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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23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青石台阶顺着堤岸铺下去,隐没在江水里。在二分之一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岔道,拐过去的小棚屋是个隐蔽的所在——沿着堤岸的一排出租屋将它挡得十分严实。在夜晚留心一点,你总可以看到一个黝黑的小个子蹲在棚屋门口,挡住了木板门缝里透出的昏暗灯光。他嘴里仿佛永远叼着没有过滤嘴的香烟,小眼睛透过飘散的烟雾时刻注意着堤岸上面,若有了异常,他是会用自己的拳头猛击门板的。
沈园站在台阶边缘,揣在裤兜里的手紧紧攥着一沓百元的钞票,他感觉手心有点热。旁边出租屋的侧墙上,挂着昏黄的白炽灯,使他可以依稀看到青石台阶上那些没有扫除的果皮、纸屑,还有令人极不舒服的痰迹,另外有一条污黑的脏水印痕,从边上的屋子里钻出来,顺着台阶下去了,隐没在一片漆黑里。再往下一点,可以看到暗地里的江水,闪烁着远处那些高楼的明亮灯光。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暗暗劝说自己,终于踟蹰着隐入了下面的黑暗里,直至那个燃烧的红点变得越来越清晰,他仿佛才坚定了一定会赢的信心,甚至在推门进去的那一刻,居然冒失地拍了拍那个陌生看门人的肩头一下,他看见那双小小的眼睛,对自己露出了莫名难测的笑意。
沈园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来到这里了,五次?抑或是六次,不过这屋子已然让人感觉有点熟悉。空气里缭绕的香烟味道,庄家那颗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光头,以及周围那些神色各异却又拥有相同渴望的面孔,让沈园立刻就激起了奋力一搏的人生豪气,他使劲拨开人群的缝隙,站在了赌桌旁。
当然,人生某一个重大的转折并不会轻易到来,当天色已经微微露光的时候,沈园无力地推开木门,惊醒了那个疲倦的看门人。他再次点燃了一根劣质的烟卷,注视着这个拾阶而上的背影,看着他在台阶的岔口伫立了片刻,缓缓向着下面走去。
江边是一片巨大的砂岩,或涨或落的江水在岩体上侵蚀出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坑,这个季节它们裸露出来,使人可以看到坑里存留的脏水,或是一些调皮孩子塞进去的垃圾杂物,在拂晓前的微光里,看上去仿佛是一些点缀在大地上的丑陋伤疤,总是让人不那么舒服。
沈园掏出了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慢慢把空盒子捏成了一团,最后将它扔进了江水里。此时的光线还掩盖了江水那已经泛黄的颜色,但这一日里最后的宁静可以让人细细品味宏大水流里那低沉的哀鸣,亦可观望到在它东去的落寞身影里,几截烂木头拼命挣扎的姿态。
如果能像电影里的长镜头一样将画面慢慢拉远,你会看到那个孤立在江边的人影越来越小,最后仿佛消失在一片由岩石、江水和土坡构成的烟黄色的背景里,如此静默,只有几只江鸥翩然划过去的身影,可以带来一点生动的气息。
不过要指明的这只是一种假象,在清晨的太阳出来以后,阳光斜照着沈园拖出颀长的影子,顺着石阶缓缓而行。
堤岸上这条窄窄的旧公路斜着往上,与新建的滨江大道连在一起。这个时间大道上的车已经多了起来,人行道上似乎都充斥着难闻的尾气味道,黄色的是本地产的出租车,更多的可以看到来自欧洲或者日本的汽车标识。沈园突然想起女儿稚气的声音曾经问过他,“爸爸,你什么时候会开着小汽车来幼儿园接我啊?就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回忆迫使他转过身,手抓着路边的钢筋护栏,看着下面暗流涌动的江水,那种绝望的感觉再次袭来,于是他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家并不太远,向前走过大约一公里,离开滨江大道再踏上山坡上的青石台阶,慢慢就可以走到。台阶两旁的山坡上有野生的皂荚树,还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丛,这个季节夹竹桃的花瓣已经凋落下来,点缀在裸露出的锈红的泥页岩上。
家里是一种典型的单身男人才有的凌乱,只有在周五把女儿接回家之前,他才会简单收拾一下,但今天他感觉一片茫然,就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和衣躺了下来,很快便沉沉睡去。
下午三点多一点,电话的铃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那个熟悉但令人绝望的电话号码。
“沈先生,你筹到钱了没有?还款的最后期限已经过了,如果你再不还款,那我们只好按合同办事了。”电话的那一头是投资公司的经理人冷漠的声音。
沈园沉默了片刻:“按合同办吧。”
“那我们什么时候办出让房产的手续?希望不要太长时间。”
“后天……不,星期一吧。”
“好,星期一早上八点,我们会准时联系你。”投资公司的经理人快速挂断了电话。
沈园去卫生间用凉水抹了抹脸,抬头看见镜子里面的自己竟有点陌生,眼角的皱纹浓密了很多,胡子长出来的样子看上去如此衰老,他伸手整理了一下耷拉下去的衬衣领子,又用指头把头发往后捋了捋,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户照进来,可以看到光柱里漂浮着的微尘。像往常一样,沈园清理了茶几上的杂物,沙发的的布罩扯平整,最后把地板清扫了一遍,看看时间,该去接女儿回家了。
幼儿园在两个街区之外的一个小院里,沈园远远就看见了女儿芊芊。象每一个周五一样,她两手抓在大门的铁栏栅上,把小脸蛋搁在栏栅中间,注视着沈园的方向,当看清沈园的身影后,她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远远就喊道:“爸爸,爸爸。”沈园心头升起一股暖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跑到女儿身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和老师打过招呼,沈园领着女儿走出了幼儿园。刚出大门,女儿就急切地问他:“爸爸,我们今天吃什么好吃的?”
沈园想了想:“今天……去吃黑胡椒牛排,怎么样?”
小姑娘听了高兴起来:“太好了,是真的吗?你不是说要等到我过生日那天才能去吃吗?”
“当然是真的。今天就算是你的生日吧。”沈园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女儿小小的脑袋。
“爸爸真是太棒了。”芊芊忍不住抓起爸爸的手,在上面使劲亲了一下。
沈园愉快地把孩子抱了起来,也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芊芊真是小馋猫啊。”
孩子咯咯地笑着:“爸爸你的胡子扎我。”
西餐厅在十字路口的街角,此刻时间尚早,女儿喜欢的那张靠近水族箱的桌子还空着,她快步跑了过去,把自己的小书包放在桌子上,然后站在鱼缸面前,看着那些游来游去的鱼。
“爸爸你快看,小斑马怎么少了一只?”
小姑娘说的是一种条纹皮肤的燕鱼,从前有一对,是她最喜欢的鱼。但是现在,的确只有一只了,“也许另外一只到长江里玩去了。”沈园看着鱼缸说道。
“真的吗?”芊芊一脸疑惑,“就是山坡下面那个长江吗?那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它了?”
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过来问他们需要点什么,沈园点了一份牛排,再加一个煎鸡蛋,芊芊问他:“你不吃吗?”
“爸爸不饿。”沈园再次抚摸了一下孩子的脑袋。

芊芊在兴奋中度过了她的周末。爸爸曾许诺她生日那天去动物园看孔雀,还有去游乐园玩旋转木马,都在这两天提前实现了,于是周日的傍晚,她在兴奋过后的疲乏里,早早进入了梦乡。
沈园离开卧室,在客厅的沙发上抽了一支烟,然后拨通了前妻吴华的电话。
“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想和你谈点事情。”
“又要说什么?孩子的生活费我已经打到你的卡里了。”
“不是钱的事情。”沈园在脑海里描绘着吴华不耐烦的表情,他对那样的表情记忆犹新。“是关于芊芊……我希望当面和你谈谈。”
沈园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吴华显然不想再看到他,这是个曾令她倍感失望的男人,于是声音好似没有温度的寒气:“电话里不能谈吗?”
但是沈园坚持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这是个很重要的会面,终于,他们约定在一家彼此都很熟悉的小茶馆见面。
沈园回到卧室,翻出了那套许多年都未曾再穿过的青灰色西服。他拍打了衣服上积下的细微尘土,对着大衣柜的镜子,仿佛再次看到了当年那个充满了憧憬的年轻人,但卧室刺眼的灯光照下,两鬓窜出来的几根白头发分外扎眼,他忍不住用手理了理,大约能够掩盖一下。
镜子里还映出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桃木相框,沈园转身过去把它拿了起来,拆开背后压着的木板,将照片取出来放进了西服的内兜里,然后走出了家门。
城市仿佛是一个艳丽的女人,此刻沈园站在半高的坡顶,正好可以望见它用霓虹装扮的璀璨光景,然而这份美丽已经不再让人怀有热情,沈园感到的只是一种游离之外的疲倦,他快步走下台阶,来到公路上,伸手拦住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
小茶馆还是多年前的样子,生意不温不火。沈园没想到她还会坐到从前的那张桌子,不过身上穿了一件自己全无印象的棕红色短大衣,头发依旧自然地低垂在肩上,没有遮住望向窗外那漠然的目光。
“你究竟还想怎样?”吴华没有正视沈园,依旧看着窗外。
她还没有丝毫变化的痕迹,至少在这茶馆昏暗的灯光下,仿佛还是当年的美丽女子。沈园咀嚼到一点难以形容的情绪,于是他再次告诫自己该保持一点尊严:“我想芊芊得由你来照看了。”
“什么?”吴华猛地转过头来,“为什么?我们可是有协议的。”
“你……”她如此的反应让沈园感受到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情绪。他感到一点厌恶,“可不管怎样你还是芊芊的妈妈,你还有照看她的责任。”
“责任?”吴华冷笑了一下,“你也知道责任。你当年放弃好好的工作去瞎混怎么不知道责任了?”
“我是瞎混吗?我还不是想做生意多挣点钱?再说了,如果不是你成天念叨钱少我会辞职吗?”沈园不由提高了调门,紧紧盯着吴华,但转瞬间他又感到这毫无意义,于是声音又变得平和起来,“我不是来吵架的。我是认真的,我要离开了,以后还是你照看芊芊吧。”
“你要去哪里?怎么不带上芊芊?”
沈园的眼光再次望向窗外,汽车的灯光时不时在弯曲的公路上画一个弧线,闪耀一下刺眼的光芒:“我不知道,但也许很远……我无法带走她,再说那样你会永远都看不到她的。”
吴华不知道沈园会去多远的地方,他永远不是一个踏实的人。她记起许多年前他说过每一个男人都有一个梦想的他乡,但她不想永远都看不到女儿,虽然她不能将女儿带回家,但像每一个母亲一样,她会想念自己的孩子,这让她很犹疑:“你知道,不把芊芊带回家抚养是他唯一的条件,我告诉过你。”
沈园冷笑了一下:“哼,那么大的房子,却容不下一个孩子。”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吴华冷冷地说道。
“那你可以在外面租套房子,再请人照看她。”
“租套房子?我们以前的房子呢?”
“我抵押出去了,但……工厂还是倒闭了。”
吴华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憋得她难受,她想说些什么,但是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恨恨地盯着沈园。
“你以前说过,我永远都是一个失败者。”沈园将头低了下去,两只手半握在一起,顶住额头,闭上了眼睛。突然间,他发现自己投降了,向对面这个女人。所有的爱,所有的恨,统统在一刻间消失了,他不必再要证明什么,每个人只能是他自己。
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从兜里掏出了那张照片:“我还留下了一张合影,曾经希望有一天成功了,可以很骄傲地把它放在你面前,现在看,这真可笑。你有你想要的生活,而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把照片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站起来,往外走去,出门的时候吴华喊了他的名字,但他已经听不到了。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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