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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H.Ja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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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像的黄昏》(1888) —— 尼采著作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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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15 14:11 | 只看该作者
从黄昏起飞?



                                                             ——尼采《偶像的黄昏》评注



演出到此结束,超人死了。


——约阿希姆·克勒《尼采的最后一个梦》



转自:http://shenyuanzhuren.blogchina.com/blog/5838731.html


从表面上看,13小节组成的《偶像的黄昏》是尼采讨伐希腊人苏格拉底的檄文。所以,将这里的“偶像”理解成苏格拉底,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黄昏”意味着没落,意味着一天的终结,意味着一条光明的道路走到了尽头——这是否在宣判苏格拉底的死刑?认真参悟这个文本,我们可以注意到这样的细节,短短三千文字,第一次与最后一次提及苏格拉底,都是在谈论他的死亡:判断与言说在即死的语境之中展开。这未免有些残酷。可苏格拉底的勇敢与平静会打破人们的怜悯之情。


“活着——就意味着长久生病”,这是尼采引用的苏格拉底的第一句话。而在末尾,他认为苏格拉底是自杀的——“并非雅典人、而是他自己给自己下毒的,他向雅典人强索毒鸩。”甚至他为苏格拉底写下了临终的祈祷词:“苏格拉底不是医生,在这里死亡才是医生……苏格拉底本身只是一个久病者……”这里,我们至少可以看出:苏格拉底是一个病人,毒药与死亡是医治他的疾病之解药。苏格拉底认同雅典人的死刑判决,原来是为了解救自我,所以他能表现得勇敢和平静。


既然死亡是一条拯救的路途,那么尼采为何还要说是“偶像的黄昏”?——这总会留给人一种凄惨悲凉的感触。我们要注意到,文本中有这样的对时间的定义:苏格拉底教导人们尊崇理性,将性等同于美德和幸福——这仅仅意味着:“人们必须仿效苏格拉底,制造一个永恒的白昼——理性的白昼——以对抗黑暗的欲望。”接下来,尼采又使用了极具决断语气的排比:“耀眼的白昼,绝对理性,清醒、冷静、审慎、自觉、排斥本能、反对本能的生活……”理性赫然与白昼并列。而联系起此一隐喻,我们似乎可以说,白天是理性的;黄昏是理性的衰败,或者,是从理性生活转向另一类(黑夜的)生活的接榫之点。黄昏在这里具有积极的意义,如同苏格拉底的死。但这仅仅是第一重的。






黄昏与死亡为什么会产生积极的意义?而不是消极的意义?我们看到,“偶像的黄昏”在一开头,所流溢的腔调便是悲观的:“在一切时代,最智慧的人对生命都作了相同的判断:它毫无用处。”生命是无意义的,所以苏格拉底才说活着就是承受病痛的折磨。可大多数人会如何看待这智慧的见解呢?尼采模仿他们的声音质问:“也许他们(智慧的人,引者按)全都不再站得稳?都迟暮了?都摇摇欲坠了?都颓废了?也许智慧之出现在世上,就象一只闻到腐尸气息而兴奋的乌鸦?……”注意这里埋伏的地雷引线:尼采已经将“他们”(智慧的人)与“人们”(民众)区分、乃至截然对立开来。


在第二节,尼采尽管很锐利地将矛头指向苏格拉底:“衰落的征兆,希腊解体的工具,伪希腊人、反希腊人”,但他谈论的中心词却是“智慧”与“智慧的人”。所谓“智者的一致”(consensus sapientium),不是说对某一问题的看法一致,而是说在心理的某一方面一致:那就是对生命的必然否定。尼采运用了一个简单的逻辑:作为一个人,他不能去估定生命的价值——不能为一个活人估定,因为他是当事人,是被估定的对象;更不能为一个死人估定,死人是没有判断力的。尼采最想说的是,生命的价值完全不可能被估定,如果一个哲人要把生命的价值看成一个问题,那只能说明,他不是智慧的,不配享有“哲人”这个高贵的名号。从这一点延展,尼采将疑虑的目光投向一切“伟大的智者”,他们堪称智慧吗,或者不过是一个生命的颓废者?——但尼采又快速地收回发问的线头,而将话题引到苏格拉底。


智慧与生命的关系:这是人类史上一个恒久的问题。在我们记忆版图中央伫立着的那个苏格拉底,自称是一无所知,却被德尔斐神庙的神灵指认为是世间最智慧的人,苏格拉底的一生,就是在与德尔斐的神谕对抗之中度过的。由此,后人形成了一个断言:智慧,就是关于无知的学问。或许是语言的障碍,这句分歧离异的话总让人们感到费解。一般而善意地说,这句话所展示的是一种对知识的谦恭姿态,对宇宙、自然和神的虔敬,是一种对未来之力的放性。哲学起源于惊异——因为无知,才可能惊诧。哲学的生命是从“无知”走向“知”的过程,但“知”永远不会完满,所以哲学永无止境。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与《斐多篇》,苏格拉底相信灵魂的存在与不朽,相信灵魂是此生的起源,正是最纯正的哲学的姿态。同时,这也是对生命的姿态,无论现世,还是来生。






不要将眼神滞留于尼采描绘苏格拉底之时所使用的那些刻薄的词语:贱民,罪犯,丑角,色情狂等——这是他眼中的苏格拉底吗?这个粗陋形象的塑造,是出于仇恨和轻蔑吗?如果是,那为什么会有仇恨,为什么会有轻蔑?这些情绪难道是智慧的附带物吗?尼采不会在意这些问题,而当我们发现,他居然用了不少于5小节的笔墨来刻画出一个只会令人们厌恶的苏格拉底,这又能说明什么?——这只能提醒我们,尼采的苏格拉底很可能不同于我们在习俗中所认知的苏格拉底。可能是我们认识错误,也可能是尼采的歪曲,或者都是,都不是。对我们来说,发觉这一点之后,继续阅读这个文本,是一场惨烈的观念争斗,两个苏格拉底在搏击,不,是尼采与我们的偏见在搏击。


这里存在诸多有意思的细节。首先,尼采深究苏格拉底的血缘:他出身最底层的民众;深究他的相貌:丑陋,这意味着人种的衰落;深究他的身份:罪犯,兴许是个怪物,心中隐藏着一切恶习和情欲。然后,深究他的性格:“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夸张的、滑稽的、漫画化的,同时一切又都是隐匿的、机密的、躲躲闪闪的。”深究他的行为:使用辩证法——就是我们经常说的诡辩术——这在希腊的习俗是歪门邪道,苏格拉底使用它,只能让自己沦为一个丑角。深究——尼采告诉我们,苏格拉底是雅典贵族圈子里的第一个击剑大师,他撩拨起希腊人的竞技欲望,以此来魅惑他们,这是基于贱民式的怨恨,朝向贵族们的复仇——苏格拉底就是这么一幅可憎恶的面孔,以至于人们没有理由不反感他。






但他却飞升成偶像,高贵的雅典人的偶像。只可以这样解释:选取苏格拉底为偶像,正暗示着雅典人已经陷入一种普遍的、无可救药的疯狂,这是不可思议的。还有,这亦论证着苏格拉底的魅惑手段的高明——“全世界都需要他,——他的方法,他的治疗,他的自我保存的个人技巧。”可苏格拉底是真心的吗?尼采不是说他暗地里在向雅典贵族们复仇吗?“本能到处陷入混乱之中;人们到处距纵欲近在咫尺:monstrum in animo(灵魂的凶兆)已是普遍危险”,雅典城邦走入这样恶劣的局面,依照尼采的逻辑,难道不正如苏格拉底所期盼的那样吗?这又是不可思议的。


看一下苏格拉底开出的药方:是理性。理性作为一种德行,能克制本能的冲击,给生命带来幸福,从而肯定生命的价值(显然,苏格拉底把生命价值的估定当作了一个问题,在尼采看来,他必然是不智慧的,是颓废者,是生命的迟暮——“偶像的黄昏”)。这就是“理性=美德=幸福”的公式。这最终成为整个希腊思想——甚或西方文明——的起源(这其中的道德性,“劝善”的道德,以及对“理念世界”的预设,给予基督教无上的灵感)。凭借理性,苏格拉底成为了自己的主人。理性被等同与白昼的光芒,以反抗本能、冲动与欲望营造的黑夜。这便是尼采告诉我们的。


陈述的同时,尼采亦在批驳着苏格拉底所开药方的谬误。他写下了这段为后人所不懈引用的话:“哲学家和道德家以为,他们与颓废作战,便是摆脱了颓废,这乃是一种自欺。摆脱颓废是他们力不能及的:他们所选择的救援手段本身也仅是颓废的一种表现——他们改变颓废的表现,却没有消除颓废本身。”就是说,理性只能解决本能的一时之症结,而无法一劳永逸地医治它的病魔(永恒之本源)。同样,理性的过度膨胀亦是一种疾病,尼采生活的时代,正被这种疾病恶狠狠的纠缠。理性作为生命的主人所主张的:“必须克服本能”——难道其本身不是一种颓废的公式?因为本能是不可以被克服的。终于,尼采呼喊出了他埋藏在心底的话:“只要生命在上升,幸福便与本能相等。”






是这句嘹亮的呼喊,而不是余下的最后一节,终结了这个文本。很明显,尼采对他塑造的苏格拉底的形象,是持批判态度的,并不惜将苏格拉底贬低为下贱的民众一层。他强调本能高于理性,甚至这二者根本就是不可比照的。惟有本能,才能给肉身以健康的形体,才能给生命以上升的力量,才能给人类以幸福的快感。压制欲望,乃至驯服欲望,是彻头彻尾的错误。他——不管是否出于善意——认为苏格拉底最终觉察到这个错误。但该错误的后果是否致苏格拉底于死地,尼采并没有说明,他只给出了一个以忏悔者的姿势现身的苏格拉底的留影。


必须重申这样一个问题:不是尼采在论证上的粗鲁,也不是苏格拉底的形象的真实可靠性,更不是这个文本的分裂(这是尼采书写的一贯特点),而是——我们必须发问,尼采对苏格拉底到底保持什么样的态度,以及黄昏这一时刻在尼采时间哲学中的地位。对苏格拉底的态度——这或许不该是个问题,因为尼采是从不针对某个人的,只针对特有的思想,所以,我们不必会费力揣摩这是一个青年的苏格拉底,或是老年的;是无知的,还是“知”的。我们只需要知道,尼采终究是将苏格拉底当成一个忏悔者,也可以说,一个迷途知返的同伴来看待的。


而要想知道黄昏的时间属性,则要与《“真正的世界”如何变成寓言》一文联系起来。在那里,尼采设定了世界的六个阶段,“黄昏”应该在第三与第四阶段之间。“本质上仍是旧的太阳,但被雾和怀疑论笼罩着”的第三阶段,“真正的世界”,即“理念世界”,或基督教的彼岸世界,被看作一个安慰、一个义务、一个命令;而作为拂晓的第四阶段,是实证主义时期,“真正的世界”被搁置于一个苍凉的角落,没有人愿意过问。黄昏时节,处于尼采的世界演进旅程中的水中央。从黄昏起飞之后,便是彻底的怀疑与彻底的创造:在废除真正的世界的同时,我们也废除了假象的世界。这已到了正午,到了人类的巅峰,到了查拉斯图特拉下山的时刻。






2004年12月5日于宁波

[ 本帖最后由 H.James 于 2006-12-15 02:13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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