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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之谜
我与自己温存地谈论这些,全不知它是一个古老的话题,已经被埋没了数千年了。
——孙甘露
女人对他说,你的阴茎太小,快感不够强烈。于是他变换了一个姿势,从后边进入,他是那样沉湎于各式各样的做爱方式!女人很快便到达了高潮,身躯扭动着,可他还没有,他还在努力着。
咯咯咯咯——一阵莫名的声响探入他的梦中,把他拉了出来。他醒来的时候,那里还是勃起着的,左右大腿的肌肉收缩地运动着,咯咯的声响再次惊动了他,他突然想起梦中的那个女人正是自己的母亲,额头不禁渗出些须汗丝。
所幸的是,作为一名作家所应有的好奇心拯救了他,让他暂时忘却了那个让他觉得羞愧无比的梦境,他寻着声响发出的方向,判断那是从母亲的陪嫁品——一个装着呢绒猫的玻璃盘里发出来的。他走了过去,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那个玻璃盘,声响嘎然而止,他也满意地离开了。可等到他刷完牙洗完脸回到房间之后,他就又听到了从那儿传来的声响。他拿开那个玻璃盘,可声响还是从那个位置传了过来,玻璃盘的旁边摆放有一个小花瓶和几件儿时的玩具,现在他把那些东西全都移开了,可声响还是原封不动地从那儿传来,鸡皮疙瘩一粒一粒地从他的手臂冒了出来。灵异事件?他记得从上次和朋友开玩笑说菩萨如果来了月经没卫生棉怎么办开始,就总是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一伙人出去之后在一个熟悉的地方转了九个多小时才转出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事例。冒犯了神灵?他开始感到有些害怕,开始有些相信佛的存在了。记得曾经有位僧人告诉过自己,佛是以一种无限而存在的,所以他可以是任何一种形态。
他想起了两天前从灵隐寺带回来的手写本的《般若波若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若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他慌忙找出那本心经并且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心经,声响随之消失了。
他试图克服自己这种恐惧的情绪,随手翻开一本书阅读,那是一部短篇小说集。他翻到了最后一篇,并且试图从这里开始进入到作者的内心世界当中,然而那篇带给他的感觉并不够强烈,于是他随手翻到了中间的一页,他是多么地在意内心的感受哪!
小说进入高潮的时候,咯咯咯咯……一阵声响进入到他的阅读当中。他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头顶部分的肌肉还在来回收缩着。咯咯的声响不停歇地从那儿传来,一滴汗珠从他的额上滴落。跌落的书籍封页卷起,他突然看到印在封页内侧的作品简介:他的小说似乎在揭示万物之间秘而不宣的内在联系,纠结。
他在害怕些什么?他说过自己是不相信任何的宗教的,可当他再次不由自主地在心中默念完一段心经之后,那声响就又消失了。他用手掌使劲地来回搓另一只手的手臂,可这一回,鸡皮疙瘩不仅手臂上有,大腿上也有。
他再次尝试进入那部短篇小说集中的一篇小说,完成一次高潮。可没过多久,那里就又传来一阵咯咯的响声,于是他接着默念: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他无法完整地读完一篇小说,因为每当他即将要抵达高潮的时候,声响便会如期而至,就像每个月固定的时候,收水电费的人就会敲响家门一样。而这时候,他就会在心中默念心经,有时候只消几个音节,咯咯的声响便会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从未存在过。这让他更加的恐慌,生理反应的剧烈程度与声响出现的频率成正比。有时候,他会选择大声地喊出心经,可往往喊出的声音越大,他的心就越虚。
他突然灵机一动,把那本《般若波若蜜多心经》翻到了印有“故知般若波若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的那一页,放在了声响传来的大致位置。果然,咯咯的声响完全消失了,就像我前边形容的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从未存在过。
他没有心思再去阅读那部小说集,他也没有心思出门勾搭一个女人回来上床。于是他开始构思一部小说,一部在他脑海消失了很久重又出现的小说,他知道自己必须拯救那部叫作《抵达之谜》的小说,因为那是一部可以通向永恒的书,然而那又是一部闯祸之书。他所要做的就是把它写出来,然后销毁。
由于无法抑制的激情使然,他冒险地在小说中使用了主人公原形的真实名字——你,并且赋予了小说中的你一个真实的身份,纯文学作家和性自由追寻者。
漆黑的夜,袅无人烟的丛林间,向西飞行的乌鸦的鸣叫声就一定预示着灾祸么?
现在,你的身体除了头部露在了外边其他部分全都埋进了土里,那是你特地游遍各国各都各郡,收集而来的泥土。活埋?这个词突然重又出现在你的脑海当中。这是一种能够充分感受到死亡全过程的方式。嘎——乌鸦的鸣叫声,这暗示着死亡么?你开始恐慌。除了那几只乌鸦之外,你身体附近,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你头的附近,还有几张被人遗弃的裹尸体用的凉席。
你试图扭动你的身躯,可松软的泥土却能够把你包裹地紧紧的,让你动弹不得,你的一切努力都将是白费。你带着哭腔几近绝望地大声地对着一切的黑暗呼喊,救命哪救命,谁来救救我啊!
可回应你的还只是乌鸦的那几声啼叫。
你在一个本以为永远地消失了,可却在前段时间出现(或许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真正地消失,它们仅仅是以另一种形态存活在另一个时间空间罢了)的朋友的家里,你说你是从后面进入女人的身体的,那个女人到达了高潮,而你还没有,你还在努力,你还在努力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女人正是你的母亲。你说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在现实中还是在睡梦里,你让他们不要问你,不要问你,不要问你。你这位朋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才好,只能够任由着你委屈地哭着,你一边哭着一边用袖角使劲地擦拭流出的鼻涕,你哭得筋疲力竭,如同二十多年前一样。可是,二十多年前的你被大孩子欺负的时候会有你的母亲保护你,并且有着温暖的怀抱让你能够尽情地哭泣,然而这次,你不能够,不能够。你哭着哭着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你想到了你另一个玩伴,你还花了一些时间稍微地对你的形象进行了一番修整,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窜出了这个朋友的家门,跑到了另一个玩伴的家门口,使劲地按他家的门铃,门在十多分钟之后被缓缓地打开,你看到你的玩伴有些衣裳不整,头发凌乱。而他看到门外面站着的人是你,显得有些不满地说,干嘛这时候出现啊。声音疏懒,并且没有丝毫要邀请你进门的意思。而你对这一切都没有太在意,你迫不及待地开始喋喋不休地向他叙述这一切,可是你的思维一片混乱,不停地在原处打转,有时候,相同的一个词语你会重复在二十遍以上,于是你的玩伴开始有些不耐烦,可他是你从小玩到大的玩伴,最好的玩伴哪,所以他只能够耐着性子听你说完,而不是选择打断你。你的叙述终于牵扯到高潮这个词。当他听到这个词时,开口说,你知不知道我马上就要射精了,是你打断我的,我本来不想要理会门铃声的,然而接二连三的铃声令我完全失去了兴致,原本坚硬如铁的阳具也疲软了下来。你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话变得这么文绉绉的,从前的他宁愿把阳具叫做鸡巴。他本来还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可叹过几口气后,便不再往下说了,或许他是害怕伤害到你。你有些傻呆地呆滞了十多秒钟后又说开了去。这一回你只花了十来分钟便很好地把玩伴的注意力牵引到了母亲这个词上,你故意在说完这个词之后停顿了几秒钟,你本以为他会表现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可他只是淡漠地对你说,弗洛伊德说过大部分的人都会做这样的梦的,这仅是一种恋母情结。并且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你而表示自己也做过同样的梦。于是你对着他咆哮,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个梦,要是要是那是真的怎么办?在你咆哮过后,你便带上对玩伴深深的愧意,可你还是很无助,并且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出来。而他,只能够表示无能为力地说,这我也没办法了,或许只有那个人才能拯救你了。你知道他所说的就是那个被大家称做死神却没有任何人知道其真实姓字的男人。
你的罪恶已不容许你再考虑今世所面临的一切,你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修得来生,肮脏的肉体所创造出一切罪恶惟有依靠肉体来承受巨大的痛苦来净化,惟有这样,你才能够抵达彼岸。你一遍遍地追问着死神那到底是个梦还是真实,你坚信只要死神告诉你那仅是个梦你就能够解脱,即使他只是在欺骗你。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你感到绝望,并且开始端详死神的脸,你以为能够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你所想要的,可他的脸是一片死寂,如同他的称呼——死神一样。后来你像是被他的脸吸引住了,开始在心里描绘一张死神的画像,一个长满锈斑的铁制的超大鱼钩从他右边脸蛋穿进,然后从嘴巴穿出来,鱼钩就这么生生地吊在他的脸颊上,钩子的尾巴还有一小截残留的鱼线。他像是,像是什么呢?你想要找一个贴切的比喻来形容他。哦,对,一只被鱼饵诱惑险些被人钓上岸却努力挣脱开的鱼。可他为什么不把那个鱼钩弄下来,而选择吊在上边?你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个问题,因为那个比喻在你脑海出现后不久,你便发觉那是一种对他的不尊敬,于是你带着羞愧之意地低下了头,就如同你发觉那个女人是你的母亲一样。你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看他的脸,可你最后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看他,当你抬起头的时候,你发现你看不清他的脸了,你不知道为什么,使劲地摇晃了几下头,把眼睛睁到最大,可你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他脸部的各个器官在你的眼中像是在慢慢地模糊成一个个相似的肉团,然后消失。你还在努力地尝试着,可除了那个鱼钩,一切都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他的母亲走进房间里来,按下了风扇的最大一档,那台老式风扇同样是母亲二十多年前的陪嫁品,风扇依然能够转出强烈的风,只是很多年没上过油的它嘎嘎地发出巨大的响声。他的母亲对他说,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开风扇,想要中暑啊!
他啪地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并且急促地喘着粗气,喘息声大而浓烈,就像是做爱到了高潮不自主发出来的声音那样,对,就像梦中的那个女人发出来的那样。他的母亲惊讶到看着他,问,怎么了?咯咯咯咯——那儿重又传来莫名的声响,然而那声响被风扇巨大的响声所覆盖了,或许唯有他才能够听得到。
没什么,没什么。他一边六神无主地回答着一边用双手重重地偕了几把脸,他用的是一个捧的姿势,上面的液体一大把一大把。
2007年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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