
你说的几个问题,其实我自己在写的过程中就发现了。概括为,后半段把抽象的“我”写实了,很失败。还有开篇的几个观点和概念内在逻辑问题。几处该深入探讨的地方也没有展开。(关于衰老,其实并不跑题。我视其为成熟和觉醒的标志。没有衰老就是不会觉醒,永远天真。这条索性就没提。)你说的几处”虚假“,我无可辩驳。你列举的卡夫卡的例子也相当有参考价值。其实最初就是想模仿卡夫卡的风格写一个中篇格局的。后来要参加短篇小说比赛,为了赶在7天内完成,为了限制篇幅,就写出这不伦不类的样子。结尾的处理相当投机取巧。(我早年写诗的关系,有点诗人的冲动。后一半实在来不及写了,就赶着用这路数在1天内凑完。)写完后没有常说的“小说家完成小说后的幸福感“,很遗憾,很别扭。这几天翻来覆去睡不着,非常后悔。得不得奖再其次,没有百分之百发挥自己水平,为了外部因素而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写作,最终确实是难以彻底地发挥和表达自己的思想。这是我这次写作经历得到的教训。

最早的想法是中长篇的篇幅。双线结构,一个文明社会的考古学家,一个是未开化的民族的代表。那个民族在近代早了一个伪遗迹,认为那样可以用类似传说诅咒的东西恫吓现代人,以此来避免被驱逐。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想和现代文明保持距离,却被现代文明同化了。因为从游牧民到定居农耕民的转变就是被文明同化的标志。另外,那个考古学家是因为自己的学术野心,在明知这是伪遗迹的情况下,仍旧像类似Unesco这样的组织申请保护它。两头都因为不同的目的而撒着同一个谎。最后,这遗迹在一场野蛮的战争(类似美国vs中东的战争)中被殃及毁灭了。

明年开始会花更多时间在短篇写作上,届时还请多多指教。
对看守人真诚的回帖,中肯的建议,再次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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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场主

2#
发表于 2009-10-2 19:48 | 只看该作者
读了几遍,我觉得写得蛮好。
三个过渡,显现出布局的功底。语言也有气势。写得最好的,我认为是传说的那几部分,借以讽喻现时,新鲜而不落窠臼。

但文章有处遗憾,也可以说是不足,就是作者对象征拿捏的不是特别到位。前面写得好,写得隐秘。到了后面,象征就显得露骨。尤其最后一段,实在过于直白,破坏了前面铺陈的神秘,也让小说失掉寻找的魔力。另外在我看来,作者的身影还是太显眼。换句话说,设计的情节尚显单薄。
拿出卡夫卡的一段,这一段,他就讲帝制机构的影响力。
在世界上最古老的帝国里,统治集团直到今天也没有能力或忽视了将帝制机构训练得如此清晰,以使其影响力能持续不断地直接到达帝国最远的边境。不过另一方面,百姓的想象力或猜测力欠缺也与此有关,帝制仅在北京是活生生的,只在北京才能让当代人感受到,百姓没有能力将它拉到自己这臣仆的胸前,他们的胸膛除了感受一下这种接触并在这种接触中消亡,再也别无所求。


但这篇小说的许多段落,重点过于分散,最后我看不懂它们和“遗迹”的相关之处,我指的是从“对一个青春永驻的民族来说”直到倒数第二段的所有内容。我认为,这些都偏离了小说要表述的中心,有填补空缺之嫌,也就是说在这些地方作者的“话不够了”,跑题了。

这难题令我们之中最具智慧的人都感到棘手。为事物命名的诀窍我们已然熟谙——找到事物的共性,并在它静止的时候,描摹它的形态。虽然我们并不否认彼此间存在某些共同点,但谁都清楚,我们是以差别感而立身于世的——在太古时代,那一双双战栗的手,扑向虚空的次数远多于捕获热情。名为“我”的绝望和孤独已深深楔入体内,不论历经多少个世代,随时都会令“我们”隐隐作痛。

这个本性缄默的民族聚居在与世隔绝的山谷里,除了鸟兽啼鸣、草木萧瑟,除了锄镐敲击岩石的声音,除了劳动号子,还能听见其它声响吗?


还有一个问题。作者写道:“几乎所有的民族都宣称自己能歌善舞,而我们却以沉默为荣”,这个论点很好,但读了下面几段,感觉写得并无新意。作者说:修建工程“毫无技术难度可言”,“为了抵御魔风,抵抗衰老,别无所图”,“有人甚至认为它毫无设计和工艺可言”,这几点,自然是有所指,可这视角未免太普通,还停留在一层次的象征上。而且事实也未必真的如此。对于修复遗迹,作者的态度很明朗,可正是这种明朗损害了小说。作者的态度已然明朗,读者读来便无趣了,事实摆在这里,就没有思考的余地。小说的思想和角度要多面和有空余才有趣。

我倒想到了一些也许更为深入的东西。比如修复遗迹中,是不是有更为悲怆的一面,而不停留在反讽的层面上。在读卡夫卡以及加缪时,我觉得他们成功的一点是设计的人物的合理性,使你看到人物除了这样做,实在无别的做法。所以陷入一种离奇的境遇不仅合理,而且是必然,就像哈姆雷特走上比剑的殿堂,我们就知道他将死去。但这篇小说里,我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太多。比如族人的单纯。
一旦族人心存杂念,遗迹就有可能坍塌,所以,绝对有必要强调施工动机的纯粹性。

这我觉得是很无可能的,既然一件事情毫无道理,人们还不无杂念地去修建又没有一个解释,这就很虚假了。还有“抵御歌声的诱惑有一种传统的行之有效的方法——在静坐的时候努力回想修建遗迹时的劳作之苦”,同样是虚假的。我感觉这种虚假主要来自作者的叙述。
Tout ce qui est vrai est démontr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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