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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叙事艺术之四境界线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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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5 12:2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文是刘立志先生1990年写的题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叙事艺术》的论文,原文可从个人主页 http://www.liulizhi.com/papers.htm  上查看。本篇是论文的主要结构介绍和第四个部分的论述内容与结束部分。

四、 陀思妥耶夫斯基境界线的力量
  只要站在自然科学和哲学的高度,我们就可以领悟吞吐运动是生命运动的普遍模式。吞吐运动模式与宇宙的聚散具有同构关系。生命萌芽时,原始海洋里的一些元素化合起来,形成简单有机物,经过漫长的过程,形成了以吸收和释放为生命方式的原初生命体(球体),它的表面即是口腔,也是肛门,两者是同一的。又经过漫长年代的进化,原初生命体从球体进化为凹体,口腔(肛门)面积缩小,开始有了迟钝的感觉皮面。以后,原初生命从凹体进化为圆筒体,这时口腔与肛门已经分离,口腔与肛门之间逐渐发展成肠子,食物从口腔吞进,经过吸收,从肛门排出。再经过漫长的年代,逐渐进化到鱼类,进化到猴类,甚至进化到高级动物──人类,口腔(包括肛门和肠子)表面积相对于感觉表面级越来越小。不但动物如此,植物也经过摄取、吸收与脱落,完成吞吐运动。大至星球,小至微子,其聚合和弥散都服从吞吐运动。社会现象如工厂的进料、加工、销售等,也为吞吐运动模式所支配。
  这种吞吐运动模式隐含着封闭开放的平衡机制。所谓封闭,是指被封锁、被隔绝或自我封锁、自我隔绝,也就是与外界失去了某些联系、影响和交换。而所谓开放,即保持与外界的联系、影响和交换。如果我们将吞进与吐出视为与外界的联系、影响和交换,即视为一种开放状态,那么,吞进与吐出的接触面,即口腔与肛门的表面积相对与其它表面积的比率越大,开放的程度就越大。随着生物的进化,口腔表面积相对於其它表面积的比率逐渐变小。从生物学意义上来说,进化的结果使生物的开放性变小,尽管它仍须维持生命机体及其活动的需要。随着进化,吞食意义上的封闭面即感觉皮面逐渐增大,并越来越敏锐,以获取外界非维持生命的众多信息,增加较高层次的开放度,扩大高级吞吐面。相对而言,作为进化最高阶段的人,毛发最少,感觉最敏锐,最细腻,感觉表面最宽,高级吞吐面最大,所以人的感觉和精神更加开放、更加丰富。  文学属於人的精神领域,根据吞吐运动封闭─开放体系的补偿原则,文学首先是精神领域开拓的产物,是人的精神需求,是人的精神表现的一种方式,也就是说,它是对生理吞吐面逐渐变小和愈益封闭的一种补偿。境界线(处於正常和异常的交叉地带)上的作家,更需要这种补偿,也更能通过这种补偿,创造出非凡的艺术。陀思妥耶夫斯基饱经沧桑,历尽磨难,内心受到严重损伤,这种损伤迫使他以艺术创作来进行弥补。日本精神病专家岩井宽和岛崎敏树对艺术与精神疾病的关系作了深入的研究。岛崎敏树认为, “ 这种内心的损伤一般要通过艺术创作及哲学思考表达出来,以使人的内心得到补偿。由此产生的艺术作品看上去便是缺损了的非健康的东西。人内心的伤迹越多,这种非健康的东西也就越丰富。相反,伤迹很少或没有伤迹的人,由於无 ‘ 剩余的行动 ’ (指日常生活以外的行动──译者注),特别是在没有思想时必然创作出劣等艺术 ” 〖38〗。岩井宽进一步指出, “ 许多异常者的艺术创作十分出色,在文学艺术界可以点出许多超出正常范围的知名人物,如:在文学中被认定是分裂病患者的有赫德尔和卡夫卡,被认定是躁郁病者的有歌德和夏目漱石,被认定是癫痫病者的有陀思妥耶夫斯基,被认定是神经病者的有托尔斯泰、巴尔扎克、泉镜花和川田顺;在绘画中,有……以蒙克、格定和梵高为代表的众多人物。……从这个意义上讲,艺术创作行为,包含了孤独、愤怒和纠纷,同时又是以超出正常存在状态为前提条件的。因此,疯狂在艺术创作中的作用不能一脚踢开 ”〖39〗。当人既存在于正常状态,又存在于异常状态,他就处在境界线上。境界线是指人 “ 正常和异常之间的界限 ” 〖40〗。境界线是一个场或一条带,境界线上的人既拥有正常人的世界,又拥有异常人的世界。对於文学来说,作者与读者心灵沟通的基础是普遍共时的、人本能的感性体验。陌生化、新奇感、神秘的力量诱使读者阅读下去。处在境界线上的作家由於拥有正常的和异常的两个世界,所以更擅长陌生化,更能发掘新奇感,更拥有神秘的力量。陀思妥耶夫斯基正是这样一个处在境界线上,拥有境界线的力量的作家。  陀氏身处境界线,备受生理疾病和精神疾病的折磨。1837年他16岁时就患过喉病,使他的嗓子变得沙哑。1839年得知父亲被农奴杀死而首次癫痫发作,以后此病终生折磨着他。1848年他患了痔疮。1874年他患过伤寒,哮喘病加剧,常有窒息之感;同年,仅次于癫痫的神经功能失调症侵入他的机体。1881年1月26日,他因弯腰拾笔而导致肺部动脉破裂出血,28日与世长辞。在陀氏的疾病中,癫痫病和神经功能失调症尤为严重,几乎折磨了他一生。它们主要表现为轻度精神分裂、神经症癫痫、抑郁和精神障碍。他的病历上记载着: “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癫痫病的早发性痴呆和偏执狂的类型,因歇斯底里的外衣而使之复杂化。”〖41〗他本人也承认自己的性格是病态的。精神疾病对他的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种影响大致可分三个时期。第一时期,癫痫开始发作,表现在创作上是对各种手法的广泛探索,但创作中并未出现描写癫痫的内容。第二时期,癫痫成为小说描写的内容,在《白痴》中较为明显。第三时期,作品中普遍出现癫痫描写,而在《地下室手记》、《群魔》等作品中尤为突出。作为境界线上的作家,他为读者提供了一个陌生、新奇、神秘的叙事世界。    
(一) 陌生化
  陀思妥耶夫斯基凭借境界线的力量,卓有成效地对叙事世界进行了陌生化处理。他通过畸变与扩展,打破叙事链的呆板衔接,打乱故事顺序,破坏它的组成部分,造成陌生化,使日常生活事件变得离奇古怪,将读者的注意力吸引到叙述的语言和方法,即叙述行为本身,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境界线上的陀氏,更从异常世界获得魔力,透过变形、颠倒、残缺,使叙事世界变得更加陌生化。这种手法,在一定程度上源于这个荒诞的世界和变态的俄国社会。这个宇宙,充斥着残酷、荒诞、冷漠、佯谬和无序的宇宙体和宇宙事件。人类所在的地球,甚至所在的太阳系、银河系,在宇宙中都有如尘埃、沉浮莫测。当时的俄国社会也处於大变革、大动荡之中,人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心理暂时失去平衡。作为一个孤独无助,被偶然抛到这个残酷、荒诞和灰暗的世界和社会中来的生存者──个体的人来说,陀氏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主宰世界的是不公正、非理性、荒诞、恐惧、绝望和灾难,它造成了一种死胡同式的、被隔绝的和毫无出路的凄惨格局和及其困苦的变态的人生处境。
  1、 变形
   “ 变形指的是主体失去了原有的存在状态。它不是存在状态的消亡,也不是存在容积的缩小,而是存在状态的质的变化。从正常范围来看,它是难以理解的变态的存在样式。 ” 〖42〗伴随癫痫的轻度精神分裂,是使陀思妥耶夫斯基成功变形的主要内因之一。陀氏精神分裂时的“世界是不断扩展开的错乱状态和支离破碎状态的结合 ” 〖43〗,是陌生化了的知觉世界。在小说中,他有时将结合的东西肢解,将分散的东西结合,以适应其多声复调结构。这种多声,某种程度上是他内心深处的的幻觉。幻觉中的幻听为他小说的对话性打下了基础,而幻觉中的幻视使他的小说具有梦魇般的画面和色彩。在精神分裂的状态下,陀氏的自身存在与幻想世界混在一起,日常的世界变成了陌生的世界。无论他如何理解现实世界,其作品所反映的都是变形的世界,这种变形的世界对他不仅是象征,而且是事实。这种把非实在的东西感觉为实在的东西的体验,正是他变形的内心所具有的真实体验。陀氏为消除自己的苦恼和不安,努力把现实世界中的对立事物用 “ 爱 ” 统一起来,这种博爱精神突出体现在阿辽沙、索尼亚、梅什金等人物身上。  在精神分裂状态下,陀氏的内心往往发生暴风雨式的剧变,甚至每一瞬间都在变化。由於他的存在样式的不断变化,他的表现也瞬息万变,往往一个形象尚未完成,另一个形象又接踵而至,而且他头脑中似乎同时有许多形象亟待表现,它们像连珠炮一样几乎被同时射出。这为他对共时性的追求和复性世界的表现打下了基础。根据吞吐运动封闭-开放的补偿原则,可以说精神分裂者的陀氏的艺术表现 “ 是使自身的病情缓解的一种手段,是自身与外界交流的语言 ” 〖44〗,是谋求内心平衡的精神开放的一种方式。在他的变形的世界中,无论支离破碎的表现,还是陌生化了的知觉世界的表现,都超越了人们正常的理解,尽管这在他变形的内心是一种真实体验,但在常人看来却是一种 “ 虚幻的现实 ” ,是难以理解的变态存在样式。它以独特的艺术语言,创造了一个处於人们习以为常的现实世界之外的新的世界,一个作为正常人的读者感到陌生、疏远的叙事世界。
  2、 颠倒
   “ 颠倒从字面上看,意味着把通常的事物颠倒过来。例如,把有价值的东西看成没有价值。这种现象,就是颠倒世界的表现。 ” 〖45〗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神经症和抑郁,为他成功驾驭颠倒手法提供了有利条件。神经症和抑郁不但使他置身于一个变形的世界,还使他置身于一个颠倒的世界,使他 “ 面向悲哀、绝望、罪恶的东西,甚至否定自己的存在 ” 〖46〗。他在作品中刻意描绘疾病、赌博、债务、谋杀、自杀和死亡。在他淡漠的心里,现实中的人物失去了生气。对真、善、美追求的受挫,使他对现实的一切感到气恼、绝望、悲哀,直至进行自我攻击。疾病、赌博、债务,是他下意识实现自虐的手段。他常常陷入疯狂的赌博,输得精光,然后在妻子面前痛哭流涕,发誓改过自新,可一转眼又进了赌场,而且输得更惨。直到债台高筑,直接威胁到他的生命时,他才回到现实世界,重整旗鼓,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创作出新的杰作。然而,他与外部世界保持更密切联系的努力常常失败,这使他沉缅于自己那个虚幻的世界,视创作为隐匿自己,躲避危险的庇护所,并希望通过创作使自己投身于现实世界。他既需要展望世界,又需要庇护自己。他笔下的许多人物也是如此。拉斯科尔尼科夫既希望做一个超人,干出惊人之举,又希望不被发现,不受惩罚。神经症还使陀氏在颠倒的世界中以自我为中心,他凝视着自己的内在世界,淡化了外部世界,这样,他的作品也就更注重描写人物的内心世界。人物所看到的外部世界是通过主观的眼睛看到的外部世界。  颠倒,主要是价值的颠倒。作为颠倒者的陀氏,为了满足未满足的欲望,视无价值的东西为有价值的东西,视有价值的东西为无价值的东西,并在颠倒中,不断自我陶醉。虽然社会的压迫,贫病的折磨,神经功能的失调,使他心灰意懒,郁郁不乐,但他从内心深处诉说着自己的苦闷,在小说创作中寻求慰藉。正是这种赤裸裸的呐喊,这种悲愤的情怀,震撼了广大读者的心灵。  他在作品中不仅表现眼睛能看到的事物,也表现眼睛看不到,而只存在于内心和梦境的那种潜意识的东西,从而使他的作品产生了超现实的生命力。这种颠倒不但使陀氏的叙事世界显得陌生怪异,而且迫使读者暂时改变自己的价值观,颠倒自己的位置,重新审视这个世界,获得新的、出乎意料的体验。
  3、 残缺
  残缺的世界 “ 是在一定量上……不足的世界 ” 〖47〗。癫痫产生的精神障碍体验,使陀思妥耶夫斯基本能地掌握了残缺表现手法。陀氏的精神障碍产生的残缺世界,正是在一定量上不足的,未完成的世界。他的小说人物也是在一定两量上不足的,未完成的和未定型的人物。这些人物的未完成性与陀氏精神障碍产生的残缺有直接的关系。正是小说人物的未完成性使他的小说事件发展难以预料,并使这种发展的开放性成为可能。人物本身也由於这种未完成性而获得永久的魅力。  在陀氏笔下,残缺的表现是在残缺的世界中进行的。精神障碍使他暂时摆脱复杂观念的束缚,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感受,表现的内容充满了肉体的快乐或痛苦,具有原朴天真的特质,有时天真得令读者心灵发抖。他小说中那种 “ 凑过右脸去 ” 式的忍让精神和超现实的爱,往往使正常的读者目瞪口呆。他的这种向往纯朴的残缺,暗示了他那具有 “ 直接了当的欲求愿望……没有雕琢过的纯真的心灵 ” 。〖48〗他所表现的是自己内心的直感,描绘的主观形象是真实感受的产物。他试图通过填补自己残缺的部分,如他的未能得到的爱,丧失了的宗教信仰等,来使自己得到安宁。  陀氏的残缺表现具有空白的意义。残缺的地方似乎是空白,是虚无。但这种空白与虚无却预示着某些事件将会发生。事件将会发生的可能性,消解了残缺的空白,使实有像一种呈现那样弥漫到这个否定的残缺中,以无胜有。  同时,陀氏小说中的残缺还调动读者的完形能力,让他们发挥想象,积极参与创作,在阅读过程中填补残缺,推动事件的发展,完成未完成的人物,与作者共同完成叙事作品。
  (二) 异常视点
  如果说陌生化使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叙事世界给人以怪异、疏远之感,那么他凭借境界线的力量,从正常视点以外的异常视点,在常人司空见惯、不以为意的事物上,发现常人所未见或视而不见的东西,更使他的叙事世界具有令人兴奋的新奇感。在境界线上,陌生化偏向于异常世界,而异常视点则偏向于正常世界。陌生化是对客观现实世界的主观偏离,陌生化了的世界是主观变形的世界,现实中不存在的世界,而异常视点是对现实世界的补充和丰富。在异常视点上看到的并不是现实世界中没有的东西,而是常人视而不见的东西。陀氏凭借境界线上的力量,拥有和发掘了众多的异常视点,使他的小说具有持久的新奇感和永久的魅力。犹如一个具有职业眼光或特异功能的人能看见常人见不到的东西一样,陀氏凭借境界线的力量,神经症和癫痫病的体验,贫病交加的经历,对音乐和美术的浓厚兴趣,以及文学方面的天才,使他在许多方面独具慧眼。  精神和物质方面的双重压力,使陀氏擅长洞悉心灵幽微,描绘变态以至病态的心理,入木三分地刻划贫穷和疾病的折磨。  从《穷人》和《双重人格》起,陀氏就开始别具一格地探讨外部世界和人物内心世界的微妙关系,认为 “ 人为欲望的悲剧辨证法所制约 ” 〖49〗,这是不能预见、无从知道和不确切的原因,它使病态的人的生活与病态的社会群体紧密相联。从杰符什金、高德略金、维尔西洛夫到卡拉马佐夫,都体现了陀氏这一思想。在双重人格中,高略德金、维尔西洛夫到卡拉马佐夫,都体现了陀氏的这一思想。在《双重人格》中,高略德金开始对客观外界还怀有爱心,这种客观外界以只有他才能理解的方式鼓舞着他,但后来他开始怀疑了,最后发展到仇视客观外界,认为客观外界中的人们总是在设计坑害他的阴谋,到处是 “ 敌人 ” 、 “ 假面 ” 和 “ 燃烧的眼睛 ” ,他仿佛患了迫害妄想症。直到1848年,陀氏大部分作品都陷于欲望的沼泽里,人物的欲望总是受挫,得不到满足。《白夜》中的欲望虽然蒙上了一层诗意的外衣,但这层外衣只不过使欲望的梦想显得更加虚无飘渺。他刻意描绘了欲望悲剧的阴暗面,以探索人的心灵的深度。他本身的精神疾病体验也帮助了他,从《被欺凌与被侮辱的》起,他就将自己的癫痫和神经症的体验,运用到一些人物身上,甚至直接地活灵活现地描绘癫痫病人。在《白痴》中,关于癫痫的描写更是撼人心魄。癫痫发作往往成为陀氏小说情节突变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罗果静在旅店的走廊旁准备进行谋杀的时候,梅什金的癫痫发作了;拉斯科尔尼科夫在警察局受到刺激而突然发病,引起怀疑;斯麦尔佳科夫在德米特里准备行刺时,假装癫痫发作,阻止了德米特里的谋杀,而当他自己杀人后,癫痫竟真的发作,从而掩盖了他的罪行。陀氏经常在他的作品中描写宇宙的和谐,黄金时代,人间天堂,基督和上帝,而癫痫正是引导他进入那爱与和谐的宇宙的小径。  陀氏对贫困的描写也非常出色,《卡拉马佐夫兄弟》、《罪与罚》等小说使读者体验到贫困的窘境,金钱的压力,深感人世艰难。拉斯科尔尼科夫、斯麦尔尼科夫、德米特里犯罪或失足的直接原因都是金钱。在《赌徒》、《少年》等小说中,陀氏对赌徒们的心理刻画得细致入微,他描绘了赌徒们苍白而焦躁的的面孔,同样苍白而削瘦、急于赢钱而颤抖的手,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陀思妥耶夫斯基将他对音乐、美术的浓厚兴趣与文学的天才有机地结合起来,探索出许多新的异常视点。  还在就读工科的时候,他就对音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听过当时的李斯特等著名音乐家的音乐会。他的妻姐,喜爱音乐的数学家索菲亚,后来在回忆陀思妥耶夫斯基时说: “ 他是这样一个人,对音乐的欣赏严格依赖于主观的原因,演奏得很完美或很优美的音乐可能使他打呵欠,而深院后面的筒风琴的呜嗯倒会使他感动得落泪。 ” 〖50〗安娜在回忆中也说他丈夫喜欢莫扎特、贝多芬和拉丁歌剧。他经常参加音乐晚会,与人们讨论音乐,这使他具有一定的音乐修养。他尤其喜爱根据罗曼司、歌剧改编的通俗歌曲,因为它们用朴素的语言倾诉衷肠。他将音乐的感受融入了文学,他的多声复调结构就是明证。 J · 卡特欧引用保尔 · 克劳德的话说,陀氏 “ 十分明白自己的需要,他的小说是音乐作品的范例。除了贝多芬的乐曲,我不知道还有什么音乐比《白痴》的开头更优美:《白痴》开头两百页是真正的音乐杰作,它使我们想起贝多芬的音乐高潮。 ” 〖51〗  陀氏对美术的兴趣跟对音乐的兴趣一样浓厚。他有着俄国19世纪的古典审美趣味,更喜欢意大利时期的艺术。对他来说,美术品不仅是产生纯粹审美乐趣的客观物,而且是一种情感刺激物,是心灵的盛宴。画家赫尔本的《死亡的基督》对陀氏影响很大。罗果静的阴暗的房间里就挂着一幅《死亡的基督》的临摹品,梅什金把这幅画描绘成阴暗的、粗鄙的、麻木的永恒力量。美术的影响还体现在陀氏作品中黄金时代的哲理性情景,原朴的人性,宇宙的和谐,乌托邦的梦想,麻木心灵的慰藉,落魄灵魂的希望以及光、阴影、色彩和水等的意象之中。  陀氏的精神分裂,也导致他的意识和思维分裂。这种意识和思维一分为二或一分为多,由原来的依靠外界推力的单一发展,变成几个意识和思维相互引发、启示、抗争和推动,使它们获得奇迹般的自我引发和推动的能力。在小说中,这就是对话性语言的自我催发能力,对话的一方引发另一方的对话,又反过来引发自己的对话。一个人说话似乎变成了几个人的对话。在这种分裂而成的对话体系里,无须外界推动,对话似乎也可以无限地进行。异常思维还使他透过某些现象看到事物的本质,看到事物背后的联系。  异常视点为陀氏叙事世界的开拓和丰富,提供了巨大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与事件的历险性相辅相成,带给读者不预期的新奇感和由衷的喜悦。岩井宽总结说,“ 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的病者……,埋没于自我内心世界产生的特殊体验,使他们在进行艺术表现时能创作出独特的形象。 ” 〖52〗  总之,陀氏的异常视点及其衍生的一系列异常思维和异常表现,为他开拓了新的艺术视野,使他不断打破艺术常规,进行创新。
  (三) 神秘的力量
  读者只要置身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叙事世界,就不能不感到一种惊心动魄的神秘的力量,它将他们带进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神奇境界,让他们发出由衷的惊叹。到处都是自杀、谋杀、死亡、恐怖、赌博、癫痫发作、金钱压迫、生的焦虑、死的思考……。这一切造成了一种使读者既感到恐怖和压抑,又试图冲破这种恐怖和压抑,但又不由自主地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而去的悲怆氛围。
  1、 神秘的支配力量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叙事作品中有着一种来自另一世界的呼唤,一种神奇的暗示,一种不可抗拒的神秘的支配力量。这种超越正常理解的、未知的神秘支配力量,为事件和人物的不预期发展与越轨行为提供了根据。他小说中的一些人物,也为这种神秘的力量所支配,拉斯科尔尼科夫就是在这种神秘力量驱使下去进行谋杀的。  让我们循着故事的发展,考察拉斯科尔尼科夫是怎样被神秘的力量支配和驱使的。我们看到他风华正茂,精力充沛,但却穷得付不起学费和房租,只好休学,龟宿在斗室里,饿着肚子胡思乱想。他希望像浮士德那样走出自己的斗室,渴望跟别人接触,换换空气。於是 “ 仿佛是奇怪而神秘的东西,好象在其中存在着特别的作用和巧合 ” ,他想起了偶然知道的高利贷老太婆阿廖娜 · 伊凡诺夫娜的地址,便去抵押父亲的银表和妹妹的金戒指,借得两张一卢布的钞票,随意走进了一家小酒店。 “ 他喊了一杯茶,坐着想心事。一个奇怪的念头在脑子里不停地敲击,就好象小鸡要啄破蛋壳一样,这引起了他很大的注意。 ” (字下底线为引者所加)这个在脑子里像小鸡啄破蛋壳般不停敲击的奇怪念头,让坐在靠近他的另一张桌边的素不相识的大学生给点破了。那大学生对他的伙伴,一个青年军官,也谈到了放高利贷老太婆,说这老太婆真该除掉, “ 用她的钱来为全人类服务,为大众谋福利 ” 。这一席话与拉斯科尔尼科夫的那个奇怪念头一拍即合,这种类似的理论他还曾经在一篇心理学论文里提出过。仿佛 “ 有一种定数和启示 ” ,这个奇怪的杀人念头就这样破壳而出了。它一经诞生,就以其顽强的力量在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头脑中反复闪现并扎下根来。他还偶然得知放高利贷老太婆的妹妹丽扎韦塔第二天晚上六点将出门办事,只有老太婆一人在家,这给他计划中的行动定了时间, “ 一切都突然确定了 ” ,原来的主观幻想和空想似乎变成了一个确定的计划和预先存在了。於是 “ 仿佛有人强迫他去干那件事……仿佛有人拉住了他的手,无法抗拒地、盲从地,用超自然的力量,不容反对地把他拉走了 ” ,使他终於杀死了那个老太婆。  神秘的支配力量就这样一步一步驱使拉斯科尔尼科夫把一个薄弱意欲逐渐发展成一个重大的杀人行动。  陀氏小说中的人物对这种神秘支配力量的反抗往往是自杀,试图通过掌握自己结束自己生命的自由来掌握自己的命运,以自杀来战胜神秘支配力量导致的死亡。但死亡却是先期被确定了的,它与生俱来,自杀不自杀都不免一死。陀氏作品中的人物,站在死亡的夹缝中,企图逃脱神秘力量的支配,面临一种尴尬的处境,他们的未来被恐惧挡住了,而过去,也只是不堪回首的一片迷雾,他们试图立足于当下,寻找免被神秘力量支配的支点,可是他们面对死亡,腹背受敌:过去是曾经活过但已实现了其可能性的死亡,它凝固了,腐朽了:接踵而至的死亡却是具有可能性实现的死亡,它凶恶地威胁着人的生命,像头顶上用细丝悬挂的巨石;而当下是流动的、没有时间间隔的横截面,是没有厚度的时间,而没有厚度的时间是虚幻的。当下被死亡包围着,吞噬着。像看不到自己脚掌下的土地一样,陀氏的人物看不到当下,他们看到的只有死亡,死亡时时刻刻吞噬着他们的生命,给生命的整个过程投下阴影,使人生变得阴暗、恐怖、痛苦和绝望。他们或者像斯麦尔佳科夫、斯维里加洛夫那样自杀,试图以此来战胜死亡,却仍然逃不出命定的死亡,因为死亡与生俱来;或者像老卡拉马佐夫、阿廖娜 · 伊凡诺夫娜、丽扎韦塔那样走向死亡;或者像阿辽沙、索尼亚、拉斯科尔尼科夫、德米特里那样走向彼岸,另一种形式的死亡。在陀氏小说中,神秘力量最终导致人的死亡,而在这个意义上,它永远是胜利者。
  2、 思想的力量
  陀氏是一个伟大的思想艺术家。思想是他小说艺术中描绘的对象,举足轻重的角色。他小说中的人物自我意识都非常强烈,他们总是在思想,在辩护和反诘。他笔下的小人物马尔卡 · 杰符什金已不是果戈理笔下麻木的小职员亚卡基 · 亚卡基耶维奇,他拥有人的自我意识,渴望生活和尊严,试图对不友好、不公平的社会进行抗争。不幸的是,他从痛苦中获得的自觉,他的思想,都成为不能实现的欲望,因为他被严酷的现实和谨小慎微所束缚,这是他的悲剧所在,也是高略德金、布罗尔哈金们的悲剧所在。他们对自己的思想与别人的不同感到罪过,对周围的一切感到颤栗:老板、权力、公众、幸福的预兆、爱的允诺等等。  而拉斯科尔尼科夫、德米特里、伊凡和老卡拉马佐夫们则不停地思考着,千方百计地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和反诘。他们的自我意识强烈,思想在他们的形象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他们不但自己思考,还把别人的意识纳入自己的意识范畴,透过别人的意识来了解自己、认识自己。作家也通过这些人物的思想来展示他们自我的深度,显示拉斯科尔尼科夫、德米特里、伊凡、阿尔卡其、地下室人或梅什金是什么人。  我们不能把陀氏人物的思想和他的小说的思想混为一谈。他小说的思想拥抱和统一着人物的思想,呈现在人物的思想中,心灵意识的法律通过人物体现出来。他们往往由这种法律的对象变为立法者。但陀氏并没有放弃他的自由,并没有停止设计、控制、实验,指导人物的意愿,他甚至果断地用可怕的毁灭,自杀和死亡,左右人物的命运。  人物内心的紊乱是陀氏小说的主题之一。人人都在他人之中窥见了内心的紊乱,人人都为自己内心的紊乱所困扰。内心的紊乱表现在与作为观测者的神、社会道德力量、超我以及神秘的力量的时有胜负的激烈抗争中,甚至谁胜谁负这件事本身也使人忧心如焚。罗果静会杀害梅什金吗?拉斯科尔尼科夫会杀害放高利贷老太婆吗?德米特里会杀害父亲吗?这些问题烦扰着每个人,甚至人物自身。内心紊乱的结果是事件发展的扑朔迷离,人物内宇宙的多元展示。他小说中 “ 思想的形象同这一思想载体的人的形象,是分割不开的。……不是思想本身成为 ‘ 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主人公 ’ ,而是具有这一思想的人──思想的人 ” 。〖53〗因此,如果我们将拉斯科尔尼科夫、伊凡、佐西马、地下室人等人物与他们的思想割裂开来,我们就不能得到关于这些人物的完整形象。  关于宗教的思考,也是陀氏小说中思想的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他曾声称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 是为伊凡所思考的和折磨他的问题 ” 〖54〗而写的,作为小说高潮的伊凡的自白 “ 宗教大法官 ” , “ 在自己的心里几乎酝酿了一生 ” 〖55〗。这就是信仰上帝,却不能接受上帝创造的世界。他和伊凡一样,对世间事物的秩序失去了信心,希望上帝代表的永恒的真理取代地上的暴力,以拯救人类,让人重新复活、再生。  境界线的力量使陀氏作品中的思想与人物是同样未完成、未定型的,是内涵丰富的复性体,可以多元阐释和把握。小说中思想的力量,使陀思妥耶夫斯基被公认为世界最伟大的思想艺术家之一,并为许多文学流派相继奉为自己的宗师。
结语
  本文就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叙事艺术的主要特色──历险性、观测者介入、复性和境界线的力量等进行了初步的探讨和研究,认为作家对小说叙事族的掌握运用和优化组合是独具匠心的,适于表现他心目中的复性世界。对他来说,人类已由始祖亚当、夏娃所处的美满的伊甸园那种独立封闭的理想状态,进入了一个开放的、复性的、充满痛苦和灾难的世界。所以他小说中的人物已是偷食禁果后的亚当和夏娃的子孙,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人物的这种强烈的自我意识,使作家能成功地发挥观测者介入的功能,赋予小说强烈的对话性,创造出多声复调的小说结构。他对世界小说叙事艺术的巨大贡献之一,正是对观测者介入现象的成功运用。陀氏让未完成、未定型的人物,置身于复性开放的世界,他们未来的不确定性,行动的越轨性,导致小说事件起伏跌宕、惊心动魄,更适于叙事,使小说充满张力,富有历险性。  境界线的力量,则为他非凡的艺术表现提供了内在根据。通过境界线,他得以洞察正常世界和异常世界,扩大了视野,开拓了观测方法和表现手段。他小说中的陌生化、新奇感和神秘的力量使读者对他的作品爱不释手。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叙事艺术承前启后,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体现在他小说中的心理分析,宗教思想,复调结构,观测者介入和境界线的力量都具有原创性,为世界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叙事艺术奠定了基础。
注释
  〖1〗 (法)罗兰·巴特:《叙事作品结构分析导论》,见《外国文学报道》,1984年第4期。
  〖2〗 同上。
  〖3〗 F·K·Stanzel, A Therory of Narrative, Translated by charlatte Gvedsch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London, New York, 1984, P4.
  〖4〗 (美)M · H · 阿伯拉姆:《简明外国文学词典》,曾忠禄等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2月第一版。 “ 小说和叙述文 ” 词条,P119。
  〖5〗 列昂尼德 · 格罗斯曼:《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诗学》,莫斯科,国家艺术科学院出版,1925年,P53。
  〖6〗 同〖5〗,P62。
  〖7〗 M ·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白春仁,顾亚铃译,三联书店,1988年7月第1版,P154。
  〖8〗 同上。
  〖9〗 同上。
  〖10〗 上各各他:意思是去受沉重的苦难。各各他是耶稣蒙难的地方。
  〖11〗 Carl·H·Grabo: The Technigue of Novel,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29, P26.
  〖12〗 Jacques Catteau: Dostoyevsky and the Process of Literary Creation,Translated by Audrey Littlewoo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New York, 1989, P222.
  〖13〗 《简明现代思潮词典》,戴维 · 科尔比著,邓平译,重庆出版社,1987年10月第1版序 P1-2。
  〖14〗 同上,P10。
  〖15〗 同〖7〗,P57。
  〖16〗 同〖12〗,P385。
  〖17〗 (法)热拉尔 · 热奈特:《文学与空间》,王文融译,见《外国文学报道》,P1。
  〖18〗 同上,P2。
  〖19〗 同〖7〗,P57。
  〖20〗 同〖7〗,P60。
  〖21〗 同〖7〗,P60。
  〖22〗 周启超:《灵魂深处意识流变的共时状态──伊凡·卡拉马佐夫性格谈片》,见《名作欣赏》,1989年第3期,P109。
  〖23〗 同〖12〗,P373。
  〖24〗 法国风景画家,17世纪古典主义代表。
  〖25〗 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认为阿亚斯与格拉斯特最后一次会面的幸福和爱情,象征着人类头一天和末日的 “ 黄金时代 ” 。
  〖26〗 同〖12〗,P374。
  〖27〗 同〖7〗,P60-61。
  〖28〗 同〖1〗,P29。
  〖29〗 同上。
  〖30〗 同上。
  〖31〗 Pachmuss, Temira: F·M·Dostoyevsky Carbondale, 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1963, P23.
  〖32〗 同〖1〗,P30。
  〖33〗 同上。
  〖34〗 同〖12〗,P272-273。
  〖35〗 (英)瓦纳 · C · 布兹:《距离与视角──类别研究》,张祖建译,见《叙事诗学》,王泰来等编译,重庆出版社,1987年12月第一版,P143。
  〖36〗 同上,P145。
  〖37〗 同上,P137。
  〖38〗 (日)岩井宽:《境界线上的美学──从异常到正常的记号》,倪洪泉译,湖北人民出版社,1988年6月第1版,P198。
  〖39〗 同上,P197-199。
  〖40〗 同上,P162。
  〖41〗 蔡伸章:《圣洁的灵魂·译序》。志文出版社,(台)七十三年,P16。
  〖42〗 同〖38〗,P27-28。
  〖43〗 同上,P28。
  〖44〗 同上,P175。
  〖45〗 同上,P31。
  〖46〗 同上。
  〖47〗 同上,P25。
  〖48〗 同上,P26。
  〖49〗 同〖12〗,P118。
  〖50〗 同上,P27。
  〖51〗 同上,P30-31。
  〖52〗 同〖38〗,P200。
  〖53〗 同〖7〗,P129。
  〖54〗 《Ф · M · 陀思妥耶夫斯基论艺术》,莫斯科,艺术出版社,1973年,P462。
  〖55〗 《Ф · M ·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同时代人的回忆及书信中》,第二卷,莫斯科,1923年,P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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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参考书目
  1、 M ·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白春仁,顾亚铃译,三联书店,1988年7月第1版。
  2、 Jacques Catteau: Dostoyevsky and the Process of Literary Creation, Translated by Audrey Littlewoo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New York, 1989.
  3、 W · C · 布斯:《小说修辞学》,华明、胡晓苏、周宪译,北大出版社,1987年10月第1版。
  4、 F·K·Stanzel, A Therory of Narrative, Translsted by charlatte Gvedsch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London, New York, 1984.
  5、 (日)岩井宽:《境界线上的美学──从异常到正常的记号》,倪洪泉译,湖北人民出版社,1988年6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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