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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国王与王后
王后朝四周看了一眼,随后接受了丈夫的致意,友好地向他回了个礼。
接着他朝她伸出手去。
“究竟出了什么意外的事使我有幸得到您的拜访?”玛丽•安托瓦内特问道。
“是由于一件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您说对了,夫人。我碰到了夏尔尼,他告诉我他正以您的名义去命令我们所有那些勇猛好战的人保持安静。您作出了一个这么明智的决定,我感到十分高兴,所以我经过您的房间时一定要来向您表示感谢。”
“是的,”王后说,“我仔细考虑了一番,觉得您显然最好还是按兵不动,不要引起内战。”
“唉!好极了,”国王说,“看到您的这种看法我感到很高兴。我早知道我会使您恢复正确的认识的。”
“陛下看到他毫不费力地就达到了这个目的,因为我作出这个决定时并没受到他的影响。”
“好!这表明您的头脑还算清醒,等我把我的一些考虑告诉您,您就会完全清楚了。”
“但是既然我们彼此的看法相同,陛下,您的这些考虑对我好象没有一点用处。”
“哦!放心吧,夫人,我要和您进行的并不是一场讨论,您知道我跟您一样不喜欢讨论问题,而是一场谈话。唉!您不愿意和我象一对好夫妻料理他们的家务那样经常谈谈法国的事务吗?”
最后这句话是路易十六用他所独有的那种亲切纯朴的口吻说出来的。
“哦!陛下,相反,我一直很愿意这样,”王后答道,“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是不是合适呢?”
“我想可以。您希望我们不要开战,您刚才和我这么说的,对不对?”
“我是这么说的。”
“但是您没有把原因说出来。”
“您又没有问我。”
“好!我就问问您那是什么原因。”
“我们无力作战!”
“啊!您看出来了。如果您认为自己的力量十分强大,那您就会开战了。”
“如果我认为自己的力量十分强大,我就会烧毁整个巴黎。”
“哦!我敢肯定,您之所以不想打仗跟我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那就说说您的那些原因吧。”
“我的那些原因?”国王问道。
“是的,”玛丽•安托瓦内特答道,“您的那些原因。”
“我只有一个原因。”
“说吧。”
“哦!这说起来很简单。我不想跟民众交战,因为我发现他们是正确的。”
玛丽•安托瓦内特做了个表示吃惊的动作。
“正确!”她嚷道,“民众有理由起来暴动吗?”
“是的。”
“有理由攻占巴士底狱,杀死典狱长和市长,消灭您的士兵吗?”
“嗨!天哪!是的。”
“哦!”王后嚷道,“这就是您的想法,就是您要告诉我的那些想法!”
“既然这些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就把它们告诉您。”
“是在吃夜宵的时候产生的吗?”
“好呀!”国王说道,“我们又回到饮食这个问题上来了。您对我先前在您的书房里用餐不能予以原谅;您希望我显得潇洒飘逸。可是您要我怎么办呢?我家族里的人都很讲究饮食。亨利四世①不仅贪吃,而且酒也喝得很凶;伟大、潇洒的路易十四总吃得自己感到脸红;路易十五为了确保自己吃到精美的食品,喝到上好的饮料,亲自动手做煎饼,并且叫杜巴利夫人给他煮咖啡。您要我怎么办呢?我肚子饿了就不能忍受。于是不得不去仿效我的祖先路易十五、路易十四和亨利四世。如果这是我的一种迫不得已的需要,那么请您宽容一点;如果这是一个缺点,那么请您原谅。”
“陛下,您总算向我承认……”
“我肚子饿了不应该用餐,不,”国王平静地摇摇头说道。
①亨利四世(1553—1610):法国国王(1589—1610)。
“我不是跟您说这个,我跟您说的是民众。”
“啊!”
“您总算向我承认民众是错误的。”
“他们不过起来暴动罢了。哦,观察一下我们所有那些大臣吧。自从我们开始治理这个国家以来,又有几个大臣真正关心人民的幸福呢?只有两个:杜尔果和德•内克尔。而您和您的那帮人却叫我把他们俩放逐出去。民众为这一个起来暴动,也许就会为另一个进行革命。我们再说说别的大臣吧。啊!他们都是一些讨人喜欢的人,是吗?比如德•莫尔帕先生,我那几位姑姑的亲信,一个专写流行歌谣的人!可是应该唱歌的不是大臣,而是民众。德•卡隆先生呢,他对您说过一句十分中听的话,我很清楚,一句始终适用的话。有一天,您来问他一桩不知什么事,他对您说:如果可能,就这么办。如果不可能,也得这么办。这句话也许使民众付出了一亿利弗尔。您别奇怪,他们并不象您那样觉得这句话怎么风趣。确实,您该明白这一点,夫人。如果我把所有这些搜刮民脂民膏的人都留在身边,而把所有那些热爱民众的人都打发走,那可不是一个安抚民众、诱使他们服从政府的好办法。
“好!那么他们起来暴动是一项权利罗?您把这条原则公布出去!哎!真个的,您单独把这样的话告诉我,我真感到高兴。幸亏别人没有听到!”
“得了!得了!”国王反驳道,“您告诉我的总是这么几句话。得了,我知道波利尼亚克、德勒—布雷泽、克莱蒙—托内尔、库瓦尼之流要是听到我的这些话,就会在我身后耸耸肩膀,这我知道;但是更叫我感到可悲的是,波利尼亚克家骗取您的钱财,公然损害您的名誉,而您有一天却把花去您一百二十万利弗尔的费内斯特朗热地赐给他们;还有萨尔蒂纳家,我已经给了他一笔八万九千利弗尔的年金,可是他又从您那儿接受了二十万利弗尔的救济金;还有德•德蓬亲王,您硬要我给他九十四万五千利弗尔去清偿债务;还有玛丽•德•拉瓦尔和德•马尼安维夫人,她们每人领取八万利弗尔的年金;还有库瓦尼,他不顾一切地把钱收刮进自己的腰包,有一天,我想要减低他的薪傣,于是他在一条过道里抓住了我,我想,要是我那时不同意他的要求,可能就会挨揍。上面这些人都是您的朋友,不是吗?嗨!真该好好谈一谈。好吧,我再告诉您一桩事,您一定不相信,因为这是事实:要是您的朋友不在宫廷里,而在巴士底狱中,那么,民众就不会摧毁这所监狱,相反还会把它修得牢固一些。”
“哦!”王后不由自主地怒声喊道。
“把您想要说的话都说出来好,事情就是这样,”路易十六平静地说道。
“哦!您心爱的民众,唉!不会再有理由来恨我的朋友了,因为他们都走了。”
“他们走了!”国王喊道。
“是的,他们走了。”
“波利尼亚克,那些女人,全走了吗?”
“是的。”
“哦!太好了,”国王喊道,“太好了!感谢上帝!”
“怎么,太好了!怎么,感谢上帝!您不为他们感到遗憾吗?”
“不!差得远呢。他们为了动身手头缺不缺钱?我可以给他们一些。我敢保证,这些钱他们可不会滥用。先生们,一路顺风!夫人们,一路顺风!”国王喜笑颜开地说道。
“得了!得了!”王后说,“我明白您赞成他们的懦弱的行为。”
“哦,我们的意见统一了。您总算对他们作出了正确的评价。”
“他们并不是走,”王后嚷道,“而是脱逃!”
“没关系!只要他们离开,就行了。”
“每逢想到他们这种卑劣的行为,跟着就会联想到是您的亲属给他们出的主意!”
“是我的亲属劝您宠信的那些人离开的吗?我没想到我的亲属这么明智。请您告诉我是我家里的哪些人给我帮了这个忙,好让我对他们表示感谢。”
“您的姑姑阿代拉伊德,您的弟弟德•阿尔图瓦。”
“我的弟弟德•阿尔图瓦!您以为他自己会按照他出的这个主意去做吗?您以为他也会走吗?”
“为什么不呢?”玛丽•安托瓦内特嚷道,她想用话刺国王一下。
“愿仁慈的上帝听到您说的这句话!”路易十六喊道,“让德•阿尔图瓦走好了,我也会象对待别的人那样对他说:祝您一路顺风,我的弟弟阿尔图瓦,一路顺风!”
“啊!您的弟弟!”玛丽•安托瓦内特喊道。
“难道这使您感到遗憾!我知道他是一个挺不错的小伙子,既不缺少智慧,也不缺少勇气,但是却没有头脑。他装扮的法国亲王象是路易十三时代的一个文人雅士。他是一个糊涂虫,一个冒失鬼,损害了您这个恺撒①的妻子的名誉。”
①恺撒(公元前100—前44):古罗马统帅、政治家。
“恺撒!”王后用尖刻讽刺的口气低声说道。
“或者喀劳狄①,如果您更喜欢这个名字的话,”国王答道,“因为您知道,夫人,喀劳狄象尼罗②一样是一个恺撒式的人物。”
王后垂下头去。这种冷静的叙述使她局促不安。
①喀劳狄(公元前16—公元54):古罗皇帝(41—54)。
②尼罗(37—68):古罗马皇帝(54—68)。
“喀劳狄,”国王接着说,“——既然您不喜欢恺撒而喜欢喀劳狄这个名字,——您知道,喀劳狄有天晚上不得不叫人关上凡尔赛宫的栅栏门,好在您回来得太晚的时候给您一个教训。这个教训,就是德•阿尔图瓦伯爵为您赢得的。所以我对德•阿尔图瓦伯爵的出走并不感到遗憾。至于我的姑姑,嗨!关于她,我不愿意多说。她是又一个无愧于恺撒家族的人!但是我什么都不想说,因为她是我的姑姑。所以,她走好了,我也不会为她的离去感到遗憾。正象对德•普罗旺斯先生那样,您以为我会为他感到遗憾吗?德•普罗旺斯先生有没有走呢?祝他一路顺风!”
“哦!他没说要走。”
“真倒霉!您知道,亲爱的,我认为德•普罗旺斯先生的拉丁语说得太好了。他硬要我讲英语,好让我同他扯平。德•普罗旺斯先生,是他擅自叫人把博马舍关进比塞特,主教堡,还有不知道什么地方,却把责任推到我们的头上,而德•博马舍先生也狠狠回敬了我们一下。啊!还剩下德•普罗旺斯先生!倒霉,倒霉!您知道吗,夫人?在您身边,我只认识一下正直的人,那就是德•夏尔尼先生。”
王后羞红了脸,转过头去。
“我们刚才谈到巴士底狱,”国王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又开始说道,“您对它被占领感到遗憾吗?”
“陛下,请您还是坐下吧,”王后答道,“因为您好象还有许多事要告诉我。”
“不,谢谢。我倒更喜欢边走边说,走路的时候可以使我那无人关心的身体活动活动;因为我虽然胃口很好,消化能力却很差。您知道人家现在在说什么吗?他们说:王上用过夜宵,去睡觉了。您看到了,我是怎样睡觉的。我笔直地站在这儿,想要一面消化食物,一面和我的妻子谈论政治。啊!夫人,我要遭受惩罚了!我要遭受惩罚了!,,,,,,”
“请告诉我您究竟为了什么事要遭受惩罚呢?”
“我是替罪羊,要为别人在这个世纪里犯下的罪遭受惩罚。 我要为德•蓬巴杜夫人、杜巴利夫人和那所鹿苑遭受惩罚,我要为那个可怜的拉蒂德遭受惩罚;他在狱中整整呆了三十年,人们永远不会忘了他所受的痛苦。这又是一个使人憎恶巴士底狱的人物!可怜的家伙!嗳!夫人,我在听任别人干蠢事的同时自己也干了多少蠢事啊!我帮着迫害所有哲学家、经济学家、学者和文人。天哪!那些人却巴不得能热爱我。要是他们热爱我的话,他们就会为我的统治增添光彩,使我的民众安乐幸福。比如卢梭先生,这个被萨尔蒂纳和其他一些人视为眼中钉的人。有一天我曾经见过他,您知道,就是您叫他上特里亚农堡①来的那一天。不错,他的衣服没有好好刷过,不错,他的胡子也很长,但是,他毕竟是一个正直的人。如果我穿上灰色的粗布外套,打褶裥的长袜,如果我对卢梭先生说:咱们一块儿上维尔达弗雷森林去寻找苔藓植物吧……”
①凡尔赛宫花园内有两座特里亚农堡,大的建于一六七八年;小的建于一七五五年,建筑均极为华丽。
“唔!什么?”王后用十分轻蔑的口气打断他的话。
“唔!卢梭先生就不会写出《萨瓦的代理主教》和《民约论》了。”
“是的,是的,我知道了,您就是这样进行推论的,”玛丽•安托瓦内特说道,“您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您就象狗害怕自己的主人一样害怕民众。”
“不,而是象主人害怕他的狗那样。问题是要知道他的狗不会咬他。夫人,当我带着梅多尔,就是西班牙国王送给我的那头比利牛斯山的牧羊犬,一起散步的时候,我为得到它的友谊而感到骄傲。您要笑就笑吧,如果梅多尔不是我的朋友,那它就会用它那雪白的大牙齿把我吃掉,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唔!我对它说:小梅多尔,好梅多尔,它舔舔我。舌头和獠牙比起来,我更喜欢舌头。”
“好吧,那您就去讨好那些革命家,爱抚他们,把蛋糕抛给他们好了。”
“嗯!嗯!我会这么做的。我没有别的打算,请您相信这一点。是的,我已经想定了,我要积攒一点钱,用来招待所有这些先生,就象对待塞伯拉斯①一样。唉!比如德•米拉波先生……”
“对了,您跟我讲讲这个凶恶的人吧。”
“有了每月五万利弗尔的薪俸,他就会成为一个梅多尔。可是我们要是等一下,也许每月他就会要五十万。”
王后蔑视地笑起来。
“哦!讨好这样的人!”她说道。
①塞伯拉斯:希腊神话中看守地狱之门的三个头的恶狗。
“巴伊先生,”国王继续说道,“巴伊先生会成为掌管艺术的大臣,这是我觉得好玩建立起的一个部门。巴伊先生会成为另一个梅多尔。请原谅,我不同意您的意见,夫人,但是我却赞同我的祖先亨利四世的意见。他是一个并不亚于别的政治家的政治家,我记得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什么?”
“硬干不如软来。”①
“桑丘②也说过这句话,或者和这意思相近的话。”
“但是如果巴拉塔里亚③存在的话,桑丘会使他的民众过得很幸福的。”
“陛下,您举出来做例子的亨利四世抓起狼来可和抓苍蝇一样凶,德•比隆元帅④的下场就是一个证明:他下令把这个元帅斩首。他喜欢什么就可以说什么。您象他那么思考,却不象他那么行动,使得只有靠着威望才能维持的君主政体失去了全部威望。您破坏了这条原则:君主的尊严会变得怎么样呢?我知道,尊严只有一个词;但是,国王的所有德行都包含在这个词里——只有尊敬他的人才会爱他,只有爱他的人才会服从他。”
“啊!我们谈到尊严了,”国王微笑着打断她的话,“是的,真该好好谈谈。比如就说您吧,您和任何人一样显得十分尊严。在欧洲,我还不知道哪个人,甚至包括您的母亲玛丽•戴莱兹,象您这样把尊严这门学问发展到这种程度。”
①此处照原文直译是“不用醋去抓苍蝇。”
②桑丘:西班牙大作家塞万提斯的小说《堂吉诃德》中的人物。
③巴拉塔里亚: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中虚构的一个海岛,桑丘曾任这个海岛的总督。
④德•比隆元帅(1562—1602):法国元帅。
“我懂了。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尊严并没使我不受法国民众的憎恨。”
“我可不说憎恨,亲爱的安托瓦内特,”国王温和地说道,“但是,说到底,您也许没有受到您应有的那种爱戴。”
“先生,”给这话深深刺痛了的王后开始反驳道,“您只是重复了别人说的那句话。可是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相反,我还经常行善积德。为什么人们要象您说的那样恨我呢?为什么人们不爱我,因为有一些人整天反复说着王后不受爱戴!您很清楚,先生,只要有一个人这么说,就会有一百个人跟着说;有一百个人这么说,就会有一万个人响应。于是按照这一万人的说法,大家都跟着说:王后不受爱戴!所以人们爱戴王后只是因为一个人说了王后不受爱戴!”
“天哪!”国王低声喊道。
“天哪!”王后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声望,不过我认为我不受民众欢迎的程度被人们夸大了。我确实没有受到百姓的颂扬,但是却很受崇敬,就因为他们对我太崇敬了,所以偶尔也会十分恨我。”
“噢,夫人,”国王说,“您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您还抱着幻想。我们先前谈到巴士底狱的,是不是?”
“是的。”
“那好!在巴士底狱中有一个大房间,里面堆满了别人写的各式各样攻击您的书,我想所以这些书都会给烧掉的。”
“这些书的作者指责我什么呢?”
“啊!您明白,夫人,我既不想当您的法官,也不想做您的原告。当这些小册子一出版,我就派人把它们都扣下来,统统送进巴士底狱去。可是有时候,这些攻击您的小册也落到我的手中。比如,”国王拍了拍外套的口袋说,“我这儿就有一本,写得很可恶。”
“给我看看,”王后嚷道。
“不成,”国王说,“还有几幅图画。”
“您就这样算了,”她说,“您就这样睁开眼闭、软弱,不想法去追查所有这些无耻谰言的来源吗?”
“我所做的就是这个,追查所有这些无耻谰言的来源。我的那几位警察总监都已经绞尽了脑汁。”
“那么您知道这些卑劣的小册子的作者罗?”
“我至少知道一个,菲尔特先生就是这种东西的作者,因为这儿一张他收到二万二千五百利弗尔的收据。您看只要值得,我是不计较价钱的。”
“但是别的人呢!别的人呢!”
“嗳!他们往往只是一些住在英国或荷兰、生活拮据的饥饿的可怜虫。一个人给咬了一口,叮了一下,发起怒来,四处寻找,总以为会找到一条鳄鱼或是一条蛇,那就把它打死、砸烂。可是根本不是什么蛇或鳄鱼,他只看到一个虫,这个虫显得那么小,那么卑微,那么难看,使人根本不敢碰它,即使为了惩罚它也不敢。”
“好啊!要是您不敢去碰虫,那您就该当面谴责那个使虫滋生出来的人。真的,先生,菲力浦•德•奥尔良好象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道。”
“啊!国王拍了拍手喊道,”啊!果然不出所料。德•奥尔良先生!得啦!得啦!您想引起我跟他的不和吗?“
“引起您跟您的仇敌不和,陛下,啊!这句话可太妙了。”
国王耸了耸肩膀,说道:
“您就这样解释我的话。德•奥尔良先生!他为了打击那些起来暴动的人前来听候我的命令,而您却攻击德•奥尔良先生!他离开巴黎,赶到凡尔赛,德•奥尔良先生是我的仇敌!真人,夫人,您对奥尔良家族有着一种难以理解的仇恨!”
“哦!他来了,您知道他为什么来吗?因为他怕自己不出现在凡尔赛的这些满怀激情的人中间会引起注意;他到这儿来,就因为他是个胆小鬼。”
“好吧!我们再从头讲起,”国王说,“造那种谣言的人才是胆小鬼。您,您叫人在您的报纸上写些文章,说他在韦桑岛①感到很害怕,您想要破坏他的名誉。哎!这是恶意中伤,夫人。菲力浦并没有害怕,也没有逃跑。如果他逃跑,他就不是那个家族的人了。奥尔良家的人素来勇敢。这是众所周知的。这个家族的始祖②看起来与其说是亨利四世的后代,还不如说是亨利三世③的后代,尽管他身边有德•埃菲亚和德•洛林骑士,但是他本人也十分骁勇,在卡塞尔一役中,他曾冒死冲杀。摄政王在生活作风上当然有几件小事应该自责,但是他在施泰因凯克、内尔温德④和阿尔芒扎⑤曾象军队的最后一名战士那样英勇作战。夫人,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只讲他们身上存在的那部分优点,而不要去讲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缺点。”
“陛下在为所有那些革命者开脱罪责。您会看到、会看到这个人带来的一切祸患。哦!要是我为巴士底狱感到惋惜的话,那主要是为了他。是的,我后悔只把一些罪犯关在那所监狱里,而他却没给关进去。”
①韦桑岛:位于法国西北角,离开大陆大约有二十多公里,一七七八年七月,英法海军在此交火,互有伤亡。
②即路易十三的兄弟加斯东•德•奥尔良公爵。
③亨利三世(1551—1589):法国国王(1574—1589),以大胆勇敢著称。
④内尔温德:比利时的一个村镇,位于列日东北三十六公里,一六九三年法军在此战胜英军。
⑤阿尔芒扎:西班牙的一个城市。一七0七年法军在此战胜英军。
“哎,要是德•奥尔良先生给关在巴士底狱,那我们今天的处境会多么妙啊!”国王说。
“哦,那样会出什么事呢?”
“嗨!夫人,难道您不知道人们抬着德•内克尔的半身像和他戴着花冠的半身像一起游行吗?”
“是的,我知道。”
“那好!德•奥尔良先生一出巴士底狱,就会成为法兰西国王,夫人。”
“也许您会觉得这样是对的!”玛丽•安托瓦内特十分尖刻地讥讽道。
“确实如此。您爱耸肩膀就耸肩膀好了。为了正确地评价别人,我就按照他们的观点来看问题。从御座高处是不能看清楚民众的,我把自己降到他们的地位上,暗自思忖,我作为资产者或平民,自己是否能忍受一个领主把我象他的鸡和牛一样算作一种物产!我作为农夫,是否能忍受领主的一万只鸽子每天吃掉十格令①小麦、燕麦或荞麦,也就是说两斗左右的粮食,我的大部分收入;而且,他的兔子还吃掉我地里的金花菜,野猪把土豆翻得乱七八糟,他的总管前来收取税款,他本人则调戏我的妻子和女儿,王上把我的儿子抓去打仗,教士在生气的时候诅咒我的灵魂。”
“好啦,好啦,先生,”王后闪电一样迅速地瞅了国王一眼,打断了他的话,“您就拿一把十字镐去帮着拆毁巴士底狱吧。”
①格令是法国古代重量单位,合六十四点八毫克。
“您以为好笑吧,”国王答道,“一个国王拿着十字镐去做一件他大笔一挥就能完成的工作。倘若这不显得滑稽可笑的话,那我一定前去。是的,我会拿着十字镐,受到人们的鼓掌欢迎,正如我对那些能够完成这项工作的人鼓掌欢迎一样。他们为我尽了很大的力,哎!夫人,那些为我摧毁巴士底狱的人。而他们为您尽的力就更大了,夫人。是的,为您,因为您不能再根据您朋友的那些心血来潮的想法下令把那些上等人关进牢房了。”
“巴士底狱里的那些上等人!我派人把上等人关在那儿!也许德•罗昂先生①算个上等人吧?”
①见第24章,有关王后的项链一案的解释。
“噢!我没提到这个人的时候您也别提他。我们并没有成功地把他关在巴士底狱里,因为最高法院使他出了狱。再说,那也不是一个红衣主教呆的地方,因为如今只把那些行骗作伪的人关进巴士底狱。真的,我正要问您,骗子和小偷,他们在那儿干吗?我在巴黎就没有别的一些费用高昂的监狱来供养这些不幸的人吗?骗子和小偷还说得过去。但是最糟的是,连上等人也给关在里面。”
“上等人?”
“唉!当然啦,我今天就见到一个,一个曾给关进巴士底狱刚从里面出来不久的上等人。”
“什么时候出来的?”
“今天早上。”
“您今天晚上见到一个早上从巴士底狱出来的人?”
“我刚离开他。”
“是谁呢?”
“嗨!是您的一个熟人。”
“我的一个熟人。”
“是的。”
“这个人叫什么?”
“吉尔贝大夫。”
“吉尔贝!吉尔贝!”王后喊道,“什么!就是安德烈苏醒时提到的那个人吗?”
“对,肯定就是那个人,至少我可以保证。”
“这个人曾给关在巴士底狱里吗?”
“真个的,您好象不知道这件事,夫人。”
“我一点也不知道。”
“王后在国王的脸上看到了惊异的神色。
“除非,”她说道,“有个我忘了的原因……”
“啊!原来如此,”国王嚷道,“对于这些不公正的行为我们总有一个记不起的原因。但是,如果您记不起这个原因和大夫,德•夏尔尼夫人一定没有把它们完全忘记,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
“陛下!陛下!”玛丽•安托瓦内特喊道。
“他们之间肯定有过什么瓜葛……”国王继续说道。
“陛下,求求您!”王后一面说一面焦急地朝小客厅那边望望,安德烈就藏在那儿,可以听到他们的全部谈话。
“噢!是了,”国王笑着说,“您怕夏尔尼回来询问。可怜的夏尔尼!”
“陛下,求您别这么说。德•夏尔尼夫人是一个品德高尚的女人,坦率地说,我倒宁愿认为这位吉尔贝先生……”
“唔!”国王打断了她的话,“您责怪这位正直的先生吗?我不想多说了,有时事情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我还不知道全部的情况。”
“说真的,您这么自信,我的心都凉了,”王后一面说一面仍然朝小客厅那边望着。
“哦!但是,”路易十六接着说道,“我很平静,我不会因为等待而失去什么东西。这个开端向我预示着一个良好的结局,我会从吉尔贝那儿知道这个结局的。现在他是我的医生。”
“您的医生!这个人是您的医生?您把您的生命交给这个偶然碰上的人?”
“噢!”国王冷冰冰地反驳道,“我相信我的眼睛,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了解他的为人。”
王后不禁愤怒和轻蔑地打了个寒噤。
“您爱耸肩膀就耸好了,”国王说,“您无法使吉尔贝不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
“您着了魔了!”
“我很想看看您处在我的地位上的情形。我也很想知道麦斯麦先生是否给您和德•朗巴尔夫人留下什么印象。”
“麦斯麦先生?”王后红着脸说道。
“是的,四年前您乔装改扮去看他诊治病人。哦!我的警务人员干得很出色,哎,我全知道。”
国王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亲切地向玛丽•安托瓦内特露出了笑容。
“您全知道,陛下,”王后说,“那您真会掩饰,因为您从来没跟我谈过这件事。”
“何必呢?那些专爱打听闲事的人的嘴和办报人的笔对您的这种轻率的行为已经责备得够凶了。我还是回头来谈谈吉尔贝和麦斯麦吧。麦斯麦先生叫您坐在一个小木桶旁边,用一根钢钎触及您的身体,象个江湖医生似的使他的周围充满无数幻景。吉尔贝却没有这么多俗套,他把手伸到一个女人的头上,那个女人就立刻睡下了,并且在睡眠中说起话来。”
“她说话!”王后惊骇地嘟哝道。
“是的,”国王说,他很想使他的妻子多困惑上一会儿,“是的,吉尔贝使她入睡后,她说起话来,请您相信,她说的事情非常奇怪。”
王后的脸色变白了。
“德•夏尔尼夫人竟会说出一些非常奇怪的事!”她喃喃地说道。
“说到底,”国王又说道,“她还是很幸运的……”
“嘘!嘘!”玛丽•安托瓦内特连忙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呢?我认为她还是很幸运的,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她昏睡中说的那些话。”
“哦!求求您,陛下,一句话也别再说了。”
“我同意,因为我觉得很累。正如我饿了就吃东西一样,在我想要睡觉的时候我也总是赶紧前去就寝。晚安,夫人。希望我们的这场谈话能给您留下一个有益的印象!”
“是什么印象呢,陛下?”
“民众有理由打乱我们和我们的朋友建立起来的秩序,可怜的吉尔贝医生就是这一切的见证人。再见吧,夫人。请您相信,我在指出了社会的弊端以后,就有勇气来防止它。好好地睡吧,安托瓦内特!”
于是国王朝房门口走去。
“噢,对了,”他回转身说道,“请您告诉德•夏尔尼夫人,她应该和大夫和解,如果还来得及的话。再见。”
他慢慢地朝外走去,带着机械师感到一把好锁在手底下转动的那种满意神情亲自把门关上。
国王在过道里走了还不到十步,伯爵夫人就冲出小房间,跑到门旁,插上门栓,跑到窗边,拉上窗帘。
所在这一切都做得那么迅速和猛烈,带着狂乱、愤怒的劲头。
随后,等她确信没有人能看到她、听见她的声音以后,她才尖声抽泣着朝王后走来,双膝跪下,喊道:
“救救我,夫人。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我吧!”
接着,她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
“我把一切都告诉您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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