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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续侠隐记(二十年后)伍光建译(已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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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2 20:07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三回  祝寿

      再说,达特安这一班人走到那房子,看见前面的地都松了。走到门前,马蹄的印子很多,好象是有许多骑马的人来过。达特安道:“王上同那卫队来过这里,是无疑的了。”颇图斯道:“这却不妙,什么东西都让他们吃光了。”达特安道:“总该剩下一两只鸡给我们。”说完,跳下马来敲门,没人应门,原来门并没关。他们推开门走进去,前面几间是空房,没得人。颇图斯问道:“有人么?”达特安道:“鬼也没得。这是什么?原来是血!”那三个人听见,都跑进第一间房来。
      那时达特安已经推开里间的房门,脸色登时变了。三个人跟进去看,见一个少年,倒在一摊血上,象是要从床上下来,因为无力,倒在地上的。阿托士走到那少年跟前,好象看见他有点动。阿托士说道:“倘若他是死了,死得也不久,身上还暖。不是的,他还没死,心还跳。”那少年微微的叹气,达特安拿点水来,洒他的脸。少年睁眼,要抓起来,又倒下了。阿托士拿两膝去夹扶他,才晓得他脑后受伤,骨已突出,流血不止。阿拉密拿手巾沾点水去塞伤口,少年醒过来,又睁开眼,看见这班生人设法救他,倒很诧异。阿托士说英国话道:“我们是你的朋友,你不要害怕。你告诉我们,怎么样了?”少年道:“王上当了俘虏。”阿拉密也说英国话问道:“你看见王上么?”少年不答。阿托士道:“你不要害怕,只管告诉我们,我们都是帮王上的。”少年道:“你们说的是真话么?”阿托士道:“我们都是君子,不说假话的。”少年道:“我就说,我是王上内侍柏里之弟。”
      阿托士记得这个人,说道:“我们见过他,他是追随王上,永远不离的。”少年道:“不错,那就是他。他看见王上被捉,想想我来。他们从这里经过,就要在这里歇歇,押解的人准了。因为王上饿,就领王上到这间房子来吃饭,那些兵把守窗户门口。柏里从前跟王上到纽克士,来这里找过我好几次。他知道这里有个地洞,通一个果园。他同我使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谁知被守兵看见了,犯起疑来。我却不晓得守兵疑心,一心只要救王上。我知道不好耽误的,我装做出去找柴火,我走到地洞里去。我把地洞的门,拿头举起来,柏里把房门顶住。我使手势,请王上跟我走。王上起初还不肯走,我同柏里苦苦哀求,请他不要错过了机会。后来王上愿意了,我先行,王上在后。忽然面前有个黑影,我要警告王上也来不及,我被人一击,就好象全所房子打在我头上。我以后就不醒人事。”阿托士道:“你总算尽力的了。”少年道:“我醒过来,还在原处。我慢慢爬到院子,王上同卫队都走了。我从院子爬到这里,几乎爬了一点钟。我气力接不上,晕倒在这里。”阿托士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少年道:“我很难过。”阿托士道:“我们可以帮忙么?”少年道:“请你把我抬到床上。”阿托士道:“这里有人伺候你么?”少年道:“我的老婆到了某处,她时时刻刻都想回来的,你们诸位要什么?”阿托士道:“我们是来找吃的。”少年道:“他们什么都吃光了,我家里连一块面包也没有。”阿托士道:“达特安,你听见么?我们要到别处找东西吃。”达特安道:“不相干,我现在不饿了。”颇图斯道:“我也不饿了。”于是几个人把少上抬到床上,吉利模同他裹伤。
      四个人走到前房商议,阿拉密道:“我们现在晓得我们的所在了。王上到过这里,我们要从反对的方向走。达特安,你看是不是?”阿托士在那里想,未答。颇图斯道:“是的。我们一定要向反对的方向走。不然,跟着他们走,他们什么都吃光了,我们还要饿死。这个英国,真不是个好地方。我是头一趟没得饭吃,况且这一顿饭是最要紧的。”阿托士道:“达特安,你看怎么样?你同阿拉密表同情么?”达特安道:“不然,我的意思是两样的。”颇图斯道:“怎么?你要跟着他们走么?”达特安道:“不然。我要同他们一路走。”阿托士听了,十分高兴,喊道:“我们看看达特安有什么高见。”达特安道:“凡我们做的事,总要出乎我们仇人意料之外。他们万想不到我们会同清静教人在一起的,我们就要同他们在一起。”阿托士道:“这个主意最好。我起初也是这样想,让你先想好了。”阿拉密道:“你以为这个法子最好么?”阿托士道:“是的。他们自然以为我们急于回到法国,一定派人在各处海口严查。当下我们跟王上到伦敦,我们一到了伦敦,他们就难以查出我们在什么地方。况且我们在路上,还许有点奇遇。”阿拉密道:“不错,我明白了。”颇图斯道:“我却还不明白。好在是阿托士、达特安两个人的主意是不会错的。”阿拉密道:“只怕哈里生疑心我们。”达特安道:“我正计算到他。他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在克林维勒那里会过他两次。他晓得我们是马萨林派来的,待我们仿佛同兄弟一样。况且他是屠户之子,颇图斯可以把拳打死一条小牛的本事做给他盾,我也可以把两手抓牛角的本事显出来,他见了自然相信我们的。”阿托士笑道:“你真可以!我的儿子,我找着你真高兴。”
      这个时候,吉利模从里间出来,说是伤已裹好,受伤的人觉得好些。于是四个人同那少年告别,问他有什么口信送给他的兄弟。少年说道:“你告诉你,叫他告诉王上,我并没死。我晓得我虽然是个无名小卒,但是王上知道我死了,心里也是难过的。”达特安道:“你只管放心,王上今晚就会晓得。”
      且说阿托士一班人告别出来,重新走路。原来只有一条大路,他们走了有两点钟,彼此都不说话。后来走到一个转弯地方,达特安说道:“你们看看,我们的好朋友在前头。”
      原来在一里多路之前,有一群骑马的人。达特安说道:“阿托士!阿拉密!你们快把剑交给摩吉堂,将来他再还你们。你们不要忘记了,你们还是我们的俘虏。”说完了,几个人拍马上前。不到一会,赶上那群人,看见王上在前走,有哈里生的兵围住。
      王上还是很镇静的,同平常一样。他看见阿托士两个人来了,脸上很有喜色。他晓得他们两个人也做了俘虏,却还深信他们的心没改。达特安把俘虏交给颇图斯,自己跑上去。哈里生一见就认得他,倒很招呼,一点也不犯疑。
      后来下了马,进到一间客店吃饭。恐怕王上再逃,防备得很周密。哈里生说道:“达特安,你同我一桌吃。”达特安道:“我是极高兴同你一桌吃,不过我同杜威朗每人都有一个俘虏,恐怕你的桌子坐不下,不如我同我的朋友,坐在角上的一张桌子。你把菜送给我们,这也就同一桌子上吃差不多。”哈里生说道:“我就照办。”
      去的时候,达特安看见饭厅里头摆了一张小桌子,是王上吃饭的,柏里在身边伺候。哈里生同他手下的将官另外一桌。角上一桌是给达特安他们的。哈里生那一桌是圆桌,坐下来拿背向住王上。不晓得是有意是偶然的,查理看见那四个法国人进来,却不理会他们。他们跑到角上的桌子坐下,面向着王上。哈里生送了些好菜给达特安他们,可惜没得葡萄酒。阿托士倒不介意,达特安、阿拉密、颇图斯看见只有皮酒,很不舒服,脸上做出许多怪样来。达特安说道:“哈里生,我们十分感激你。老实告诉你,我们今天连早饭都没吃着,若不是碰见你,我们还不晓得这一顿饭在什么地方吃。我的朋友杜威朗,他饿得要死,一定是很感激的。”颇图斯对哈里生点头说道:“我还是很饿。”哈里生笑问道:“你们为什么连早饭都弄不到吃?”
      达特安道:“我们因为赶忙,要赶上你一路走。我是个老军人,应该知道你们的兵走过的地方,后来的人是找不着东西吃的。我们走到某处,远远望见树林边上,有一间小房子,红瓦绿墙,外面很好看。我们以为这样的人家,总应该有点吃的,至少也摸得着点烧鸡、炸火腿。谁知进了房子,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个人睡在里头。你们兵官的拳头真不错,打得到家。我的朋友杜威朗是最能挥拳的,他看见了也十分称赞。”哈里生看着同桌的一个兵官大笑,说道:“葛洛士不动手就罢了,若要动起手来,不必第二个来帮忙的。”达特安对着葛洛士点头说道:“原来是你打的么?可惜你不懂法国话,不然,我拿法国话好好的恭维你。”葛洛士答道:“我也懂得,也会说法国话。我从前在巴黎住过三年。”达特安道:“你那一拳打得很是地方,几乎把那个人打死了。”葛洛士道:“我还以为登时就把他打死了。”达特安道:“几乎打死,现在未死。”
      达特安说这句话的时候,向着柏里说的。原先柏里站在英王身边,初听这番话的时候,脸无人色,英王也是很难过,很留心听这两个人谈;后来听说柏里的兄弟还没死,才略放心。葛洛士道:“我以为是打死的了。可惜离得远了,不然,我要回去把他打死了。”达特安道:“你若是不叫他养好的话,是应该回去再打的。凡是头上受伤的,不是登时送命,就是几天可以治好的。”
      达特安这几句话又是向着柏里说的,柏里听了很高兴。英王伸出手来,柏里低头亲手。阿托士对达特安说道:“达特安,你的确是个聪明人。有了为难,总要找你的。你看英王怎么样?”达特安道:“我很喜欢他的相貌,很有人君的样子。但是他不应该让人捉,这是大错。”阿托士道:“我很想吃钟酒,祝他的寿。”达特安道:“很好,让我先来。”说完,酒钟在手,站起来。颇图斯十分诧异,怪他胆子太大。达特安对众人说道:“我们吃一钟酒,同带兵官祝寿。我们跟他到伦敦,他领我们到什么地方去,我们都愿意跟他去。”
      达特安一面说,一面看哈里生。哈里生以为真是同他祝寿,站起来,同这四位鞠躬。这四位的眼却对着英王,一饮而尽。英王拿着酒钟,柏里倒了些皮酒。英王举钟,对着那四个人一饮而尽。哈里生放下酒钟,对众人说道:“我们走罢。”有一个武官问道:“我们今晚在什么地方睡觉?”哈里生答道:“在琐士克地方。”查理站起来说道:“柏里,拉马过来,我骑马到琐士克。”
      达特安道:“阿托士,英王很看重我。我很是感动。我打定主意竭力帮他。”阿托士道:“倘若你是真有此意,他永远到不了伦敦。”达特安道:“这句话怎么讲?”阿托士答道:“我说的是未到伦敦之先,我们把他弄走了。”达特安道:“阿托士,你疯了么?”阿拉密说道:“你们想出救英王的法子么?”颇图斯道:“这个并不是办不到的事,不过我们先要商量了一个妙计。”阿托士道:“我现在是一点法子还没有。但是,达特安总可以想出一个妙计来。”达特安听了不响,耸耸肩。于是一群人出了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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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3 22:40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四回   达特安用计

  再说,阿托士深知道达特安是足智多谋的,只要逗出一点意思,他自然会想法子,就同一块膏腴之地,只要播了种,自然就长出五谷来。阿托士只说了救驾一句话,以后就不说了,改了话头,谈洛奥尔。
  天黑的时候,到了琐克士地方。那些兵丁们如何防守王上,他们四个人装做不理,另外住在一所房子。恐怕有人来攻,四个人住在一间房里,把后路都安置好,要紧的地方,派了跟人把守。吉利模铺些干草,睡在房门口。达特安不大说话,心里不晓得想什么,一会从床边走到窗口,走来走去,一面走,一面嘴里吹哨。颇图斯是个不识意思的人,常常的问他话,达特安唯唯否否的答他。阿托士同阿拉密两个人,在旁边看得很有趣。那一天,他们是很乏了,却也奇怪,惟有颇图斯一个人睡得着,不问有什么大事,他都是能吃能睡的。

  翌日早上,是达特安头一个先起来,阿托士、阿拉密随后起来,颇图斯还在那里睡。到八点钟又动身向前走,次序还是照昨天一样。惟有达特安一个人在前头走,同葛洛士说话。
  葛洛士昨天晚上,受了达特安几句恭维话,心里非常的高兴。达特安对他说道:“我找着一个人,能够同我讲本国的话,我非常欢喜。我的同伴杜威朗,满肚子不高兴,不肯说话,一天没得四句话。那两位俘虏是更不必说,他们现在那里有闲心说话呢?”葛洛士道:“那两个一定是著名的王党。”达特安道:“是的。我们把查理捉了,他们自然是很不高兴,很恨我们。我看不久,查理就要到公堂受审。”葛洛士道:“可不是,我们送他到伦敦,就为这件事。”达特安道:“你们自然是看守得很严密的,一刻也不离开他。”葛洛士道:“那个自然。你看我们有多少人守管着。”达特安道:“白天他是不会逃走的,但是晚上……”葛洛士道:“到了晚上,我们加倍的严密。”达特安道:“怎么样的严密?”葛洛士道:“他的房里有八个人把守。”达特安道:“这是严密极了,房外另外还有人把守么?”葛洛士道:“房外用不着,两个人手无寸铁,怎么样能够敌得过八个拿了兵器的人。”达特安道:“你不是说两个人么?”葛洛道:“王上同内侍,只有两个人。”达特安道:“原来我们让内侍伺候王上。”葛洛士道:“是的。查理先同哈里生商量,哈里生答应他的。做过王上,穿衣脱衣都要人帮忙的。”

  达特安知道这位武官是很受恭维的,说道:“甲必丹,你说法国话说得实在是好,我越听越诧异。你说在巴黎住过三年,我若是在伦敦住一世,我说英国话还没得你说法国话一半的好。你从前在巴黎做什么?”葛洛士道:“我的父亲是个做生意的,他有个经理人在巴黎,把我送在经理人家里,经理人把自己的儿子送在我们家里。这样的事,生意人家是常有的。”达特安道:“你喜欢巴黎么?”葛洛士道:“我喜欢不过。你们法国人也应该造反,同我们英国现在一样。不过你们造反,不必同王上为难。你们的王上不过是个小孩子,他们要同你们王后的情人马萨林为难。”达特安道:“我很同你表同情。我们只要有几位有胆子、有决断的人,同你一样的,自然也要动手的。我们把马萨林捉来,开堂审他,同你们将来开堂审王上一样。”葛洛士道:“我以为你是马萨林的人,替马萨林送信给克林维勒大将军的。”达特安道:“我们原是法国王上的人,办因听说要派专使到英国,我自己请行。因为我很想见你们大将军,故此马萨林叫我同杜威朗帮英国忙,我们是极愿意的。”葛洛士道:“是的。我看见你们很替毛唐出力。”达特安道:“是的。我们两个人,一个在他左面,一个在他右面。毛唐真能打仗,你看见他把伯父一剑斩死么?”葛洛士道:“你从前认得毛唐么?”达特安道:“认得。我们一路从法国过海来英国的。”葛洛士道:“你们叫他在布朗地方很久的等。”达特安道:“我们没得法。我们同你们一样的,也要看守王上。”葛洛士道:“你说的是那个王上?”达特安道:“我说的是法国王上,路易第十四。”
  达特安一面说,一面脱帽。葛洛士也脱帽,问道:“你们看守了多少夜?”达特安道:“三夜。过得热闹。我至今还想。”葛洛士问道:“你们的王上,大约是很有趣的。”达特安道:“王上睡觉。”葛洛士兵道:“这是怎么讲?”达特安道:“我同兵官们、火枪手们过的好日子,吃酒斗牌。我们法国人是很开心的,最好热闹。”问道:“你们看守的时候不打牌么?”葛洛士道:“从来不打牌。”达特安道:“你一定觉悟着闷得很。”葛洛士道:“到了晚上值班的时候我就害怕。晚上没得事体,难熬得很。”达特安道:“同愚蠢守兵在一处,那是无谓得极了。若是掷骰子斗版,晚上是很容易过,同一场好梦差不多。难道你不喜欢赌钱么?”葛洛士道:“我最喜欢的。”达特安道:“你好斗牌么?”葛洛士道:“我最好。我在巴黎的时候,天天晚上顽的。”达特安道:“你到了英国之后呢?”葛洛士道:“牌也没有摸过,骰子也没有掷过。”达特安装出可怜他的样子,说道:“你实在可怜。”葛洛士道:“我想出一个法子。”达特安道:“什么法子?”葛洛士道:“你晓得我明天值班。”达特安道:“看守查理么?”葛洛士道:“是的。你可以来陪我一夜。”达特安道:“我不能来。”葛洛士道:“为什么不能来?”达特安道:“简直的不能来。”葛洛士道:“到底为什么?”达特安道:“因为我同杜威朗天天晚上斗牌,有时我们斗通宵,今天天亮我们才散的。倘若我不在家同他斗版,他一定是不高兴的。”葛洛士道:“他打得好么?”达特安道:“我见过他输二千个毕士度,他还是高兴得很。”葛洛士道:“为什么不约他同来?”达特安道:“我们的俘虏叫谁管?”葛洛士道:“可不是,你们的跟人管不了么?”达特安道:“万一跑了,不是顽的。”葛洛士道:“你们这样小心,那俘虏一定是阔人。”达特安道:“是的,一个是某处的贵族,一个是也极阔的人。他们已经说好了,到了法国,他们拿二千镑来赎。故此我们不肯叫跟人去看守这样的阔人。我们一捉着他们,就搜他们的口袋。我同杜威朗天天晚上打牌的钱,都是从俘虏身上出来的。也许他们把值钱的东西,如金钢钻之类藏起来,也未可知。我们两个人轮班看守,我睡着的时候,是杜威朗看守。”葛洛士道:“原来这样。”达特安道:“你明白了我为什么不能来,你既然一番好意请我,我地里有不来的道理?况且天天同那一个人赌,也是没趣,赌来赌去,不会有什么大输赢的。”葛洛士叹气道:“没得赌,更难受。”达特安道:“是的。”葛洛士道:“你们的俘虏凶么?”达特安大笑,说道:“一个因水土不服,大发烧;那一个同小姑娘一样的。我们把他们身上的小刀、剪子,都搜出来,拿去了。”葛洛士道:“很好,把他们也带来。”达特安道:“当真的么?”葛洛士道:“当真的。我有八个人,四个人看守你的俘虏,四个人看守王上。”达特安道:“这倒不错,但是未免太费事了。”葛洛士道:“不算什么,你只管来,我布置得很好的。”达特安道:“那是一定的。你这样的人,我闭住眼也肯跟你走的。”

  葛洛士听了这几句话,高兴得很,大笑起来。达特安道:“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今晚不动手?”葛洛士道:“动什么手?”达特安道:“打牌。”葛洛士道:“为什么不能?”达特安道:“今天晚上,你到我们那里来;明天晚上,我到你们那边去。我们的人却是王党,你若是不愿意见他们的面,只好罢了。不管怎的,我们姑且快活一夜。”葛洛士道:“这个主意很好。今天晚上,我到你们那里,明天晚上,我们在查理的房间会,以后再轮。”达特安道:“以后我们到了伦敦,我们不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过几夜热闹的。”葛洛士道:“碰见如你这样的法国人,是不会寂寞的。”达特安道:“你还不晓得,我的朋友杜威朗,他这个人最有趣。他是个掷石党,有两趟几乎杀了马萨林。他们很怕他,不能不给他一点事体做。”葛洛士道:“他的脸很好。我虽然不认得他,我看我们可以相处得来。”达特安道:“你不同他熟,是不会晓得他的。他的兴致最好。你且等等,他正喊我。我们两个人最相好,不能长久离开的。请了,晚上再见罢。”葛洛士道:“晚上在你那里见么?”达特安道:“是的。在我们那里相会罢。”两个人见礼分手。

  达特安跑回自己的地方,颇图斯道:“这个粗俗英国人,你同他有什么说的。”达特安道:“你不能这样说。葛洛士,他是我的好朋友。”颇图斯道:“这个专一杀乡下人的人,是你的好朋友么?”达特安道:“颇图斯,你别响。我晓得他性子太躁,不过他还有两种好处:第一件,他是个呆子;第二件,他不知自量。”
  颇图斯听了,睁大眼。阿托士、阿拉密两个微笑,他们两个人是深知达特安的,知道他的话里有深意。达特安道:“你不久就晓得他了。”颇图斯道:“这话怎么讲?”达特安道:“他今天晚上来打牌,你就可以会了他。”颇图斯很高兴问道:“他有钱么?”达特安道:“他的老子是伦敦著名的富商。”颇图斯道:“他会斗牌么?各种斗法他都会么?”达特安道:“他是无一不会。”颇图斯道:“我们今晚一定很热闹了。”达特安道:“明天晚上更热闹。”颇图斯道:“怎么讲?”达特安道:“今天晚上是我们请他,明天晚上是他请我们。”颇图斯道:“在什么地方?”达特安道:“我随后告诉你,当下我们要想好怎样的请他。我们今晚到搭比,摩吉堂要先走,先把酒买好了,晚饭交给他办。阿托士,你不能同我们吃夜饭,因为你发烧。阿拉密,你也不能吃,因为你是个教士,很不舒服。我们晚上赌钱吃酒,你们听见么?”颇图斯道:“我听是听见了,不过你的意思,我却不懂。”达特安道:“你只好留心看、留心听罢,别的我不能说了。”阿托士说道:“我的朋友,你欢喜怎样做就怎样做。我晓得你所做的事都是有益处的。”达特安道:“阿拉密,你表同情么?”阿拉密道:“是的。”

  达特安道:“你们两位都相信我,我高兴极了,同你们两位办事是最好的。颇图斯这个人,是不肯迷信的,他一定要看得见摸得着才算。”颇图斯装出不老实的样子来,说道:“我是不轻易上人当的。”达特安拍他的肩膀,一面走,快走到吃早饭的地方,彼此不交谈。到了下午五点钟,摩吉堂先去买酒,却不会说英国话,他看见吉利模一句话也不说,只会打手势,什么东西都买来。摩吉堂也学他。摩吉堂同白来索先行。四个人走到大街,看见白来索站在一个门口,知道房子是已经弄好了。那一天,他们都不走近王上,恐怕犯疑。昨晚是同哈里生吃饭,今晚是分开自己吃。
到了时候,葛洛士果然来了。达特安当他是个老友,很欢迎他。颇图斯上下的打量他,打量完了,很得意。他心里想:葛洛士虽然一拳几乎打死柏里的兄弟,恐怕还不是自己的敌手。阿托士、阿拉密两个人,装假装得很象,到了半夜,两个人都去睡觉了。达特安跟进房,只剩颇图斯同葛洛士打牌。葛洛士输了五十个毕士度把颇图斯,颇图斯因此很同葛洛士要好。葛洛士要报仇,告诉达特安,明晚再会。
  翌日并没会么异样举动,达特安同葛洛士说了几句话,随后跑到哈里生那里;随后又回到自己朋友队里。常人看见达特安,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同平常一样。惟有阿托士同阿拉密,看他同向来不同,很有点不安静。阿拉密道:“他不晓得又有什么妙计。”阿托士道:“不久我们就可以知道。”颇图斯不肯语,只把赢来的撸弄得很响。

  当天晚上到了罗士顿地方,达特安同他的朋友商量,这个时候却是满面发愁。阿托士抓阿拉密的手,说道:“动手的时候到了。”达特安听见了,说道:“是的,动手的时候到了。我的朋友,我们今晚救王上。”阿托士跳起来,两眼冒火星,说道:“达特安,你不是说顽话么?”达特安道:“阿托士,你怎样能够疑心我是开顽笑?一个王上的性命,岂是顽的!我再说,我们今晚救查理。你原叫我想法,我想出一条法子来了。”颇图斯听了,满脸都是称赞达特安的意思。阿拉密全是盼望成功的神情。阿托士脸色白了,身上发抖。颇图斯道:“你说。”达特安道:“葛洛士今晚请我们,你是晓得的。”颇图斯道:“是的。我给他机会,让他报仇。”达特安道:“你可晓得,他今天晚上在什么地方请我们?”颇图斯道:“在那里?”达特安道:“道?在王上那里。”阿托士道:“在王上那里么?”达特安道:“是的,葛洛士今晚看守王上,请我们陪他热闹一夜。”阿托士道:“请我们四个人么?”达特安道:“是的。我告诉他,我们不能离开俘虏。”阿拉密道:“我明白了。”达特安道:“我们要带剑,阿托士同阿拉密只好带小刀子。你们要晓得,我们四个人要打八个兵,一个兵官。颇图斯,你看怎么样?”颇图斯道:“这是很容易的。”达特安道:“我们要把王上改装,穿上葛洛士的衣服。摩吉堂、吉利模、白来索三个人,在街边牵马等我们。到了天亮,我们离开这里有一百多里了。阿托士,你看这个法子好不好?”

  阿托士抓住达特安的手,说道:“你真是个异人!我们日夜要想法子救英王,想来想去,想不出妙法。我们看你不关心的,很不高兴你。谁知道还是你一个人想出这条妙计来!我们都感激你。”颇图斯道:“这条计极容易的,为什么不早点想出来。”阿拉密道:“据我看来,我们先要把他们杀了。”阿托士放下脸来。达特安道:“我看怕是不能不杀的了。我想来想去,只好这样的了。”阿拉密道:“一不做,二不休,只好杀。我们还是商量怎样下手。”达特安道:“我有两个法子。”阿托士道:“我们先听第一个法子。”达特安道:“譬如我们四个人都齐了,我一说暗号,你们两个人就拿小刀,将最近的两个守兵刺死,我同颇图斯杀死两个,算是去了四个。他们还有五个对我们四个。这五个人也许不动手就降了我们,我们拿布塞住他们的嘴,把他们捆起来。倘若他们不降,同我们打,我们只好杀了他们。倘若葛洛士先改了意思,不让两个俘虏进来,我同颇图斯自然是要多做两倍的事,时候也要多耽搁,还要吵得利害。但是你们听见我们这里吵,你们赶快跑进来。”阿托士道:“万一你们两个之中,有一个打倒了,怎么办?”达特安道:“这是万不会的。他们好吃皮酒的人笨得很。颇图斯,你要记得,刺喉咙,死得快,又不会喊。”颇图斯道:“这个杀得利害。”阿托士道:“可怕可怕。”达特安道:“这是你们的心太软了。假使在战场,你多杀两倍的人,你不动心。如果你们想为王上的一命,值不得去杀这些人,我立刻就送信给葛洛士,说我有点不舒服,这件事就完了。”阿托士道:“我叫你不高兴,是我的错,我们只好照你的法子办去。”
  说到这里,门开了,一个兵跑进来,说法国话道:“葛洛士兵官请达特安、杜威朗两位过去。”达特安道:“到什么地方?”小兵道:“到王上那里。”阿托士用英国话回答,说道:“告诉兵官,我们就来。”小兵走了,达特安分付跟人,先备好八匹马,在街角上等,离王上住的房子,有个二十多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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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5 18:01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五回  斗牌

  再说,那时晚上九点钟,守卫兵是八下钟换班,葛洛士守了有一点钟。达特安同颇图斯拿了剑,阿托士他们两个人藏了小刀,四个人走到查理的房间。阿托士两个人是垂头丧气,装出俘虏模样。葛洛士站起来说道:“我以为你们不来了。”达特安走上前,低声说道:“我同杜威朗,还不十分放心过来。”葛洛士道:“为什么?”达特安眼看阿托士两个人。葛洛士道:“你恐怕他们同王上表同情么?其实不要紧,他们想看看查理,原可以让他们看的。”达特安道:“我们在王上的房间赌么?”葛洛士道:“不是的,在隔壁房间。门是虚掩的,也同在一间房一样。你带来的钱多么?我今晚预备大赌。”达特安弄动口袋里的钱响,说道:“你听见么?”葛洛士道:“好极了。”
  推开门进来 ,达特安看看自己的朋友,看见颇图斯神色不动,同平常一样,阿托士脸色略变,阿拉密是一额汗,拿手巾擦。看见八个守兵,四个在王上房里,两个在房门口,两个在外间房门口。阿托士看见守兵拿的剑,想起不久就要动手,心里高兴起来。从门外看见查理睡在床上,穿好了衣服,身上盖一条小被,柏里在床边读圣经。小桌上有小蜡烛,照见查理脸上倒很镇压静,柏里的脸上却不大安静。柏里以为王上睡着,常常停住了不读。王上却睁大眼说道:“我没睡着,你往下读罢。”
  葛洛士走到王上门口,戴上帽子,看看把守的兵都在那里,很得意的掉过头来看达特安,仿佛是要达特安恭维他的意思。达特安喝采道:“你的本事,作个大将还有余。”葛洛士道:“是我看守的时候,查理可以逃走么?”达特安道:“除非有天帮忙,不然,是逃不了的。”葛洛士四围一看,十分高兴。他们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查理原是闭两眼,后来听见达特安的声音,眼又睁开了。柏里觉得诧异,登时停住了。王上说道:“柏里,你若是不困,还往下读。”柏里道:“我并不困。”于是又往下读。
  且说外间房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面铺了一块布,摆着两支蜡烛,几颗骰子、纸牌、骰盒。葛洛士说道:“好朋友,请坐下。我对着查理坐,我很喜欢看他现在的样子。达特安,你对着我坐。”阿托士听了,很生气。达特安对他皱眉说道:“这个法子很好。德拉费伯爵,请你坐在葛洛士的右首,德博理坐在左首。杜威朗,你过来同我赌,他们两位同葛洛士赌博。”达特安这样布置,一来可以拿脚推颇图斯作暗号,二来可以同阿托士、阿拉密使眼色。查理在房里听见说德拉费、德博理两个名字,又睁大眼看那两个人。柏里把圣经翻了好几页,找着一段说道:“上帝说的,我送到你身边的天使,你要听他们的话。”那四个人听了,面面相向,仿佛是知道柏里会意。达特安非常之高兴,把二十个毕士度放在桌上,说道:“你刚才问我带来的钱多不多?”葛洛士道:“是的。”达特安道:“我劝你小心保守,你的宝贝我是要带走了的。”葛洛士道:“我同你打。”达特安道:“好的。我们拼命打,也许你不知道我们只要打。”葛洛士大声笑,说道:“我都知道,我晓得你们法国人是最喜欢打的。”
  当下查理晓得他们的意思,倒着急起来。房里的守兵,看见查理很有困倦的意,伸出手来,嫌热,把小被去了。阿托士、阿拉密看见王上原是穿好衣服的,心里很高兴。
  当下他们赌得高兴,葛洛士的运气好,已经赢了一百个毕士度,非常的高兴。颇图斯起先输了五十个毕士度,后来又输了三十个,很不耐烦,拿脚去推他,要他赌别样。阿托士、阿拉密两个人的眼,不时的看达特安,他却一点也不理会。只管赌。
  到了十点钟,听见巡哨人轮班的声,达特安问道:“他们一晚轮几次班?”葛洛士道:“一晚换五次,每两下钟换一次。”达特安道:“防守得很严密。”听听换班的声音过去了,达特安先推颇图斯的腿。
  当下王上房里的守兵,看见赌得热闹,都跑到门口,垫高脚,从达特安、颇图斯肩膀上看赌。在门口的两个早已看得入神。外间门口两个守兵,原是拿剑在手,剑尖插在地上,两个兵靠着剑看赌。
  快到动手的时候,阿托士倒十分镇静,赌得更大。阿拉密时时去摸衣里的小刀。颇图斯输了钱,不耐烦,不停的推达特安。达特安回头看见柏里站在两个守兵之间,查理曲肱,合着两手,头靠其上,象是诚心祈祷的。达特安一看,正是动手的时候,看见阿托士、阿拉密两个人,轻轻把椅子推开,预备动手。达特安又推颇图斯,颇图斯站起来伸腿,那剑同时偶然出鞘。达特安道:“我又输了二十个毕士度,你的赌运真好,就恐怕不得十分长久。”说完,从身上又拿出二十个毕士度来,说道:“我们再来一趟。我这二十个毕士度,赌你的末了一张牌。”葛洛士道:“算数。”伸手揭牌,达特安得一张王上,自己得一张一点。达特安道:“原来是张王上,兆头甚好。葛洛士,你要留心看守王上。”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抖。当下葛洛士揭牌,若是揭出一张一点,是自己赢,若是揭出一张王上,是达特安赢。果然揭出一张王上,达特安喊道:“果然来了!”(译注:此是预约暗号)阿托士同阿拉密跳起来,颇图斯往后退一步。
  正是要动刀动剑的时候,谁知哈里生站在门口,身后紧跟着一个人,披了罩袍。后头还有五六个兵,拿了火枪。葛洛士被人查出饮酒赌钱,很难受的站起来。哈里生不去管他,同披罩袍的人走入房里,说道:“查理,我适才奉命,立刻解你到伦敦,你立刻就要动身。”王上问道:“谁发的号令?是克林维勒么?”哈里生道:“是的。这个号令是这位毛唐带来的。”那四个人听见毛唐两个字,彼此使眼色。达特安把他同颇图斯两个人所输的钱,一把捞在自己的大口袋里。阿托士、阿拉密两个人,站在他的身后。这个时候,毛唐一看,认得这两个人,两眼冒火,达特安低声道:“不好!我们上了当。”颇图斯道:“还没上当。”毛唐说道:“哈里生,派人把出入的门路都把守起来,把这四个法国人拿下。他们是奸细,要救王上的,立刻把他们拿住。”达特安道:“且慢。这句话是易说难办的。”大喊道:“跟我来!”一面拿剑,一摆一扫,推倒守门的两个兵,跳出房来。阿托士、阿拉密紧跟在后,最后是颇图斯,四个人跳在街上,毛唐喊道:“放枪!放枪!不要让他们跑了。”果然放了几响,却打不中他们。他们跳上马,向旧路跑,一直跑过了上村末了一间房子有五十码。达特安喊住马,颇图斯道:“在这里住马做什么?应该向前跑。”达特安道?;‘不必再跑。他们一定赶我们,我们不如先躲起来,让他们赶过去之后,我们再回头跑。”前面不远有道小河,河上有座小桥,达特安下了马,躲在桥下。阿托士等也照样办。不到十分钟,果然有一群骑马的的,同一阵狂风,在桥上走守,却不知道他们所追赶的人,就在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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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伦敦护驾

  再说,达特安等听见那班人马蹄声远了,从桥下上来,另从一条路,向伦敦走。走了若干路,晓得再无人追赶,才慢慢的走。达特安先说道:“我看这件事,一点把握也没有,不如还是回法国去罢。阿托士,你看我的话有理么?”阿托士道:“你的话不能算没理。不过你前两天说的 最慷慨,你说我们总要把这事办到底,死了也是要办的。”达特安道:“我们不晓得死是什么样,性命之忧,原算不了什么。不过事体办不成,回到法国去,实在难为情。我是晓得的,不论怎么样设法,我们是办不成的。”阿托士道:“我们一定要做到底。现在事体还没结局,我们万不能回法国。阿拉密,你看怎么样?”阿拉密道:“我同你的意思一样。我还要找个机会同毛唐算帐。我没同他算帐就离开英国,我心里很难受的。”达特安道:“只说这一层,我们就该在伦敦等。我很愿意在伦敦等一年,要会会那个毛唐。我们不如找个不犯疑的地方住起来。我晓得克林维勒一定派人跟寻我们的踪迹,我们若是落在他手里,可不是顽的。阿托士,你可晓得什么地方有好客店给我们烧熟的牛肉吃,给我们点好酒喝?”阿托士道:“我晓得有一个客店,倒许对你的意思,是个西班牙人开的,当是原是威脱荐把我的。他发了点财,入了英国籍,做了英国人。阿拉密,你看我们投这个客店,好不好?”阿拉密道:“我看就很好。我们可以告诉店主,就说我们是威脱的朋友,现在来伦敦游历。我们给他一镑钱一天,我看是可以过舒服日子的了,又无人来骚扰我们。”
  达特安道:“有一件最要紧的事你却忘了。”阿拉密道:“什么事?”达特安道:“我们要换衣服。”颇图斯道:“我们的衣服不是很舒服的么?换他做什么?”达特安道:“人家看我们的装扮就晓得我们是法国人。我不去冒险,因为不肯换衣裳,让人捉去关禁。我还是穿一身黑衣裳,装做奉清静教的样子。你找得着那西班牙人么?”阿托士道:“他就住在某街的巴尔福酒店。”达特安道:“现在到了才好。那怕就是伤害了马,我们总要天未亮以前到伦敦。”阿托士道:“我们赶快走罢,离伦敦现在不过百十里。”于是拍马快跑。及到了伦敦,那时不过早上五下钟。进城的时候,守城的盘问他们,阿托士用英国话道:是哈里生叫他来报信,又说王上不久就到伦敦。守城的守兵听了这几句话,自然不疑心,让他们进城。
  阿托士领了他们,找着那个西班牙人。西班牙人很高兴,把顶好的房子给他们。那时天虽未十分亮,城里的人是很不安静。因为早天晚上,听说王上就回来,有许多人恐怕王上是晚上入城,故此熬了一夜不睡觉,要看王上入城。
  达特安他们先去忙改打扮:阿托士穿一身做生意人的衣服;阿拉密还是要带剑,改了一身黑色军衣;颇图斯穿的红褂子绿裤子;达特安穿的也是黑衣服,很象是一个糖商。吉利模、摩吉堂不必换衣服,因为他们并没穿号衣。吉利模很象一个不好说话的英国人;摩吉堂倒象是一个好吃懒动的英国人。
  达特安道:“还有一件,我们要赶快改。我们先要把头发剪短了,不然,是要受街上人骂的。我们现在既然不象个军人,倒不如改了清净教的人罢。你要晓得,他们王党民党,最大的分别就在头发长短。”阿拉密很爱惜他的长头发,原先不肯剪短,后来还是阿托士自己先把头发剪短了,阿拉密才肯照剪。颇图斯是摩吉堂替剪的,达特安是自己剪的。剪完了,奶难看。阿托士说道:“我们实在难看。”阿拉密道:“我们很象清静教的人。”颇图斯道:“我剪短了头发,觉得很凉。”达特安道:“我要宣讲圣经。我们现在彼此都不认得,别人更认不得我们。我们去看王上进城罢,他们昨天晚上走了一夜,这个时候差不多可以到了。”
  这四个人走在人丛里,不到一会,就听说王上到了。颇图斯比别人高,他说是王上那一群人快到了。达特安垫高脚,阿托士同阿拉密留心听人说话。马车走过的时候,达特安认得哈里生,他坐在一边,毛唐坐在那一边。百姓们人人都大骂查理,阿托士听了,回到客寓,很不高兴。达特安对他说道:“你何必太着急!事体几乎是绝望的了。我若不是为你,我若不是个火枪手,我一定不管这件闲事的。我老实对你说,我倒很想把王上抢了,同这班乱民开顽笑。我去想想看,还有什么法子。”
  第二天,阿托士靠着窗子往外看,听见街上有人大声喊,宣布议政院的通谕,说的是查理枉法,得了大逆不道的罪,要到公堂受审。达特安站在旁边,阿拉密看地图,颇图斯还在那里吃早饭。阿托士喊道:“议政院么?议政院不能宣布这样的通谕。”达特安道:“我不大懂英国话。但是,法国话念得不准就是英国话。那上头写的,不是议政院条例几个字么?再往下读,我可不懂了。”这个时候,店主人刚进房来,阿托士叫他走近前,说英国话道:“议政院当真议定这个条例么?”店主道:“是的。是清静议院,又叫泄泻议院办的。”阿托士道:“原来有两个议院么?”达特安道:“我们都会听西班牙话,你不如同我们说西班牙话罢。”阿拉密道:“这个主意不错。”颇图斯忙的吃羊排,一句也不响。店主用西班牙话问道:“你问什么?”阿托士用西班牙话答道:“这里是不是有两个议政院?一个是泻过的,一个是未泻过的。”颇图斯道:“这倒稀奇。我现在倒会听英国话了。”阿托士道:“我们现在说西班牙话。”颇图斯道:“是么?我以为我多懂一国话了。”
  店主说道:“我说的泄泻议院,是说柏赖特洗刷过的。”达特安道:“英国人的主意倒多。等我回到法国,告诉马萨林同帮主教,一个可以借王上的名,把议院洗刷,一个托百姓的名去洗刷,自然就没得议院了。”阿拉密道:“谁是柏赖士?他用什么法子洗刷议政院?”店主道:“柏赖特原是个车夫出身,人倒是很能干的。他平常赶车的时候,得了一种阅历。譬如在路上赶车,遇着一块石头,最好是下了车,把石头挪开了;若想把车在石头上赶过去,那是极难的。英国议政院有二百五十一个议绅,内中有一百九十一个的政见同他不对的,难免不会阻碍他的事体。他却拿办事比赶车,待这班反对的议绅同待石头一样,一票把他们撵出议院。”达特安道:“这个见解很不错,我很佩服的。”阿托士道:“这班被撵出来的,都是帮王上的么?”店主道:“是的。他们现在假使还在议院的话,一定是要保护王上的。”颇图斯道:“原来还是王党的人多。”阿拉密道:“你看王上肯到堂受审么?”店主道:“百姓要他到堂,他也没法。”阿托士道:“店主人,谢谢!我明白了。”达特安道:“你现在晓得我们要办的事,是万办不到的了。我们那里能够敌得过这班哈里生、柏赖特、克林维勒。”阿托士道:“王上是要到堂。不过现在王党的人,一个也不响,其中总有妙计。”
  达特安听了,只摇头。阿拉密道:“他们倘若定一下子的罪,也不过定贬逐的罪,不然,也不过是监禁。”达特安满脸不相信,阿托士道:“不久就会知道。开堂的时候,我们该可以去看。”店主道:“不必久等,明天一早就开堂。”阿托士道:“声明他罪恶的状子是早已预备好的了。”达特安道:“大约是王上被卖的那天预备好的。”阿拉密道:“你晓得卖王上那几款是毛唐订的,是他先出的主意。”达特安道:“我主意是打定的了。只要第一次遇着毛唐,我就要杀他。”阿托士道:“这种下流东西,值不得一杀。”达特安道:“为的是这个缘故,我更要杀他。我向来都是受你的指挥的,这一趟我却不能了。我可不问你愿意不愿意,我一定要杀毛唐的。”颇图斯道:“我也要杀他。”阿拉密道:“我也要杀他。”达特安道:“我们算是商量好了。我们到街上逛逛罢,现在浓雾迷天的,毛唐同我们离开一丈远是不会认得我们的,我们吃点雾也好。”于是四个人出了店门,在伦敦街上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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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维明德

  再说,那一天街上的人十分挤拥,维明德大法院附近的地方是人山人海,达特安他们四个人都很难走过。街上的人乱推阿拉密,颇图斯大生气,一拳打了一个做面包,打得满面鲜血。旁观的人生气,有三个人来打颇图斯,被阿托士打倒一个,达特安推倒一个,颇图斯把一个摔得很远。有几个英国人,平常好讲打拳的,看见这几个外国人的本事很好,大喝采。自此以后,他们在人队里走来走去,人家都肯让他们。
  那天的人,个个都要抢到维明德大法院里,在廊下坐看看热闹。这四个人走到那里的时候,前三排的坐位已经满了。他们恐怕在前有人认得,乐得躲在后头。惟有颇图斯一个人不甚高兴,因为躲在后头。惟有颇图斯一个人不甚高兴,因为躲在后头,人家看不见他的红褂子绿裤子。他们坐的地方刚好在中间,正对着王上坐的地方。
  十一点钟时候,王上上堂,四面都是护军围住。王上戴帽子,如若无事,仿佛是亲莅议院一样。那一班审案的官,好容易趁这个机会做点威风,就派值堂的差人去告诉王上说/‘罪犯见了问案官,向例是要脱帽了。”查理听了,不管他,把帽子戴牢些。那差人走回去,查理坐下来,手里拿了小棍子敲靴子,柏里站在查理背后。
  达特安什么也不看,只管看阿托士。他晓得阿托士心里是有无限的感动,同查理一样;不过查理不露出来,阿托士脸上的神色全变了。达特安很不放心。达特安低声说道:“你要镇静些,同王上一样。不然,你置我们于危地。”阿托士道:“你不要害怕。”达特安道:“哈,他们怕闹事,添了两倍的守兵。有拿火枪的,有拿斧子的;地下的守兵用斧子,廊上的守兵拿火枪。”守兵走过的时候,颇图斯数道:“五十,六十,七十。”阿拉密道:“颇图斯,价钱为什么不算那个兵官?你该算他在内的。”
  原来带那班火枪兵的将官就是毛唐,把兵带上去,分列做一排,就在王上背后,对着廓上。达特安见了,说道:“难道他认得我们么?假使他认得我们,我们倒不如走开,死在这里很没意思。”阿拉密道:“放心,他不认得我们。他睁着两眼只管看王上。照你看,他是恨王上利害,还是恨我们利害?”阿托士道:“自然是恨王上恨得利害。我们不过夺了他的母亲,王上是连他的身家财产都夺了。”阿拉密道:“是的。不要响,总司法官要问话了。”
  果然巴拉索开口问道:“查理司条阿,现在我把审案官的名字读把你听。”王上掉过头,象是没听见。总司法官等了一会,王上也没回话。单子上原有一百六十三个名字,只有七十三个到的,余人都躲开了。巴拉索说道:“我要读名单。”于是不问到与未到的,读了一遍。到堂的人,也有应得响的,也有应得不响的。凡是未到的,巴拉索总要把他的名字喊两趟。喊到花尔法的名字,先喊了一趟,停了一会,又喊第二趟。有一个女人答道:“花尔法么?他不是个呆子,今天没来。”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阿拉密道:“这是个女人的声音。我很想认识这个女人,我要晓得他长得好不好。”阿拉密站起来看,说道:“长得很好看。”达特安等人都看他。巴拉索只管皱眉,这位女人脸上一点也不变。达特安道:“是花尔法夫人。颇图斯,你记得么?我们在克林维勒家里会过他们夫妇。”再停一会,巴拉索又点名。阿托士道:“我看他们见到堂人少,就不审案了。”达特安道:“阿托士,你不晓得他们的脾气。你看看毛唐,一面看王上,一面很得意。你看他会让王上得点便宜么?是断不会的,他满脸都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晓得这趟一定可以报仇的了。你这个毒蛇,你有一天碰在我手里,我定把你打成酱。”颇图斯道:“王上的相貌是很名贵的,他虽然做了俘虏,衣裳穿得很好看,就是帽子上的鸟羽,至少也值五十个毕士度。阿拉密,你看看。”
  且说巴拉索点完名,就读讨罪文。阿托士以为到的人少,可以不再问,谁知还要读讨罪文,可知道他们是早安排好要加罪王上的了。这个时候,阿托士的脸色很难看。达特安耸肩说道:“阿托士,我早说是如此的了,你总不肯相信。但是这个着黑衣的人,要读那张东西,把许多罪名加在王上身上,你听了不要生气,自己按住点罢,不要流露出来。”查理这趟受辱,总算受够了。古时做王上的,被刺的是很有,却从来没有这样受辱。他们读讨罪文,查理很留心听;听到他们诋毁他,诋毁得很利害,他付之一笑。文上说了许多极无理的话,凡是查理无心之误,都被他们说他是有意害民。达特安说道:“王上自然是不能无错,不过百姓这样待他,也实在太过。”阿拉密道:“英国的宪章说是王上不能有错的。倘若有错,是大臣代负责任。”
  颇图斯一面瞪着毛唐,一面说道:“我是不想滋事,不然我就跳出去,先把毛唐弄死了,抓起死尸的脚,去赶那班把守的兵。我们的达特安就可以乘机救王上,我要同他商量。”阿托士看见查理如此受辱,气到动不得。那檄文快读完了,末后几句说道:“以上所说的,就是我们英国人控你的罪。”说完了,有一个人在达特安背后大声说道:“这些话都是靠不住的。英国人有十之九都不以你们刚才的话为然。”原来阿托士气得按不住了,站起来伸出两手,说了这两句话。于是王上、审案官同全堂的人,都看这四个人。
  毛唐一看就认得阿托士他们,倒十分高兴。当下就发号令,叫二十个火枪兵向廊上开枪。谁知达特安拦腰抱住阿托士;颇图斯捉住阿拉密的手,跳过坐位,走出过道,跳下楼梯,混在人队里。那二十个火枪兵,果然举起枪来。廊上的人大闹,后来并没放枪,众人还是闹个不休。王上认得他的四个朋友,知道他们要被枪毙,闭了眼,不敢看。毛唐见那四个人跑了,自己拿了剑,带了十名斧子手追赶他们,在人队里找了一会,找不出什么,只好回来。
  当下里外都很扰乱,停了半点多钟才安静下来。后来巴拉索起来说道:“你有什么辨护的没有?”查理戴着帽子,站起来说道:“我先要问你一句话。我在纽克士地方的时候,同议政院立了几条条款,我是照约办事;你们倒失约,串通苏格兰人卖我。你们花钱并不多,总算是会打算盘的。你们虽然花钱不多,我却还是你们的王上。我既然是你们的王上,你们问的话,我可以不答你们,把你们可以审问我的道理说清楚了,我才答你们。我现在答了,就是认你们有审问我之权。我现在只能算你们是个没凭据的刽子手。”当查理说话的时候,众人都很留心听。查理说完,仍复坐下,想道:“可惜那四个人先走了。不然,他们听了我这番话,一定肯替我死的,至少也为我滴泪。”查理四围一看,不见这四个朋友,只看见许多极凶极恶的人,心里着实难过。巴拉索站起来说道:“也罢。不过你虽然不说,我们还是一样的定你的罪。你所犯的是大逆、杀人、枉法几条大罪,都是有实在凭据的。你先去罢。你这趟不肯说话,你第二趟来可要说话了。”
  查理站起来,面向柏里,看见他脸上变了死色。查理问道:“我的好柏里,怎么样了?”柏里满面眼泪,呜咽不能成声,对王上说道:“陛下出去的时候,不要向左边看。”查理道:“为什么呢?”柏里道:“上帝可怜!陛下不看罢。”王上道:“那里有什么东西?为什么我就不能看?”柏里道:“我告诉陛下,陛下却要应许我不看,他们把杀人的斧子摆在那里,陛下不要看罢。”王上道:“这班呆子!他们以为我是个懦夫,同他们一样,好在你先告诉我。”说完,王上出来。出门的左边,有一张桌子,铺了一块红布,红布上面,摆了一把闪亮的杀人斧子,照着红布,不时的闪红光。查理走到桌边站住了,对守兵说道:“这是把斧子,这班人拿这个来吓我么?这班人连对待君子的法子都不晓得。”于是拿起手上的小棍,向斧子打了一下,说道:“杀人的斧子!我不怕你,我先打你,等你来报仇罢。”查理说完,耸耸肩,很镇静的往前走。
有一班人特为挤上前来,看王上见了斧子做什么神气。看见他一点不畏惧,倒也诧异。查理一面走,一面对柏里说道:“这班人以为我是个不相干的生意人,从来没看见过利器的。”两个人到了大门;门外是人山人海,都是来看王上的。王上看见这群人,脸上都是极凶恶的,叹一口气,想道:“可惜这样一群人,没得一个是我的朋友。”心里正是这样相,忽然听见身边有人说道:“陛下现在是英雄末路,有上帝可怜你。”王上听了,不禁流泪,回头看是谁说话。原来是从前御营里的一个老兵说的话,他看见王上现在可怜的情形,不禁说出这两句话来。不料众人立刻就把这个人捉住,用刀背去打他,几乎打死。王上认得动手的人,内中有葛洛士。查理想道:“犯的极小的罪,就值得这样重办么?”王上向前走,走不到几丈路,有一个人,在两个兵之间,伸出头来,唾王上的脸,就同从前犹太人唾耶酥一样。众人看了,笑声如雷。那时的人,挤来挤去,如大海上的波涛一样。王上仿佛看见人队里有阿托士,两眼气得冒火。王上擦擦脸,说道:“小人可怜,只要给他几个钱,他就肯唾他的父亲。”
  原来那时候,阿托士他们果然在人队里。阿托士看见那个老兵被人打,拿了十人金钱放在他口袋里。后来看见那个人唾王上,阿托士气极了,伸手摸小刀子,达特安捉住他的手,说道:“等等。”一面使眼色阿拉密、颇图斯跟了来,站在唾王上的那个人背后。那个人同旁人说极粗的笑话。再过一会,那个人向城里走,达特安同阿托士跟着这个人,颇图斯同阿拉密紧跟在他们两个之后。那个人有点象个屠户学徒,同着两个同伴,转弯向河边走。达特安放了手,让阿托士一个个自由的走。
  那三个人回过头来,知道有人跟随他们,站住了,圆睁怪眼,说了几句粗话。达特安道:“我不会说英国话,只好请你替我当翻译。”一面说,一面抢过去几步。回过头来,对着那三个人,走上前,一手抓住屠户的肩膀,回头来对阿托士说道:“阿托士,你替我翻。”对屠户说道:“你是个懦夫。你羞辱一个无辜无保护的人,你唾王上的脸,你要死给我看。”阿托士脸色变得极难看,把达特安说的话照翻了。那个人看见达特安的神色可怕,退后一步,阿拉密伸手去拔剑,达特安道:“同君子动手,才好用剑。同这个人不能用剑。”说完,用手叉住那个人的咽喉,说道:“颇图斯,你拿拳头来结果他。”颇图斯举起那个碗大的拳头,用死力打那屠户的头,那屠户登时倒地。那两个同伴见了,吓的说不出话来。达特安道:“阿托士,你告诉这两个人:王上虽然是做了俘虏,他的性命还是不可轻犯的;你们若是忘记了,这就是报应。”阿托士翻出英文来,那两个人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出来,瞪着眼看同伴倒在一片血渍上。后来明白过来,两个人跑开了。颇图斯擦擦额上的汗,说道:“我们总算办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达特安对阿托士说道:“讲到保护王上,你一切交给我,听我布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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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改装通信

  再说,议政院定了查理一个死罪,这是可以预料的。大凡革命时候,开公堂审讯,不过都是形式上事体。阿托士他们四个人原也晓得,弄到这个时候,束手无策,十分忧愁。达特安是越遇着危险越有主意,对天发誓要舍命去救查理,眼前却是无法可想。但是世事是千变万化的,只好看机会。议院定的是明日行刑,无论怎么样,总要先想出法子,叫他们明日不能行刑;想来想去,只好设法先把刽子手弄走,因为没得刽子手,只好暂缓行刑;虽然是从别处也可以弄一个刽子手来,却要耽搁一天。有了一天,也就可以想出救驾的法子。于是达特安眼前用全副精神去想阻止明日行刑;一面还要通知查理,他们四个人在外边同他设法,以便里外相应。阿拉密担认去办这件事。
  查理原要则生主教到白宫监里来相见。毛唐同克林维勒说好了,就去找主教。阿拉密要改扮做主教模样探监,阿托士去安排逃走的事体,各人分头去办,约好晚上十一点钟在客寓相见。那时白宫四围有三营马队把守,克林维勒自己常到宫里来看。分付手下的人布置一切。查理一个人坐在监房里,点着两支蜡烛,追想从前在位的时候何等尊严,今日身为俘虏,受各种凌辱,甚为伤感。柏里跟在身边,听了要正法的话,伤心到动不得。查理一手托腮,靠着椅子,拿出一个小盒子来,看英后同公主的像,盼望则生主教来探望;又常常想起那四个法国人舍命相救,就同一场好梦一样。想到这里,站起来,往窗外看。看见月光照着守兵的火枪,又坐下来,两手托腮。想道:“我现在忧愁得实在难过,怎么好能够遇着一个如从前有名的大教士,三言两语,开悟迷涂。我现在所请的这一位,不过是很平常的。他为我已破家,未必能够有什么开悟的话。他也不过对我说几句平常的话,那里能够开悟一个失位王上?子孙将来还要迫受饥寒。”说完了,把嘴去亲妻女的像,一面低声喊她们的名字。
  原来那天晚上有雾,房里烛影动摇,四面寂静无声。查理独自一人,愁闷的实在难过,两手捧头,想起自己不久就要去世,便觉得世界加倍的繁华,妻子加倍的可爱,从怀里取出英后送来的金钢钻宝星亲了几遍。想到自己要死,打一个寒战,不禁流下许多眼泪。忽然听见有脚步 声响,房门一开,有一个教士,穿了教袍,走进房来,背后跟着两个兵。查理使手挚,两个兵出去,房门又关了。查理说道:“你就是则生么?你来的正是时候。”那教士不响,只管看那倒在旁边痛哭的跟人。查理说道:“柏里,你不必太伤心。你起来看看,上帝送一个人来安慰我们咯。”那教士说道:“哈,原来是柏里!我可以开口了。我先同陛下请安。随后我告诉陛下,我为什么改装进来。”
  查理一见大惊,正要喊出来,阿拉密拿手指放在唇边,叫他不要响。查理低声说道:“原来是你么?”阿拉密低声说道:“是我。”随即大声说道:“我就是则生主教,来见陛下。”查理十分诧异,问道:“你用什么法子偷进来的?倘若有人晓得,你的性命休矣。”柏里看见,露出极佩服的神气。阿拉密道:“陛下不必替我担忧。只要陛下不灰心,我们四个人设法救你。现在虽然还没想出什么法子,但是有了四个人,就能够办许多事。陛下今晚要留心,预备一切。”查理摇头说道:“我的朋友!你晓得是来不及的了。你们如果要办,就赶快办,我明早十点钟就要送命。”阿拉密道:“我晓得。但是临时要出事,到了时候,他们动手不得。”查理很诧异的看着阿拉密。同时窗外有很古怪的声音,仿佛是在窗下卸东西,查理说道:“你听见么?”随后又有痛楚之声,阿拉密道:“我听见声响,又听见人喊,却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查理道:“谁人在窗外喊,我却不晓得。但是响的是什么,我却晓得。你可知道,他们就在窗子外空地行刑。”阿拉密道:“我知道。”查理道:“刚才的响,是卸木柱木板。他们要搭高台,大约是木器厂料轧伤了人。”阿拉密打一个冷战。查理道:“你现在才相信是无法可想的了。他们既然定了我的罪,一定是要照办的。”阿拉密道:“他们只管搭杀人台,但是未有刽子手,也是不能行刑。”查理道:“我不懂得你的意思。”阿拉密道:“我的意思,是说现在刽子手已经 被人弄走了。不 然,是得了钱不肯出来。高台虽然搭好,无人行刑,只好缓一天的了。”查理道:“这便怎么样呢?”阿拉密道:“明天晚上,我们就设法使你逃走。”
  查理见有一线生机,脸上很高兴,说道:“你们用什么法子?”柏里合手说道:“上帝保佑你们。”查理又问道:“你们用什么法子?你先告诉我,我好预备。”阿拉密道:“我自己也不甚明白。我只晓得,我临出来的时候,我们四个人里头那个最多谋最有胆的对我说道:你告诉王上,明天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我们来救他出监。这个人向来是说到那里办到那里。”查理道:“你把这个人的名字告诉我,无论他办得成办不成,我永远感激他的。”阿拉密道:“他叫达特安,那天晚上,他几乎救你出来,不幸哈里生来得不巧。”查理道:“你们真是奇人!我若不是亲眼看见的,别人告诉我,我是不相信的。”阿拉密道:“请陛下听我说,我们不过是看机会设法救你,你要十分留心在你身边来往的人,一举一动,你都要留心会意才好。”查理道:“你们如此为我,我感激的意,言之不尽,倘若你们果然把我救出来,你们能够救了一个王上,这倒不算什么;你们却是为妻救夫,为子救父。你抓我的手!我只要一天不死,都是你们的好朋友。”阿拉密正要亲查理的手,查理先把他的手压在自己胸口。
  这个时候,忽然有个人推开门进来,阿拉密正要缩手,查理抓得很紧的。那个进来的是清净教人,查理问道:“你进来干什么?”那人说道:“查理司条阿,你忏悔完了没有?”王上道:“我同你是异教,你问什么?”那人说道:“天下人都是兄弟,我因为一个兄弟要死,特来劝他好好的死。”柏里说道:“算了罢,王不用不着你劝。”阿拉密低声说道:“这个人是个奸细,陛下要防备他。”查理说道:“等主教走了,我就听你有什么相劝的话。”那个人满脸不高兴的走了出去。查理看见他很留心看主教。关门以后,查理对阿拉密说道:“你猜的不错。这个人进来,不怀好意,你出去的时候要小心,恐怕有人谋害的。”阿拉密道:“请陛下放心。我袍子下面披了甲,身上藏有小刀。”查理道:“你去罢。我求上帝保佑你。”一面说,一面送主教出门。
  阿拉密出来的时候,两旁的守兵都求他保佑。他从兵队里很从容的走出来,上了马车,赶回主教府。那时则生主教在府里候他回来,十分着急。看见阿拉密回来了,说道:“你回来了么?”阿拉密道:“我回来了,居然办了,原是想不到的。那些奸细、守兵、伺侯人等,都以为我就是你。王上求上帝保佑你。”则生说道:“我的儿子,我求上帝保佑你。我看你的榜样,我的胆子壮了好些。看来这件事还可以挽回。”
  阿拉密换上自己的衣服,说了还要他帮忙的话,告辞而去。在街上走不到一二丈跑,看见背后有个人,披上罩袍跟着。阿拉密立住脚,伸手去摸小刀。那个人一直走上前,原来是颇图斯。阿拉密抓他的手,说道:“原来是你!”颇图斯道:“我们各人有各人应办的事。我的事是保护你,故此我跟着你。你见着王上么?”阿拉密道:“见着的,眼前倒没什么险。我们的朋友在那里?”颇图斯道:“我们约好十一点钟在客寓会。”阿拉密道:“我们走罢。”
  那时大教堂刚打十点半钟,两个人走得快,先到客寓。随后是阿托士回来说道:“诸事都办得很妥当。”阿拉密道:“你办的什么?”阿托士道:“我雇了一条船,使起风来,走得很快的。这条船在格林旁边狗岛前面等候。船上是一个驾长,四名水手。雇他们三夜,要五十镑。我们把王上救出来,趁着退潮的驶出河口,不过两点钟就到大洋。我们同海盗一样办法,沿岸而走,有时躲藏在岩下,只要无船追赶,我们就向布朗走。倘若我被人杀了,走不脱,你要记得,那条船名叫飞电,驾长名叫罗则。你见他的时候,要拿一条手巾,四角打了结的,做暗号。”
  说到这里,达特安进来,说道:“你们能凑出一百镑来么?我的钱都用完了。这一百镑是很要紧的。”他们凑出来交给他,他又走了。过了几分钟又进来,说道:“这算办好了,却很费点事。”阿托士道:“你把刽子手弄走了么?”达特安道:“光弄走了是不大妥当的,他从这个门出去,从那个门又回来的。”阿托士道:“刽子手现时在那里?”达特安道:“在地窖里,我把门锁了,钥匙在我身上,摩吉堂把门。”阿拉密喝采道:“办得好极了!你用什么法子把他弄到地窖里?”达特安道:“只用平常的法子,花钱买他,钱却花得不少。”阿托士道:“你花了多少钱?我们公摊,好在我们现在不是莫名一钱的火枪手。”达特安道:“我花了一万二千个利华。”阿托士道:“你那里弄来这些钱?”达特安叹口气,说道:“自然是卖了法国王后给我的金刚钻戒指。”阿拉密道:“原来是这样。我原看见戴在你手上的。”颇图斯道:“大约是你同德西沙买回来的。”达特安道:“是的。可惜我戴的不久。大约金钢钻也是同人一样,有有缘无缘的分别。那金刚钻戒指同我无缘。”阿托士道:“刽子手弄走了是很好的。可惜凡是当刽子手的,都有徒弟。”达特安道:“原是的。幸亏上帝帮心,先把他弄走了。我正在想法子弄他的时候,他刚回来,腿也弄折了。他因为高兴的了不得,跟着木料车去看搭高台,谁知一块大木头丢下来,把他的腿压坏了。”阿拉密道:“这一定是我见王上的时候,窗外叫喊的人。”达特安道:“就许是他。他这个人是很认真的,他应许派四个好匠人去帮忙搭台。他虽然是伤重了,一到家,他就写信给一个木匠头,分付他带三名工匠去,这就是他的信,我花了一个路易从送信人手上买来的。”阿托士道:“这封信有什么用处?”达特安两眼发光的说道:“你还猜不着么?”阿托士道:“我却猜不出来。”达特安道:“你说英国话同英国人一样,你就做匠头,我们三个人就做你的伙计,你明白么?”阿托士很高兴,于是走到衣橱,拿出工人衣服来,各人换了出门。阿托士拿锯子,颇图斯拿铁条,阿拉密拿斧子,达特安拿来锤子钉子。到了白宫,递出一封信,那个工头一点也不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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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冒充木匠

  再说,那天半夜里,查理听见窗下做工的声音,吵得不休,睡也睡不着,十分难过,分付柏里叫把门的兵,告诉工匠们不要太吵。把门的兵说不能离开,让柏里走出去。柏里走出门,绕到窗子底下,看见搭了一个大台架,有一丈多高,分做三层,共总有十个八个工人。柏里留心看他是那一个吵得最利害,看见上一层有两个人,拿了铁棍冲墙,其中一个身体极其粗壮,拼命的冲,冲下许多碎石;那一个跪着搬碎石。柏里晓得是这两个人吵得最利害,于是从梯子走上去,说道:“好朋友,请你们不要太吵,王上倦极了,要养息。”那个拿铁棒的大汉回过头来,柏里看不清他的面貌。那跪着的人也回过头来,刚好在灯亮之中,面貌却看得清楚,那个很留心看,用手指放在唇边。柏里认得那人,十分诧异。那人说道:“你回去告诉王上,他今晚虽然睡得不好,明晚就睡得舒服了。”这两句话,很有不妙的意思,别的工匠听了都大笑。
  柏里看见这个情形,莫名其妙,只好回去。进房的时候,守门的兵很用心的往里看。那时查理躺在床上,一手托着头。柏里关了门,走到王上身边,低声说道:“陛下可晓得,吵得最利害的工人是谁?”查理摇头说道:“我怎么晓得他们是谁。”柏里低头附耳说道:“就是德拉费伯爵同他的朋友。”查理很诧异的问道:“他们在外面搭架子么?”柏里说道:“是的。他们还在那里开墙洞。”查理四围一看,说道:“你的确看见他们么?”柏里道:“是的。我还同他们说话。”查理听了拍手,举头祈祷。于是从床上下来,走到窗口,拉开窗帷向外看。看见一个架子,有人在上行动。看不清楚是谁,只觉得外头一阵一阵的冲地板,一阵一阵的动。
  原来柏里并没看错,那冲墙的一个是阿托士,一个是颇图斯。两个人打墙洞,放一条横梁。这个洞要透到王上房间地板下的空处,只要打通以后,有一个粗壮有力的人,用铁条拆开楼板,王上从此走到杀人台上,那座台四面原有黑布围住,王上在里面改装,充做工人,便可逃走。把门的人,以为他们是工人,是不会拦阻的。这个逃走的法子原是不错,颇图斯死命的开洞,阿托士搬碎石。再打两点钟,那个墙洞就可以钻得过一个身子。等到天未亮,都可以柔和好了。达特安用黑布遮掩着,阿拉密剪黑布长垂至地。这个时候,天色将亮。
  那天晚上,天气很凉,原烧了点炭火,给工人烘手。别人做工,或做或停的,惟有阿托士、颇图斯两个人,不停手的做。天还没大亮的时候,那个洞已经打得很宽的了。阿托士钻进去,拿了一条铁棒,一套工人的衣服,达特安钉了一块黑布遮住洞口,阿托士只要再忙两点钟,就可以同查理的房间相通。因为刽子手已经弄走了,一时不能找替身,达特安他们很放心,以为还有整天可以预备。达特安走去换上一身奉清静教人的衣服,颇图斯换上那件红衣,阿拉密到了主教府,想法子再同查理相见。三个人商量好,日中再到白宫查看情形。
  阿拉密未走以前,先走进阿托士躲藏的洞里,告诉他要再见王上的话。阿托士道:“暂别,你不要灰心。你见着王上,要告诉他我们办的什么事,请他当当的敲敲地板,叫我好动手,免教别人看破。你告诉柏里,把火炉前的石块先弄松了,你可以在王上的房间多耽搁一会,说话要响,我就晓得你在房里。时常要预备动手,倘若房里有一个守兵,你要把他杀了;若是有两个,你要拿出本事来,同他们打,以便王上逃走。”阿拉密道:“请你放心。我要带两把小刀进去,我一把,柏里一把。还有什么话没有?”阿托士道:“你可以走。你要告诉王上,不要帮着打架,有了机会,走为上策。王上逃了以后,先把石块放好。那时不问你是生是死,至少也要过过十分钟,他们才能找出王上是从那里逃走的。我们只要早十分钟,就可以把王上救了。”阿拉密道:“你分付的话,我都照办。你伸出手来,我们以后或不能再见的了。”阿托士很亲热的搂抱他,说道:“大约总是我第一个先送命。你替我同达特安告别,我待他同儿子一样。颇图斯那里,你也替我致意。”阿拉密抓住他的手说道:“王上一定是逃得了的。”
  阿拉密出了洞,下到架子,走回寓所。一路走,一路唱清静教的歌,恭维克林维勒。到了寓所,看见达特安同颇图斯坐在火炉旁边,面前摆一只冻鸡,一瓶葡萄酒。颇图斯一面力,一面大骂议院。达特安哑吃,心里盘算。阿拉密把阿托士分付的话告诉了他们。达特安点头称是。颇图斯说道:“这个法子妙极了。王上逃走的时候,我们在架底。我同达特安,还有吉利模、摩吉堂,对付八个守兵是很容易的。白来索是不能算数的,他只能看马。这件事要四分钟,摩吉堂杀人要一分钟,共总五分钟。那时候,王上已经在三里以外了。”阿拉密赶快的吃饭,吃一钟酒,走去换衣服,换好了说道:“我去看则生主教。颇图斯,你把我们的兵器预备好了。达特安,你却不要让刽子手逃走。”达特安道:“你放心,吉利模现在替摩吉堂看守他。”阿拉密道:“不管怎的,我们总得小心。现在正是要紧当口,要十分勤谨才是。”达特安道:“你问颇图斯,我跑了一天,同跳舞教师一样。老天知道,我现在很想法国。”
  阿拉密同他们搂抱一会,去找则生教士,商量要再见王上的话。则生答应带他同去。主教穿好教袍,上了车,阿拉密跟去。九点钟时候,马车到了客厅,过路都是许多兵。王上住的房子有两个兵把守,窗外的杀人台上也有两个兵,台上摆着杀人的刀架。王上满脸都是希望的神色,看见则生进来很高兴,同阿拉密抓手。主教故意的大声说话,说起昨晚来探望的话。王上说是昨晚听了他的话很安心,今日还要听他说。则生请那些伺候人先出去。等他们出去以后,把门关了。阿拉密对王上说道:“陛下的性命可保了。刽子手已经弄走了,他的徒弟昨天折了脚,陛下昨晚听见在窗下喊的就是他。大约刽子手不见了这件事,他们已经知道了。他们找替人,总得明天才能到。”王上道:“德拉费伯爵在那里?”阿拉密道:“他现在离王上不到三尺远,陛下拿根火棒敲三下楼板,他就回答。”王上果然敲了三个,登时听见楼板下也微微的敲了三声。王上道:“你说这三声是……”阿拉密道:“德拉费伯爵敲的,他在地板下开路,以便陛下逃走。只要柏里把火炉前的石板弄开,就可以出去。”柏里说道:“我手无寸铁,如何能弄得动那块石板?”阿拉密道:“你把这把小刀拿去,不要挫了锋。因为弄石板以外,还用得着他。”
  查理掉过头来,抓住则生两只手,说道:“我从前是你的王上,我临死同你要约的事,你一定肯答应我。”则生亲王上的手,说道:“陛下永远是我的王上。”查理说道:“这四个法国人舍命救我,你要替他们祈祷。”则生说道:“只要我活在世上,我每日都要替他们祈祷。”
  当下楼板下的声音渐渐近了。忽然过路上有声响,阿拉密一手拿着火棒,做了暗号,叫阿托士不要动手。听见过路是军人的脚步声。查理他们很留心听,眼睛看着房门。后来房门一开,看见前厅的守兵站做一线,一个议政院的议绅,穿了一身黑衣走进来,对王上鞠躬,打开一纸公文,把定了死罪的话说了一遍。阿拉密问则生道:“这是怎么讲。”则生摇头。王上说道:“看起来,还是今天正法。”那黑衣人说道:“陛下难道不晓得是今天正法么?”王上道:“难道就叫本城的刽子手来动我的手,当我是极平常的一个罪犯么?”黑衣人说道:“本城的刽子手不知道那里去了,另外有一个人出来替他。正法不必改期了,你赶快预备后事罢,还来得及的。”
  王上听了这几句话,还是镇静如常,不过额上多几滴汗。阿拉密却是脸无人色,几乎晕倒,只得闭着两眼,靠着桌子。查理看见他如此难过,倒把自己的忧愁忘了,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说道:“来罢,我的朋友,你不要灰心。”回头对黑衣人说道:“我预备好了,我只想做两件事,倒不耽搁时候。第一件,我要行祷告大礼。第二件,我要同儿女相见。你可以许我么?”黑衣人说道:“可以。”说完出去。阿拉密歇过来以后,拳手喊道:“则生主教,上帝不救我们,上帝不救我们。”则生说道:“我的儿子,你以为上帝不救我们么?不是的,你心乱了,不明白的。”王上对阿拉密说道:“我的朋友,你不要灰心。你说上帝不救我们,我看现在上帝两眼都在你我身上。现在他们所做的都是人事,不是天意。我的一死,同你现时的忧伤,都是他们担责成。”阿拉密说道:“陛下说的不错。他们犯这个大罪,将来是一定有报应的。”王上对则生跪下,说道:“请你听我忏悔。”阿拉密同则生正要出房,查理拦住,说道:“你们不必走开。我忏悔的话,人人都可以听得的,我恨不得天下人都听见。”于是则生坐下,听查理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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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法场托孤

  再说,查理忏悔之后,就要同儿女相见。那时正是十点钟,不能再耽搁了。百姓们都知道是十点钟行刑,聚了好几千人来看。白宫左右前后的街道,真是人山人海。王上的儿女到了,一个是河勒公主,见了王上痛哭;一个是柯洛士特公爵,那时才九岁,原先哭了一夜,现在眼睛干了,不愿意给众人看见他哭。
  查理看见自己两个儿女,更觉伤心。原先已有两年没看见,现在不过见一面,又要永远相离了,掉转头来去擦眼泪。先把小公主抱起来,劝她将来要敬天,孝顺母亲。随后把小公爵抱在膝上,同他亲嘴,说道:“你到这里来的时候,你看见街上有许多人。这些人要杀你的父亲,你千万不要忘记。将来有一天,他们许立你做王上,把你两个哥哥推开了。你的两个哥哥,一个在法国,一个不晓得在那里。你要晓得,你的哥哥活在世上一天,你不应该做王上。我要你对我发个誓,不该轮到你做王上的时候你不要做,不然,恐怕你将来不但失了王位,还怕失了脑袋。那个时候,你就是死,也不能如我现在死得安心,你肯发誓么?”那个小公爵把手放在王上手上,果然发了誓。王上说道:“你还是叫我父亲罢。”那小公爵说道:“父亲,将来不轮到我做王上,我宁死也不做。”查理说道:“发得好誓。你来同我亲嘴罢。沙勒,你永远不要忘记我。”两个小孩子搂住父亲的颈脖子,齐声喊道:“我们永远不忘记父亲。”查理说道:“暂别了,则生,你把他们领出去,不然我再看见他们哭,我支持不住了。”则生把两个小孩子领出来,交把送来的人,于是大开房门,让人来看。
  那时房里全是守兵人等,查理忽然想起德拉费伯爵还在楼板底下,候他发暗号;又怕他误听了别的声响,以为是暗号,从新动起手来,岂不令人看破,误了他的性命。于是自己先坐下,叫伺候的人不要响动。
  原来阿托士在楼板底下,很着急的专等那暗号,越等越不见响,重新又动手。后来恐怕有人看破,又停住了。如是者停了两点钟,听见王上房里寂无人声,不由得不着急要打听是什么缘故,把墙洞口的黑布帐拉开一点。从前听见的声音,是不甚清楚的,这时候倒很清楚,知道不妙。往外一看,看见杀人台边有许多兵围守,外头是步兵,再外头是火枪兵,再外头就是看热闹的人。来的人真不少,人山人海,挤拥的可怕。阿托士打个冷战,想道:“不晓得出了什么岔,那些兵都拿了失兵器,众人都向台上看。达特安站在人队里,他看什么?天呀,天呀,难道他们让刽子手逃出来了么?”忽然听见鼓声上头有很重的脚步声,那个杀人台也震动起来。再往人群里一看,明白了;查理是无望的了。忽然一点人声也没有了,众人的眼都向上看。听见王上的住房有脚步声从房里走出台上,原来是守兵押王上出去的。台上的人多了,梁都压弯了,忽然听见有人说话,说道:“我要对百姓们说两句话。”阿托士认得这个人的声音,听了发抖,才晓得王上已经上了杀人台。
  原来查理等的不耐烦,吃了一点酒,一点面包,使手势要到台上去。于是开了窗子,就有一个人戴了面具,先到台上,把杀人的大斧摆在木架上,这就是刽子手。后来走到台上来的,就是英国王上查理第一,有两个教士伴着。王上的脸全无血色,但是神气却还镇静。再后就是一班兵官。台上都是守兵。众人看见刽子手出来,都很着急的要看他。因为众人知道,刽子手原无处找,后来忽然有一个人来替他,以免改期行刑。这个人年纪已过中年,有点小须,适中的身材,穿了黑衣服,戴着面具,人家都看不见他的面貌。
  王上出来的时候,众人一点也不响,听他说话。王上对百姓们说,都是说自己无罪的话,又劝诫他们一番。阿托士想道:“难道百姓们真让台上的人动手杀王上,犯这种弥天大罪么?难道上帝真不相救,让他们杀王上,同杀一个平常罪犯么?我怎么样呢?难道我就不再见他一面,从此永离了么?”随即听见斧子声,王上停住,再说道:“你不要动那斧子。”重新又对百姓们说。说完了,寂然无声。阿托士拿手摸额,那时天气虽凉,觉得额上的汗直流。
  王上说完了,四围一看,把身上挂着王后送他的宝星脱下来,交把同则生来的那个教士。随后把金钢钻十字架取出来,拿在手上,对教士说道:“我要拿住这个死,我死了之后,你再从我手上拿去。”那教士说道:“陛下,我照办。”阿托士认得是阿拉密的声音。查理脱了帽子,摆在架子旁边,脱下外衣,也摆在架旁。那时天气很冷,查理叫人把睡衣拿来披上,做得很从容不迫的同平常解衣上床睡觉一样,一手去摸长头发,对刽子手说道:“这些长头发碍你的事么?如果碍事的话,不如先结起来。”查理一面说,一面很留心看那刽子手。那刽子手转过头去,让阿拉密看见了。刽子手不答话,王上又问,刽子手答道:“你只要把头发分开两边就可以的。”王上两手把头发分开,摆在脖子两边,看看那个架子,说道:“这个架子太低,有高些的么?”刽子手道:“平常杀人,都是用这种架子。”王上问道:“你可以一刀把我杀了么?”刽子手道:“总该可以。”旁人听了这句话,人人发抖,只有查理不发抖。王上说道:“很好,你听我说。”那刽子手走近前,身子靠着那把杀人斧,留心的听。查理说道:“你等我都预备好了,才好动手。我先跪下祷告,你却不要动手。”刽子手道:“我几时才好动手?”查理道:“我把头放在架上,伸出一只手,我说记得两个字,你听见我说记得两个字你就杀,却要用尽平生的本事杀。”刽子手点头。查理对两个教士说道:“我同你们分手的时候到了。我让你们在这个不安的世界混,我先去极乐世界了,暂别,暂别!”查理说到这里,很有意看着阿拉密,说道:“你走罢,让我一个人祷告。”又对刽子手说道:“请你走开。我不叫你久等。你却不要忘了我的暗号。我说了暗号,你才好动手。”
  查理跪下画个十字,一只手放在架上,一只手放在台板,低声用法国话说道:“德拉费伯爵,你在这里么?我要同你说话。”阿托士听了这句话,就同小刀刺了心肝一样,忙答道:“陛下,我在这里。”查理说道:“你这个忠肝义胆的好朋友!天要我死,你救我不来。我已经对百姓们说过话,我已经对上帝忏悔了。我要同你说句话才走。我祖上传下的王位是失了,我所做的事体,我以为是应该做的。我财产也用尽了,我一点东西也没得传给我的儿女,只有在纽克土地方那个堡寨之下,我藏了一百万镑金钱。这件秘密的事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这些钱我交代把你,你拿去替我的大儿子办事。我的好朋友,我同你分手了。”阿托士话都几乎说不出来,勉强说道:“暂别了,以身殉国的圣君!”
  停了一会,阿托士听见台上略却一动,随即听见查理很响的说道:“记得。”这两个字才说完,忽然一声大响,全台震动,打起的尘土,几乎把阿托士的眼睛眯了,抬起头来看时,有几点热血射地额上。阿托士往后一跳,浑身发抖。再过一会,有一片深红色的血,直流到台底的板上。阿托士跪下,说不出话来。再过一会,听见响声脚步声,场上的人慢慢散去。阿托士一个人跪在台底,不响不动,仿佛是晕过去了。后来明白过来,取出手巾,沾了点血;看见人渐渐散去,从台上爬下来,,牵开黑布帐,钻出来,混在人队里,还是木匠的打扮。走了好几条街,到了客寓,他的同伴还没回来。走到自己房里,对镜一照,看见额上一条血痕,伸手住头上一摸,才想起是王上的血,就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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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30 23:00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一回  戴面具人

  再说,当日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天色已黑,雪下的很大。阿拉密回客寓。看见阿托士倒在地上。阿托士看见同伴回来了,提起精神。阿拉密先说道:“我们的运气不好,敌不过天意。”阿托士道:“我们输了,我们大输了!那个王上真可怜!”阿拉密问道:“你受了伤么?”阿托士擦额上的血说道:“是他的血。”阿拉密道:“你藏在什么地方?”阿托士道:“你藏在台底。”阿拉密道:“你原来什么都看见了?”阿托士道:“不是的,我什么都听见了。上帝可怜我,不要叫我再过那样的一点钟。我以为我的头发变白了。”阿拉密道:“你晓得,我陪着王上,等到他死。”阿托士道:“我知道。我听见你的声音。”阿拉密道:“这就是他给我的宝星。这是他死后,我从他手上拿来的金钢钻十字架。他分付把这两样宝物送还王后。”
  阿托士把沾了血的手巾交把阿拉密,说道:“你把这两样东西包在这条手巾风。”又问道:“王上的尸身,他们怎么样收拾的?”阿拉密道:“克林维勒分付以王上之礼葬查理。现在把尸身放在铅棺里,医生们正忙着用药保藏尸身,都弄好了之后,摆在教堂里。”阿托士道:“这种骗人的事体!生时要杀他;杀了他,又用国王之礼葬他。”阿拉密道:“可知王上虽然可杀,王权是不能灭的。”阿托士道:“世界大约不能再看见这样一个有义气的王上了。”
  说到这里,听见有大声说道:“伯爵,不必过于伤心。”阿托士两个人认得颇图斯的声音。颇图斯上了楼,进房门,说道:“朋友们,你要记得,凡人都是要死的。”阿托士道:“颇图斯,你回来得很迟。”颇图斯道:“是的。我回来的时候,因为人太多,不好走。那些百姓们,真不是东西,有几个还在那里跳舞。我气极了,驻叉着一个人的咽喉,几乎把他弄死,刚好有个巡兵走上来,只好放手。等不到那个人说话,我先跑到一条小街上,随后又转到一条更小的街上,越走越迷失了。我又不会说英国话,我以为永远找不着回寓的了,我侥幸居然回来了。”阿拉密道:“达特安那里去了?难道他遇着什么事不成?你可看见他?”颇图斯说道:“我们被人群推散,分了手。后来我要找他,总找不着。”阿托士说道:“我倒看见他站在人队里看热闹,看得很入神,大约他是看到底的。杀王上原是件难看的事,然而倒是罕见的。”谁料达特安刚好进来,说道:“伯爵,你为什么在背后说朋友不好?”他说话的神气虽是镇静,却带着点气喘。阿托士也觉得达特安的说话有点分量,答道:“我并不是说你的坏话。不过他们见你尚未回来,很不放心,我就告诉他们,我看见你在什么地方。你不认得查理,你同他是素昧平生,你自然对待查理的意思不如我的深。”说完了,阿托士伸手给达特安。
  达特安一点都不理会,把手藏在罩袍之下,阿托士的手也垂下来。达特安倒在椅子上,说道:“我乏极了。”阿拉密拿起酒瓶,倒了一钟酒,说道:“吃钟酒罢。你吃了,就好一点。”阿托士见达特安有点生气,就劝开了,说道:“我们大家一齐吃罢。吃过了,我们大家离开这个恶地罢。那条船在河里等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趁今晚动身呢?我们在这里没得事办了。”达特安道:“伯爵,你倒着急要回去。”阿托士道:“这个流血之国烧我的脚,我不能久等。”达特安很镇静的说道:“血,我倒不怕。”阿托士道:“王上已经死了,我们还逗留做什么?”达特安说道:“伯爵,你的意思是英国没得我们应做的事了么?”阿托士道:“什么都没有。”达特安道:“我是个极不相干的人,我不过是个好杀的人。我站得离杀人台很近,不过要看清楚怎样的杀王上。王上不是我的朋友,他生死原是同我不相干。但是我同伯爵的意见不同,我不想走。”
  阿托士听了达特安这一番反射的话,脸上变色。颇图斯说道:“达特安,你要在伦敦逗留么?”达特安道:“是的。你做什么?”颇图斯看见阿托士、阿拉密两个人留心看着他,说道:“我同你一道来的,如果你在这里逗留,我也不愿意一个人回去。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达特安说道:“我的好朋友,我谢谢你!我要做一件冒险的事。等伯爵走后,我同你去办。”颇图斯道:“是件什么事?”达特安道:“我要找那个戴面具的人,看他为什么挺身出来当刽子手?”阿托士道:“戴面具的人么?原来你并没让本城的刽子手逃走?”达特安道:“本城的刽子手还在地窖里,现时想是在那里吃酒取乐。你且等等。”一面说,一面跑到门口,喊道:“摩吉堂!”摩吉堂答应了,达特安道:“事体完了,你放他出来罢。”阿托士问道:“然则杀王上的究竟是谁?”阿拉密道:“想是个学徒,他却还有手段,一刀就杀了。”阿托士道:“你们没看见他的面貌么?”达特安道:“他戴了面具。”阿托士道:“阿拉密,你站得很近,也没看见么?”阿拉密道:“我只看见面具之下有点胡子。”阿托士道:“看来是个中年人。”达特安道:“不见得。他既可以戴面具,就可以装假须。”颇图斯道:“可惜我没跟他。”达特安道:“我也觉得可怪。”
  阿托士到了这个时候,想头才改转过来,站起来说道:“达特安,我错了。我先不信天,故此连你我都不信了。我的老朋友,你不要见怪。”达特安微笑说道:“我们往后再谈罢。”阿拉密道:“你有什么话告诉我们?”达特安道:“我在法场的时候,我因为看得杀人多了,并没十分留意看王上。我倒很留心看那戴面具的刽子手,我就想打听这个人是谁,我就看看颇图斯,可在身边帮我的忙,我看见阿拉密,你在王上身边。我晓得伯爵在杀人台下。阿托士,你在台下那一点钟,不知道几多难受,我两眼正在找颇图斯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人的头上,有很重的刀伤,有布盖住。我心里想道,这倒很象我自己动手的,我记得是我替人裹的伤。忽然记得那受伤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柏里的兄弟,被葛洛士斫伤的。”颇图斯道:“我晓得了,你说的是那个养黑鸡的人?”达特安道:“就是那个人。他同我左手的一个人使眼色。我回头一看,原来 是吉利模,他也在那里留心看戴面具的人。我就咳了一声,我就晓得是我要同他说话,他立刻就知道是我,一手指着那个戴面具的人,仿佛是问我认得不认得那个人。我又咳了一声,我们两个人彼此都会意,我就回过头看柏里的兄弟,随即台上动了手。看热闹的人散了,天也黑了,吉利模躲在一个角上使手势,叫柏里的兄弟来。我留心察看那个刽子手,他重复进宫换了一身衣服,戴上一个帽子,披了一件罩袍,走出房来。我晓得他要出宫,我先在门口等,等了一会,看见他下楼梯。”阿托士道:“你可跟住他?”达特安道:“那个自然。不过很要小心,他常常的回头看。我们有时躲起来,有时装作不是跟他。我原想当下就动他的手,不过我要你们也在场。我们只好跟他走,走了有半点钟,走过许多大街小巷。随后走到一处孤零的一间小房子,一点灯光也没有。吉利模取出一支手枪,瞪着两眼问我。我捉住他的手,说道:不要动。那个刽子手走到一个小门口,取出一把钥匙,正要开门的时候,回头看看有人跟随没有。我躲在一个树后,吉利模躲在柱子后,柏里的兄弟没得地方躲,平爬在地上。那个刽子手以为是没得人看见,开了门就进去了。”阿拉密道:“这个不良之人实在可恨!但是你回来了,他不晓逃到那里去了。”达特安道:“阿拉密,你以为我是个呆子么?”阿托士道:“不管怎的,你是离开他了。”达特安道:“我虽然 走了,还有吉利模同柏里的兄弟看守着。那个人进去之后,我立刻四围察看,看另有门出入没有。我分付柏里的兄弟,如果那个人出来,不问他走到什么地方,都要紧紧跟着他;分付吉利模把守后门。野兽是困住了,只要我们去杀他。”
  达特安说完了,拿手巾擦额上的汗。阿托士抓住他的手说道:“我疑你不出力,是我错了。你不要见怪,我这个人生性好疑人。”颇图斯道:“难道那个刽子手就是克林维勒自己么?”达特安道:“可惜你猜得不对。克林维勒是个矮胖子,这个刽子手是个瘦长条子。”颇图斯道:“许是个犯过罪的军人,特为出来当刽子手,将功赎罪,也未可知。”达特安道:“我很留心看的。他走路的神气,不象是个下等军人,倒象是个上等人。”阿托士道:“是人上等人么?上等人那里肯干这样的事?”颇图斯大笑,震动房子,说道:“我们去把这个人捉来,倒有趣。”达特安道:“阿托士,你还是也立刻动身回法国么?”阿托士道:“我先不走了。”阿拉密道:“我们一刻都不要耽搁,赶紧拿了剑就走罢。”于是四个人脱了工匠的衣服,换上壮士衣裳,挂好剑,分付摩吉堂、白来索同店主算帐,收拾起程。
  当天晚上就动身。天色是很黑,雪下得很大。出门的时候是七点钟,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四个人披了罩袍,在街上走,达特安领路。他原先已经拿刀子在街上转角地方做了记号,慢慢寻着旧路。走不上半点钟工夫,望见那间小房子,达特安看不见柏里的兄弟,以为他先走了,原来他靠着一根柱子动也不动,满身都是雪盖住,不大看得出来。远远看见四个人来了,他把身上的雪抖抖,走上前来。阿托士说道:“这个人总得有胆,可靠,原来世上也还有这样的人。”达特安道:“我们不要说他是专为我们,我恐怕他也有点为己。我听见说,特威河以北的人,是有仇必报的。葛洛士要留神他,若不幸碰见这个人,是不得了的。”
达特安走上前,同柏里的兄弟说话。随即招手,叫他们上来。阿托士问道:“怎么样了?”柏里道:“他并没出来,还在房子里。”阿托士道:“很好。阿拉密同颇图斯先在这里,我同达特安绕过屋后,看吉利模做什么。”
  原来吉利模躲在柳树后避雪,达特安先看不见他,以为刽子手走了,吉利模跟了他走。忽然柳树后钻出一个人头,低声吹哨,阿托士说道:“原来 是你么?”吉利模道:“无人出来,却有人进去。”达特安道:“是男是女?”吉利模道:“是个男人。”达特安道:“原来有了两个人。”阿托士道:“我望他有四个人,两边力量相敌。”达特安道:“屋里也许有四个人。”阿托士道:“为什么?”达特安道:“屋里也许先有人等。”吉利模指着窗子说道:“一看就晓得。”达特安道:“是的。我们先叫他们过来。”于是绕到屋前边,找了颇图斯、阿拉密过来。两个人问道:“你们看见什么?”达特安指着吉利模说道:“我们一会就可以看见些怪事。”
  原来那时吉利模脚踏篱笆,爬墙,上窗子;脚步站好了,向下使手势,从窗缝往里看。达特安道:“你看见什么?”吉利模竖起两个指头,阿托士道:“你说罢,我们看不清楚你的手势,里面有几个人?”吉利模低声说道:“两个人,一个脸向这边,一个脸向那边。”阿托士问道:“对住你的是谁?”吉利模道:“是刚才进去的。”阿托士道:“你认得他么?”吉利模道:“我好象认得他,他是矮胖子。”阿托士道:“你认得他是谁?”吉利模道:“克林维勒大将军。”四个人听了,面面相向。阿托士道:“那一个是什么样?”吉利模道:“是个瘦长条子。”达特安同阿拉密齐声说道:“一定是那个刽子手。”吉利模道:“我只看见他的背,一会我可以看见他的脸。他现在正脱面具,要回过头来。”吉利模随即低喊一声,一松手,坠下地来。颇图斯一手抱住他,四个人齐声问道:“你看见他么?”吉利模吓得头发直竖,说道:“看见。”达特安道:“你看见那瘦长条子么?”吉利模道:“是的。”阿拉密道:“你看见那刽子手?”吉利模说道:“是的。”颇图斯道:“他到底是谁?”吉利模浑身发抖,抓住主人的手。阿托士问道:“他是谁?”吉利模道:“毛唐。”
达特安、颇图斯、阿拉密三个人听了,十分高兴。阿托士往后退了两步,拿手盖住眼,说道:“这还不是天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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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1 21:05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二回  秘密房子

  再说,当日达特安在法场跟到这里的那个人,原是毛唐,不过达特安不认得他。这个人一进了这间屋子,就把面具同假须脱下来,随即上楼。楼上点一个灯,书桌边坐着一个人写信,这写信的就是克林维勒。
  原来这个革命党魁,有好几处的秘密房子,除非是极亲信的人,他不让他晓得的。毛唐进来的时候,克林维勒说道:“毛唐,你来迟了。”毛唐道:“我要看到末了,故此来迟。”克林维勒道:“我倒想不到你这样喜欢看热闹。”毛唐道:“你的仇人倒地,我是喜欢看的,但是大将军今天自己倒不在白宫。”克林维勒道:“是的。”停了一会,毛唐问道:“你听见详细情形了么?”克林维勒道:“我今天一天都在这里,却没听见什么。我只听见有人要救王上。”毛唐道:“你也晓得么?”克林维勒道:“这倒没甚要紧。我听说四个人改扮工人模样,要救王上出监,在格林地方上船。”毛唐道:“大将军既已晓昨这种消息,为什么整天在这里,不亲自出去想点法子,去拦阻这件事?”克林维勒道:“我一点也不着急。你怎么晓得?我不是已经设了法?”毛唐道:“万一那四个人果然得手……”克林维勒道:“我原盼望他们得手。”毛唐道:“我以为大将军的意思是要查理死了,不然,英国是不会太平的。”克林维勒道:“我现在还是这样想。不过我宁愿他在别处死,不愿他死在杀人台上。”毛唐道:“大将军是什么意思?”克林维勒微笑不答。
毛唐说道:“大将军恕罪。我不过是个政事科的小学生,我很要同先生学点本事。”克林维勒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他逃走了,人家都要说,按法律论,查理是该死的。不过我有怜悯之意,让他逃了。”毛唐道:“万一他果然逃了怎么样?”克林维勒道:“他万不能逃脱的。”毛唐道:“为什么不定逃不脱?”克林维勒道:“我有了布置,防范在先。”毛唐问道:“大将军可晓得,要救王上的那四个人是谁?”克林维勒道:“是四个法国人。两个是马萨林派来的专使;那两个是英后派来送信给王上的。”毛唐道:“你看是马萨林叫他们救王上的么?”克林维勒道:“也许是的,不过他们是一定不认的。”毛唐道:“你看他不肯认么?”克林维勒道:“因为他们并没办成。”毛唐道:“大将军原应许我,把那两个人交给我。现在他们四个人,扰乱我们的国事,请你把四个人都交给我办。”克林维勒道:“你喜欢怎么就怎么办。”毛唐点头,满脸喜色。
  克林维勒不让他道谢,先问他道:“我们还是谈查理的事,那时人群里有人叫喊么?”毛唐道:“没得什么人喊,只有喊克林维勒万岁的。”克林维勒问道:“你站在什么地方?”毛唐脸上很不自在,拿眼看大将军,看他晓得多少,但是克林维勒脸上一点也不露。毛唐答道:“我站的地主,又看得见,又听得见。”这个时候掉过来是克林维勒留心看毛唐,也看不出一点什么。克林维勒说道:“我听说,那个临时替代刽子手本事很好,杀人的本事是个大行家。”
  毛唐想起克林维勒才说出后来详细的情形,这才晓得,杀人的时候,克林维勒自己也在场,不过躲起来,没人看见。毛唐神色不变的答道:“是的,一杀就杀了。”克林维勒道:“看起来,这个人许是极在行的一个刽子手。”毛唐道:“你看是的么?”克林维勒道:“为什么不是的。”毛唐道:“那个人倒不象是个刽子手。”克林维勒道:“若不是个刽子手,谁肯去干这种事?”毛唐道:“那个人也许是查理的仇人,故此报仇。也许那个人原是个上等人,因为恨王上,恐怕他逃了,故此戴了面具,拿了斧子去杀他,不算是当刽子手,算是天叫他去报仇。”克林维勒道:“这也许有的。”毛唐道:“倘若果有其事,难道你加那个人的罪名么?”克林维勒道:“我不问他的罪,将来有上帝问他的罪。”毛唐道:“万一大将军晓得这个人,……”克林维勒道:“我原不晓得这个人,我也不愿意晓得这个人。查理定了罪之后,杀他的是把斧子,不是个人。”毛唐道:“虽然怎么说,倘若不是那个戴面具的人,查理是要逃脱的。”
  克林维勒微笑,毛唐说道:“是你说的,有人要救他,同他逃走。”克林维勒道:“是的。他逃走了,就在克林地方上船,那四个法国人陪他。但是你要晓得,那条船上有我四个人,还有四桶火药。开到大洋的时候,我的四个人先下舢板。你是个聪明人,以后的事不用我告诉你了。”毛唐道:“是的。在船上用火药轰他们,是一网打尽了。”克林维勒道:“可不是!斧子办不到的,火药可以办到。查理是同一样死,人家只说,查理虽然幸逃法网,逃不了天戮。我们只算是定罪的官,上帝是正法的人。我们这样一条妙计,不料倒让那个戴面具的人弄坏了。你就晓得,我不愿意晓得那个人。他也许是一番美意,但是我却并不感激他。”毛唐答道:“大将军算无遗计,我们都不及你。要把船轰了,这个法子真是不错。”克林维勒说道:“现在不必再谈这件事了。凡是政策都要有效果才算是妙策,没得效果的虽好也无用。毛唐,你今晚就到格林地方找那闪电(译注:船名)的船主,拿一条四角打结的手巾给他看,你就分付那几个水手上岸,把火药送回库里,除非……”毛唐听了,两眼冒火,问道:“除非什么?”克林维勒道:“除非你要用那条船报私仇。”
  毛唐道:“我的爵爷,你真是个天生最聪明的人,什么事你都知道。”克林维勒道:“你喊我么?我们私下里谈,原不要紧,不过你当着清静教人面前,千万不要这样称呼。”毛唐道:“不久你就要得这个爵位。”克林维勒道:“我原是这样想,不过时候还没到。”说完站起来,拿罩袍。毛唐道:“你就走么?”克林维勒道:“是的。我前晚在这里睡,昨晚也在这里睡。你晓得的,我从来不在一个地方连睡三夜的。”毛唐道:“你准我今晚的假么?”克林维勒道:“你如果要告假,我还可以准你明天的假。你总算是很替我出力,自然应该让你去办私事。”毛唐道:“谢谢你,我要做许多事。”
  克林维勒正要出门,忽然掉转头来说道:“你身边有兵器么?”毛唐道:“我带了剑。”克林维勒道:“你没得卫队么?”毛唐道:“没有。”克林维勒道:“你不如同我一道走。”毛唐道:“谢谢了,我不在地道走,恐怕太耽搁时候误事。我不如从后门走罢。”克林维勒道:“也好。”说完,拿手按一个扣子,忽然从帷帐后开了一扇秘密门,克林维勒走了,那门随即关上。史书上说,凡是克林维勒住的房子,都有秘密门通一条地道。这条地道有二十多丈长,同一个花园相通。
  且说吉利模在窗子往里看,正是这个时候,他认得是毛唐,吓的跌在地上。达特安先喊道:“毛唐么?这是上帝送到我们手上的。”颇图斯道:“这是无疑的了,让我们冲进去罢。”达特安道:“不然,我们先不要冲。我们一闹,就恐怕招许多人来。况且他陪着主将,恐怕随后还有铁甲军。吉利模,你站起来,向我这里来。”吉利模外面还是很镇静的,心里却是很生气走过来。达特安道:“吉利模,你再爬上窗子往里张,看他的主将还在房里没有?是要睡觉还是要出门?倘若他的主将还在里面,我们等他走了才动手。毛唐若是出来,我们在门外捉他;若是在房里,我们从窗子进房里捉他。”于是吉利模又爬上窗子。达特安道:“阿托士同阿拉密,你们两个人守那一个门口,我同颇图斯在这里。”达特安问吉利模道:“你看见他们么?”吉利模道:“只有他一个人在房里。”达特安道:“确实的么?”吉利模道:“是的。”达特安道:“我们并没看见那一个出来。”吉利模道:“许是他从前门出去了。”达特安问道:“他干什么?”吉利模道:“他穿上了罩袍,现在正穿手套?”
  达特安对颇图斯说道:“你过来。”颇图斯拔出剑来,达特安道:“你先把剑收起来,还没到时候呢。他在我们掌握中了,不必着急。我们还要同他说话,这是阿们特那件事的下文。我只盼望他没儿子,我们只要把他杀了,就算断了种。”吉利模道:“不要响,他快出来了。他走到灯边,他把灯吹灭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达特安道:“你跳下来,你跳下来!吉利、模果然跳下,因为地上铺的是雪,跳下来是没声响的。”达特安道:“你去告诉阿托士,他们站在门的两边把守,我同颇图斯如法在这里把守;如果他们捉住了,就拍手,我们在这里捉住了,也拍手。”吉利模走去传话。达特安道:“颇图斯,你藏起你的肩膀来。不要先让他看见你。”颇图斯道:“他许不打从这个门口出来。”达特安道:“不要响。”两个人身子紧靠着墙,随即听见下楼的脚步声。
  毛唐推开一个小栅栏,往外看,看见外面无人,取出钥匙开门,站在台阶,同达特安面面相对,正想关门,被颇图斯拦住,颇图斯拍掌三声,阿托士、阿拉密两个人走过来,毛唐脸色变了,却是一声不响,也不喊救。达特安推他上楼。楼梯上点了一个小灯,达特安两眼看住毛唐的两手,毛唐不敢动。到得房门,达特安推开门,走进去,颇图斯把房里的灯点着。随后是阿托士、阿拉密两个人走进来,把房门锁上。达特安推一张椅子过来,对毛唐说道:“你先坐下!”毛唐先坐下,脸上虽然不是颜色,却还是镇静的。
  阿拉密拿了三把椅子来,摆得离毛唐有一丈远,各人都坐下了。惟有阿托士一个人坐在房角,意思是只想做个旁观人。颇图斯坐在达特安的左边,阿拉密坐在右边。阿托士是很不安的,颇图斯是不耐烦,阿拉密咬牙切齿,很不安静,达特安神色一点都不变。毛唐先开口道:“我们彼此找来找去,找了许久,都找不着。好容易今天聚在一块,我们谈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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