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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莱生平、诗歌、剧作、杂著集 (2010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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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2 09:09 | 只看该作者

致——(有一个被人经常亵渎的字)(1821)

                   
有一个被人经常亵渎的字,
  我无心再来亵渎;
有一种被人假意鄙薄的感情,
  你不会也来鄙薄。
有一种希望太似绝望,
  又何须再加提防!
你的怜悯无人能比,
  温暖了我的心房。

我拿不出人们所称的爱情,
  但不知你肯否接受
这颗心儿能献的崇敬?
  连天公也不会拒而不收!
犹如飞蛾扑向星星,
  又如黑夜追求黎明,
这一种思慕远处之情,
  早已跳出了人间的苦境!

王佐良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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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2 09:09 | 只看该作者

音乐

    
      1

我的心渴求神圣的音乐
 它已干渴得象枯萎的花;
快让旋律如美酒般倾泻,
 让音调似银色的雨洒下;
象荒原没有甘露,寸草不生,
呵,我喘息着等待乐音苏醒;

      2

我要啜饮那和乐底精神,
 饮吧,饮吧,——我贪得无厌;
一条蛇被缚在我的心中,
 让乐声解开烦忧的锁链;
这融化的曲调从每条神经
流进了我的头脑和心灵。

      3

有如一朵盛开的紫罗兰。
 在银色的湖边流溢香泽,
日午把它盛露的杯饮干,
 也没有雾气能给它解渴,
于是花儿死了;呵,却有芬芳
驾着风之翼,浮游在碧波上,——

      4

有如一个人从金杯啜饮
 闪耀的、泡沫喃喃的美酒
因为魔女已把神圣的吻
 送到杯沿,等他把爱情享受……
                1821年

查良铮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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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2 09:10 | 只看该作者

明 天

                    
你在哪儿,可爱的明天?
无论贫富,也无论老少,
我们透过忧伤和喜欢,
总在寻求你甜蜜的笑——
但等你来时,我们总看见
我们所逃避的东西:今天。

        1821年
                    查良铮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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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2 09:10 | 只看该作者

当一盏灯破碎了

                   
            1

当一盏灯破碎了,
它的光亮就灭于灰尘;
当天空的云散了,
彩虹的辉煌随即消隐。
要是琵琶断了弦,
优美的乐音归于沉寂;
要是嘴把话说完,
爱的韵味很快就忘记。

            2

有如乐音和明光
必和琵琶与灯盏并存,
心灵弹不出歌唱
假如那精气已经消沉:
没有歌,只是哀悼,
象吹过一角荒墟的风,
象是哀号的波涛
为已死的水手敲丧钟。

            3

两颗心一旦结合,
爱情就离开精制的巢,
而那较弱的一个
必为它有过的所煎熬。
哦,爱情!你在哀吟
世事的无常,何以偏偏
要找最弱的心灵
作你的摇篮、居室、灵棺?

            4

它以热情颠疲你,
有如风暴把飞鸦摇荡;
理智将会嘲笑你,
有如冬日天空的太阳。
你的巢穴的椽木
将腐烂,而当冷风吹到,
叶落了,你的华屋
就会把你暴露给嘲笑。

1822年      
查良铮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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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2 09:10 | 只看该作者

哀  歌

                   
嚎啕大哭的粗鲁的风
  悲痛得失去了声音;
横扫阴云的狂野的风,
  彻夜将丧钟打个不停;
暴风雨空把泪水流,
树林里枯枝摇个不休,
洞深,海冷,处处愁——
  号哭吧,来为天下鸣不平。

1822年
王佐良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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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2 09:10 | 只看该作者

我们别时和见时不同

                    
我们别时和见时不同,
 心绪重重,但表露不多;
我胸中有难言的沉重,
 你却充满对我的疑惑:
 只一刻就丧尽了欢乐。

那一刻是永远地去了,
 象电闪才现便消亡——
象雪絮坠落河中而溶消——
 又象是阳光射在潮水上,
 接着就被暗影隐藏。

那一刻从时间里提出,
 成为痛苦生涯的起头;
那欢乐之杯从此变苦——
  呵,幻景虽好,但不持久!
 太美了,怎能再为我有?

甜蜜的嘴唇呵,这颗心
 但愿能瞒住它是被你
所压碎,想你就不致严禁
 它的真诚,因为它只愿意
 在你的咸露里死去。

      1822年
                    查良铮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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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2 09:11 | 只看该作者

阿童尼(长诗 1821)

      1

我为阿童尼哭泣——他已经死了!
噢,为他哭泣吧!虽然我们的泪珠
融解不了那冻结他秀额的冰霜!
而你,忧郁的时刻,却被岁月挑出
来承担我们的损失;请向你的同辈
传授你的悲哀吧:你该说:“阿童尼
是和我一同死的;要是‘未来’不敢——
遗忘‘过去’,他的命运和名声必是
一线光明,一种回音,增添到永恒里!

      2

伟大的母亲呵,那时你在哪里,
当你的儿子倒下,为暗中飞来的箭
所射穿?呵,当阿童尼逝去的时候,
可怜的乌剌尼亚在哪儿?她正闭眼
坐在天国里,而在回音的缭绕中,
她听到有个回音以轻柔的颤栗
重新唤起了一切消逝的乐音;
他正是以此美化死亡底侵袭,
有如坟头的花掩盖下面的尸体。

      3

噢,为阿童尼哭泣吧——他已经死了!
醒来,忧伤的母亲,快醒来哀恸!
但又有什么用?还是把你的热泪
在火热的眼窝烘干,让你嚎啕的心
象他的心一样,默默无怨地安息;
因为他死了,已去到一切美好事物
所去的地方;噢,别以为那贪恋的阴间
还会把他向人生的地界交出;
死亡正饕餐他的静默,讥笑我们的哀哭。

      4

最感人的哀悼者呵,再哭一哭吧!
再哀悼一下,乌剌尼亚!——他死了!
他,一节不朽的乐章的创造者,
目盲,衰老,孤独,一任他祖国的荣耀
被教士、奴才和自由底扼杀者
以淫欲和血所奉祀的种种邪恶
践踏和污蔑;他去了,去到死之深渊
无所畏惧;但他那光明的魂魄
仍高悬人间;他是光辉之子的第三个。

      v5

最感人的哀悼者,再哭一哭吧!
不是每人都敢攀登那光辉的位置;
凡是能在时间底暗夜里自满的人
有福了,因为,虽然太阳已经消逝,
他们的烛光却在燃烧;另有一些
崇高的人,被人或神的嫉妒的愤怒
所击倒,在灿烂的盛年归于寂灭;
更有的还活下去,跋涉着荆棘之途,
任劳任怨,走向美名底恬静的居处。

      6

而今,你最年轻、最珍爱的儿子死了——
他是你寡居时的养子,他好象
悲哀的少女所珍爱的苍白的花,
是被真情的泪,而非露水所滋养;
最感人的哀悼者呵,再哭一哭!
你最后的、最可爱的希望已成泡影;
他是一朵鲜花,花瓣还没有张开
便受到寒气,没有结实而丧了命;
百合被摧折了——风暴也归于平静。

      7

他已去到高贵的都城,在那儿
庄严的死神正主持他的宫廷
在美与雕残中。他以最纯净的呼吸
换得了一个万古流芳者的墓茔。
快来哭吧,趁他的躯体还美好地
躺在意大利的蔚蓝的天空下面,
静静地,仿佛凝结的露水在安睡,
别唤醒他呵!他定是抛下一切忧烦,
正享受他那一份深沉而静谧的安恬。

      8

他不会醒来了,噢,永不再醒了!
在那朦胧的尸房中,迅速地铺下
苍白的死之阴影,而在门口
隐身的“腐烂”正窥伺,等着引导他
最后一步抵达她幽暗的住所:
女魔“饥饿”在坐待,但“怜悯”和“敬畏”
消减了她的欲火;除非无常和黑暗
把死之帷幕拉下,遮住他安睡,
否则,她怎敢把如此美貌的俘虏撕毁?

      9

噢,为阿童尼哭泣吧!——灿烂的梦,
以热情为羽翼的思想底使者,
这些是他的牧群,在他年轻心灵的
蓬勃的泉水边得到喂养,并获得
爱情,他那心灵的乐音;但如今
已不再在激动的头脑之间漫游;
她们在出生地萎缩,尽围着变冷的心
自叹命苦,因为在甜蜜的诞生之痛后,
她们不再获得力量,永远失去家的温柔。

      10

有一个梦还紧抱住他冰冷的头,
并用月光的羽翼不断搧他,叫道:
“我们的爱情、希望、悲伤,并没有死;
看他那黯然无光的眼睛的睫毛
正挑起一滴泪,象睡花瓣上的露珠,
这必是哪个梦在他脑中留下的。”
呵,天堂倾圮了的不幸的天使!
她岂知那正是她自己的泪;她终于
消逝了,象哭干泪雨的云,不留痕迹。

      11

另一个梦以一杯晶莹的露水
洗涤他的四肢,象在敷洒香膏;
又一个梦剪下她蓬松的卷发
编织为花环,给他在头上戴好,
花环闪着冻结的泪,而不是真珠;
还有一个梦过份悲伤,立意折断
她的弓和箭,仿佛要以这较轻的
损失,噎住她的哀伤;又为了减缓
那箭上的火,就把箭放在他的冰颊边。

      12

有一个辉煌的梦落在他的唇上,
从那嘴里,她往常每吸一吸气?
就会取得力量,从而刺穿了偏见
并且进入听者的激荡的心底
带着音乐和电闪:但阴湿的死亡
已把她在他唇上的吻变为冷冰;
呵,好象在寒夜的凝聚中,月光的
苍白的雾环被陨星突然照明,
她流过他苍白的肢体,接着便消隐。

      13

还有些别的幻象……“欲望”和“崇奉”,
有翅的“信念”和遮面幕的“宿命”,
辉煌和幽暗,还有“希望”和“恐惧”的
闪烁的化身,和朦胧的形影;
还有“忧伤”,带着她的一家“叹息”,
还有“欢乐”,为泪所迷蒙,不是眼睛
而是临死的微笑引导她前来的——
这一切排成了华丽的一列幻影,
有如秋日小溪上的雾,缓缓移行。

      14

一切他所爱过的,并化为思想的:
优美的声音,形状,香味,色彩,
都来哀悼阿童尼。“清晨”正走上
她东方的瞭望台,她的头发散开
(那上面缀满尚未落地的露珠),
遮暗了照耀白日的空中的眼;
在远方,沉郁的雷正在呻吟;
暗淡的海洋不能安静地睡眠,
而狂风四处打旋,惊惶地呜咽。

      15

凄迷的“回音”坐在无声的山中,
以尚能记起的歌滋养她的悲痛,
她不再回答风,不再回答泉水,
也不回答牧人的角号,日暮的钟,
或是栖于嫩绿枝头的鸟的恋情;
因为她已学不了他的歌了,这歌声
比那美少年的话语更令她珍爱
(是他的轻蔑使她变为一片朦胧),
因此,樵夫若不作歌,便只闻哀哀之吟。

      16

年轻的春天悲伤得发狂,她抛开
她灿烂的蓓蕾,好象她成了秋天,
或蓓蕾成了枯叶;因为呵,她既已
失去欢乐,何必唤醒这阴沉的一年?
风信子哪曾这样热爱过阿波罗?
水仙花又何曾爱过自己, 象如今
这样爱你?它们暗淡而干枯地
立于它们青春的沮丧的伴侣中,
露珠都变成泪,香味变成了悲悯。

      17

你的心灵的姊妹,那孤独的夜莺
不曾如此幽怨地哀悼她的伴侣;
那象你一样能够高凌太空的,
并且在太阳境内以朝气滋育
健壮的幼子的鹰隼,尽管绕着
她的空巢飞翔和嚎叫,也不曾
象阿尔比安这样哀悼你:诅咒吧,
谁竟然刺伤了你纯洁的心胸,
吓走了其中的宾客,你天使的魂灵!

      18

呵,我真悲痛!冬天来了又去了,
但悲哀随着四季的运转而来临;
轻风和流水又唱起欢快的调子;
蚂蚁、蜜蜂和燕子又在人间穿行;
新的花和叶装饰了四季的墓;
热恋的鸟儿在每个枝头上结伴,
并且在田野荆棘中搭气了青巢;
绿色的蚯蚓和金蛇,象是火焰
从昏睡中醒了过来,都向外面奔蹿。

      19

从大地的心脏,蓬勃的生命之流
川流过树林,河水,田野,山峰和海洋,
有如自宇宙开始,上帝降临到
混沌以后,生命就带着运动和无常
周流过一切;天庭的无数灯盏
没入生命之波里,更轻柔地闪射;
一切卑微之物都充满生底渴望,
它们要散发自己,要在爱情中消磨
那被复活的精力赋予它们的美与欢乐。

      20

腐烂的尸体触到这阳春之气?
便散发为花朵,吐出柔和的气氲;
而当日光化为芳香,这些花朵
有似地面的星星,将死亡燃得通明,
并讥笑那土中欢腾蠕动的蛆虫;
一切死而复活。难道唯有人的头脑
要被无形的电闪击毁,象是一柄剑
反而毁于剑鞘之前? 呵,只一闪耀,
热炽的原子就在寒冷的寂灭里融消。

      21

唉!我们所爱惜他的一切,要不是
由于我们的悲伤,竟仿佛未曾存在,
而悲伤又怎能永延?哦,多么痛心!
我们从何而来?为何而生?要在这舞台
作什么戏的演员或观众?无论尊卑,
终必把生命借来的一切交还死亡。
只要天空一朝蔚蓝,田野一朝碧绿,
黄昏必引来黑夜,黑夜必督促晨光,
月月黯然更替,一年唤醒另一年的忧伤。

      22

他不会醒来了,唉,永不再醒了!
“醒来吧”,“苦难”喊道,“丧子的母亲呵,
从梦中醒来!用眼泪和叹息
舒发你的比他更伤痛的深心。”
一切伴着乌剌尼亚眼睛的幻象,
一切原来为听她们姐姐的歌声
而静默的“回音”,现在都喊道:“醒来!”
象思想被记忆之蛇突然刺痛,
失色的“辉煌”从温香的梦中猛然惊醒。

      23

她起来了,象是秋夜跃自东方——
呵,阴惨而凄厉的秋夜,接替了
金色的白日,因为白日已经展开
永恒的翅膀,有如灵魂脱离躯壳,
使大地变成了死骸。悲伤和恐惧
如此打击和震撼乌剌尼亚的心,
如此愁惨地包围她,竟象一片?
暴风雨的云雾,只催促她飞奔,
奔向阿童尼所静静安息着的墓茔。

      24

她从安静的天国跑了出来,
跑过营帐和钢石竖立的大城,
跑过人的心灵,这心呵,对她的
轻盈的脚步毫不软缩,却刺痛
她无形的,柔嫩的脚掌;她还跑过
多刺的舌头,和更为刺人的思想,
它们阻挡不了她,便把她刺破,
于是象五月的泪,她神圣的血流淌,
把永恒的鲜花铺在卑微的道路上。

      25

在那停尸房中,有一刻,死亡
因为看到这神圣的活力而羞愧,
赧红得无地自容;于是阿童尼
又似有了呼吸,生之淡淡的光辉
闪过了他的肢体,呵,这在不久前
她如此疼爱的肢体。乌剌尼亚叫道:
“别离开我吧,别使我悲凄、狂乱,
象电闪所遗下的暗夜!”她的哭嚎
唤醒了死亡,死亡便一笑而起,任她拥抱。

      26

“等一等呵!哪怕再对我说一句话;
吻我吧,尽一吻所允许的那么久;
那句话,那个吻,将在我空茫的心
和热炽的脑中,比一切活得更久,
悲哀的记忆将是它们的食粮;
这记忆呵,既然如今你已死了,
就象你的一部分,阿童尼!我情愿
舍弃我的生命和一切,与你同道!
但我却锁联着时流,又怎能从它脱逃!

      27


“噢,秀丽的孩子!你如此温和,
为什么过早离开了世人的熟径,
以你博大的心而却无力的手
去挑逗那巢穴中饥饿的妖龙?
你既然无所防护,那么,哪儿是
你的明镜之盾‘智慧’,和‘轻蔑’之矛?
假如你能耐心等待你的心灵
象新月逐渐丰盈,走完它的轨道,
那么,生之荒原上的恶魔必见你而逃。

      28

“那一群豺狼只勇于追袭弱者;
那邪恶的乌鸦只对死尸聒噪;
鹰隼只忠心于胜利者的旗帜,
‘残败’踏过的地方,它们才敢骚扰,
并从翅膀散下疫疠来;呵,你看,
只要这时代的阿波罗以金弓
微笑地射出一箭,那一伙强盗
就逃之夭夭,不但不敢再逞凶,
而且一齐阿谀那踏住他们的脚踵。

      29

“太阳出来时,多少虫豸在孵卵;
等他沉落,那些朝生暮死的昆虫
便成群地沉入死亡,永不复活,
惟有不朽的星群重新苏醒;
在人生的世界里也正是这样:
一个神圣的心灵翱翔时,它的欢欣
使大地灿烂,天空失色;而当它沉落,
那分享或遮暗它的光辉的一群
便死去,留下精神的暗夜再等巨星照明。

      30

她才说完,山中的一些牧童来了,
他们的花圈枯了,仙袍也撕破;
首先是天国的漫游者,他的声名
象天庭一样在他的头上覆落,
呵,一个早年的、但却持久的碑记,——
他来了,他的歌声的异彩被遮没
在哀伤里;爱尔兰从她的乡野
派来她的苦衷底最婉转的歌者,
而“爱情”使“悲伤”,象乐音,从他的舌间迸落。

      31

在声名较小的来人中,有一个
羸弱得象是幽灵;他独行踽踽,
有如风雨将息时最后的一片云,
雷就是他的丧钟;他似已倦于
象阿克泰翁一般望着自然的美,
而今他迷途了,他疲弱地驰过
世界的荒原,因为在那坎坷之途上
他正追随他自己的思想,象跟着
一群猎犬,他就是它们的父亲和俘虏。

      32

是一个文豹般的精灵,美丽,敏捷——
是貌似“绝望”的爱情,——是一种神力,
全身却缀满“脆弱”,他简直不能
把压在头上的“时刻”之重负担起;
他是将燃尽的灯,已落下的阵雨,
他是碎裂的浪花,就在说话的此刻
岂不已经碎了?致命的太阳微笑地
晒着憔悴的花;生命尽管用血色
点燃面颊,但其中的心可能已经残破。

      33

他头上扎着开过了的三色堇
和雕谢的、蓝白相间的紫罗兰,
他手里拿着木杖,上端是柏枝,
周围缠以幽黑的常春藤的枝蔓,
还不断滴着日午树林的露珠;
木杖颤抖着,因为那跳动的心
在摇动他无力的手;这个悼亡者
是最后来到的,他哀哀独行,
象是离群的鹿,被猎人的箭所射中。

      34

所有的人站开了,听到他痛苦的
呻吟,都含泪而笑,因为他们知道,
他之以异邦语言歌唱新的悲哀,
未尝不是借别人的不幸来哀悼
他自己的;乌剌尼亚看到这来客的
丰采,喃喃说:“你是谁?”但他不语,
只用手突然撩开三色堇,露出了
被烙印烫伤的、为血凝固的额际,
看来象该隐或基督——呵,但愿如是!

      35

是谁的温和声音在对死者哀悼?
谁以黑斗篷遮上了自己的前额?
是谁的影子对白色的尸床
郁郁地弯下,象墓碑一样静默?
他沉重的心悲怆得发不出声音。
既然他来了,他,最儒雅的智者,
教过、爱过、安慰和赞誉过亡故的人,
我岂能再以唐突的叹息打破
他那心中为死者安排的祭礼的沉默。

      36

我们的阿童尼饮下了毒鸩——哦!
哪个耳聋的谋杀者竟狠心
给青春的生命之杯投一剂灾祸?
现在,那无名的蛆虫却要否认
自己的罪恶了,因为连他也感到
那乐音一开始就使嫉恨与邪恶
(除了在一个心胸中还咆哮不休)
都沉寂了,令人只想听优美的歌,
呵,但那弹奏的手已冰冷,金琴已崩破!

      37

活下去吧,诽谤变不成你的名声!
活下去!别怕我给你更重的谴责,
你呵,在不朽的名字上无名的黑斑!
但你须自知:是你在散播灾祸!
每临到你的良机,由你任意地
吐出毒汁吧,让那毒牙把人咬遍:
悔恨和自卑将会紧紧追踪你,
羞愧将燃烧在你隐秘的额前,
你会象落水狗似地颤抖——一如今天。

      38

我们又何必为我们心爱的人
远离世上这群食腐肉的鸢而悲伤?
他已和永恒的古人同游同睡了,
你又怎能飞临到他所憩息的地方?——
让尘土归于尘土!但纯净的精神
必归于它所来自的光辉的源泉;
作为永恒之一粒,它将超越时续
和无常,永远发光,永远守恒不变,
而你寒冷的尸灰将堆在耻辱的炉边。

      39

呵,住口,住口!他没有死,也没有睡,
他不过是从生之迷梦中苏醒;
反而是我们,迷于热狂的幻象,
尽和一些魅影作着无益的纷争,
我们一直迷醉地以精神的利刃
去刺那损伤不了的无物。我们象
灵房中的尸身在腐蚀,天天被
恐惧和悲哀所折磨,冰冷的希望
拥聚在我们的泥身内,象蛆虫一样。

      40

他是飞越在我们夜影之上了,
嫉妒和诽谤,憎恨和痛苦,还有
那被人们误称作“欢愉”的不安,
都不能再触及他,令他难受。
他不会再被浊世逐步的腐蚀
所沾染了,也不会再悲叹和哀悼
一颗心的变冷,或马齿的徒增;
更不致,当精神本身已停止燃烧,
把死灰还往无人痛惜的瓮中倾倒。

      41

不,他活着,醒着,——死的只是“虚幻”,
不要为阿童尼悲恸。年轻的早晨,
让你的露水变为光辉吧,因为
你所哀悼的精神并没有消隐;
岩洞和森林呵,你们不要呻吟!
打住,你昏厥的花和泉水;还有太空,
何必把你的披肩象哀纱一样遮在
失欢的大地上?快让它澄彻无云,
哪怕面对那讪笑大地的欢乐的星星!

      42

他与自然合一了:在她的音乐中,
从雷的嘶鸣直到夜莺的清曲,
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他变为
一种存在,在光与暗中,在草石里,
都可以感觉到;在凡是自然力
所移的地方,便有他在扩展
(她已把他的生命纳入自己的生命中),
她以永不怠倦的爱情支配世间,
从底下支持它,又把它的上空点燃。

      43

他本是“美”的一部分,而这“美”呵
曾经被他体现得更可爱;他的确
从宇宙精神接受了自己的一份
(这精神扫过沉闷愚蠢的世界,
迫使一切事物继承各自的形态,
尽管不甘心的渣滓阻挠它飞翔,
也终必由混沌化入应有的模式;
最后,它会倾其所有的美和力量
发自人、兽、草木,跃升为天庭的光)。

      44

在时间的苍穹上,灿烂的星斗
可能被遮暗,但永远不会消亡;
它们象日月,升到应有的高度,
而死亡只是低迷的雾,能遮上
但却抹不掉那明光。当年轻的心
被崇高的神思提自人欲的底层,
任尘世的爱情和生命为了注定的
命运而斗争,这时呵,死者却高凌
幽暗而狂暴的云层之上,象光在流动。

      45

迢遥的,在那无形无体的境域中,
一些半废声誉的继承者,他们从
建立在人世思想以外的宝座上
起立了。查特顿——脸上还没褪尽
那庄严的痛苦;锡德尼,还象他
战斗,负伤,生活与恋爱时的那般
严肃而温和:呵,一个纯洁的精灵,
起立了;还有鲁甘,死使他受到称赞:
他们起来,“寂灭”象受到斥责,退到旁边。

      46

还有许多别人(虽然在世间无名,
但只要火花引起的火焰长在,
他们的才华便辗转流传,不致消亡)
闪耀着永恒底光辉,站了起来。
“你正是我们的一伙,”他们喊道:
“是为了你,那无人主宰的星座
久久在黑暗中旋转,没有神主;
看!唯有它在天庭的和乐中静默。
我们的长庚呵,来,登上你飞翔的宝座!”

      47

还有谁为阿童尼哭泣?哦,来吧,
要认清他,认清你自己,痴心的人!
你的心灵尽可去拥抱悬空的地球,
并把你精神的光辉,以你为中心
射往九霄,直到使它博大的光芒
充满无垠的太空:然后呢,就退居
到我们世间的日和夜的一点;
旷达一些吧,否则你必陷于绝地,
万一希望燃起希望,引你到悬崖的边际。

      48

不然就去到罗马,哦,那墓园
埋葬的不是他,而是我们的欢乐:
我们要去凭吊,并非由于那埋在
自己的荒墟中的时代、宗教和帝国;
因为,象他那样的诗人无须从
世界的蹂躏者借来不朽的荣誉,
他已居于思想领域的帝王之列了,
他们都曾和时代的衰风为敌,
在逝去的事物中,唯有他们不会逝去!

      49

去到罗马吧,——那儿既有天国,
又有墓地,城市,林野和荒原,
那儿,古迹象劈裂的群山高耸,
有开花的野草,芳郁的树丛铺满
在荒墟的赤裸裸的骨骼上;
去吧,让那一处的精灵引着
你的脚步走上一条倾斜的绿径,
那儿,象婴儿的微笑,灿烂的花朵
正围绕着草地铺展开,覆盖着死者;

      50

四周的灰墙都雕残,沉默的时间
在蚕食着它,象朽木上的微火;
一座金字塔的墓陵庄严地矗立,
象化为大理石的火焰,荫蔽着
一位古人的尸灰,他正是选择了
这一处作为他万古常青的地方;
下面是一片田野,后来者就在那儿,
在晴空下搭起他们的死之营帐,
迎接我们所失去的他,呼吸刚刚断丧。

      51

站在这儿吧:这些墓茔还很新,
那把尸骨寄予墓穴中的悲哀
还保留着它的气氛;但假如
这气氛已消失,请别在这儿打开
一颗悲哀心灵的泪泉吧!不然,
回家后,你会发见你自己的心里
也有了苦泪。请在坟墓的幽暗中,
去寻找人世冷风吹不到的荫蔽。
阿童尼已经去了,我们又何必畏惧?

      52

“一”永远存在,“多”变迁而流逝,
天庭的光永明,地上的阴影无常;
象铺有彩色玻璃的屋顶,生命
以其色泽玷污了永恒底白光,
直到死亡踏碎它为止。——死吧,
要是你想和你寻求的人一起!
到一切流归的地方!罗马的蓝天,
花草,废墟,石象,音乐,文字,不足以
说明这一切所表达的荣耀底真谛。

      53

我的心呵,为什么犹疑,回步,退缩?
你的希望去了;在现世的一切中
再也见不到它;你如今也该跟去!
从四季的循环,从男人和女人心中,
一种光彩已经消逝;那尚足珍视的
只诱人冲突,拒绝了又使人萎靡。
柔和的天空在微笑,轻风在喃喃:
那是阿童尼在招呼!噢,快离去,
“死”既能使人聚合,何必再让“生”给隔离!

      54

那光明,它的笑正照彻全宇宙;
那优美,万物都在其中工作,运行;
那福泽,是把人玷污的生之诅咒
所消除不了的;那活命的爱情
竟被人和兽,陆地、海洋和天空,
盲目纠缠在生之网里:它燃烧得
或明或暗,全靠渴求爱之火焰的人
怎样反映了它;而今,它正照临着我,
把寒冷人性的最后阴云也给吞没。

      55

我用诗歌所呼唤的宇宙之灵气?
降临到我了;我的精神之舟飘摇,
远远离开海岸,离开胆小的人群——
试问:他们的船怎敢去迎受风暴?
我看见庞大的陆地和天空分裂了!
我在暗黑中,恐惧地,远远飘流;
而这时,阿童尼的灵魂,灿烂地
穿射过天庭的内幕,明如星斗,
正从那不朽之灵的居处向我招手。

1821年
查良铮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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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2 09:21 | 只看该作者

坚强的雄鹰

坚强的雄鹰!你高高地飞翔
在云雾弥漫的山巅丛林之上,
披沐着晨曦的璀璨的光明,
像庄严的行云,而当夜幕
从天渊降临,你傲然不顾
狂风暴雨壁垒森严的迫近!

1817年
江枫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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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2 09:27 | 只看该作者

致大法官

题注:1816年11月,雪莱的第一十妻子赫丽艾特自杀身死.同年12月雪莱和玛丽·葛德文结婚后,赫丽艾特之父就提起诉讼,要求剥夺他对亡妻所遗一子一女的教养权。1818年2月,案件以大法官艾尔登宣判雪莱败诉告终。理由是雪莱发表过不敬神的言论,有“罪恶的”思想,不宜教养子女。这首诗是雪莱声讨英国反动统治阶级和罪恶的教会的一篇战斗檄文。

    (节选)

    五
    我诅咒你,凭着横遭蹂躏的慈父之心,
    凭着长久怀抱、最近才失却的希望,
    凭着你永远也不可能体验的高尚柔情.
    凭着你铁石心肠从未感受过的忧伤;

    六
    凭着闪耀着欢乐光辉的婴孩的微笑,
    那曾是新生儿带给家庭的温暖火苗,
    甚至在点燃的时刻就被扑灭而熄掉,
    悖时的黑夜遮断了可爱生命的明朝;
    凭着那未经调教的口齿的幼稚的音节,
    那在一个做父亲的看来,一定会发育
成为最富于智慧的最高尚学问的儿语——
   你却摧残心灵之琴——伤心啊,可耻!

    十四
    凭着戕害一个父亲的爱的所有的憎恨,
    凭着扼杀一个父亲的关怀的全部轻蔑,
凭着那只胆敢切断自然的崇高纽带的
     邪恶之手,凭着你,也凭着心灰望绝……

     十五
    是的,正是绝望在使一个父亲呻吟不歇,
    哭叫着“我的儿女已经不再是我的,
    那脉管中流动着的可能还是我自己的血,
    但是,暴君,被玷污的灵魂属于你。”

    (江枫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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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2 09:52 | 只看该作者

潘之歌(1820)



我们来了,我们来了,
从高原,从森林,
从绿水环绕的洲岛,
喧闹的波涛也肃静
倾听我甜美的笛音。
桃金娘林梢的小鸟,
灯心草、芦苇丛中的风,
菩提树上的知了,
麝香花铃里的蜜蜂,
青草荫蔽下的蜥蝎,
都像老特摩勒斯一样屏息
倾听我甜美的笛音。



庇牛斯河流水明净,
坦佩谷地一片阴沉,
在白里翁山的阴影里横陈,
伸展着的阴影就要吞没尽
被我笛音催促的夕照残景。
从湿润的水草地边缘,
到露珠晶莹的洞穴,
田野和森林和畜牧之神,
水泽和林中的仙女,
听我演奏的神灵都静默,
怀着爱,像此刻的你,阿波罗,
你却怀着对我的嫉妒心情。



我唱闪烁舞蹈的星星,
我唱奇妙的地球和天廷,
我唱规模巨大的战争,
我唱爱情、死亡和生命——
尔后,我转换笛音——
唱我在梅纳勒斯山谷追赶
一位姑娘,却抱住一支芦苇!
神和人啊,我们都会这样受骗!
我们常因此伤心,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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