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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热·皮都(全本)(word文档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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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2 15:4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tang_wan77 于 2010-11-8 14:12 编辑

花了两年多时间,终于以文档格式全部上传了,期间如果没有mayi的上传,也许根本坚持不下来。这本书是我们俩的共同努力。谢谢!
所有上卷由本人上传,下卷1-28本人上传,下卷29-30mayi上传,下卷31-33本人上传,下卷34-38mayi上传,下卷39-40本人上传。
所有上卷和下卷的前二十几章都是我自己照着PDF文件打印的,所以分段还比较明显,后来因为用了汉王的一个转换软件,出来的文章我只改了中间有错误的字,没有再整理段落,显得比较零乱。

昂热•皮都
法 大仲马  著
叶尊  吴丹丽 译

目次

上卷

第一章:故事的主人公和他的出生地
第二章:姑母并不一定是一位好母亲
第三章:昂热•皮都在他姑母家的生活
第四章:一处用词不当和七个句法错误对一个人的生活所产生的影响
第五章:一个有着哲学家头脑的农夫
第六章:牧歌
第七章:腿长跳舞虽不好看,奔跑却很有用
第八章:为什么那个穿黑衣服的人和两个法警同时走进农舍
第九章:在去巴黎的大路上
第十章:在皮都走的那条大路尽头巴黎所发生的事情
第十一章:七月十二日到十三日的那天夜晚
第十二章:一七八九年七月十二日到十三日的夜晚所发生的事情
第十三章:国王多么仁慈,王后多么仁慈
第十四章:法国的三种力量
第十五章:巴士底狱的典狱长德•洛内
第十六章:巴士底狱和它的典狱长
第十七章:巴士底狱
第十八章:吉尔贝大夫
第十九章:三角形
第二十章:塞巴斯蒂安•吉尔贝
第二十一章:斯塔尔夫人
第二十二章:国王路易十六
第二十三章:德•夏尔尼伯爵夫人
第二十四章:国王的哲学
第二十五章:在王后那边
第二十六章:国王在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是怎么吃夜宵的
第二十七章:奥利维埃•德•夏尔尼
第二十八章:奥利维埃•德•夏尔尼
第二十九章:三人一台戏
第三十章:国王与王后

下卷

第一章: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到十五日夜间王后的思索
第二章:御医
第三章:劝告
第四章:决定
第五章:胸甲
第六章:出发
第七章:旅行
第八章:国王倾听市政官员讲话时凡尔赛发生了什么事
第九章:返回
第十章:富隆
第十一章:岳父
第十二章:女婿
第十三章:比约开始意识到革命中不是一切都是玫瑰色的
第十四章:皮特父子
第十五章:美狄亚
第十六章:王后想要的东西
第十七章:佛兰德兵团
第十八章:侍卫队的宴会
第十九章:妇女们参战了
第二十章:马亚尔将军
第二十一章:凡尔赛
第二十二章:十月五日
第二十三章:十月五日的晚上
第二十四章:十月五日到六日的夜间
第二十五章:清晨
第二十六章:乔治•德•夏尔尼
第二十七章:皮都和塞巴斯蒂安•吉尔贝出发、旅行、抵达
第二十八章:皮都怎样为了一盘菜肴,就象以前为了一处用词不当和三个句法错误那样,再次受到姑母咒骂,被她赶出门去
第二十九章:革命者皮都
第三十章:比约太太让位
第三十一章:皮都为何决定离开农庄回到他唯一真正的故乡阿拉蒙
第三十二章:演说家皮都
第三十三章:密谋者皮都
第三十四章:福蒂埃神甫体现君主政体的原则,皮都体现革命的原则
第三十五章:外交家皮都
第三十六章:皮都凯旋而归
第三十七章:克罗伊斯老爹和克罗伊斯石头,皮都如何成为战术家和如何会有军人姿态的
第三十八章:卡特琳也耍起了外交手腕
第三十九章:蜂蜜与苦艾
第四十章:出乎意料的结局

[ 本帖最后由 tang_wan77 于 2008-9-25 14:0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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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2 15:54 | 只看该作者
上卷

第一章
故事的主人公和他的出生地

       在庇卡底①和苏瓦索奈②交界的地方,也就是在我们国王的世袭产业,那片名为伊尔德弗朗斯③的国王上,有一片五万阿尔邦④的森林。这片森林向南北延伸,形成了一大片月牙形的绿洲,维莱科特雷⑤这座小城就坐落在这片绿洲的中央,隐没在弗朗索瓦一世⑥和亨利二世⑦兴建的一大片园林的绿萌丛中。这座小城因为是夏尔•阿尔贝•德穆斯蒂埃⑧的出生地而名闻遐迩。在我们这个故事开场的时候,他正在那儿撰《写致爱米丽关于神话的书简》,以取悦当时那些美貌的女子,他的书简一出版,她们就争相购阅。
       那些贬低这座小城名声的人,无视城里的王室的城堡和二千四百位居民,执意说它是个小镇。为了使小城的富有诗意的名声更加完美起见,我们想再补充一句:就是说——为了使它的富有诗意的名声更加完美起见——它离拉辛⑨的出生地拉费尔泰—米隆⑩两里(11)路,离拉封丹(12)的出生地夏托—蒂埃里(13)八里路。
       我们还要加一句,《布里塔尼居斯》和《阿塔莉》的作者(14)的母亲就是维莱科特雷人。
       现在,我们再来谈谈城里那座王室的城堡和那二千四百位居民。
       这座城堡是由弗朗索瓦一世开始兴建、后经亨利二世接手完成的,城堡上至今还保存着弗朗索瓦一世的蝾螈纹章,以及亨利二世和卡特琳•德•梅迪西丝(15)的姓名起首字母交织而成的图案,四周还有狄安娜•德•普瓦提埃(16)的三片月牙形家徽环绕着。骑士国王和德•埃唐普夫人(17),路易•菲力浦•德•奥尔良(18)和艳丽的德•蒙德松夫人都曾在这里谈情幽会,可是自从路易•菲力浦亲王去世以后,城堡里就几乎无人居住。他的儿子菲力浦•德•奥尔良(19)在改名为“平等者”之后,就把这座王室的城堡降格为狩猎时聚会的场所。
        ①庇卡底:旧时法国北部一省,包括今索姆、瓦兹、埃纳三省。
        ②苏瓦索奈:法国埃纳省的一个地区,这个地区的主要城市苏瓦松是埃纳省一专区政府所在地,位于巴黎东北九十七公里。
        ③伊尔德弗朗斯:法国古省名,位于巴黎盆地的中部,境内有大片风景优美的森林和法国历代国王兴建的许多宏伟城堡。
        ④阿尔邦:法国旧时的土地面积单位,一阿尔邦相当于二十至五十公亩。
        ⑤维莱科特雷:法国埃纳省一地区首府。
        ⑥弗朗索瓦一世(1494—1547):法国瓦罗亚王朝国王(1515—1547),人称骑士国王。
        ⑦亨利二世(1519—1559):法国国王(1547—1559),弗朗索瓦一世之子。
        ⑧夏尔•阿尔贝•德穆斯蒂埃(1700—1801):法国作家,他写的《致爱米丽关于神话的书简》,尽管文体矫揉造作,在当时却十分著名,尤其受到妇女的欢迎。
        ⑨拉辛(1639—1699):法国古典主义剧作家。
        ⑩拉费尔泰—米隆:法国埃纳省的一个市镇。
      (11)本书中的里均为古法里,每古法里约四公里。
      (12)拉封丹(1621—1695):法国寓言诗人。
      (13)夏托—蒂埃里:法国埃纳省一专区政府所在地。
      (14)指拉辛。《布里塔尼居斯》和《阿塔莉》是他写的两个悲剧。
      (15)卡特琳•德•梅迪西丝(1519—1589):法国王后,亨利二世之妻。
      (16)狄安娜•德•普瓦提埃(1499—1566):法国国王亨利二世的情妇。
      (17)德•埃唐普夫人(1508—1589):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情妇。
      (18)路易•菲力浦•德•奥尔良(1725—1785):奥尔良公爵,一七五九年丧妻后,一七七三年又秘密地和德•蒙德松夫人(1737—1806)结婚。
      (19)指路易•菲力浦•约瑟夫(1747—1793):一七八五年他继承了父亲奥尔良公爵的爵位,大革命时改名为“平等者”,曾投票赞成处死路易十六,但自己最后也被送上了断头台。

       大家都知道,在奥地利安娜①的次子②和查理二世③的妹妹英国的昂利埃特公主结婚的时候,路易十四④曾赐给他弟弟一些采地,维莱科特雷的城堡和森林就是这些采地的一部分。
       至于那二千四百位居民,我们曾答应读者也对他们提上一句:他们象所有有二千四百个人聚居的地方一样,芸芸众生,鱼龙混杂。
       首先,有几位在附近城堡里歇夏、在巴黎过冬的贵族,他们可笑地摹仿亲王的样子,在城里只有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其次,是许多市民。不问天气好坏,每天可以看见他们拿着一把雨伞,在晚饭后走出家门去散步,他们通常总走到园林和森林之间的一道宽阔的沟渠前就止步。这道沟渠离开城区有四分之一里路,人称“哈哈渠”;这无疑是因为那些哮喘病患者发现自己走了一长段路并没有过于气急而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的缘故。
       第三,是一大批手艺人,他们整个星期都在干活儿,只有到星期日才出外散步;而比他们境遇好的那些人却可以天天享受这份乐趣。
       最后,是一些一无所有的穷苦人,他们连星期日都没有。他们受雇于贵族、市民甚至手艺人,干完了六天活以后,第七天便涌到大树林里,捡些枯木残枝。暴风雨把亲王的大宗产业,那些参天古树吹倒在阴暗潮湿的土地上,东倒西歪,因为对于暴风雨这个森林的收割者来说,橡树就是麦穗。

        ①奥地利安娜(1601—1686):法国国王路易十三的王后。
        ②指菲力浦﹒德﹒奥尔良公爵(1640—1701):路易十四的兄弟,又称王太弟。
        ③查理二世(1630—1685):英国国王(1660—1685)
        ④路易十四(1638—1715):法国国王(1643—1715)。曾竭力扩张王权,加强专制统治,自称“朕即国家”。

       如果维莱科特雷不幸在历史上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城市,使得考古学家们对它十分关心,一直想来考证它由村庄发展成为小镇、由小镇发展成为城市的过程(这后一个变化过程,有人表示异议),那么,如同我们说过的,他们一定会记载下这样的事实:这个村庄是从修建在巴黎到苏瓦松的大路两侧的两排房屋开始发展起来的。接着,他们还会补充说,由于它位于一片美丽的森林边沿,居民们逐渐增加,这条大路和别的道路连接起来,象星光那样向四方辐射,通往其他需要和它保持交通往来的小村庄,它的另一头自然地汇集到一个中心,就是外省人称作广场的地方,广场周围盖起了村里最漂亮的房子,这样就成了一个小镇,广场中央造了一个今天装饰有四面日晷的喷泉。最后他们会考证出那个确切的日期,即在那座代表民众最初需要的简朴的教堂旁边,耸立起这座宏伟城堡的基石的日子。这座国王最后一时兴起建造起的城堡,象上文已经说过的那样,起先是国王的行宫,后来成为亲王的府邸以后,今天已经沦为塞纳省一所凄凉可怕的乞丐收容所。
       但是在这个故事开始的那个时期,王朝尽管已经摇摇欲坠,却还没有象今天这样彻底倾覆。不错,住在城堡里的已不再是亲王,可是乞丐也还没有住进去。城堡里空荡荡的,只有看管城堡所必不可少的那么几个人住在里面,其中有看门的,管网球场的和小教堂的神甫,所以这座巨大建筑物的窗户,不论是朝向园林的,还是朝向另一个广场——人们很气派地称它为城堡广场——的,都关得严严实实,这更给那个广场增添了不少凄凉寂寞的情调,在广场的一头矗立着一幢小房子,对这幢房子,我希望读者会允许我们说上几句话。
       可以说这是一幢只看得见它背面的小房子。然而它的背面,却象有些人那样,代表着它最美观的部分。原来,这幢房子正面朝着城里的一条主要街道苏瓦松街,临街开着一扇笨重的拱形门,而且一天二十四小时,倒有十八个小时阴沉沉地关闭着。可是它的背面却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因为背面是一个花园,可以看见花园里的樱桃树、苹果树和李树的树梢伸出墙来,在一扇开向广场用来出入花园的小门两侧,各有一棵百年老槐树,每逢春天时节,这两棵老槐树的枝桠,就仿佛从围墙上面伸出来的胳膊,在它们树荫覆盖的地面上,撒下芬芳扑鼻的花朵。
       这幢房子是城堡里小教堂的神甫的住宅。神甫主管着领主的教堂,虽然主人不在,大家还是每星期日去教堂里望弥撒。神甫还开办了一所小学校,由于一种特殊的恩典,这所学校有两笔助学金,一笔可以授予一个学生进普莱西学院就读,另一笔可以授予一个学生进苏瓦松神学院学习。不用说捐赠这两笔助学金的,当然是奥尔良家族。神学院的那一笔是摄政王的儿子①设立的,学院一那一笔是亲王的父亲设立的。所有那些做父母的都对这两笔助学金很眼红,学生们却感到丧气,他们认为就因为这两笔助学金,他们每星期四得完成额外的作业。
       话说,在一七八九年七月的一个星期四,天色黯淡,一场由西向东的暴风雨把天刮得阴沉沉的。上文说过的那两棵茁壮挺拔的老槐树已经脱去了它们嫩绿的春装,树上一些被初夏的热浪蒸黄了的小叶子被风刮了下来。四下里一片沉寂,只有那些偶尔在广场坚实的地面上盘旋打转的落叶沙沙作响,还有一只大麻雀追逐着贴地而飞的苍蝇在吱吱尖叫。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城里的灰色尖顶钟楼上的钟敲了十一下。

      ①指路易十五的摄政王奥尔良公爵(1673—1723)的儿子路易,他在一七二三年继承了奥尔良公爵的爵位。

       霎时间,一片欢呼声响了起来,好象是由一整团枪骑兵发出来的,同时还伴有一阵隆隆声,听起来就象雪崩时崩坍的冰雪从一块块岩石上倾泻下来一样。两棵槐树之间的那扇门打开了,或者不如说是冲开了,一群孩子象激流似的涌了出来,跑到了广场上,在那里几乎立刻便组成了五六个欢天喜地、吵吵闹闹的小团体。有些孩子围着一个圆圈,圈内关着陀螺,他们正在玩陀螺游戏;另一些孩子用粉笔在地上画了方格,正在玩造房子;还有些孩子面对许多挖得很整齐的小坑,看他们推出去的球落在哪个坑里来决出输赢。
       四周的街坊有几扇窗子朝着这个广场,他们把这些孩子称作捣蛋鬼。在这些贪玩的学生——他们通常总穿着膝盖处磨出窟窿的裤子,胳膊肘那儿破了的上衣——逗留在广场上嬉戏时,可以看见那些被称作懂事的学生的孩子,离开大伙儿,提着书篮,迈着慢吞吞的步子,恋恋不舍地由不同的道路各自回家,家里等着他们的是涂着黄油或果酱的一片片面包,那是因为他们放弃玩耍而特地用来奖赏他们的。根据一些妇女的说法,他们必然是使父母感到快慰、引以为豪的宝贝。他们一般都穿得比较象样的上衣和几乎无可挑剔的裤子。这一点,再加上他们倍受夸奖的文静举止,使他们受到了衣着较差、尤其是没有他们那么循规蹈矩的同伴的嘲笑,甚至憎恨。
       除了我们分别指出的贪玩与懂事的这两类学生外,还有第三类在,我们管他们叫懒惰的学生。他们几乎从不跟其他的孩子一起走出学校,既不去城堡广场上玩耍,也不回家,因为这类倒霉的孩子几乎总是给留在学校里,也就是说,在他们的同伴做完翻译作业①在玩陀螺或者吃面包的时候,他们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长凳上,面对课桌,在课余时间,做着他们在上课时没有完成的翻译作业,要是他们的过失严重,除了给留下来以外,还需要动用枝条、戒尺或皮鞭等作最严厉的处罚。
       如果有人顺着学生们刚走出校门时走的那条小路走回到教室里去的话,那么在走过果园旁一条隐蔽的小路后,他就会走进一个用作校内操场的大院子。一走进院子,他就会听见楼梯上面传来一个响亮而顿挫有力的嗓音,这时一个学生(我们以历史学家的公正态度不得不把他归入第三类,也就是说懒惰的一类)飞快地跑下楼梯,一面耸动着肩膀,就象驴子想把骑在自己身上的人摔下来,又象那些刚刚挨了一鞭子的学生想要消除痛苦一样。
       “啊!你这不信上帝的家伙!你这就逐出教会的小鬼!”那个声音说。“啊,你这个小坏蛋!去你的吧,给我滚!Vade,vade!②别忘了我已经忍耐了三年啦,可是有些家伙竟然坏得连圣父也失去了耐性。今天一切总算结束了,全结束了。带着你的松鼠、你的青蛙、你的蜥蜴、你的蚕子、你的金龟子,滚到你姑母家去,滚到你叔叔家去,如果你有一个叔叔的话。滚吧,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我见不到你就行!vade,vade!”
       “哦!我的好福蒂埃先生,请您原谅我,”那孩子仍然站在楼梯那儿,用哀求的声音回答说,“为了一处地方用词不当,为了几个句法上的错误,象您那样说的,就值得发这么大的火吗?”
      "一篇二十五行的翻译作业里,竟然有三处用词不当和七个句话错误!”先前那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更为响亮地回答说。
      “今天是这样,神甫先生。我承认,星期四一向是我倒霉的日子。可是万一明天我的翻译作业做得好,您就不能原谅我今天的不幸吗?说呀,神甫先生。”

        ①指把拉丁文译成法语、把法语译成拉丁文的翻译练习。
        ②拉丁文:滚开,滚开!

       “已经三年啦,每到做作业的这一天,你就向我重复同样的话,你这懒骨头!考试定在十一月一日,而我呢,在你姑母昂热利克的请求下,一时心软,同意你去投考今年苏瓦松神学院的那笔助学金;看到我的学生不被录取,听见人家到处说:昂热•皮都是头蠢驴,Angelus Pitovius asinus est。① 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人。”
       为了使好心肠的读者一开始就给予昂热•皮都理应受到的关心,我们得马上说,他就是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福蒂埃神甫刚才把他的姓名那么别致地拉丁化了。
       “哦,我的好福蒂埃先生!唉,我亲爱的老师!”那个学生绝望地回答。
       “我,是你的老师!”神甫喊着说,这个称呼使他感到很丢脸。“感谢上帝!我不再是你的老师,你也不再是我的学生了。我不认你这个学生,我不认识你,但愿我从来没有见到你。我不许你提我的姓名,甚至也别向我行礼。Retro!② 可恶的孩子,retro!”
       “神甫先生,”不幸的皮都坚持说,他似乎为了一项重大的利益不肯和他的老师闹翻。“神甫先生,我请求您,别为了一篇不好的、有错误的翻译作业就不再关心我。”

        ①拉丁文:意思和前句的译文相同。
        ②拉丁文:走开!

       “啊!”神甫听到最后这个请求勃然大怒,大声嚷道,一面走下头四级楼梯,昂热•皮都以同样的动作走下末四级楼梯,出现在院子里。“啊!你连翻译作业都不会做,还要强词夺理;你分辨不出用作宾语的名词的主格①,却来算计我的忍耐力!”
       “神甫先生,您一直对我挺好,”那个用词不当的孩子这么说:“您只要替我跟考我们的主教大人说上一句好话就成啦。”
       “你想让我违背自己的良心,你这可恶的孩子!”
       “假如这是为了做一桩好事,神甫先生,那么上帝一定会原谅您的。”
       “我决不那样做,决不!”
       “再说,谁知道呢?去年,我的奶兄弟塞巴斯蒂安•吉尔贝去考巴黎一所学校的助学金,那些主考人对他就不太严厉,他们对我也许不会比对他更严厉点儿。感谢上帝!那家伙也是一个经常用词不当的人,尽管那会儿他只有十三岁,而我已经十七岁了。”
        “啊!瞧,又是一句傻话,”神甫说,一面走完余下的几级楼梯,也出现在院子里,手里拿着那根皮鞭,皮都这时也小心谨慎地和老师保持最初的那段距离。“对,这真是句傻话,”神甫合抱起两只胳膊,愤怒地瞅着他的学生说道。“这就是我教学生推理论证得到的报应!真是个双料的笨蛋!你就是这样记住了那句格言:Noti minora loqui majora volens。② 可是正因为吉尔贝年龄比你小,人家才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比对一个十八岁的大傻瓜肯多宽容一点儿。”
        “是的,还因为他是奥诺雷•吉尔贝先生的儿子,吉尔贝先生单在皮尔勒平原,每年靠肥沃的田地就能得到一万八千利弗尔③的收入,”那个关于推论的孩子可怜巴巴地回答说。

        ①拉丁文的名词具有十二个格(单数六个格和复数六个格),主格就是某一名词在句子里作为主语所具有形式。
        ②拉丁文:对一个众所周知的问题,声称有了重大发现,罗列上许多详情细节。
        ③利弗尔:法国古代货币,与法郎等值。

        福蒂埃神甫望着皮都,撇着嘴,蹙着眉头。
        “这句话倒不怎么傻,”他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皮都,嘟哝道……“可是这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有理,实际上并不正确。Specics,non autem corpus。①”
        “咳!如果我是一个每年有一万利弗尔收入的人的儿子,那该多好呀!”昂热•皮都又说道,他看出自己的回答已经对他的老师产生了一引起影响。
        “是啊,可是你不是。相反,你无知无识,就象尤维纳利斯②说的那个家伙,是一个Arcadius juvenis③,这句引语是亵渎神明的,”神甫画了个十字,“但并不因此就不正确。我打赌你管保连Arcadius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是阿卡狄亚,”昂热•皮都回答说,一而十分得意地挺直了身子。
        “还有呢?”
        “还有什么?”
        “阿卡狄亚是个产驴子的地方,在古代就象在我们现代一样,asinus④是stultuo⑤的同义词。”
        “我可不愿这样理解,”皮都说:“因为我压根儿没想到我尊敬的、为人严肃的老师会自贬身份讥讽人。”
        福蒂埃神甫带着和前一次同样聚精会神的样子又望了他一次。
        “真个的!”他嘟哝说,他的学生的奉承话使他温和了点儿,“有时候你真会发誓说这家伙并不象他看上去那样傻。”

        ①拉丁文:外表并不是事物的本质。
        ②尤维纳利斯(60?—104?):古罗马讽刺诗人。
        ③拉丁文:阿卡狄亚的小伙子。按:阿卡狄亚是希腊山区的一省,当时盛产驴子。
        ④拉丁文:驴子。
        ⑤拉丁文:傻瓜。

        “好啦,神甫先生,”皮都说,他即使没有听到老师的话,至少也看出老师脸上重新现出了那种怜悯的神色。“原谅我吧,您瞧着,明天我将会做出一篇多么好的翻译作业。”
        “好吧!我就答应你,”神甫说,一面把皮鞭插在腰带里表示暂缓发落,一面走近皮都,皮都看到他这种息怒的表示,呆在原地没动。
        “哦!谢谢,谢谢!”那个学生大声说。
        “等一等,别这么快就谢我。是的,我可以原谅你,但有一个条件。”
         皮都低下了头,因为他只能由可敬的神甫来摆布,只好顺从地等待着。
        “那就是你得正确无误地回答我提的一个问题。”
        “用拉丁文吗?”皮都十分不安地问。
        “Latine,”①老师回答说。
        皮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是一阵静默。这当儿,在城堡广场上玩耍的学生愉快的叫喊声传到了昂热•皮都的耳中。
        他比头一次更深地叹了一口气。
        “Quid virtus?quid religio?”②神甫问道。
        老师不慌不忙地说出的这几个词,却象最后审判时天使吹的号角那样,在可怜的皮都的耳边回响。他两眼迷茫,绞尽脑汁,有一刹那,简直觉得自己可能要疯了。

        ①:拉丁文:用拉丁文。
        ②:拉丁文:什么是美德?什么是宗教?

        但是,不管他怎样竭尽全力去思索,仍然一无所获,所以要他作出的回答只好一直拖延下去。这时只听见那个吓人的提问者慢吞吞地嗅了一下鼻烟。
        皮都清楚地看出来,自己必须开口说话了。
        “Nescio,”①他说,希望用这个拉丁词来承认自己不懂,好使老师原谅他的无知。
        “你竟连美德是什么都不知道!连宗教是什么都不知道!”神甫嚷道,气得说不出话来。
        “用法语说,我就很清楚该怎么说,但是用拉丁文说,我就不行了,”昂热回答说。
        “那么,你给我滚到阿卡狄亚去,juvenis,我们之间一切都结束了,小笨蛋!”
        尽管福蒂埃神甫威风凛凛地从腰带里抽出了皮鞭,就象一位将军在战斗开始时从剑鞘里拔出剑来一样,但是皮都实在太沮丧了,他并没有拔脚逃跑。
        “那我干什么好呢?”可怜的孩子问,他的两只无力的胳膊垂到身体的两侧。“如果我没有希望进入神学院,那我干什么好呢?”
        “你会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嗨!这跟我毫不相干。”
        那位虔庄的神甫愤怒得几乎要骂人了。
        “那么您不知道,我姑姑以为我已经是个神甫啦。”
        “哼!她会知道你甚至连当一名圣器室管理人都不配。”
        “但是,福蒂埃先生……”
        “我命令你走开;limina linguce。②”
        “好吧!”皮都说,仿佛一个人最终作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似的。

        ①拉丁文:我不知道。
        ②拉丁文:我不想再说了。

        “您可不可以让我拿走我的课桌呢?”皮都问,希望这样拖延一下,福蒂埃神甫会对他又生出怜悯之心。
        “可以,”神甫说,“把你的课桌以及放在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拿走。”
        皮都可怜巴巴地重新走上楼梯,因为教室在二楼。他走进教室,有四十来个学生围着一张大桌子坐在那儿,装模作样地做功课。他小心翼翼地掀起他课桌的桌面板,看看他的那些小生物是否好好地全在里面,然后带着对他喂养的这些东西十分爱护的样子,轻轻地举起课桌,迈着缓慢而有节奏的步子,重新走到过道里。
        福蒂埃神甫站在楼梯口,伸着胳膊,用皮鞭的一头指着楼梯。
        昂热•皮都不得不丢脸地在皮鞭下走过,他尽力显得谦卑和畏怯。尽管如此,他经过的时候仍给那条皮鞭抽了最后一下,福蒂埃神甫的最好的学生就是给它抽出来的,不过虽然昂热•皮都挨鞭子的次数比任何别的学生都多,时间也比任何别的学生都长,但是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使用鞭子产生的却是一个这么不好的结果。
        昂热•皮都擦去了最后一滴眼泪,头上顶着课桌,向城里他姑母住的那个地区普勒走去,现在,让我们来介绍一下他的外貌和身世吧。

[ 本帖最后由 tang_wan77 于 2008-7-22 20:2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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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往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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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2 16:07 | 只看该作者
支持你!不过可以把这篇放到  牧场资源发布区  板块 会更好!呵呵!
苦难对于天才是一块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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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2 17:40 | 只看该作者
毅力可嘉毅力可嘉!对人民做贡献了孩子,我超级喜欢大仲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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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2 17:4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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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开始,还不能算是完整的资源,等我完成了再说吧。另外,朋友们在看的过程中,如果觉得哪儿不正确,请提醒我,校对的工作就给你们啦。

[ 本帖最后由 tang_wan77 于 2008-7-22 17:4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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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2 17:4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最后的美食家 于 2008-7-22 17:40 发表
毅力可嘉毅力可嘉!对人民做贡献了孩子,我超级喜欢大仲马。



等我完成了再表扬吧,现在真是惶恐不安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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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停止纠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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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2 18:0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tang_wan77 于 2008-7-22 17:43 发表



等我完成了再表扬吧,现在真是惶恐不安哪。

至少是开始动手做了就应该赞扬,特别是和我这种懒惰的人对比的时候。。。
校对到错误一定会汇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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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3 12:53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第二章

姑母并不一定是一位好母亲

    路易—昂热•皮都在这个故事开场的时候,正如他本人在和福蒂埃神甫谈话中所说的那样,只有十七岁半。他是一个身材瘦长的小伙子,黄头发,红脸蛋,长着一双明亮的蓝眼睛。他身上的那股清新纯朴的青春活力从他那张大嘴上充分显示出来。在他把厚厚的嘴唇张得过大的时候,露出了两排整齐好看的牙齿。这些牙齿在那些打算和他一同进餐的人眼里,显得厉害极了。他的两只长胳膊骨骼粗大,下面是一双象棒槌一样的大手;两条弓形腿,膝头大得象小娃娃的脑袋,把身上那条紧巴巴的黑裤子都顶破了。他的脚虽然很大,但在那双面子已经穿得发红的皮鞋里却觉得很舒适;此外,上身再穿一种长短介乎短上衣和罩衫之间的棕色哔叽小褂。这就是福蒂埃神甫开除的那个学生的体貌特征的忠实写照。
    现在我们来谈一下他的品性。
    昂热•皮都是一个独生子,他十二岁那年不幸失去了母亲,成了一个孤儿。这就是说,他还没有到懂事的年龄,父亲就去世了。从那时起,这个受到母亲疼爱的孩子就几乎随心所欲地做着他乐意做的事,这使他在体育上进步很大,但在精神教育方面却大大地落后了。他出生在一个名叫阿拉蒙的风景优美的村庄里,这个村庄坐落在离城一里的树林深处。他最初往来奔走的目的就是探测家乡周围的这片树林,他最初用心思考的事就是和林子里的动物交战。昂热•皮都把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这一个目标上,所以十岁那年就成了一名偷猎能手和第一流的捕鸟人。这几乎不要花什么力气,况且也不用什么人教导,完全凭着大自然赋予每个出生在树林里的人的那种本能所具有的力量,这种力量仿佛就是大自然赋予动物的那种本能的一部分。因此,附近没有一处野兔出没的地方他不熟悉。方圆三里以内,没有一个水洼儿①他没有考查过,而且周围凡是可以依靠模仿鸟的叫声来捕鸟的树上,都可以发现他的砍柴刀留下的痕迹。这些不断重复的多种不同的锻炼,使皮都在某些方面变得很有能耐。
    ①水洼儿:鸟儿前去饮水的小水塘。——原注。
    凭着他那两只长胳膊和凸起的膝头,他可以抱住轮伐林中保留下的那些最高大的树木。他常常爬上树去,掏最高处的鸟窝,动作异常敏捷和稳健,这使他的伙伴们十分钦佩,倘使是在接近赤道的地方,没准儿还会为他赢得猴子的敬意哩。模仿鸟的叫声捕鸟是一种对于成年人也颇有吸引力的活动,猎手在捕鸟的时候模仿松鸦和猫头鹰的叫声,把鸟儿引诱到一棵树枝上涂了粘鸟胶的树上。因为松鸦和猫头鹰在鸟类中受到普遍的敌视,所以一听到它们的叫声,每只燕雀、山雀和黄雀就会飞来,一心想要拔掉它们的仇敌身上的一根羽毛,可是自己身上的羽毛却往往给粘住了。皮都的伙伴们捕鸟时总用一只真的猫头鹰或一只活松鸦,再不然就用一种特殊的植物做一个诱鸟笛,这样他们好歹总能用它吹出松鸦或猫头鹰的叫声。但是皮都并不注重所有这些准备,不屑予耍弄这些花招。他完全凭着自己的谋略进行战斗,靠着天生的本领布下陷阱;总之,就靠他那张嘴,他的嘴能高低自如地发出各种嘁嘁喳喳的刺耳的声音,这不仅能把别的鸟,而且能把同类的鸟也吸引到他的身边来,它们都被他吹出的那种调子,不,被他发出的那种叫声骗得上了当,他学得真是象极了。至于在水洼儿上捕鸟,那对皮都来说更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如果在那儿捕鸟收获不大,那么皮都肯定不屑把它视为一种艺术的活动。然而,尽管他本人并不看重这种十分容易得手的捕猎活动,可是在那些最出色的猎手中,还是没有一个人象皮都那样会用蕨铺在一个大得难以全面布置的水塘上,这是一句行话;没有一个人象他那样会把涂有粘鸟胶的树枝倾斜得恰到好处,使最最狡猾的鸟儿也无法在枝条上面或下面喝水;也没有一个象他那样,手那么稳,目光那么准确,能把树脂、植物油和胶水成份不等地、巧妙地和在一起,调制成那种既不太稀、也不容易剥落的粘鸟胶。
    不过,人们对于一个人的才能的看法总是随着他在里面一显身手的剧场,以及坐在场里看他表演的观众而发生变化的;皮都呆在他的家乡阿拉蒙的那些庄稼汉中间,也就是说,呆在那些一贯至少向大自然索取一半他们赖以为生的收入的人中间;因而他也象所有那些人一样,生来就厌恶文明。他们对皮都都很器重,所以他那可怜的母亲决没有想到他走的是一条错误的道路。人家花了很大费用让人接受的那种十分完善的教育,跟她这个在这方面得天独厚的儿子免费给自己受的教育,毫无共同之处。
    但是,当这个好心的女人一病不起,感到自己快死了,明白孩子就要被一个人孤零零地撇在世上的时候,她心里才突然起了疑虑,想给这个就要没有爹娘的孩子找个可以依靠的人。于是她回想起十年前的一天深夜,有个青年人跑来敲她的门,把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带来交给她抚养,为此他不仅留给她一笔数目可观的现款,而且还在维莱科特雷的一个公证人那儿存放下另外一笔数目更大的款子。她起先对这个神秘的青年人的情况一无所知,只晓得他姓吉尔贝。但是大约三年前,她又见到了他。那时他二十七岁,举止有点生硬,说话专断,态度冷冰冰的。可是等他一见到他的孩子,他脸上的那种冷漠神色就一下子消失了。他发现孩子长得既漂亮,又结实,脸上笑盈盈的,养得正象他要求的那样,成了自然的宠儿。于是他紧紧握住这个好心肠的女人的手,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万一需要什么帮助,就来找我好了。”
    接着他领着孩子,打听了一下去埃尔梅农维尔①的路径,便和他的儿子一起前去参拜卢梭的墓,过后他又回到了维莱科特雷。他在那儿呼吸到的清新空气,以及公证人告诉他的关于福蒂埃神甫开办的那所学校的好处无疑打动了他的心,因此便把小吉尔贝托给神甫照管。他一接触这个高尚的人就对他那副哲学家的气度发生好感,因为当时哲学具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就连神职人员也不免受其影响。
    ①埃尔梅农维尔:法国瓦兹省的一个市镇,位于巴黎东北四十七公里,法国启蒙思想家、作家卢梭的墓就在那儿。
    随后他就动身返回巴黎,把他在那儿的住址留给了福蒂埃神甫。
    皮都的母亲知道所有这些细节。临终时,她脑子里忽然想起吉尔贝讲的那句话:“万一需要什么帮助,就来找我好了。”这是上天给她的一种启示。上帝肯定早就安排好了所有这一切,好使可怜的皮都得到多于他也许即将失去的东西。她派人把本堂神甫请来,可她不会写字,于是神甫就替她给吉尔贝大夫写了一封信,当天送到了福蒂埃神甫那儿,福蒂埃神甫赶紧在信封上写上地址,把信送到邮局。
    这一切都做得正是时候,两天后那个可怜的女人就死了。
    皮都年纪太小,还不能完全感觉到他遭到的这个巨大的不幸。他向着母亲痛哭,并非因为他明白她已长眠不起,永远和他分离,而是因为发现她身体冰冷,脸色苍白,完全变了样子。随后这个可怜的孩子才本能地猜到他家的这个守护神已经飞走了。房子里少了他的母亲,变得空荡荡的,不能居住。他不但不明白自己今后应该如何生活,而且对于下一天应该怎么度过也不清楚。因此,等他把母亲的遗体送到墓地,等泥土哗啦啦地落到棺材上,堆成了一个圆形的新鲜、疏松的小土丘以后,他就在上面坐了下来。人们百般劝说,要他离开,可他总摇摇脑袋,说他决不离开他的母亲马德莱娜,他要呆在她呆的地方。
    在那天白天余下的时间里,以及随之而来的整个夜晚,他都一直坐在母亲的坟头上。
    就在那儿,那位可敬的大夫——我们是否已经告诉读者皮都未来的保护人是个医生?——就在那儿,那位可敬的大夫找到了他。当时大夫充分意识到他以前作出的那个许诺使他必须担负的义务,所以为了履行这个义务,他在皮都母亲的那封信送出后几乎还不到四十八小时就亲自赶来了。
    昂热第一次见到大夫的时候年纪还很小。但是大家都知道,一个人幼年时头脑里产生的一些深刻的印象是永远也忘不了的,再说,这个神秘的青年人路过他家时又留下了自己的踪迹。他把我们前面已经说过的那个幼小的婴孩留在他家里,还使他和母亲生活得很舒适。每当昂热听见他母亲提到吉尔贝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感到她的声音里带有一种好似崇敬的感情。后来,当他成了一个成年人,有了一个大夫的头衔,又上他们家来的时候,当他不顾过去已经给过他们的许多恩惠,还对他们的未来作出许诺的时候,皮都从他母亲的那片感谢中,看出自己也应该表示一下谢意,于是这个可怜的孩子便结结巴巴、自己也不清楚什么意思地说了几句曾经听他母亲说过的什么牢记不忘、衷心感谢之类的话。
    因此,他刚看到大夫经过公墓的栅栏门,走到长满青草的坟墓和断裂的十字架中间,他就认出了他,站起身向他迎了过去。他知道,对于这个在他母亲的要求下赶来的人,他不能象对别的人那样表示拒绝。所以,当吉尔贝牵着他的手,领他走出墓地的时候,他并没有反抗,只是满面泪痕地回头瞅了一眼。公墓门口有一辆漂亮的双轮轻便马车,他带这个可怜的孩子上了车,暂时把皮都母亲的那幢房子托付给那些因为皮都遭到不幸而表示关怀的善意的公众,径自把这个受他保护的小孩子领到城里,和他一起住进了当时城里最好的那家旅店,太子客栈。他刚在那儿安顿好,就立刻派人去找裁缝,那个裁缝事先接到通知,随身带来几件现成的衣服。大夫考虑周到地给皮都挑了几件比他身材长那么二三寸①的衣服,按照我们的主人公生长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不会再嫌这些衣服长了。接着大夫就和他一起往城里我们已经说过的那个叫做普勒的地区走去。
    ①指法寸,一法寸等于十二分之一法尺,约合二十七点零七毫米。
    皮都越走近这个地区,他的步子就放得越慢。因为显然大夫是带他上他姑母昂热利克的家里去。尽管这个可怜的孤儿平时很少见到他的教母——因为皮都那个富有诗意的教名就是昂热利克姑母赐给他的,但是他仍然对这个可敬的长辈怀有一个可怕的印象。
    确实,昂热利克姑母对于皮都这样一个一贯受到母亲关心照料的孩子来说一点没有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昂热利克姑母是个年龄约有五十五到五十八的老姑娘,她奉行的那些十分繁琐的教规使她显得很愚蠢,她对虔诚有着一种错误的理解,因而反常地把内心所有温柔、怜悯、仁慈的感情都压抑下去,养成了一种原来就有的贪财好利的习性,这种习性由于她和城里那些盲目虔信宗教的妇女的频繁做交易而变得越加变本加厉。她并不完全依靠别人的施舍来维持生活,不过,除了在教务会的许可下出租教堂里的椅子,以及出售她纺的亚麻布以外,她也不时从一些虔诚的人手里接受一小笔钱,他们都被她矫揉造作的那副笃信宗教的样子哄得上了当。她把人家送给她的那些铜币先换成银币,再用银币换成一个个金路易①,随后这些金路易就变得无影无踪,既没有人看见它们消失,也没有人怀疑它们存在。这些金路易一个接一个地都给塞进了她坐在上面干活的那个椅垫。它们一到了这个藏身之地,就摸索到了好多和它们一样的金币,这些金币象它们一样也是一个个地攒起来的,而且象它们一样也不会再被使用,直到不知哪一天,这个老姑娘死了,才会落到她的继承人手中。
    ①金路易:有路易十三等人头像的法国旧金币,初期值二十四利弗尔,后值二十利弗尔。
    吉尔贝大夫牵着大个儿皮都的手要去的地方正是这位可敬的长辈的住所。
    我们之所以把皮都叫做大个儿,是因为从他出生后的那个季度开始,他就一直长得比他那个年岁的孩子要高。
    罗丝—昂热利克•皮都小姐在打开门让大夫和她侄子进屋的时候,心里正感到很愉快。那天阿拉蒙的教堂里在为她的弟媳妇做追思弥撒,而在维莱科特雷的教堂里却举行了好几场婚礼和洗礼。所以她靠出租椅子一天竟然赚到了六个利弗尔。昂热利克小姐把这些苏①换成一个大埃居②,随后把它和另外三个以前不同时期攒下来的埃居合在一起,换了一个金路易。这个金路易那时刚给塞进椅垫,和其他那些金路易搁在一块儿。多积攒起一个金路易的日子对昂热利克小姐来说自然是一个值得庆贺的好日子。
    ①苏:法国辅币名,旧时相当于二十分之一利弗尔,今相当于二十分之一法郎。
    ②埃居:法国银币,种类很多,价值不一,一般值三法郎,亦即三利弗尔。
    昂热利克姑母在干这件事的时候一直把门关着,就在她重新开开门,又绕着椅子转了一圈,确信外面没有什么东西会暴露出椅垫里的财宝的时候,大夫和皮都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个场面看上去也许很动人,但是在吉尔贝大夫那样一个目光准确的观察家的眼里,却显得十分可笑。这个虔诚信教的老姑娘一看到她的侄子,就赶紧说了几句话,对她爱得很深的那个可怜的弟媳妇表示哀悼,同时还做出一副淌泪抹眼的样子。大夫在作出如何对待这个老姑娘的决定之前想要先看透她的用心,所以他摆出一副说教的架势,开始对昂热利克小姐讲述姑母对自己的侄子所应负有的责任。但是在大夫阐述这番道理的时候,在他嘴里说出一些悦耳动听的话的时候,老姑娘的湿润的眼眶里的那些看不大见的泪水渐渐地被她枯干的眼睛吸干了,整个脸又变得干巴巴的,好象盖了一层羊皮纸。她用左手托住她的尖下巴,用右手的枯瘦的手指计算起出租椅子每年给她带来的大致的钱数。因此她计算完毕的时候大夫的话也正好讲完。于是她可以立刻回答说,尽管她对她的可怜的弟媳妇怀有十分深厚的感情,对她的亲爱的侄子相当关心,因为她既是他的姑姑,又是他的教母,但是她收入不多,实在没法增加什么别的开销。
    而大夫呢,早就预料到她会拒绝,所以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他是一个新思想的伟大的信徒,当时拉瓦特①的著作的第一卷刚刚出版,他就已经运用这位苏黎世哲学家的观相学说来研究昂热利克小姐那张瘦长、蜡黄的脸了。
    ①拉瓦特(1741—1801):瑞士用德语写作的作家、思想家和神学家。他在一七七五年写的《观相论集》是他论述观相术的一本重要著作。
    这番观察使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老姑娘的那双炽热的小眼睛、她的长鼻子和那两片薄嘴唇都显示出她是一个贪婪、自私、伪善的人。
    所以昂热利克小姐的答复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那样,一点也没有使大夫感到惊奇。然而作为一个观察家,他还想看看这个表面笃信宗教的女人身上的这三种恶劣的品质究竟发展到了何种程度。
    “但是,小姐,”他说道,“昂热•皮都是一个可怜的没爹妈的孩子,他是您亲弟弟的儿子呀。”
    “当然啦!”老姑娘说道,“可您听我说,吉尔贝先生,这每天至少是多花我六个苏,而且这还是说得最低的哩。因为这个孩子每天至少得吃一斤面包。”
    皮都做了一个鬼脸,因为他平时单单早餐就要吃一斤半面包。
    “还不算给洗衣服的肥皂,”昂热利克小姐又说道,“我记得他总把衣服弄得很脏。”
    确实,皮都把衣服弄得很脏,我们要是记得他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就可以理解了。但是,应该说句公道话,他弄脏衣服的次数还没有他扯破衣服的次数多。
    “嗨!”大夫喊道,“呸,昂热利克小姐,象您这样一个一心奉行基督的仁爱精神的人能对自己的侄子和教子这样精打细算吗?”
    “还不算补衣服的费用,”老姑娘气冲冲地感道,她回想起曾经看到她的弟媳妇马德莱娜给皮都的上衣和裤子打了不少补丁。
    “这么说,”大夫说,“您拒绝收留您的侄子罗?——那么这个被他姑姑推出门去不管的孤儿就只好到陌生的人家去请求施舍了。”
    昂热利克小姐尽管十分贪婪,但是,她觉得,倘若她的侄子由于她不肯收留而被迫采取这一个极端的步骤,那她自然而然会受到别人的憎恶。
    “不,”她说道,“由我来照管吧。”
    “啊!”大夫喊道,在这颗他认为已经变得冷酷的心灵里他高兴地发现了一丝美好的感情。
    “是的,”老姑娘接着说道,“我要把他托付给封丹堡的奥古斯丁教派的修士,他可以在修道院当名辅理修士。”
    我们先前已经说过,大夫是一个哲学家①。那时候,哲学家这个词的含义大家都知道。
    ①当时的哲学家系指宣扬“启蒙”理论及反对启示宗教的哲学家。
    因此,他当即决定,不让奥古斯丁教派得到一名新的教士,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股热情就跟奥古斯丁教派的修士要想从哲学家们的手里夺取一名信徒时一样。
    “好吧,”他把手深深地插到口袋里说道,“亲爱的昂热利克小姐,既然您的境况这么困难,既然您个人缺少收入,不得不要求别人来救济您的侄子,那我还是去找一个什么别的人,他也许能比您更有效地把我准备拿出来的那笔款子用地抚养这个可怜的孤儿身上。——我必须回美洲去一次,临走之前,我要把您的侄子皮都送到某个细木工匠那儿去做学徒。他本人也可以选一门他所喜欢的职业。我在国外的时候,他会不断成长,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他那门职业中的行家了。到时候,我再考虑能为他做点什么事。来吧,可怜的孩子,吻一下你的姑姑,”大夫接着说道,“然后咱们走。”
    大夫还没有把话讲完,皮都就伸出两条长胳膊,冲到那位可敬的小姐面前。他确实迫不及待地想拥抱他的姑母,只消这个亲吻意味着他和他的姑母永远分开。
    但是一听见款子这个词,又看到大夫把手伸进口袋的动作,随后又听见那只手在紧绷绷的、可以估计得出钱的数目的衣袋里把一大堆大埃居弄得丁当作响,老姑娘立刻感到那股贪婪的欲火又涌上了她的心头。
    “啊!”她说道,“亲爱的吉尔贝先生,有件事您一定很清楚。”
    “哪一件?”大夫问。
    “唉,天哪!那就是世上没有一个会象我这么爱他,这个可怜的孩子!”
    她用两只瘦骨嶙峋的胳膊挽住皮都张开的胳膊,在她侄子的两边脸蛋上冷冷地吻了一下,使得他从头到脚感到毛骨悚然。
    “哦!当然罗,”大夫说,“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并不怀疑您对他的感情,所以才把您看成他的亲从,直接把他带到您这儿来。但是,亲爱的小姐,您刚才对我说的那番话使我相信您虽有一番诚意,但却无能为力。我看得出来,您太穷了,不能帮助这个比您更穷的孩子。”
    “哎!好心的吉尔贝大夫,”老姑娘说道,“仁慈的上帝不是在天上吗?他不是从天上哺育着他创造的芸芸众生吗?”
    “这话说得不错,”吉尔贝说道,“可是虽然它给鸟儿提供食物,却不能使孤儿当上学徒。而这正是我们应该为昂热•皮都去做的,但是您的收入不多,肯定会觉得费用太大。”
    “可是,大夫,如果您拿出那笔款子来的话——”
    “什么款子?”
    “就是您说起的那笔款子,您口袋里装着的那笔款子,”老姑娘一面说一面把她那蜷曲的手指指向大夫那件栗色礼服的垂尾。
    “我当然会把这笔款子交给您,亲爱的昂热利克小姐,”大夫说,“但是我得告诉您,这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那就是孩子必须有一个职业。”
    “他会有的,大夫,我以昂热利克•皮都的名义向您保证。”老姑娘说道,眼睛紧紧盯着大夫身上那个微微摆动的口袋。
    “您保证这样做吗?”
    “我保证这样做。”
    “当真的,是吗?”
    “是真心实意的。亲爱的吉尔贝先生,我发誓这样做。”
    昂热利克小姐把她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平伸出去。
    “那么好吧,”大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圆鼓鼓的钱袋,“您瞧,我打算把钱交给您,您准备对这个孩子负责任吗?”
    “我以耶稣十字架起誓!吉尔贝先生。”
    “不要这么赌咒发誓,亲爱的小姐,我们还是签个协议吧。”
    “我一定签,吉尔贝先生,我一定签。”
    “当着公证人的面?”
    “当着公证人的面。”
    “那好,我们就上尼盖老爹那儿去吧。”
    正如每个读过《约瑟夫•巴尔萨摩》①的读者所知道的那样,尼盖老爹是当时最有名气的公证人。大夫早就和他相识,所以这么友好的称呼他。
    ①《约瑟夫•巴尔萨摩》是大仲马描写法国君主政体腐败和衰亡过程的这套小说的第一部。《王后的项链》是第二部,本书是第三部。
    尼盖老爹也是昂热利克小姐的公证人,所以她对大夫选的这个人没有任何意见。她跟着他,走到尼盖的事务所。在那儿,公证人把罗丝—昂热利克•皮都小姐作出的保证记录下来。她答应照管她的侄子路易—昂热•皮都,并使他去从事一种体面的职业,为此她每年可以到两百利弗尔。这份协议为期五年,大夫在公证人那儿存放了八百利弗尔,把另外那两百利弗尔预先付给了昂热利克小姐。
    第二天,大夫和他的一个我们就要提到的佃农结清了几笔账以后,就离开了维莱科特雷。皮都小姐象个贪得无厌的人那样靠着大夫预付给她的那两百利弗尔,又把八个漂亮的金路易塞进了她的椅垫。
    至于剩下的那八个利弗尔,就给放在一个最近三十四年曾经摆过大量种类繁多的钱币的彩釉小茶盘里,等待她以后两三个星期日的收入来把这笔款子凑满二十四个利弗尔。到了这个数目,就象我们已经解释过的那样,上述这笔款子就换成金币,从盘子里钻进了椅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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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3 14:49 | 只看该作者
A million than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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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qu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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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容易啊!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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