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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写一些乡土的东西的时候都是在听一张欧美抒情经典,在抒发我对故土的热爱。
《向日葵》,是在一个安静地令人恐怖的环境下写的,那种静默让我窒息。
《眼药水》,听着的是,《time of our lives》。
《冬虫夏草》,听着的是,《dying in the sun》.
音乐会控制你的气息与节奏,所以,在重看他们的时候,我同样会打开这些音乐。你会发现,你触及了你原本所不能触及到的另一个世界。
《冬虫夏草》终于写完了,写得会比《眼药水》长些,大概有四千字,不过,我以前好像说喜欢写七八千字的小说,看来,我已经暂时失去了把小说写长的能力了。
冬虫夏草
——献给霉莉
当蜥蜴的后脊背梁调成与地面平行的角度时,杂货店的霉莉老板娘开始每天在店旁立着的桑树下,把蚕放进装满水的木盆里,浸泡,每天早晨她都这样做,然后在傍晚时分,把它们一只只捞起来,装进另一个木盆。当她工作的时候,她的丈夫,一个身躯臃肿的男人,就会在杂货店门口放上一把小凳子,然后把一坨肥肉囤在上边,半迷着眼,这个看上去永远都像是个没睡醒的男人,偶尔眨一下眼,看着霉莉。
霉莉手里拿着一根极细的铁丝慢慢地伸进被她用手扯开的蚕的嘴,两片嘴唇像是剪刀口那样张开。缓慢地从里面拉出一条丝来,她抬起双手,对着残余的一点阳光,看到那条丝犹如水晶般晶莹透亮,霉莉老板娘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他像蚕那样张开剪刀口般的嘴,眼睛巴眨了一下。“你让我感到恶心。”霉莉说完后又把头转了回去,专心致志地把残留在蚕体内的一些丝拉了出来。当全部的丝被一连串地拉了出来之后,霉莉的鼻子重重地挤了一下,一堆烂粪般趴在脸上的鼻子像是要掉了下来,那个占据了她脸部五分之一的鼻子,鼻头上贴着的是犹如昏开的霉点般的黑头,凹凸不平,一个,一个。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嘴巴已经合上了,眼睛同样低垂着的。“你让我作呕。”霉莉老板娘说完之后就又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她喜欢干这项工作,甚至为之废寝忘食,就像她为了处理掉她鼻头上的黑头那样,可以不惜一切,几乎把所有的办法都用尽了,她喝过老鸽爪子汤,往鼻头上涂抹老鼠屎,可愈是挖空心思,反而觉得黑头愈多,当然,她表面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接着拉出来的几根长长的蚕丝都让她感到莫大的满足,每一次,她都要回头看一眼那个男人,然后重复那些话,而每一次,他的嘴都会像剪刀口那样张开。这时,她扯出了一根没有任何光泽的丝,“真是晦气。”语气中带有些许生气,愠怒地把丝又塞回蚕的嘴里,把头转向那坨囤在小木凳上的肥肉,她突然看到有一条白花花的东西在他的口中游动,不过那个男人仅是眯着双眼,张着像是剪刀口那样的嘴。霉莉有些不快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走了过去,她看到,那是一张纸条,上面似乎用黑笔写着一些字。霉莉把手伸进男人的嘴里,显得有些轻车熟路,她像拉蚕丝一样,一点一点地从男人的嘴里向外拉那张纸条。在她拉那张纸条的时候,男人的眼,瞪圆着,看着霉莉,不过她并没有看到,她只是专心致志地拉着那张纸条,就像她专心致志地从蚕的嘴里拉出蚕丝一样,不过,她很快就泄气了,因为那张纸张已经拖了一地却还没有到尽头。“真是晦气。”她的那双手更深地探进了男人的嘴里,扯断了那一长条的纸条。而这时候,太阳落山了,她把装着蚕的木盆,连同那团纸端了回去,而那团肥肉还囤在那把小木凳上。
第二天的时候,霉莉并没有搬出木盆,而是搬出一个大大的木桶,里面同样装满了水,霉莉把木桶搬出来的同时,那个男人也把一身肥肉囤在那把木凳上了。该先要泡泡黑头。霉莉老板娘照着纸条上写的,开始把松垮垮的睡衣脱了下来,露出两个干瘪下垂的乳房,在她的睡裤也开始往下掉的时候,那团肉团突然动颤了一下,一阵抖动过后就又平息了下来,两根粗大白皙的大腿像是一堵墙堵住了肉团目光的去路。
霉莉把一条腿伸到木桶里,然后是另一只,最后整个人像蛤蟆一样,趴在木桶中,她让水浸到恰好淹没她鼻子的地方。过了几秒钟,头探了出来,呼吸了口气就又趴了下去,开始的时候,她只能够坚持不到十秒钟就要出来换气,后来,她可以坚持二十秒,三十秒,一小时,两小时,最后,她最长能够趴在里面一整夜不出来。那个男人只是每天往桶里面倒一些能够维持霉莉生命的营养液,然后继续坐在那把凳子上,眯着眼。
十多天后,霉莉从木桶里爬了出来,整个身子都已经泡开了,那堵墙显得更加厚粗,更加白皙,透出一种不健康的褶皱,她整个身体都快要泡烂了。男人看到老板娘从水里爬出来后,眼睛瞪圆了一下,骂了句:“你个白痴的女人。”然后目光又低垂了下去,不过,霉莉并没有在意。
霉莉拾起那堆还堆在地上的睡衣,穿了上去,然后走进房里,拿了面镜子出来。对着镜子,用她那根极细的铁丝开始在鼻尖的霉点处,试图往挑出些什么。“你个白痴的女人。”霉莉惊愕地看了眼那团正在说话的肉团。“都泡开了,都泡开了,你没看到么,黑头虫一遇到水就全都泡开了,把毛孔堵死了。”霉莉对着那个男人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试图向外挑黑头虫。
如同他所说的,黑头虫全都堵在毛孔里,没有一只被挑了出来。这时候,她无限悲哀地看了男人一眼,男人装作没有看到,原本眯着的眼现在全都紧闭了,不过,他的眼睛很快就又张开了,随着他的眼睛的扩张,他的嘴巴也张了一下,突然,一条纸条从男人的嘴巴里吐了出来。霉莉跑了过去,捡了起来,她看到,那张正是自己上次撤断掉的那条纸条的另一截。
之后的时日,霉莉每天都只是站在阳光下,站在靠近桑树树阴的地方,光线变化的时候,他随着树阴移动,却从未踏进过一步。她每天所要干的就仅仅是这些。那些还未来得及拉丝的蚕都早已在她还浸泡在木桶里的时候腐烂了。
她每天都仅仅是站在阳光下,特别是在阳光最为强烈的时候,不能够沾一滴水。黑头虫好水,前边的浸泡没有把黑头虫的身体胀爆,她仅能够让黑头虫不沾染到一滴水,哪怕是水汽都不可以,而她额头会时不时地掉下些汗滴,这些带有盐分的水却能够让黑头虫更快地干枯死去。她每天只能够啃一些男人为她准备的观音土。
天这么久都没下过雨了,那个男人每天就只坐在店前的凳子上,假寐,杂货店已经被荒置了很久。直到她的额头不会再向下滴汗的时候,男人从房里拿出一只水杯,递给霉莉。这时候的她全身都变得十分干燥,手指轻轻地抚过包在鼻梁上的皮肤就会抹下不少干死的老皮,整个身子就快要垮了的样子,全都紧缩了起来,包括她鼻子上的霉点,这让她感到很满意。她接过水,走到那把凳子前,那把空出来的,被男人坐地滚烫的凳子,把水杯放在上边。男人又递给她镜子和细铁丝。她在鼻尖霉点处开始试图向外拉出些什么。
她很艰难地鼓捣着,原本以为不会再滴水的额头又冒出些细细的汗丝,终于,第一条黑头虫从她的鼻尖脱落,而那块脱落处的霉点很快也就消失了。霉莉就像是在拉蚕丝的时候那样,把黑头虫举了起来,对着阳光,她看到,黑头虫的根处是软软的,甚至有些个可爱。“把它扔进水里。”霉莉听到男人的话后把黑头虫丢进了那个水杯里,黑头虫一遇到水立刻就又复活了,开始在杯间游走。霉莉紧接着又拔出了一条黑头虫,她显得很愉快,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很快又拔出了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
这样应该就能够根治了吧,霉莉这样想着,突然遇上了一条黑头虫,半个身子已经出来了,根部却还顽固地趴在她的鼻尖上,那应该是她最后的一点黑头了吧。“真是晦气。”她看到镜子里黑头虫与鼻子相接的地方,鼻子的表皮张开着一道口子,像剪刀口一样的,像男人的嘴一样的,像蚕嘴一样的,口子。突然有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侵袭而来。这时候,男人走了过来,拿起那个装满游动着的黑头虫的水杯,拔开霉莉的嘴,灌了进去,霉莉瞪圆着眼看着他。那种恶心感很快就消失了,而那只顽固的黑头虫也被拉了出来。
“不要啊!”伴随着男人的声音,最后的一只黑头虫被霉莉狠狠地砸到地上,踩在了脚下。
霉莉满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没有一丁点的黑头的她,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这些纠缠了她这么多年的黑头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对着镜子,用手捏着鼻子,翻来覆去地看,微笑着。
那一整天,霉莉都害怕发现鼻头上会重新长出黑头,给客人拿东西的时候,找钱的时候,只要一有空她就去摸摸鼻尖。
第二天醒来,霉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一面镜子,她看到,她的鼻子还是像昨天那样光洁,才满意地用手扒掉糊在眼角稀黄色的眼屎。
渐渐地,她发觉,所有见到她的人的神色都有些怪异,这让她觉得不自然,他们说话的时候都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的鼻子看,等到她背过身去的时候,他们大都笑出声来。“以前笑得还没这么露骨呢!”
“你让我作呕。”随着时日的推移,霉莉的脾气日益乖张起来,开始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感激男人,而现在,剩下的就尽有这句,你让我作呕。男人依旧保持着同样的状态。
她听到门外面有狗吠声,她慌张地跑了出去。“可别碰到了鼻子。”她看到一个小孩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正在追赶一只狗,她又仔细地看了眼,她发现,他手里拿着根细铁丝,她感到一阵晕眩。
“你是谁?”霉莉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着镜子发问。“霉莉?”“你是霉莉那我又是谁?”
肉团依旧成日地囤在那把木凳上。他似乎真正进入了睡眠状态,有时候,甚至有长长的鼾从他的鼻孔和嘴角探出身来。
“西北风就是要吹来的了。”不知粘在一起多久了的男人的上下两片嘴唇突然动颤了一下。“什么?”“西北风就是要吹来的了。”霉莉看着他,张着嘴,张着像剪刀口那样的嘴,有一阵强烈的恶心感铺天盖地弥盖而来,这时候,一阵风吹了过来,她把手捂在嘴前,大拇指触碰到了鼻尖,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消失了很久了的感觉。“凹凸不平着呢?”她咧着嘴,对着那坨囤在木凳上的肥肉说。一个鼾正从他的鼻孔爬了出来。
07.05.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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