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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夫•康拉德短篇小说——《黑大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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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1 18:3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Giorgio 于 2010-10-1 18:49 编辑


                                                                                        黑大副

                                                                                    约瑟夫•康拉德




许多年前,有几艘船正在伦敦码头的防波堤那儿装货。我这里说的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事,那时伦敦的街道上尽管没有几座像样的建筑,但各个码头还是泊着不少挺棒的船只。

防波堤旁的船都还不错:它们一个挨一个停在;蓝宝石号,其中的倒数第三艘,跟其它的船比起来不见逊色,但也不见得特别突出。当然了,停在防波堤旁的每一艘船都有各自的大副,码头的其它船亦是如此。

守在闸门口的警察全都认识他们的面,但要说出哪一个大副是属于具体的哪一艘船还得好好想想才行。事实上,当时停在伦敦码头的船的大副们看上去都很像商人一群稳重勤勉但却毫无浪漫可言的家伙。他们虽然出身于不同的社会阶层,但职业特征掩盖住了他们原本就不十分突出的个人特色。

这些大副全都相貌平平,但唯有蓝宝石号的大副是个例外。那些警察们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此人真的是仪态不凡。

他即使是远远地走在街上也十分让人瞩目;早晨,当他沿着防波堤走向自己的船的时候,那些正在扛活儿或用手推车运货的装卸工就会交头接耳地说:

“快看,那个黑大副过来了。”

那是他们给他取的别名,那些大老粗不懂得欣赏那个人高贵的风度。说他黑,就更是那些无知者们肤浅的表面印象了。

当然了,邦特先生,蓝宝石号的大副,并不黑。他的肤色不比你我黑,但肯定与整个伦敦港内任何一艘船的大副一样白。他的皮肤是轻易晒不黑的那种:而且我还知道这可怜的人在加入蓝宝石号之前刚害了一个月的病。

从这一点,你可以猜到我认识邦特。没错儿,我认识他。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他那时心里藏着的秘密,那个秘密一一现在暂且不提也罢。还是继续谈邦特的外表。有一次,我听到码头上的工头说:”我敢打赌这人是不知从哪儿来的外国佬。”这话纯粹是无稽之谈。长着黑头发的人可不一定就是拉丁人。我认识一个来自英格兰西部的水手,他在一艘很不错的船上当水手长,他长得比我这辈子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在海上漂泊的西班牙人更像西班牙人。他看上去就像图画里的典型西班牙人。

曾有权威人士宣称,这个地球将最终由长着黑色头发和棕色眼睛的人继承。而且好像现在大部分人都长着深浅不一的黑头发。但是只有在亲眼见过之后你才会意识到,一个长着一头真正的黑发,像乌木一样黑的头发的人,其实是非常罕见的。邦特的头发是绝对的黑色,跟乌鸦的翅膀一样乌黑发亮。他蓄着络腮胡子(胡子修剪过,但仍然很长),眉毛也十分浓密。除此之外,他还长着一双冷冰冰的蓝眼睛。这双眼睛若是长在一个金发男子的脸上就不足为奇,但是在他的黑发黑须的环绕下则显得极为不凡,现在你该明白邦特为什么如此引人注目。若不是他安详的举止和严肃持重的气质,人们很可能会觉得他的性情十分暴烈呢。

当然,他已不再年轻;但用”正当盛年”来形容他再恰当不过了。尽管有些瘦,但他的个子很高。远航帆船埃尔斯诺号正好泊在蓝宝石号前面,这艘帆船的船长阿斯顿看见他不知疲倦地操持着大小事务,忍不住对一个朋友说:”琼斯真是找到了一个能帮他掌管船的好帮手”。

琼斯船长,也就是蓝宝石号的船长,已经指挥商船很多年了。大家都认识他,但都不大尊敬甚至不大喜欢他。圈内人聚在一起的时候,要么没人理睬他,要么就把他当作取笑的对象。而带头取笑他的人往往就是阿斯顿船长,一个愤世嫉俗、爱开玩笑的家伙。在一次聚会上,正是阿斯顿船长贸然开了个恶意的玩笑:”依琼斯所见,每一个年过四十的海员都应该被毒死--掌有指挥实权的船长除外”。

那是在伦敦城里的一个饭店里,几个有名气的船长聚在一起共进午餐。有红光满面、乐呵呵的阿斯顿船长,他穿着一件大大的白色马甲,襟扣里别着一枝黄玫瑰;有塞勒斯船长,他穿着一件便装短上衣,显得很瘦,脸色苍白,灰白色的头发别在耳后,要是再戴上一副眼镜,他看上去准像一个清心寡欲、性情温和的知识分子;还有贝尔船长,他看上去很像一个虚张声势的大海盗,穿着青色哔叽布衣服,一顶黑色毛毡帽被推在酱红色的额头后面。还有一个很年轻的船长,长着浅色的小胡子和一双严肃的眼睛,他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地微笑一下。

琼斯船长十分惊惶不安,不知所措地四下看着,再加上一对低低的与皱纹平行的眉毛,整个一副不大精明的样子。而他那略显尖削的秃脑袋丝毫无助于形象的改观。

每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琼斯船长也随着大家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并试图为自己辩解。这样开玩笑并无伤大雅,但如今,商船要想有点赚头,就必须在航程中和港口内拼命赶进度,而大海也的确不是上年纪的人打拼的地方。只有青年和壮年的男子才能顶住那种忙乱和压力。看看那些大公司吧:几乎每一家都在裁掉那些略显老态的人。琼斯当然也和其他人一样不愿意见到自己的船上有什么老家伙。

的确,持有这种观点的人不只他一个。那时有不少海员,仅仅因为头发有些花白就只能徒劳地四处奔波,即使磨破鞋底也无法再谋到一个职位,伤透了心。

琼斯船长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闷闷不乐地补充说,持有上述观点与毒死别人的想法之问还有着相当长的距离呢。

玩笑到此似乎也开到头了,但阿斯顿船长还是不肯罢休。

“别否认了,我敢保证你做得出来。你刚才分明说过‘一点用也没有’,你该怎么处理一点用也没有的人呢?你的心肠不坏,琼斯,但我敢保证:你仔细考虑之后就会同意采取一种没有痛苦的方式把他都毒死算了。”

塞勒斯船长撇了撇他那又薄又歪的嘴唇。”把他们都变成鬼,”他很刻薄地跟了一句。听到鬼这个词。琼斯船长一下子变得有些胆怯,但还是带着那股既不知所措又狡诈阴险的讨厌劲儿。

阿斯顿船长眨了眨眼睛。

“那样,你就有机会与幽灵们打交道了。海员的鬼魂当然要附在船上了。肯定会有些鬼魂缠住某个老水手不放的。”

塞勒斯船长冷冷地说:

“你们别再激发他那些怪念头了。太不人道了。他什么也别想看到。琼斯,你该明白,没有人看见过鬼魂。”

面对这种挑衅,琼斯船长再也忍不住了。那副不知所措的神态一扫而尽,随之而来的坚信不移的热情让他的小眼睛都变得闪闪发光。他举出了很多实例。书里面这样的例子多得很,谁要是否认超自然的幽灵的存在,那就是无知之极。有家报纸每个月都在专门报道这种案例。克兰克斯教授@每天都看见鬼魂。而他可决不是什么无名小辈。他是目前活着的最伟大的科学家。还有那个记者一一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一一有一个年轻的女鬼拜访过他。他还把她对他说过的话登在报纸上。已经有了这么多证据,居然还有人说没有鬼魂!

“听着,还有他们的照片呢!你们还想要什么证据?”

琼斯船长已经大为愤怒了。贝尔船长动了动嘴唇,但这一次阿斯顿船长制止了他。

“看在老天的份上,别再跟他纠缠下去了。顺便问一句,琼斯,你从哪里找了那个毛茸茸的海盗来给你当大副?以前这码头里可没人见过他。”

话题一变,琼斯船长就心平气和了,回答说是凡彻奇街拐角卖烟草的威利介绍来的。

威利,还有他那在凡彻奇街卖烟草的店铺,我相信现在肯定是不在了。但在当时,面色苍白、看上去永远是操劳过度、心不在焉的威利却为许多从伦敦港向南进发的船只供应烟草。每天他的商店里都挤满了船长。他们要么坐在木柜上,要么倚在柜台边上。

不少年轻人的命运在那里出现了第一次转机:很多人只不过恰巧进去买一包四便士的香烟,但却找到了一个梦寐以求的职位。就连威利的帮手,那个长着一头红发、神情漠然、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年轻人都会在递给你香烟的时候顺便搭上一条极具价值的情报。他的声音很小,几乎看不见嘴唇在动,”贝隆那号,南码头,需要二副,你要是动作快点,没准儿还能赶上。”

谁听了这话都会撒腿飞跑起来!

“噢,威利介绍的,”阿斯顿船长说,”这人真是惹眼。要是他的腰上扎条红腰带,头上再缠块红手帕,他看上去就跟那些掳掠妇女、逼男人走跳板的海盗没什么两样。琼斯,你可得小心,没准儿他就会砍了你的脖子,把蓝宝石号给打劫了。他跟的上一艘船叫什么名字?”琼斯船长跟往常一样抬起那双愚蠢的眼睛,皱了皱眉头,然后慢慢地说,那人以前可比现在风光,他的名字叫邦特。

“几年前,他是一艘利物浦商船撒马利亚号的船长。但船在印度洋沉没了,他也因此被吊销了一年执照。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指挥过商船,最近他一直在做大西洋那边的生意。”

“难怪这码头上的人都不认识他,”大家起身离开餐桌的时候,阿斯顿船长最后说了一句。

午饭后,琼斯船长走向码头。他矮矮的个子,腿还略带罗圈。这副尊容很难让别人对他怀有敬重之情;但对他的雇主来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是个让人很难受的船长,小事上斤斤计较,心里总是不怀好意,而且还唠叨个不停。他可不是那种当面挑衅、当场解决问题的人,总是躲在背后煽风点火;要是谁惹了他,这个人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那天晚上,我到船上去看望邦特,并对他航程中的前景表示同情。他的情绪低落,我觉得一个心里藏着秘密的人就没法轻松愉快。邦特情绪糟糕,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最近因为一件事弄得很不开心--这事还是以后再谈吧。

那天下午,琼斯船长一直在船上,而且一直在邦特大副身边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让他很反感。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闷闷不乐地问我。”人家会觉得他怀疑我偷了什么东西,想看看我把东西藏在哪个口袋里;要么就是有谁告诉他我长了条尾巴,而他想弄明白我是怎么藏着它的。我可不喜欢在整个下午让人从背后偷偷摸摸地靠近好几次或者是冷不丁地从胳膊底下盯着我看。这算哪门子捉迷藏的游戏?我可不想玩,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我安慰他说,即便有人告诉琼斯船长一一他一一邦特长了条尾巴,琼斯也会从一个带点神秘色彩的角度来理解这种说法。他就是这样。这人生性多疑但同时又极容易上当受骗。对荒唐的故事深信不疑,对实在的人和事却满腹猜忌。他无论走到哪儿都惦记着这些事,反复思量,在他那病态无知的脑子里想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凭着他在这方面天生的本事得出最卑劣的结论,找出最卑劣的行动措施。

邦特还告诉我,那个可耻的家伙迈着短短的罗圈腿,拉着他在船上巡视了一圈,跟他唠叨了一大堆废话。他觉得那家伙就像一只该死的爬虫在船上爬来爬去--像只蟑螂,只是还不如蟑螂那么灵活。一向很从容的邦特就这样发泄了一通怨气。然后就又恢复了那幅一贯若有所思的凝重神态,两道紧皱的浓眉给他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他接着说:

“那家伙还有点疯狂。他想显得平易近人,但却只会冲我眨巴眼睛,还问我是否相信'超越坟墓的沟通'。超越坟墓的沟通一开始,我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个非常严肃的话题,邦特先生,'他说,'我对此有过很深入的研究。”'

琼斯要是生活在岸上的话,甚至他要是能在每次航程之间找到正当的借口的话,他一定早就成了那些骗人的报道的牺牲品。幸好他身居国内时,是在偏远的雷顿斯通与一个比他年长十岁的终生未嫁的姐姐住在一起。她是个地道的悍妇,块头是他的两倍,琼斯怕她怕得要死。听说她在大事小事上都很霸道;对他关于鬼魂的痴迷,她也自有其独到的看法。

对她来说,那种爱好是极其荒谬的。据说她曾公开宣称,”在上帝的帮助下,她将阻止那个傻瓜将自己交给魔鬼”。大家都知道琼斯的秘密野心,那就是亲自与死者的灵魂进行交流一一前提是得到他姐姐的允许。但她极其固执。有人告诉我,在伦敦时他必须向她汇报他每天早上离家时带走的每一分钱都花明去了,他每一个小时都是怎么过的。她还掌握着银行存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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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 18:5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Giorgio 于 2010-10-1 18:5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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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特(他年轻的时候也放纵过,但却有着很不错的家庭背景;祖辈们都很体面;在故乡的郡里还有家族的墓地)一一也许是为了保护自家的故人,邦特显得极其愤怒,他那冷冰冰的蓝眼睛透过满脸黑须黑发闪着凶巴巴的光。他使我震惊——在他那随意的轻蔑中隐藏着如此强烈的义愤。

“那个厚脸皮的东西!要跟......打交道,真够无聊的!那么做就是恬不知耻,多管闲事!那算什么?算是一种变态的势利眼?”

他对招魂术——或者说是对恋鬼癖的新奇看法逗得我哈哈大笑,就连邦特也难得地微笑了一下。但那带涩味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依我说,一个处境悲惨的人,你不能指望他——大家都明白。他感到忧心忡忡。他还得作好准备来应付航程中可能出现的种种凶险。落在琼斯这种人手里,可千万别指望他能帮你干点什么。倒霉就是倒霉,总会有熬出头的时候。但是从这里驶向加尔各答,然后再驶回来,一路上被琼斯的那些不阴不阳、死气森森的鬼故事纠缠不放,谁也受不了这个罪。从这方面来讲,招魂术的确称得上是一个严肃的话题。甚至很可怕!

可怜的家伙!我们俩都没想到,过不了多久他自己就......可我也没法给他多少安慰,因为连我自己都吓得够呛。

那天还有一件烦心事。一个讨厌的泊位领班找了个借口来到船上,但邦特觉得他实际上完全是在某种很麻烦人的好奇心的驱使下才来的一一麻烦是对邦特而言的。在东拉西扯了几句之后,那人突然说:

“我觉得我以前在哪儿见过你,大副先生。要是能知道你的名字或许......”

对一个生活中藏有隐情的人来说,这是最要命的话题,邦特马上警觉起来。这人很可能在以前见过他一一这人的好记性真是该死。邦特本人不可能记住每一个打过交道的码头警察。邦特只有硬着头皮迎上去,借助他那不同寻常的黑头发,虎着脸,摆出一副令人敬畏的严厉架式。

“先生,我叫邦特。这是不是对你的好奇心有所启发呀?我并不想问你的名字,我也不想知道。先生,那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居然还有人能当着我的面很平静地说,他不太清楚他以前是否见过我,这人要么是鲁莽无知,要么就连条虫子都不如,先生,听清楚,是虫子一条瞎了眼的虫子。”

好样的,邦特,这么做就对了。他把那个讨厌鬼赶下了船,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毫不留情。但那个厚颜无耻的包打听真是很顽固。在邦特的怒斥之下,他一言不发地溜下了船,只是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掩饰自己的窘态。但他一登上防波堤就故意转过身来,死死盯住那船。他就像支碇泊桩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对傻呆呆的眼睛眨也不眨,恰似两个舷窗口。

邦特该怎么办?这让他很尴尬。你知道。他不能一走了之,然后把头藏进食品柜里。他的对策是在后桅索具后边站住,眼睛一眨不眨地跟他对视起来。他们就这样僵持着,我也不清楚谁先退缩的;但站在防波堤上的那个家伙因为没有什么可依靠的东西很快就累了,挥了挥胳膊,放弃了这场比赛,走开了。

邦特告诉我,他很高兴蓝宝石号明天就要出海了,他不无讽刺地称它为”所有航船中的宝石”。他对这个码头已经受够了。我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不耐烦,他已经作好充分的准备来迎接航程中可能遇到的种种困难。尽管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根本想不到还有那样奇怪的经历在等着他,而且不是在别的地方,恰恰就在印度洋上,那个他当年失去了船、而且似乎也永远失掉了好运气的地方。

至于他生命中的某种隐情给他带来的种种苦恼,我很理解像邦特这样一个好人一定为此受了不少煎熬。但私下里说说,我不是要挖苦谁,我们不能否认:一般地说来,即使是品格最高贵的人也会因为害怕被别人戳穿而感到苦恼。当然,这一点我没跟邦特明说。但因为这可怜的家伙提了两句,我就跟他说,其实很多好人都有见不得人的隐情。至于他自己的那些事,并没有明确写在他脸上让大家都来看一一所以他也没有必要担心。再说还有12个小时他就要出海了。

他说,这样还能让他宽心点,然后就回去找妻子了。这将是他们共度的最后一个夜晚,然后他们将有好几个月不能见面。尽管他也曾放纵过,但在结婚这件事上却没犯什么错误。他娶了一个淑女,一个十全十美的淑女。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人。说到她的勇气,作为他们的艰难时刻的见证人,我对她怀着无比的敬仰之情。那是真正的、极其坚韧的勇气,只有很特别的女人、我认为凡事都处之泰然的女人才可能具有那样的勇气。

黑大副这次与妻子的离别之情比以往的艰难岁月中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但她是那种凡事都处之泰然的女人,所以她表现得不像蓝宝石号那黑须黑发、长了一副海盗模样但举止高贵的大副那样强烈。这也许是因为她的良心不像她的丈夫那样遭受困扰吧。当然,他的生活对她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可是女人的心灵却擅长找出一些正当的借口。这也得看是谁需要这些借口。

他们约好,她不到码头去送他。”我觉得你也许都懒得看我一眼,”那个很敏感的男人说。她并没被这句话逗笑。

邦特十分敏感,最后他们匆匆分别。他及时地登上了船,给那个戴着一顶破草帽、负责将蓝宝石号拖出码头的领航员留下了正常的印象。那个领航员对这个气质高贵、相貌不凡的大副十分有礼貌。”给我5英寸的棕绳测量水深,邦特先生,谢谢一一邦特先生,请吧。”那个领航员在离开这艘”所有航船中的宝石”后,驾船悠闲地驶向运河下游,对他的朋友们说,这次航行,蓝宝石号真是找了个很帅的大副,老琼斯根本就不配用他。”那人叫邦特,真不知他是从哪儿蹦出来的?我领船进进出出这么多年,以前从没见过他,他是那种让人过目难忘的人。忘不掉。还是个很棒的水手。这一次用不着老琼斯操心了!一一但要是那个老傻瓜对他不放心,就该另当别论了一一他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让别人利用的人。可老琼斯最害怕的恰恰就是这一点。”鉴于这篇小说的主旨是要记叙一个与琼斯船长密切相关的、也可以说是与他的船多少有点关联的鬼的故事,所以在航程中发生的其它事这里就不多说五。这是段普通的航程,船员们都很普通,天气也跟以往没有什么两样。这位黑大副沉稳扎实的工作作风似乎也让这艘船变得稳健起来。即使遭遇到了飓风,每项工作也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只有一次刮大风让全船的人着实忙乱了一天一夜。那是在非洲海岸附近,在绕过好望角之后。风暴最猛烈的时候,这船还是硬挺着驶过了几段波涛汹涌的海域,且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只是贮藏室和舱里的那些易碎的东西都给碰得粉碎。邦特先生虽然在船上极受大家的尊重,但却被印度洋教训了一下。海水像一个无礼的海盗一样冲进他的舱门,卷走了几件有用的东西,还把剩下的东西浸了个透湿。那一天稍晚的时候,印度洋的波涛使蓝宝石号向一侧猛烈倾斜。邦特先生的铺位下的两个抽屉都飞了出来,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本来这些抽屉是应该锁上的,但现在邦特先生也只能怪他自己。在上甲板之前,他应该用钥匙锁好的。

邦特先生懊丧透了。船上的管理员一直拿着个拖布走来走去,试图把被海水泡过的食品室弄干。他听到邦特在很惊慌、很沮丧地”嗬嗬”大叫。管理员在忙碌之中也禁不住对大副感到万分同情。

琼斯船长在得知这些损失后却在私下里幸灾乐祸。正如那个领航员所预料的,他的确是很怕他的大副,而害怕的原因也跟那个领航员所推测的一致。

因此,琼斯船长十分想把他的大副控制于股掌之中。但这个人简直无懈可击,近乎完美。琼斯船长对此有些恼怒,但同时也庆幸自己找了个能干的大副。

他拼命与大副套近乎,因为他认为:你与某人离得越近,就越容易发现他的弱点;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想找个人听他讲那套诸如幽灵、幻像、鬼怪之类蠢不可及的鬼的故事。这些故事他都背得烂熟;他能用一种持续否断、干巴巴的声调娓娓道来,还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进行一些无聊的改动。

“我很喜欢跟我的手下聊天,”他常常这么说。”有些船长因为害怕失去威严,整个航程从头到尾几乎都不开口说话。这就不对了一个人的小小职位算得了什么呀!”

值夜班的人最害怕他的故作亲热了,因为他属于愈到晚上愈活跃的那类人,而那个时候值班的人也没办法找个借口离开艉楼甲板。琼斯船长会突然从甲板天窗那儿冒出来,蹑手蹑脚地靠近正在来回巡视的可怜的邦特,然后向他发表一通关于鬼魂的高见。

“幽灵们,无论男女,总的来说都很优雅,有教养,是不是?”

一听这话,邦特就会把那黑须黑发的头扬得高高的,嘴里含含糊糊地说:

“我不太懂。”

“啊哈!这是因为你不想懂。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固执、最有成见的人,邦特先生。我跟你说,我书架上的书你随便看。你尽管去我的卧舱,想看哪本就拿走哪本。”

要是邦特说他在下面工作很辛苦,没时间看书,琼斯船长就会在他身后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当然啦,某些人要干好本职工作是得比别人多睡一会儿。要是邦特先生害怕在晚上值班时无法保持头脑清醒,这事就另当别论了。

“可我记得你那天还向二副借了本小说看一一小说里写的都是废话、假话!”琼斯船长叹了口气。”恐怕你头脑中还没有灵魂的观念,邦特先生。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有时他会在午夜时分出现在甲板上,裹着件睡衣,看上去十分怪诞,双腿也显得更加罗圈。看到他,身受其苦的邦特就会偷偷攥紧拳头,额头冒出一层冷汗。琼斯船长会睡意朦胧地在罗经柜那儿站一会儿,以一种令人极度难受的姿势搔搔痒,然后就又开始他的老生常鼍谈。

比如,他会谈到如果能与那些死去的人进行广泛而密切的沟通,活着的人的道德水准将得到极大的改善。琼斯船长认为,如果不是大多数人都不相信灵魂的存在,那些死魂灵们会非常愿意与活着的人进行交往。若是有那么一群人不相信真有他一一琼斯船长一一这么一个人,那他会不屑与那些人打交道。死去的人不也是一样吗?不能对他们要求太多。

他站在罗经柜旁边喘着粗气,还伸出一只手去够另一侧的肩胛骨,然后睡意朦胧但又十分严肃地宣称:

“凡事持怀疑态度,先生,就是这个时代的罪恶!”

人们不相信克兰克斯教授的证据,不相信新闻界的报道,甚至连拍摄的照片都拒绝承认。琼斯船长一直坚信有些幽灵被人照了像。他在报纸上读过这类的消息。这些报道已在他头脑中根深蒂固,因为他不具备判断是非的能力。邦特后来说,世上最怪异的景象莫过于看到那个小老头,穿着一件比自己的身材大三个号码的睡衣,全身沐浴着月光,异常激动地在舵轮附近走来走去,向沉静肃穆的大海挥舞着拳头。

“照片!照片!”他会用暗哑的破锣嗓子一遍一遍地喊。

站在他身后的舵手看到他这番表演就感到十分不安,他弄不明白,”老头子为什么要跟大副大吵大闹。”

而琼斯平静一会儿之后,又接着说:

“感光板是不可能撒谎的,不会的,先生。”

再也没有比这个小老头的荒唐信念和他那一本正经的腔调更可笑的了。邦特会继续像一个从容不迫、一本正经的钟摆似的在艉甲板那儿来来回回地巡视。他一言不发。但是你知道,这可怜的家伙心里的负担本来就很重:又被人强行灌进去这么多愚蠢的鬼故事,他都快被逼疯了。他知道,很多情况下,他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因为他常常忍不住沉迷于狂想:琼斯船长被人揪住领子,从船艉栏杆那儿被扔下去,落进船的尾流里一个神智清醒的海员是绝对想不到对一头猪或一条狗或其它任何动物做出这种事情的。他想像着他浮出水面一一一个小黑点落在船后面洒满月光的海面上。

我觉得,即使在最忍无可忍的时候,邦特也不是真的要淹死琼斯船长。我揣测,这种狂想的目的只不过是要对那船长的连篇鬼话充耳不闻罢了。

但无论如何。这也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自我放纵。想像一下那种景象吧。船航行在印度洋上,在一个热带的晴朗夜晚,鼓满的船帆一动不动,值班员巡视出了我们的视线;在洒满月光的艉甲板上,一个仪容不凡的黑大副正来回踱着步子,令人敬畏无语。而另一个怪异的、穿着条纹法兰绒睡衣的小小身影正用有板有眼、时高时低的声音讲述着”超越坟墓的人际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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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 18:5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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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里,我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有时候,琼斯船长的荒唐念头还会带些奇怪的功利主义的色彩。如果死人的灵魂能够为活着的人提供服务,那会有多大的裨益呀!比如说,可以帮助警察调查犯罪!他自以为高明地猜测说,那样一来,谋杀案的数量就会大大减少。可是突然之间他又会变得极度沮丧。

跟那些没有信仰的人谈话又有什么意思?他们还不是会把你的看法嘲笑一通?鬼魂们也有情感,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本身就全是情感。但是他对谋杀案的受害者们对杀人犯的宽容表示了诧异。这种鬼魂是所有的罪犯都不敢轻视的,也许那些未被发现的杀人犯一一信不信由你一一正被鬼魂所纠缠呢。他们不会把这种事情跟别人说的,是不是?

“至于我,”他充满恶意、极其怨毒地说下去,”如果有人杀了我,我是不会饶了他的,我要把他吓死。”

一想到船长的鬼魂到处吓人,真觉得太滑稽了。黑大副虽然不苟言笑,但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倦倦的笑容。琼斯船长热切地谈论了这么久才得到一笑,这可大大惹恼了他。

“你那么自以为是地笑是什么意思,邦特先生?”他咆哮起来。”鬼魂曾经吓倒过比你更厉害的人。你敢不敢让我把你的灵魂变成鬼魂?”

我猜,也许是他恶毒的语气让邦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我毫不怀疑,”这个招魂术的狂热信徒继续怒气冲冲地说,”你就是那种把人和畜生划等号的人。我认为,你甚至都不相信自己的亲生父亲的灵魂能得到永生。”

这时,邦特已经被惹得忍无可忍了,谈话矛头指向家里人也大大地激怒了他,所以就一下子失去了自制。

他突然走到琼斯船长跟前,俯下身去紧紧盯住他的脸,一字一字地低声说:

“你可想像不出我这种人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来。”

琼斯船长的头向后仰去,但却因吃惊过度而挪不了步子。邦特又继续开始巡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有节奏的脚步声和海浪拍打船体的水声是这一大片寂静的海域内唯一的响动。最后,琼斯船长不安地清了清喉咙,又向甲板天窗挪了挪以确保安全,这才鼓足勇气开始显示权威:”把右舷主帆的帆耳托起来,把帆桁摆好,邦特先生。难道你没看见风正对着船艉吹吗?”

邦特立即应声而答:”遵命,先生,”尽管一点也没必要去碰那些帆桁,而风也正对着船的侧面吹。当他在执行这些命令时,琼斯船长靠在天窗的楼梯上,愤愤地嘟囔着:”整天像个海军司令似的在那儿踱来踱去,连收拾帆桁这样的活儿都看不见!”一一他说话的声音是够大的,连舵手也能听清。然后他才慢慢走下去,消失在舵手的视线之。当他走到楼梯底层时,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自顾自地思考着。”这人真是个恶棍,尽管看上去绅士派头十足。我再也不要看上去像绅士似的大副了。”

这之后,又过了两个晚上,他正在舱里酣睡,突然头顶上重重的跺脚声(这意味着要叫他到甲板上去)把他一下子惊醒,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怎么回扛”他嘟囔着,光着脚就跑了出去。在经过房舱的时候,他瞄了一眼钟表,正是值午夜班@的时候。”大副叫我去,到底是什么事?”他寻思着。

跳出甲板天窗,也却发现月色澄静,露气清新,海风强劲而平稳。他向四周扫视一圈,只见舵手站在船艉,气急败坏地向他汇报。

“是我,先生。是我暂时离开了舵轮,在您头顶上跺脚。恐怕大副出事儿了。”

“他去叨了?”船长厉声问道。

舵手显得十分紧张,接着说道:”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从左舷的艉梯一头栽了下去。”

“从船艉楼梯上栽了下去!为什么会摔倒?是怎么摔倒的?”

“我不知道,先生。他当时正在左侧巡视。就在他向我这边转身、往船艉走的时候......”

“你看见他了?”船长插嘴问了一句。

“是的,我正看着他,我还听见了砰的一声一一真可怕,就像是主桅从船上摔下海去似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打了他一下子。”

琼斯船长开始感到惊恐不安。

“瞎说,”他厉声说道,”是有人打了他吗?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见,先生,老天作证!什么也看不清,他只是嗬地叫了一声!双手向前扑,然后就摔了下去——砰!就再也没动静了,所以我就撂下舵轮去把您叫起来。”

“你吓得不轻啊!”琼斯船长说。”是的,先生,确实吓坏了!”琼斯船长盯住他。这艘远航船的寂静似乎蕴含着某种危险

一种神秘的东西。在主甲板投下的阴影里,一切悄然无声,他可不愿意亲自到那儿去找他的大副。

他所做的也就是走到船艉的横断处,大声招呼值班的人。睡眼惺忪的船员们结队来到船艉后,他声色俱厉地向他们大声喊道:

“赶快去几个人查看一下左舷船艉楼梯底部!看看大副是不是躺在?”

他惊慌失措的叫喊声立即表明他们看见他了,甚至有人还情绪激动地大声喊着:

“他死了!”

他们把邦特先生放在他的铺位上。他屋里的灯被点亮以后,他看上去的确就像死了一样,但显而易见他仍在呼吸。管理员已经被叫起来了,二副被派到甲板上去指挥船。在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琼斯船长只是一声不吭地忙碌着让他苏醒过来。邦特先生终于睁开了眼睛,但却不能说话。他看上去很茫然,很呆滞。管理员给他额头上一个很深的伤口裹上绷带,而琼斯船长在一旁举着另外一盏灯。为了包扎得好一些,他们不得不把邦特先生乌黑的头发剪下来很多。做完这些,他们又盯着病人看了一会儿,然后两人就离开了房舱。

“这可真是件怪事,管理员,”琼斯船长在走廊里说。”是的,先生。”

“一个头脑清醒的正常人决不会像一袋土豆似的摔下艉梯。这艘船像教堂一样稳稳当当。”

“是的,先生。我觉得那是某种昏厥症。”

“哼,我可不这么想。他看起来不像那种有昏厥症的人。呃,这人正当盛年。我可不会要别的类型的大副一一即使我十分了解,也不会要。你觉得他是不是私藏了白酒什么的,你说呢?最近我有好几次看见他举止怪异,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

“先生,即使他在房舱里藏了一两瓶烈性酒,那也早就没有了。上一次刮过飓风之后,我看见他把一些碎玻璃扔下船去,但那说明不了什么。不管怎么样,先生,你不该认为邦特先生是个贪杯的人。”

“是不该,”船长若有所思地承认。管理员在锁上食品室的门之后就想离开走廊,琢磨着怎么才能在天亮上班之前再抓紧时间睡上一两个小时。

琼斯船长摇了摇头。”这里有些秘密。”“在后甲板区的系留铁头那儿,他没像磕鸡蛋壳似的把脑袋磕碎

就已经是老天有眼了,先生。他们告诉我,他的头离还不到一寸远。”

说完,管理员就溜之大吉了。

在那个晚上剩下的时间里和第二天一整天,琼斯船长都呆在自己或大副的屋里。

呆在自己的屋里的时候,他就坐在那儿,两手摊开放在膝盖上,嘴唇抿得紧紧的,额头上横向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他不时地缓缓抬起胳膊,仿佛很小心地轻轻搔一搔秃秃的头顶。呆在大副的屋里的时候,他就用手捂住嘴巴,长时间站在,盯着那个半昏迷的人。

整整三天,邦特先生没说一句话。他看人的样子表明他神志清醒,但好像听不懂别人问他的任何问题。他们又把他的头发剪掉了一些,把他的脑袋包在湿布里。他吃了些营养品,人们让他尽可能呆得舒服点。到第三天吃晚餐的时候,二副谈及这件事,对琼斯船长说:”船艉楼梯上那些半圆形的黄铜片可是够危险的!”

“是吗?”琼斯船长愠怒地反问道。”一个黄铜片可不足以使一个体格健硕的男人像一头被砍杀的牛似的摔下去。”

这一观点令二副信服。果然有道理,他想。

“天气很好,船上一切东西都很干燥,船行进得就像教堂一样稳!”琼斯船长又气冲冲地追加了几句。

鉴于琼斯船长脾气一直很大,在吃晚餐的时间里,二副就再也没开口说话。那句无心之语大大地惹恼了琼斯船长,因为那些铜片就是在这次航程之前按照他的主意装上去的,目的是为了美化一下船艉楼梯的外观。

到第四天,邦特先生看上去好多了;当然了,他还是很虚弱,但已经能听懂别人的话了,甚至还能用微弱的声音说上几个词。

琼斯船长走了进来,不带多少同情心地仔细打量着他。”呃,你能向我解释一下那起事故吗,邦特先生?”

邦特轻轻动了一下裹着绷带的头,用冷冰冰的蓝眼睛盯住琼斯船长的脸,就像是在审查和评估每一个器官的价值:显现困惑的前额。容易受骗的眼睛,还有傻乎乎下垂的嘴唇。他盯着他看了很久,琼斯船长开始感到很不安,只好转过头去看着舱门。

“不是事故,”邦特用一种很奇怪的音调吐出几个字。

“你不是说你有癫痫病吧,”琼斯船长说。”要是你有那种病,怎么还敢来应征远航商船的大副?”

邦特凶巴巴地回瞪了他一眼算是回答。船长不禁向后退了退。”那么是什么东西把你绊了一跤呢?”

邦特略微抬起身子,直直地盯住琼斯船长的眼睛,低声但却很清晰地说:

“你——是——对的!”

他又躺下去,闭上了眼睛。琼斯船长从他的嘴里再也套不出一个字;后来管理员走进房舱,船长便离开了。

但就在那天晚上,琼斯船长趁着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推门走进了大副的房舱。他再也等不及了。那种按捺不住的渴望和他卑微的身体所表现出的急切之情全都被大副看在眼里。大副当时正醒着躺在床上,看上去垂头丧气,毫无热情。

“我猜你是来幸灾乐祸的吧,”邦特尽管躺着没动,但还是话里带刺地来了一句。

“我的天啊!”琼斯船长吓得惊叫一声,但马上又镇静下来。”我有事情跟你谈!”

“那就是来幸灾乐祸的!你跟你的鬼魂们,你们终于打败了一个大活人。”

说这话的时候,邦特的声音低沉,语调平缓,没带多少感情色彩。”你的意思是说,”琼斯船长万分惊讶地低声问道,”那天晚上你有超自然的体验?你在我的船上看到了鬼魂?”

若不是可怜的邦特的大半边脸都被包在药棉和绷带里,我们一定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不情愿、羞愧、厌恶等种种表情。他那在白色绷带映衬下更显突出的浓黑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说出:

“是的,我见到了。”

他眼睛里可怜巴巴的神情足以激起除了琼斯船长之外的任何人的同情心。但琼斯船长正在因胜利而欣喜若狂。他还有点儿害怕。他亲眼看着这个不信神不信鬼、爱冷嘲热讽的家伙被制服了,根本就不会去为这家伙感受到的深深的屈辱和痛苦多费脑筋。他本来就不大能够体验他的同类的悲伤。这一次更是如此,因为他太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了。他那双轻信的眼睛紧紧盯住那个缠满绷带的脑袋,全身轻轻颤抖着问道:

“是它--是它把你打倒的吗?”

“嘿!我是那种能让鬼魂给打倒的人吗?”邦特稍微抬高了声调,提出抗议。”你还记得你那天晚上说的话吗?比我还厉害的人一一哈!要想找到一个比我更厉害的人当你的大副,你还得多花点时间呢。”

琼斯船长神情肃穆地用一个手指指着邦特的铺位。
……——自然已让人乏味,但风景中的你,却让我回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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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 18:5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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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被吓倒了,”他说。”这才是问题所在。你已经被吓倒了。听着,连舵手都被吓坏了,尽管他什么也没看见。他感受到了超自然的力量。你因怀疑而受到惩罚,邦特先生。你被吓倒了。”

“就算是吧,”邦特说。”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你能想像是什么样的鬼魂才会缠住我这样的人吗?你认为拜访克兰克斯教授和你常说的那个记者的鬼魂是什么样子?会是某个温柔娴淑的女鬼在某个下午与他们共进茶点吗?不!我说不出来它究竟像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鬼魂。你想像不出......”

邦特停了下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琼斯船长以一种心满意足的口气发话了:

“我一直认为你是那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就像俗话所说的,从玩掷硬币游戏到蓄意谋杀,无所不能。好吧,好吧!就连你也被吓倒了。”

“我当时向后退了一步,”邦特说得很简单。”剩下的事就记不起来了。”

“舵手告诉我,你向后倒下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那是一种来自内部的打击,”邦特解释说。”这太深奥了,琼斯船长,你不会理解。你的生活经历跟我的不一样。看到我转变了信仰,你难道不高兴吗?”

“你不能说得更详细点吗?”琼斯船长很急切地问。

“不,不能。我不想多说。再多说也没用。你必须亲身体验。你说这是在惩罚我。好的,我接受惩罚,但我不会到处乱说的。”

“好吧,”琼斯船长说;”你不说。但记住,我自己会作出判断的。”“随你的便;但是。先生,你说话可要当心。你吓不住我。你可不是鬼魂。”

“再问一句。还记得我们在一起谈论招魂术吧,这跟你那天晚上对我说的话有关系吗?”

邦特看上去有些迷惑不解。”我说了什么?”

“你说我想像不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能够干出什么样的'并情来。”“是呀,是呀。别说了!”

“很好。那么,我就不再多说了,”琼斯船长说。”我只想说:我很庆幸我不是你,尽管我愿不惜一切代价来亲自与鬼魂交流。当然了,先生,不是以你那种方式。”

可怜的邦特悲惨地呻吟着。

“这件'让我一下子老了20岁。”

琼斯船长悄悄地退了出去。看到这个不可一世的恶棍被鬼魂的道义力量治得服服贴贴,他感到万分高兴。整个件成了他获取自尊和满足感的源泉;他开始关心他的大副了。实上,在以后的会面中,邦特都表现得温顺而恭敬。他好像很依赖他的船长以获取精神庇护。他常常派人把船长请过来,说,”我觉得很紧张,”琼斯船长就会很耐心地在他狭热的舱室里呆上几个寸,而且对这种探视感到十分自豪。

因为邦特先生病了,所以有好几天的时间不能下床。他成了一个深信不疑的唯灵论者,不是十分狂热一一你不能指望他那种人有此类表现一一但却十分坚定,不可动摇。他跟琼斯船长还不一样,对地球上那些脱离躯壳的鬼魂居民还不算十分友善。虽然他有些忧郁,但已经是招魂术的坚定的信徒了。

一天下午,船正在孟加拉湾内平稳地向北行驶,管理员敲响了船长室的门,隔着门对他说:

“大副问你是否能过去一下,先生。他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儿。”琼斯船长一卞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好的,告诉他我马上就到。”

他寻思着:是不是鬼魂又一次显灵了--还是在大白天!

他为此感到欣喜若狂。但实际情况却跟他想像的不尽相同。他看到邦特瘫坐在椅子里一一几天前他就下床活动了,但还没上甲板一一可怜的邦特一定有很可怕的事情告诉他。他的双手捂在脸上。两条腿软塌塌地伸着。

“有什么新闻呀?”琼斯船长哑着嗓子问,话音里不乏友善,因为他一看到邦特--如他所说一一被降服了,就感到十分开心。

“新闻!”这个被彻底降服的怀疑论者透过手指缝大喊了一声。”天哪,这真是新闻,琼斯船长。谁能否认它的威严、它的真实性?要是换一个人,准被吓死了。你问我曾看到了什么。我能说的就是:自从看到它以后,我的头发都变白了。”

邦特的手从脸上移开,有气无力地耷拉在椅子边上。在昏暗的舱室里,他看上去彻底崩溃了。

“你说什么!”琼斯船长瞠目结舌。”变白了!等一下!我把灯点上!”

灯亮了,一幅可怕的景象非常清晰地展现在灯下。仿佛是那超自然的精灵的恐怖和痛楚正透过大副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他的面颊上和头上都附着了一种银粉似的东西。他短短的胡须和被剪得乱糟糟的头发不是黑色,而是灰白色--几乎全白了。

当面孔瘦削、摇摇晃晃的邦特先生重新回到甲板上工作时,他的胡子已经剃掉,头发全都变白了。水手们都万分惊讶。”换了个人,”他们交头接耳地说。大家很诡秘地达成共识,那就是大副”看见了什么东西”,只有当时守在舵轮旁的舵手持不同意见,他坚持认为,大副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这两种说法其实没什么区别。另外,人人都承认,在他稍微恢复了体力之后,他的行动比以前更为敏捷了。

一天,在加尔各答,琼斯船长把站在主舱口的满头白发的大副指给一个拜访者看,有人听见他故弄玄虚地说:

“这个人可是正当壮年呐。”

当然了,邦特不在的时候,我每个周六都定期去探望他的夫人,去看看她是否需要我帮忙。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她只能靠他的半份工资过活一周大约一英镑左右。她住在东区一个安静的小广场附近的一间屋子里。

这种生活跟邦特夫妇以前的日子比起来已经算不错了。在邦特被迫放弃大西洋的生意后一一自从他走了霉运,丢了船,他曾经在各种各样条件恶劣的班轮上当过大副一一有一度,邦特在早上7点钟起床之后只能喝上一杯热水,吃一片干面包。大家,尤其是那些认识邦特夫人的人,都不忍心回想当时的情景。我也见过他们当时的窘境;一想到那位天生仪态万方的夫人所忍受的一切,就禁不住全身发抖。真是受够了!

在蓝宝石号驶往加尔备答以后,亲爱的邦特夫人有一度曾非常担心。她经常对我说:”可怜的温斯顿,他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一一温斯顿是邦特的名字一一我就尽可能地安慰她。后来她开始给一家的几个小孩子当老师,每天都有一半的时间跟他们在一起,这个差事对她很有好处。

在她收到的第一封加尔各答来信中,邦特告诉她,他从艉梯上摔了下来,头部受了伤,但谢天谢地,没摔断骨头。就是这些。当然了,他还给她写过其它几封信,但邦特这个懒鬼,整整十一个月里没给我写过一个字。我当然也就猜想一切顺利。谁能想像出发生了什么事呢?

后来有一天,亲爱的邦特夫人收到了城里一家法律事务所寄给她的一封信,通知她:她的叔叔去世了一一他那个吝啬鬼叔叔一一是个退休的证券经纪人,一个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老不死的。我觉得他一定活到了将近九十岁;要是此时此刻我能看见那老家伙的鬼魂,我肯定会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勒死。

那个老畜生一直不肯原谅他的侄女嫁给了邦特。许多年后,有人告诉他,他的侄女住在伦敦,在将近40岁的时候还要忍饥挨饿,他只说了一句:”那个小傻瓜她是活该!”我相信他就是想让她饿死。可是现在你瞧瞧,这个残忍的老家伙未留遗嘱就死去了,除了那个小傻瓜之外他再也没有别的亲属。邦特夫妇现在是富翁了。

当然了,邦特夫人哭得几乎肝肠寸断。要是换了另外一个女人,一定会显得非常虚伪。很自然,她想给加尔各答发电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温斯顿。但是我手里拿着公报向她解释说,那艘船在一个星期以前就已经列在返航船只的名单上了。于是我们只好坐下来等待,每天都在谈论着亲爱的老温斯顿。就这样过了100天,一艘进港的邮轮带来了蓝宝石号”一切安好”、正行驶在英吉利海峡水域的消息。

“我要到敦克尔克去接他,”她说。蓝宝石号要把一船黄麻运到敦克尔克。作为她”足智多谋”的朋友,我理应护送她去。她至今还叫我”我们足智多谋的好朋友”。我注意到有些人一一都是陌生人一一使劲儿盯着我看,我猜想他们是打算从我身上找出一些足智多谋的特征吧。

把邦特夫人安顿在敦克尔克一家上等旅店之后,我向码头走去一那是将近傍晚的时候--当我看船已经泊在码头的时候,别提有多吃惊了。一定是琼斯或邦特,要么就是两个人一道,让船拼命行驶,才能这么快通过海峡。不管怎样,它前天就已经停在这儿了,船员们也都领了工资。我遇到了船上的两个见习水手,他们正用独轮车推着个人行李,兴高采烈地准备离船回家。我问他们,大副是否在船上。

“他就在,在码头上,查看系泊索具呢,”其中一个年轻人在快步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回答说。

你可以想像,当我见到他的一头白发时,心里有多么诧异。我费力地对他讲清楚:他的妻子正在镇上的旅店里。他马上离开我,到船上去取他的帽子。当他快步走下舷梯时,动作之灵活让我不禁大为吃惊。

当初黑大副给人的印象是行为举止过于沉稳庄重,不像一个正当壮年的人,可现在这个一头白发的家伙看上去却像是老年人中行动最为敏捷的一个。我不觉得这是因为邦特的腿脚比以前更灵活了。是他的头发的颜色改变了人们的看法。

他的眼睛亦是如此。那两只眼睛以前总是冷冰冰、凶巴巴地看着别人,在一头海盗般的黑发的衬托下令人敬畏。可是现在它们却很和善地闪动在一双白色的眉毛下,显得十分天真,甚至还带着些孩子气。

我一刻也没有耽搁,马上把他领到了邦特夫人的房间。她为那死去的残忍的老家伙掉了几滴眼泪,然后又拥抱了她的温斯顿,对他说,他必须再把胡子留起来。接下来,这位亲爱的夫人就盘腿坐在沙发上,我也给邦特让出了地方。

他马上就开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挥舞着长长的胳膊。那天晚上.他每过一会儿就要疯狂发作一次,想像着亲手把琼斯大卸八块。”摔了一跤?不错,我是摔了一跤,在那个笨蛋别出心裁安装的铜号上失足滑倒了。听我说,我当时正在船艉巡视,指挥那艘船,但却不知道自己是在印度洋上还是在月亮上。我都要疯了。因为发愁,脑子里晕乎乎地转个不停。你给我的那种神奇的化学药品,我用了最后一次。(这是对我说的。)”上一次刮飓风的时候,我的抽屉掉了下来,装药品的瓶子全都摔碎了。当时我正想找些干衣服来换,听到上面喊:所有人员到甲板上集合!'我就立刻冲了出去,没来得及把抽屉关好。真倒霉!我回来时看到那些碎玻璃和满地狼藉,几乎都要昏过去了。

“不,听我说--弄虚作假不是好'扛,但要是你被迫弄虚作假又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那是什么滋味。你也知道仅仅因为我的须发开始变白.我就被那些年轻人排挤出了大西洋的定期班轮。从那以后一一你知道我就没多少上船的机会了。没人能帮助我们,我们是一对孤立无援的夫妻,我们两个一一她为我抛弃了一切一一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啃干面包--”

他一拳重重擂在那张桌子上,差点把桌子砸成两半。

为了她,我可以去做一个嗜血成性的海盗,更不用说把头发染黑来骗取船上的一个职位了。因此,当你把那种神奇的化学药品拿给我时一一”

他停了一下。

“顺便说一句,哪个家伙要是愿意选用那种药品,可真够他走运的。那东西真是神奇一一你跟他说,海里的咸水也奈何不了它。颜色会一童:附在你的头发上。”

“好的,”我说。”快接着讲。”

突然间,他又怒气冲天地拿琼斯发泄了一通,他的妻子吓了一跳。而我连都笑了出来。

“想一想,要是落在最卑鄙无耻的船长手里,那是个什么滋味!想像一下那个到处爬来爬去的琼斯会让我过什么样的日子!我知道,再过一个星期左右,我的白头发就要长出来了。还有那些船员。你想没想过?我会在所有水手面前被揭穿,露出卑劣的骗子嘴脸。在到达加尔各答之前,我的日子该怎么过!而且一到那里一一理所当然我就会被一脚踢开。只能拿一半工资。安妮在这边一个子儿也拿不到一一忍饥挨饿。我在地球的那一边,境况一模一样。你明白了吧?

“我曾想过一天刮两次脸。但是我能把头发也剃光吗?不可能一一根本不可能。除非我把琼斯扔下船去;可即使那样--因为我脑子里尽想这些事,所以那天晚上脚就不知踩到什么地方,你不感到奇怪吧?我只是觉得自己往下坠落--然后摔在那儿,眼前就是一片黑。

“我醒过来之后觉得头上受的重创似乎让我的思绪稳定了下来。我厌恶每一件事情,所以有两天的时间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他们认为我是得了轻微脑振荡。后来看着那个无耻的、鬼迷心窍的傻瓜,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哈,你热爱鬼魂,'我想。'那么,就给你来点超越坟墓的东西吧。'

“我没有去花心思编一个鬼故事。即使我想编也编不出来。我即使再努力也编不出一个连贯的谎言。我只是骗他往那方面想。你知道他自以为是地觉得我以前曾用某种方式害死过某个人,而且一一”

“噢,这人真可怕!”邦特夫人在沙发那边喊了一声。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在返航的时候,他差点把我给烦死了!”邦特以一种很厌烦的语气又开始接着说。”他喜欢我,他以我为荣。我已经改变了信仰。我见到了鬼魂显灵。你知道他想干什么吗?他想让我和他,按他的原话,来一次'降神会...,来召唤那个鬼魂(就是那个把我的头发变白的鬼魂一一那个莫须有的受害者的鬼魂),然后如他所说,与那个鬼魂一一以一种友好的方式一一长谈一次。

...否则的话,邦特,'他说,'你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再次看见他显灵,说不定这一次你会掉下船去或怎么着。只有以某种方式好好安抚一下灵魂世界,你才可能真正安全。'

“你想像得出会有这样的疯子吗?不能吧一一你说呢?”我什么也没说,但邦特夫人却语气坚定地发话了。

“温斯顿,我再也不想让你登上那艘船了!”

“亲爱的,”他说,”我所有的东西还在那船上呢。”“不要那些东西了,再也不要走近那艘船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然后,微微笑着垂下了眼睛,用呓语的

腔调慢慢地说:

“那艘闹鬼的船。”

“也是你的最后一艘船,”我加了一句。

他就那么站着,我们带他上了夜间的火车。他很安静;可是当船横渡英吉利海峡、我们站在甲板上吸烟的时候,他突然转向我,咬牙切齿地低声说:

“他永远不会知道他险些被扔下船去!”他指的是琼斯船长。我什么都没说。

但是琼斯船长,我可以理解,却为他的大副的失踪着实大惊小怪了一番。他让法国警察搜遍了全国去寻找他的尸体。后来,我猜想是他的业主命令他不要再胡来了一一这就可以了。我觉得他从来就没有弄明白这个神秘的'拜件。

直到今天,他还经常试图讲鬼故(他现在退休了,而且连话也说不连贯了)一一他试图讲述以前他手下的一个黑大副的故事,”一个凶残的、绅士派头十足的恶棍,头发乌黑,但因一次超越坟墓的鬼魂显灵在一夜之间全都变白了”。一个复仇的幽灵。至于他说的什么黑头发、白头发、艉梯以及他自己的感受和观点,旁人根本就听不出个头绪。要是他的姐姐在场(她还是那么精力充沛),就会不由分说地打断他:

“别听他胡说。他的脑袋中邪了。”
……——自然已让人乏味,但风景中的你,却让我回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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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 07:57 | 只看该作者
网上收集的,格式问题,编辑起来挺费劲,应该是不错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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