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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71 冷静解放哀愁 的帖子
顺便回答一个前些日子没有回答的问题。
牧人曾说我的思索,充其量,仅仅体现了一个作家的“积极性质”,我改变不了审美,推翻不了人的审美。
在我来说,那已经不只是一个作家的“积极性质”。
就象这位“冷静解放哀愁”所说的,问题已经不再局限为一个作家的世界观的问。直接体现为作家追求什么样的美。
我曾经说:那些不信“独自不可能抵达最后真理-即人的幸福“的人来说,他追求的将是另外的审美目的,就是上述所说的“深邃广阔”的意境,这样被人赞誉并被人信奉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境呢?
不就是:“独自可以抵达最后的美,最后的幸福“,而且信奉这样理想的人,总是不由自主把这个捧为极其高,认为:这样高的艺术境界,抵达了的人,将是多么幸福啊!对他们的信念来说:即使这不暂时不能够给别人以帮助,但这样的美,只要人能够去抵达,就是多么美好的幸福啊.......
如果我们仔细审视,这样的美,如果真的能够给人以幸福感,那么它仅有的可能是沉浸在对大自然或者对外化了的艺术之赞美,因为这样的美之中,人是孤独的,他不能通过对其他人的关系建立美和幸福感,他是无法面对孤独的焦渴的,他就总是转入不自觉的”对大自然,和尘世的美“的倾谈中。在这里,与之发生美好的关系的,不是人,而是大自然,或者艺术,或者其他。自然,在人的名义下,这样达成的与大自然的温厚情意,也是美好的。但是,它总是孤寂的,此外,对我来说,它不只如此,它还是注定衰落和不可维持的。
尘世上存在另一种美,这样的美,明显的区别与”独自抵达的美“,这样的美里,使人产生真正幸福感的,不是孤高和寡的对”大自然“,对“艺术之宏伟崇高”的赞美,相反,这里 使人真正产生幸福感的是“他活着,并且是在人类的怀抱里,温存得幸福地活着的,他体验到他与整个尘世的一切,与眼前的人们,没有孤独和冷漠的痛苦,有的是并不孤独的温柔的情意.......”
这样说,还是太抽象了。举例子吧。罪与罚中,拉斯科尼柯夫,最终的忏悔到底是什么呢?作家把它描绘为了宗教性的结论,(这点我很讨厌),不过,当拉斯科尼柯夫最终认罪时,作家写到“有种久已生疏的感情,潮水般向他涌来,”他跪倒在了广场上,泪如雨下,心灵里充满了欢乐和幸福.......他杀了人以后,他忽然意识到:如果现在挤在这间屋子里的忽然不是警官,而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他一定
找不出一句含有人情味的话来对他们讲......他的内心忽然感到痛苦的,无限的孤独和与世隔绝的阴暗感觉。.....现在,这些那么阴暗的痛苦的隔绝感觉,消逝了.....
这个时刻发生了什么?在被作家以“忏悔”名义概括的事实中,到底隐含了什么?
还有,身怀重病,即将死去的伊波立特,尽管渴望在死之前,发表那一番伟大的宏论,甚至试图自杀来使自己的真理显得庄严和伟大起来,但是他真正的呼吁是什么呢。他写到“就是在我慷慨激昂地坚决维护‘我的邻人’布尔多夫斯基的权利,幻想他们都将突然张开双臂来拥抱我,求我宽恕,而我也向他们求恕的......”这里透露了这个可怜的夸夸其谈的病人,内心深处渴望在死前,拥抱人们,从心灵深处去感受人们的爱的那样的心境,这才是他那篇宏伟的雄辩的真实底色......
他为什么渴望在死前的时刻,拥抱全人类,幻想在那个时刻,人们宽恕我,而我也宽恕一切,在那样的一场伟大的历史性和解中,最终回到人的怀抱,无论他多么孤傲,多么自大,依然在渴望这样的时刻。
还有一个片断,被今人百般以宗教说教来谴责:阿辽沙在经历了心灵的动荡后,他心爱的导师尸体发臭了,他为此恼恨,想造福,但经历了一场精神动荡,他回到了导师身边,领悟了,也坚定了。他非常高兴,他跑出去,到室外和旷野,欣喜的呼吸着室外的清新空气,此时他深感,“大千世界的一切线索都在他心灵里汇合了”,他渴望着宽恕一切人,并且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切人......
这样的场面,同样被作家盖上了宗教外衣,他用的词语是“宽恕”。这些场面历来被人诟病,说是软弱无论的宗教说教。其实,在被宗教外衣遮盖之下,这些场面的真正伟大,远远不是宗教能够概括的。
这真正的勾勒出来了,人的伟大的历史性和解的时刻,人们相互拥抱,每个人在人们的怀抱中,迎接真正的人的美好和尘世的美好到来的时刻。被作家以宗教名义给出的,其实却是人的真实生活中最好的理想之一:人的历史性伟大和解,人在人们的怀抱中,最终体验到人的温暖,体验到人的情意。
每一个这样的”美的颠峰“时刻,都不是独自抵达的,请看,这里,离了人们的温暖的怀抱,人不返回这个温暖的怀抱,人将永远不幸,而这些人,这三个人终生渴望的是什么呢?不是独自可以抵达的”深广深邃“的艺术境界和他的美(这样的美里,其实只需要自己就能抵达,根本不需要返回所谓的人们的怀抱),而是渴望回到人的怀抱,回到人们的怀抱。
在类似的追求,美的追求中,明显的存在着人们的心怀,这一个最为重大的因素。因此,这样的美学境界,将永远不可能是“独自抵达”的,而艺术理想,比如贝多芬式的最后的深广深邃中,也就是他自己的心灵的安详宁静中,照你们的理解,看来是不必,也不需要别的人,仅仅自己就能抵达,不是嘛?
那些沉浸在艺术理想中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艺术不必经由人们,那种伟大的美好的艺术境界可以独自抵达,最后的深广深邃是客观存在的,它仅仅需要诉诸对大自然的倾诉,对艺术的倾诉,而不是对人们的心怀的倾诉,就可以。
自然,我已经说过了,艺术理想未必是坏的,但是,我曾经指出说你们深信“独自可以抵达”,你们总是认为我在说生活的道路问题,你们辩解说:即使我们深信,我们也不会独自上路。但,实际上,你们其实渴望的还是独立的,不必经由人们的心怀,就可以独自的找到人在尘世上的幸福。
这的确就是你们的渴望。这不是罪孽,但是我必须说,这与我真正指出的“独自不可能抵达”是有着永恒的区别的。
这已经决不是什么作家的积极性质等问题,这也不是良心问题:别人生活那么艰辛,自己的心灵无权安详,不,都不是,而是直接的追求的人的美,本身就有巨大的区别。
我渴望和我信仰的人的美,最高的美,就是这样的,即,美,或者”人的幸福“,仅仅可能在人们的怀抱里最后抵达,任何其他地方,都是凄凉而易碎的。
自然,这只是我自己的信仰,不能强求各位追求艺术理想的人信奉。我们追求的人的历史目的是有巨大差别的,我渴望的是人回到人民的怀抱,实现历史性的伟大的和解,从此,人摆脱不幸。但,你们追求的理想,至少一部分追求的理想,则是,”不必在意别人,最终的幸福是独立于自己的,只要自己的心灵美好和智慧,就能够抵达最后的幸福“,当然,这不是说你们就是自私的,有句话可以衡量我们间的区别,别人幸福,我才可能幸福。这是个奇异的分手岭,对你们来说,并不是自私,你们追求的幸福,决不是不管别人,但是只要别人幸福了,也许你就可以抵达幸福,因为,本质上,你们认为,你自己的幸福与别人无关,是独立而自足的。我也不是追求,别人幸福了,我就幸福了,不,我更深切的意识到:”即使别人是幸福的,人人都是幸福的,那我也未必幸福,如果尘世上不在伟大的历史性和解中,找到人的怀抱和人的温暖,就任什么结果,都可能将是不幸的。
我以前千百遍的重复说:人的命运异裂为了孤独的个人的命运,这里体现了最深刻的界限。相信自己,即自己的个性和自己的存在中,蕴含有独立的摆脱了对别人依赖的幸福,最后的人的幸福因此是完美和自足的,不必经由他人。这样的道路中,产生了整个艺术家的艺术理想道路。他如果能够在诗歌和音乐或者其他什么里,找到自己的完美的尘世依托,比如他写诗足够给他幸福,那别人对自己的幸福就是没有关系的。艺术家们,从这个尘世中渴望建立独自的不被外界羁绊的幸福的理想,其实是人的命运中的不幸,是人的命运异裂为孤独的个人命运的最深刻的象征。
回到和返回人的怀抱,则意味者人的命运从异裂后的孤独的个人,恢复人在尘世的本来的面貌,即,人到尘世,是来“与人一起”的,即使周围的尘世再美,人的最后的幸福,依然在人们那里。
冷静兄,你把问题理解为了良心问题,其实还是没有把握问题的美学实质。人的美是万千形态的,每一个都足以使人沉醉。但最终人能摆脱不幸的,不是别的,我深信是这个,所以,我选择这个,而不是孤独的个人的理想。我觉得在阿辽沙幸福的感受到“与世界和人那么美好和温存的联系着”的境界想比,所谓的贝多芬的“深广,恬静,安详”其实是渺小的,可怜的,尘世最高的美,永远都是与人们相关而不是自己独自就可以成就的。
[ 本帖最后由 怜悯心经 于 2007-6-12 11:48 AM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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