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tang_wan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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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热·皮都(全本)(word文档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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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8 11:49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章

国王与王后

王后朝四周看了一眼,随后接受了丈夫的致意,友好地向他回了个礼。
接着他朝她伸出手去。
“究竟出了什么意外的事使我有幸得到您的拜访?”玛丽•安托瓦内特问道。
“是由于一件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您说对了,夫人。我碰到了夏尔尼,他告诉我他正以您的名义去命令我们所有那些勇猛好战的人保持安静。您作出了一个这么明智的决定,我感到十分高兴,所以我经过您的房间时一定要来向您表示感谢。”
“是的,”王后说,“我仔细考虑了一番,觉得您显然最好还是按兵不动,不要引起内战。”
“唉!好极了,”国王说,“看到您的这种看法我感到很高兴。我早知道我会使您恢复正确的认识的。”
“陛下看到他毫不费力地就达到了这个目的,因为我作出这个决定时并没受到他的影响。”
“好!这表明您的头脑还算清醒,等我把我的一些考虑告诉您,您就会完全清楚了。”
“但是既然我们彼此的看法相同,陛下,您的这些考虑对我好象没有一点用处。”
“哦!放心吧,夫人,我要和您进行的并不是一场讨论,您知道我跟您一样不喜欢讨论问题,而是一场谈话。唉!您不愿意和我象一对好夫妻料理他们的家务那样经常谈谈法国的事务吗?”
最后这句话是路易十六用他所独有的那种亲切纯朴的口吻说出来的。
“哦!陛下,相反,我一直很愿意这样,”王后答道,“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是不是合适呢?”
“我想可以。您希望我们不要开战,您刚才和我这么说的,对不对?”
“我是这么说的。”
“但是您没有把原因说出来。”
“您又没有问我。”
“好!我就问问您那是什么原因。”
“我们无力作战!”
“啊!您看出来了。如果您认为自己的力量十分强大,那您就会开战了。”
“如果我认为自己的力量十分强大,我就会烧毁整个巴黎。”
“哦!我敢肯定,您之所以不想打仗跟我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那就说说您的那些原因吧。”
“我的那些原因?”国王问道。
“是的,”玛丽•安托瓦内特答道,“您的那些原因。”
“我只有一个原因。”
“说吧。”
“哦!这说起来很简单。我不想跟民众交战,因为我发现他们是正确的。”
玛丽•安托瓦内特做了个表示吃惊的动作。
“正确!”她嚷道,“民众有理由起来暴动吗?”
“是的。”
“有理由攻占巴士底狱,杀死典狱长和市长,消灭您的士兵吗?”
“嗨!天哪!是的。”
“哦!”王后嚷道,“这就是您的想法,就是您要告诉我的那些想法!”
“既然这些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就把它们告诉您。”
“是在吃夜宵的时候产生的吗?”
“好呀!”国王说道,“我们又回到饮食这个问题上来了。您对我先前在您的书房里用餐不能予以原谅;您希望我显得潇洒飘逸。可是您要我怎么办呢?我家族里的人都很讲究饮食。亨利四世①不仅贪吃,而且酒也喝得很凶;伟大、潇洒的路易十四总吃得自己感到脸红;路易十五为了确保自己吃到精美的食品,喝到上好的饮料,亲自动手做煎饼,并且叫杜巴利夫人给他煮咖啡。您要我怎么办呢?我肚子饿了就不能忍受。于是不得不去仿效我的祖先路易十五、路易十四和亨利四世。如果这是我的一种迫不得已的需要,那么请您宽容一点;如果这是一个缺点,那么请您原谅。”
“陛下,您总算向我承认……”
“我肚子饿了不应该用餐,不,”国王平静地摇摇头说道。

①亨利四世(1553—1610):法国国王(1589—1610)。

“我不是跟您说这个,我跟您说的是民众。”
“啊!”
“您总算向我承认民众是错误的。”
“他们不过起来暴动罢了。哦,观察一下我们所有那些大臣吧。自从我们开始治理这个国家以来,又有几个大臣真正关心人民的幸福呢?只有两个:杜尔果和德•内克尔。而您和您的那帮人却叫我把他们俩放逐出去。民众为这一个起来暴动,也许就会为另一个进行革命。我们再说说别的大臣吧。啊!他们都是一些讨人喜欢的人,是吗?比如德•莫尔帕先生,我那几位姑姑的亲信,一个专写流行歌谣的人!可是应该唱歌的不是大臣,而是民众。德•卡隆先生呢,他对您说过一句十分中听的话,我很清楚,一句始终适用的话。有一天,您来问他一桩不知什么事,他对您说:如果可能,就这么办。如果不可能,也得这么办。这句话也许使民众付出了一亿利弗尔。您别奇怪,他们并不象您那样觉得这句话怎么风趣。确实,您该明白这一点,夫人。如果我把所有这些搜刮民脂民膏的人都留在身边,而把所有那些热爱民众的人都打发走,那可不是一个安抚民众、诱使他们服从政府的好办法。
“好!那么他们起来暴动是一项权利罗?您把这条原则公布出去!哎!真个的,您单独把这样的话告诉我,我真感到高兴。幸亏别人没有听到!”
“得了!得了!”国王反驳道,“您告诉我的总是这么几句话。得了,我知道波利尼亚克、德勒—布雷泽、克莱蒙—托内尔、库瓦尼之流要是听到我的这些话,就会在我身后耸耸肩膀,这我知道;但是更叫我感到可悲的是,波利尼亚克家骗取您的钱财,公然损害您的名誉,而您有一天却把花去您一百二十万利弗尔的费内斯特朗热地赐给他们;还有萨尔蒂纳家,我已经给了他一笔八万九千利弗尔的年金,可是他又从您那儿接受了二十万利弗尔的救济金;还有德•德蓬亲王,您硬要我给他九十四万五千利弗尔去清偿债务;还有玛丽•德•拉瓦尔和德•马尼安维夫人,她们每人领取八万利弗尔的年金;还有库瓦尼,他不顾一切地把钱收刮进自己的腰包,有一天,我想要减低他的薪傣,于是他在一条过道里抓住了我,我想,要是我那时不同意他的要求,可能就会挨揍。上面这些人都是您的朋友,不是吗?嗨!真该好好谈一谈。好吧,我再告诉您一桩事,您一定不相信,因为这是事实:要是您的朋友不在宫廷里,而在巴士底狱中,那么,民众就不会摧毁这所监狱,相反还会把它修得牢固一些。”
“哦!”王后不由自主地怒声喊道。
“把您想要说的话都说出来好,事情就是这样,”路易十六平静地说道。
“哦!您心爱的民众,唉!不会再有理由来恨我的朋友了,因为他们都走了。”
“他们走了!”国王喊道。
“是的,他们走了。”
“波利尼亚克,那些女人,全走了吗?”
“是的。”
“哦!太好了,”国王喊道,“太好了!感谢上帝!”
“怎么,太好了!怎么,感谢上帝!您不为他们感到遗憾吗?”
“不!差得远呢。他们为了动身手头缺不缺钱?我可以给他们一些。我敢保证,这些钱他们可不会滥用。先生们,一路顺风!夫人们,一路顺风!”国王喜笑颜开地说道。
“得了!得了!”王后说,“我明白您赞成他们的懦弱的行为。”
“哦,我们的意见统一了。您总算对他们作出了正确的评价。”
“他们并不是走,”王后嚷道,“而是脱逃!”
“没关系!只要他们离开,就行了。”
“每逢想到他们这种卑劣的行为,跟着就会联想到是您的亲属给他们出的主意!”
“是我的亲属劝您宠信的那些人离开的吗?我没想到我的亲属这么明智。请您告诉我是我家里的哪些人给我帮了这个忙,好让我对他们表示感谢。”
“您的姑姑阿代拉伊德,您的弟弟德•阿尔图瓦。”
“我的弟弟德•阿尔图瓦!您以为他自己会按照他出的这个主意去做吗?您以为他也会走吗?”
“为什么不呢?”玛丽•安托瓦内特嚷道,她想用话刺国王一下。
“愿仁慈的上帝听到您说的这句话!”路易十六喊道,“让德•阿尔图瓦走好了,我也会象对待别的人那样对他说:祝您一路顺风,我的弟弟阿尔图瓦,一路顺风!”
“啊!您的弟弟!”玛丽•安托瓦内特喊道。
“难道这使您感到遗憾!我知道他是一个挺不错的小伙子,既不缺少智慧,也不缺少勇气,但是却没有头脑。他装扮的法国亲王象是路易十三时代的一个文人雅士。他是一个糊涂虫,一个冒失鬼,损害了您这个恺撒①的妻子的名誉。”

①恺撒(公元前100—前44):古罗马统帅、政治家。

“恺撒!”王后用尖刻讽刺的口气低声说道。
“或者喀劳狄①,如果您更喜欢这个名字的话,”国王答道,“因为您知道,夫人,喀劳狄象尼罗②一样是一个恺撒式的人物。”
王后垂下头去。这种冷静的叙述使她局促不安。

①喀劳狄(公元前16—公元54):古罗皇帝(41—54)。
②尼罗(37—68):古罗马皇帝(54—68)。

“喀劳狄,”国王接着说,“——既然您不喜欢恺撒而喜欢喀劳狄这个名字,——您知道,喀劳狄有天晚上不得不叫人关上凡尔赛宫的栅栏门,好在您回来得太晚的时候给您一个教训。这个教训,就是德•阿尔图瓦伯爵为您赢得的。所以我对德•阿尔图瓦伯爵的出走并不感到遗憾。至于我的姑姑,嗨!关于她,我不愿意多说。她是又一个无愧于恺撒家族的人!但是我什么都不想说,因为她是我的姑姑。所以,她走好了,我也不会为她的离去感到遗憾。正象对德•普罗旺斯先生那样,您以为我会为他感到遗憾吗?德•普罗旺斯先生有没有走呢?祝他一路顺风!”
“哦!他没说要走。”
“真倒霉!您知道,亲爱的,我认为德•普罗旺斯先生的拉丁语说得太好了。他硬要我讲英语,好让我同他扯平。德•普罗旺斯先生,是他擅自叫人把博马舍关进比塞特,主教堡,还有不知道什么地方,却把责任推到我们的头上,而德•博马舍先生也狠狠回敬了我们一下。啊!还剩下德•普罗旺斯先生!倒霉,倒霉!您知道吗,夫人?在您身边,我只认识一下正直的人,那就是德•夏尔尼先生。”
王后羞红了脸,转过头去。
“我们刚才谈到巴士底狱,”国王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又开始说道,“您对它被占领感到遗憾吗?”
“陛下,请您还是坐下吧,”王后答道,“因为您好象还有许多事要告诉我。”
“不,谢谢。我倒更喜欢边走边说,走路的时候可以使我那无人关心的身体活动活动;因为我虽然胃口很好,消化能力却很差。您知道人家现在在说什么吗?他们说:王上用过夜宵,去睡觉了。您看到了,我是怎样睡觉的。我笔直地站在这儿,想要一面消化食物,一面和我的妻子谈论政治。啊!夫人,我要遭受惩罚了!我要遭受惩罚了!,,,,,,”
“请告诉我您究竟为了什么事要遭受惩罚呢?”
“我是替罪羊,要为别人在这个世纪里犯下的罪遭受惩罚。 我要为德•蓬巴杜夫人、杜巴利夫人和那所鹿苑遭受惩罚,我要为那个可怜的拉蒂德遭受惩罚;他在狱中整整呆了三十年,人们永远不会忘了他所受的痛苦。这又是一个使人憎恶巴士底狱的人物!可怜的家伙!嗳!夫人,我在听任别人干蠢事的同时自己也干了多少蠢事啊!我帮着迫害所有哲学家、经济学家、学者和文人。天哪!那些人却巴不得能热爱我。要是他们热爱我的话,他们就会为我的统治增添光彩,使我的民众安乐幸福。比如卢梭先生,这个被萨尔蒂纳和其他一些人视为眼中钉的人。有一天我曾经见过他,您知道,就是您叫他上特里亚农堡①来的那一天。不错,他的衣服没有好好刷过,不错,他的胡子也很长,但是,他毕竟是一个正直的人。如果我穿上灰色的粗布外套,打褶裥的长袜,如果我对卢梭先生说:咱们一块儿上维尔达弗雷森林去寻找苔藓植物吧……”

①凡尔赛宫花园内有两座特里亚农堡,大的建于一六七八年;小的建于一七五五年,建筑均极为华丽。

“唔!什么?”王后用十分轻蔑的口气打断他的话。
“唔!卢梭先生就不会写出《萨瓦的代理主教》和《民约论》了。”
“是的,是的,我知道了,您就是这样进行推论的,”玛丽•安托瓦内特说道,“您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您就象狗害怕自己的主人一样害怕民众。”
“不,而是象主人害怕他的狗那样。问题是要知道他的狗不会咬他。夫人,当我带着梅多尔,就是西班牙国王送给我的那头比利牛斯山的牧羊犬,一起散步的时候,我为得到它的友谊而感到骄傲。您要笑就笑吧,如果梅多尔不是我的朋友,那它就会用它那雪白的大牙齿把我吃掉,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唔!我对它说:小梅多尔,好梅多尔,它舔舔我。舌头和獠牙比起来,我更喜欢舌头。”
“好吧,那您就去讨好那些革命家,爱抚他们,把蛋糕抛给他们好了。”
“嗯!嗯!我会这么做的。我没有别的打算,请您相信这一点。是的,我已经想定了,我要积攒一点钱,用来招待所有这些先生,就象对待塞伯拉斯①一样。唉!比如德•米拉波先生……”
“对了,您跟我讲讲这个凶恶的人吧。”
“有了每月五万利弗尔的薪俸,他就会成为一个梅多尔。可是我们要是等一下,也许每月他就会要五十万。”
王后蔑视地笑起来。
“哦!讨好这样的人!”她说道。

①塞伯拉斯:希腊神话中看守地狱之门的三个头的恶狗。

“巴伊先生,”国王继续说道,“巴伊先生会成为掌管艺术的大臣,这是我觉得好玩建立起的一个部门。巴伊先生会成为另一个梅多尔。请原谅,我不同意您的意见,夫人,但是我却赞同我的祖先亨利四世的意见。他是一个并不亚于别的政治家的政治家,我记得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什么?”
“硬干不如软来。”①
“桑丘②也说过这句话,或者和这意思相近的话。”
“但是如果巴拉塔里亚③存在的话,桑丘会使他的民众过得很幸福的。”
“陛下,您举出来做例子的亨利四世抓起狼来可和抓苍蝇一样凶,德•比隆元帅④的下场就是一个证明:他下令把这个元帅斩首。他喜欢什么就可以说什么。您象他那么思考,却不象他那么行动,使得只有靠着威望才能维持的君主政体失去了全部威望。您破坏了这条原则:君主的尊严会变得怎么样呢?我知道,尊严只有一个词;但是,国王的所有德行都包含在这个词里——只有尊敬他的人才会爱他,只有爱他的人才会服从他。”
“啊!我们谈到尊严了,”国王微笑着打断她的话,“是的,真该好好谈谈。比如就说您吧,您和任何人一样显得十分尊严。在欧洲,我还不知道哪个人,甚至包括您的母亲玛丽•戴莱兹,象您这样把尊严这门学问发展到这种程度。”

①此处照原文直译是“不用醋去抓苍蝇。”
②桑丘:西班牙大作家塞万提斯的小说《堂吉诃德》中的人物。
③巴拉塔里亚: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中虚构的一个海岛,桑丘曾任这个海岛的总督。
④德•比隆元帅(1562—1602):法国元帅。

“我懂了。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尊严并没使我不受法国民众的憎恨。”
“我可不说憎恨,亲爱的安托瓦内特,”国王温和地说道,“但是,说到底,您也许没有受到您应有的那种爱戴。”
“先生,”给这话深深刺痛了的王后开始反驳道,“您只是重复了别人说的那句话。可是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相反,我还经常行善积德。为什么人们要象您说的那样恨我呢?为什么人们不爱我,因为有一些人整天反复说着王后不受爱戴!您很清楚,先生,只要有一个人这么说,就会有一百个人跟着说;有一百个人这么说,就会有一万个人响应。于是按照这一万人的说法,大家都跟着说:王后不受爱戴!所以人们爱戴王后只是因为一个人说了王后不受爱戴!”
“天哪!”国王低声喊道。
“天哪!”王后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声望,不过我认为我不受民众欢迎的程度被人们夸大了。我确实没有受到百姓的颂扬,但是却很受崇敬,就因为他们对我太崇敬了,所以偶尔也会十分恨我。”
“噢,夫人,”国王说,“您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您还抱着幻想。我们先前谈到巴士底狱的,是不是?”
“是的。”
“那好!在巴士底狱中有一个大房间,里面堆满了别人写的各式各样攻击您的书,我想所以这些书都会给烧掉的。”
“这些书的作者指责我什么呢?”
“啊!您明白,夫人,我既不想当您的法官,也不想做您的原告。当这些小册子一出版,我就派人把它们都扣下来,统统送进巴士底狱去。可是有时候,这些攻击您的小册也落到我的手中。比如,”国王拍了拍外套的口袋说,“我这儿就有一本,写得很可恶。”
“给我看看,”王后嚷道。
“不成,”国王说,“还有几幅图画。”
“您就这样算了,”她说,“您就这样睁开眼闭、软弱,不想法去追查所有这些无耻谰言的来源吗?”
“我所做的就是这个,追查所有这些无耻谰言的来源。我的那几位警察总监都已经绞尽了脑汁。”
“那么您知道这些卑劣的小册子的作者罗?”
“我至少知道一个,菲尔特先生就是这种东西的作者,因为这儿一张他收到二万二千五百利弗尔的收据。您看只要值得,我是不计较价钱的。”
“但是别的人呢!别的人呢!”
“嗳!他们往往只是一些住在英国或荷兰、生活拮据的饥饿的可怜虫。一个人给咬了一口,叮了一下,发起怒来,四处寻找,总以为会找到一条鳄鱼或是一条蛇,那就把它打死、砸烂。可是根本不是什么蛇或鳄鱼,他只看到一个虫,这个虫显得那么小,那么卑微,那么难看,使人根本不敢碰它,即使为了惩罚它也不敢。”
“好啊!要是您不敢去碰虫,那您就该当面谴责那个使虫滋生出来的人。真的,先生,菲力浦•德•奥尔良好象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道。”
“啊!国王拍了拍手喊道,”啊!果然不出所料。德•奥尔良先生!得啦!得啦!您想引起我跟他的不和吗?“
“引起您跟您的仇敌不和,陛下,啊!这句话可太妙了。”
国王耸了耸肩膀,说道:
“您就这样解释我的话。德•奥尔良先生!他为了打击那些起来暴动的人前来听候我的命令,而您却攻击德•奥尔良先生!他离开巴黎,赶到凡尔赛,德•奥尔良先生是我的仇敌!真人,夫人,您对奥尔良家族有着一种难以理解的仇恨!”
“哦!他来了,您知道他为什么来吗?因为他怕自己不出现在凡尔赛的这些满怀激情的人中间会引起注意;他到这儿来,就因为他是个胆小鬼。”
“好吧!我们再从头讲起,”国王说,“造那种谣言的人才是胆小鬼。您,您叫人在您的报纸上写些文章,说他在韦桑岛①感到很害怕,您想要破坏他的名誉。哎!这是恶意中伤,夫人。菲力浦并没有害怕,也没有逃跑。如果他逃跑,他就不是那个家族的人了。奥尔良家的人素来勇敢。这是众所周知的。这个家族的始祖②看起来与其说是亨利四世的后代,还不如说是亨利三世③的后代,尽管他身边有德•埃菲亚和德•洛林骑士,但是他本人也十分骁勇,在卡塞尔一役中,他曾冒死冲杀。摄政王在生活作风上当然有几件小事应该自责,但是他在施泰因凯克、内尔温德④和阿尔芒扎⑤曾象军队的最后一名战士那样英勇作战。夫人,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只讲他们身上存在的那部分优点,而不要去讲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缺点。”
“陛下在为所有那些革命者开脱罪责。您会看到、会看到这个人带来的一切祸患。哦!要是我为巴士底狱感到惋惜的话,那主要是为了他。是的,我后悔只把一些罪犯关在那所监狱里,而他却没给关进去。”

①韦桑岛:位于法国西北角,离开大陆大约有二十多公里,一七七八年七月,英法海军在此交火,互有伤亡。
②即路易十三的兄弟加斯东•德•奥尔良公爵。
③亨利三世(1551—1589):法国国王(1574—1589),以大胆勇敢著称。
④内尔温德:比利时的一个村镇,位于列日东北三十六公里,一六九三年法军在此战胜英军。
⑤阿尔芒扎:西班牙的一个城市。一七0七年法军在此战胜英军。

“哎,要是德•奥尔良先生给关在巴士底狱,那我们今天的处境会多么妙啊!”国王说。
“哦,那样会出什么事呢?”
“嗨!夫人,难道您不知道人们抬着德•内克尔的半身像和他戴着花冠的半身像一起游行吗?”
“是的,我知道。”
“那好!德•奥尔良先生一出巴士底狱,就会成为法兰西国王,夫人。”
“也许您会觉得这样是对的!”玛丽•安托瓦内特十分尖刻地讥讽道。
“确实如此。您爱耸肩膀就耸肩膀好了。为了正确地评价别人,我就按照他们的观点来看问题。从御座高处是不能看清楚民众的,我把自己降到他们的地位上,暗自思忖,我作为资产者或平民,自己是否能忍受一个领主把我象他的鸡和牛一样算作一种物产!我作为农夫,是否能忍受领主的一万只鸽子每天吃掉十格令①小麦、燕麦或荞麦,也就是说两斗左右的粮食,我的大部分收入;而且,他的兔子还吃掉我地里的金花菜,野猪把土豆翻得乱七八糟,他的总管前来收取税款,他本人则调戏我的妻子和女儿,王上把我的儿子抓去打仗,教士在生气的时候诅咒我的灵魂。”
“好啦,好啦,先生,”王后闪电一样迅速地瞅了国王一眼,打断了他的话,“您就拿一把十字镐去帮着拆毁巴士底狱吧。”

①格令是法国古代重量单位,合六十四点八毫克。

“您以为好笑吧,”国王答道,“一个国王拿着十字镐去做一件他大笔一挥就能完成的工作。倘若这不显得滑稽可笑的话,那我一定前去。是的,我会拿着十字镐,受到人们的鼓掌欢迎,正如我对那些能够完成这项工作的人鼓掌欢迎一样。他们为我尽了很大的力,哎!夫人,那些为我摧毁巴士底狱的人。而他们为您尽的力就更大了,夫人。是的,为您,因为您不能再根据您朋友的那些心血来潮的想法下令把那些上等人关进牢房了。”
“巴士底狱里的那些上等人!我派人把上等人关在那儿!也许德•罗昂先生①算个上等人吧?”

①见第24章,有关王后的项链一案的解释。

“噢!我没提到这个人的时候您也别提他。我们并没有成功地把他关在巴士底狱里,因为最高法院使他出了狱。再说,那也不是一个红衣主教呆的地方,因为如今只把那些行骗作伪的人关进巴士底狱。真的,我正要问您,骗子和小偷,他们在那儿干吗?我在巴黎就没有别的一些费用高昂的监狱来供养这些不幸的人吗?骗子和小偷还说得过去。但是最糟的是,连上等人也给关在里面。”
“上等人?”
“唉!当然啦,我今天就见到一个,一个曾给关进巴士底狱刚从里面出来不久的上等人。”
“什么时候出来的?”
“今天早上。”
“您今天晚上见到一个早上从巴士底狱出来的人?”
“我刚离开他。”
“是谁呢?”
“嗨!是您的一个熟人。”
“我的一个熟人。”
“是的。”
“这个人叫什么?”
“吉尔贝大夫。”
“吉尔贝!吉尔贝!”王后喊道,“什么!就是安德烈苏醒时提到的那个人吗?”
“对,肯定就是那个人,至少我可以保证。”
“这个人曾给关在巴士底狱里吗?”
“真个的,您好象不知道这件事,夫人。”
“我一点也不知道。”
“王后在国王的脸上看到了惊异的神色。
“除非,”她说道,“有个我忘了的原因……”
“啊!原来如此,”国王嚷道,“对于这些不公正的行为我们总有一个记不起的原因。但是,如果您记不起这个原因和大夫,德•夏尔尼夫人一定没有把它们完全忘记,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
“陛下!陛下!”玛丽•安托瓦内特喊道。
“他们之间肯定有过什么瓜葛……”国王继续说道。
“陛下,求求您!”王后一面说一面焦急地朝小客厅那边望望,安德烈就藏在那儿,可以听到他们的全部谈话。
“噢!是了,”国王笑着说,“您怕夏尔尼回来询问。可怜的夏尔尼!”
“陛下,求您别这么说。德•夏尔尼夫人是一个品德高尚的女人,坦率地说,我倒宁愿认为这位吉尔贝先生……”
“唔!”国王打断了她的话,“您责怪这位正直的先生吗?我不想多说了,有时事情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我还不知道全部的情况。”
“说真的,您这么自信,我的心都凉了,”王后一面说一面仍然朝小客厅那边望着。
“哦!但是,”路易十六接着说道,“我很平静,我不会因为等待而失去什么东西。这个开端向我预示着一个良好的结局,我会从吉尔贝那儿知道这个结局的。现在他是我的医生。”
“您的医生!这个人是您的医生?您把您的生命交给这个偶然碰上的人?”
“噢!”国王冷冰冰地反驳道,“我相信我的眼睛,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了解他的为人。”
王后不禁愤怒和轻蔑地打了个寒噤。
“您爱耸肩膀就耸好了,”国王说,“您无法使吉尔贝不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
“您着了魔了!”
“我很想看看您处在我的地位上的情形。我也很想知道麦斯麦先生是否给您和德•朗巴尔夫人留下什么印象。”
“麦斯麦先生?”王后红着脸说道。
“是的,四年前您乔装改扮去看他诊治病人。哦!我的警务人员干得很出色,哎,我全知道。”
国王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亲切地向玛丽•安托瓦内特露出了笑容。
“您全知道,陛下,”王后说,“那您真会掩饰,因为您从来没跟我谈过这件事。”
“何必呢?那些专爱打听闲事的人的嘴和办报人的笔对您的这种轻率的行为已经责备得够凶了。我还是回头来谈谈吉尔贝和麦斯麦吧。麦斯麦先生叫您坐在一个小木桶旁边,用一根钢钎触及您的身体,象个江湖医生似的使他的周围充满无数幻景。吉尔贝却没有这么多俗套,他把手伸到一个女人的头上,那个女人就立刻睡下了,并且在睡眠中说起话来。”
“她说话!”王后惊骇地嘟哝道。
“是的,”国王说,他很想使他的妻子多困惑上一会儿,“是的,吉尔贝使她入睡后,她说起话来,请您相信,她说的事情非常奇怪。”
王后的脸色变白了。
“德•夏尔尼夫人竟会说出一些非常奇怪的事!”她喃喃地说道。
“说到底,”国王又说道,“她还是很幸运的……”
“嘘!嘘!”玛丽•安托瓦内特连忙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呢?我认为她还是很幸运的,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她昏睡中说的那些话。”
“哦!求求您,陛下,一句话也别再说了。”
“我同意,因为我觉得很累。正如我饿了就吃东西一样,在我想要睡觉的时候我也总是赶紧前去就寝。晚安,夫人。希望我们的这场谈话能给您留下一个有益的印象!”
“是什么印象呢,陛下?”
“民众有理由打乱我们和我们的朋友建立起来的秩序,可怜的吉尔贝医生就是这一切的见证人。再见吧,夫人。请您相信,我在指出了社会的弊端以后,就有勇气来防止它。好好地睡吧,安托瓦内特!”
于是国王朝房门口走去。
“噢,对了,”他回转身说道,“请您告诉德•夏尔尼夫人,她应该和大夫和解,如果还来得及的话。再见。”
他慢慢地朝外走去,带着机械师感到一把好锁在手底下转动的那种满意神情亲自把门关上。
国王在过道里走了还不到十步,伯爵夫人就冲出小房间,跑到门旁,插上门栓,跑到窗边,拉上窗帘。
所在这一切都做得那么迅速和猛烈,带着狂乱、愤怒的劲头。
随后,等她确信没有人能看到她、听见她的声音以后,她才尖声抽泣着朝王后走来,双膝跪下,喊道:
“救救我,夫人。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我吧!”
接着,她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
“我把一切都告诉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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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8 11:50 | 只看该作者
上卷已经全部结束了。
我想把上卷30章打包上传的,怎么说我的文件太大,上传不了呢?只有340KB啊。是不是我还不够资格啊,所以限制比较大。

[ 本帖最后由 tang_wan77 于 2008-8-18 12: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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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9 10:53 | 只看该作者
下卷

第一章

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到十五日夜间王后的思索

这次密谈持续了多少时间,我们说不清,不过可以肯定,时间很长,因为直到晚上十一点钟左右,人们才看见王后小客厅的门打开,安德烈在门口几乎是跪着在吻玛丽•安托瓦内特的纤手。
接着,这个年轻的女人站起身,擦擦哭得通红的眼睛。王后私自返回自己的房间。
安德烈没有跟随王后一起进去,她好象想溜走一样,匆匆离去。
从这时起王后独自一人呆着,侍女进来为她宽衣时,发现她在屋里急促地踱来踱去,两眼闪闪发光。
她马上挥了一下手,示意别管她。
侍女顺从地退了出去。
屋里又只剩下王后一个人了,她已下令,谁也不许来打搅她,除非是来报告巴黎的重要消息的。
安德烈没有再出现。
国王这边已结束了和拉•罗什富科先生的谈话,拉•罗什富科竭力使国王明白暴动和革命是有区别的,国王说他累了。他上床就寝,随即安然入睡,就象他去打猎时那头公鹿(训练有素的御鹿)在瑞士水池里让人给逮住那样安然。
王后呢,她写了几封信,到隔壁德•图尔泽尔夫人带着王后的两个孩子睡觉的房间里转了转,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但她并不是要象国王那样睡着,而是为了舒舒服服地把所有的事都思索一番。
凡尔赛宫一片寂静,黑夜笼罩着这座巨大的宫殿。除了花园里巡逻队在沙砾路上咔嚓咔嚓的脚步声,长廊里枪托轻轻落在云石石板上的声音外,听不到别的声音。没过多久,玛丽•安托瓦内特躺得不耐烦了,觉得需要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她下床穿上丝绒拖鞋,披上长长的白色晨衣,走到窗口,呼吸着徐徐上升的凉气。她随即听到了阵阵夜风给头脑发胀、心情沉重的人送来的低声劝告。
于是,她回想起这不平凡的一天给她带来的一切意外事件。
王权的显著象征巴士底狱被攻占了,她的忠实朋友夏尔尼变得反覆无常。这个感情丰富、俯首贴耳的人,多年来任她随意摆布,多年来只为爱情叹息,现在竟然因悔恨和内疚而叹息了,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玛丽•安托瓦内特具有大人物那种对人对事进行综合的习惯,因而立即将她感到的不安归因于这样两个方面:她政治上的灾难和内心的悲伤。
政治灾难就是那条惊人的消息,下午三时它从巴黎向全世界散播开来,损害了人们思想上一直对上帝在人间的代表——国王怀有的神圣敬意。
内心的悲伤就是夏尔尼对他爱戴的王后的绝对权力暗地里所作的反抗。这似乎是一种预感,好象他对她的爱情虽然依旧忠贞不贰,但就要变得不再盲目,而且要开始发生动摇了。
这种想法残酷地压抑着这个女人的心,使她内心充满了人们称为嫉妒的怨火:嫉妒这种剧毒药使一颗受伤的心灵上的无数个小伤口同时溃烂。
然而从逻辑上说,同灾难相比,悲伤就退居次位了。
因此,玛丽•安托瓦内特首先认真思考政治局势的危险性,这是推理的结果而不是感觉的结果,这是由于需要而不是出于本能。
她的前方是仇恨和野心,她的两旁是懦弱和冷漠,何去何从!她的敌人是那些先前开始诽谤她、如今进行反叛的人。这些人当然是无所畏惧、决不后退的。
她的保护者至少可以说大部分都渐渐习惯于容忍一切,从而,再也感觉不到创伤的严重性。
这些人害怕惹出麻烦,畏畏缩缩,不敢轻易进行反击。
因此,有必要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净,有必要装出忘记一切,而把一切记在心里,有必要假装既往不究,而绝不宽恕。
这样做与法兰西的王后不相称,尤其与玛丽•戴莱兹——这个有胆识的女人——的女儿不相称。
去战斗!去战斗!这是遭到了冒犯的王族傲气为她出的主意。但是去战斗,是否慎重?难道流血能平息憎恨吗?被冠上“奥地利女人”难道不可怕吗?为了使这一名字神圣化,难道有必要象伊萨波和卡特琳•德•梅迪西丝她们那样,用大屠杀来给这一名字进行洗礼吗?
再说,倘若夏尔尼所说的是实话,那么胜利是值得怀疑的。
去战斗并且被打败!
这就是王后在政治上的灾难方面所感到的痛苦。她在思考过程中一度有这样一种感觉,就象我们在欧石南丛中走路时惊动一条蛇,看见它蹿了出来那样,她觉得在作为王后所感受的痛苦中冒出一直受到热恋的女人突然觉得失去一部分恋情所感到的那种失望。
夏尔尼就出了我们已听到他讲过的事,这是出于厌倦,而不是出于自信。象其他许多人一样,他和她在同一个杯子里喝够了诽谤之酒。夏尔尼有生以来第一次非常亲昵地谈起他的妻子安德烈——这个直到现在一直被她丈夫遗忘的女人。难道夏尔尼这时觉得他年轻的妻子依然很美吗?这个念头深深地刺痛了她,仿佛被眼镜蛇狠狠咬了一口似的。玛丽•安托瓦内特惊奇地发现,政治上的灾难与内的悲伤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
政治上的灾难所不能起到的作用,悲伤正在她心灵中起到了。作为王后,她刚才还坐在扶手椅里,摇晃着在冷静思考她所面临的政治上的灾难,这时作为女人,她突然愤怒地从扶手椅上跳了起来。
这个有权有势、心中却很痛苦的女人的整个命运在她这一夜的思想状态中暴露无遗。
如何才能逃避灾难,同时又避免悲伤呢?她边想边不断产生新的苦恼。难道有必要下决心放弃帝王生活,去幸福地过普通人的日子吗?难道有必要回到她自己的特利亚农宫和她的瑞士别墅,回到那宁静的湖边和牛奶场里享受默默无闻的生活乐趣吗?难道有必要让民众去瓜分这个王国,而这个女人仅能得到很小的份额,收取几个死心塌地自认为她的臣民交纳的有争议的佃租吗?
唉!嫉妒这条蛇在这里又开始咬人了,而且咬得更狠。
幸福!爱情遭到蔑视,对这种耻辱难道她会感到幸福吗?
幸福!难道她在没有任何英雄威仪的国王这个庸俗的丈夫身边会感到幸福吗?
幸福!难道她与夏尔尼在一起会感到幸福吗?夏尔尼在他所爱的某个女人身边会感到幸福,也许在他妻子身边会感到幸福的。
这个想法在可怜的王后胸中燃起了许多个熊熊的火把,这些火把比焚尸的柴堆更能把狄多①烧死。

①狄多:传说中的迦太基建国者和女王。在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中,她爱上了特洛伊王埃涅阿斯,当埃涅阿斯抛弃她之后,她跳进火葬柴推自焚。

但是在这种剧烈的折磨中,她看见了一丝希望,在这令人战栗的痛苦中,她有了一种快乐感。上帝的怜悯是无限的,他创造邪恶,难道只是为了使人欣赏善良吗?
安德烈向王后吐露了自己的隐情,向她的情敌说出了自己生活中的一件耻辱的事;安德烈曾两眼噙着泪水,低着头向玛丽•安托瓦内特承认她不再配得上一个正直的人的尊敬和爱:因此夏尔尼永远不会爱安德烈了。
但是夏尔尼对此一无所知,夏尔尼将永远不会知道在特利亚农宫所发生的灾难及其后果,因此对夏尔尼来说,好象这个灾难不曾发生过。
王后一面思绪万千,一面在她意识的镜子前审视着她那衰退的美貌、失掉的欢乐和逝去的青春。
随后她又想到安德烈,想到安德烈刚才向她传述的那些奇怪的、几乎难以置信的奇遇。
命运深不可测。对于命运的这种神奇的作用,她感到惊讶,命运把一个管园林的小子从阴暗的茅屋,农家的烂泥田带到特利亚农宫,把他和一位贵族小姐的命运联结在一起,而这位小姐本身又和王后的命运紧紧相连。
“就这样!”她自言自语地说,“遗落在最底层的这颗原子,偶然受到上天的吸引力的吸引,象一小粒金刚石一样,同天上的星星之光融合在一起了。”
这个管园林的小子,这个吉尔贝,不正是此刻发生的事件中的一个活生生的代表吗?一个平民百姓不顾自己出身低微,专心致志地去参预一个伟大王国的政治。他是一个奇怪的喜剧演员的化身。这是当时翱翔在法兰西上空的恶神赐予的一种特权。他不仅体现了平民对贵族阶级的侮辱,而且也体现了平民对君主政体的进攻。
这个吉尔贝,如今成了学者,这个吉尔贝穿上了第三等级的黑色衣服,成了内克尔先生的顾问,法兰西国王的知己。革命的进程使他觉得自己处于和这个女人平等的地位。他是在一个夜里象贼一样,窃取了这个女人的贞操的!
王后重又成为一个女人,一想起安德烈叙述的那个悲惨故事就不寒而栗。她认为有义务当面观察这位吉尔贝,想亲自学会如何从人的外貌上看出上帝安放了什么特征来揭示这样一个奇特的人物。我们刚才讲过,她看到自己的情敌受到侮辱,有一种幸灾乐祸之感。尽管如此,她仍然强烈地要去打击使一个女人蒙受了那么大痛苦的男人。
一看见猛兽怪物,人们往往毛骨悚然,然而不知怎的她却有一种愿望想看一看,甚至想欣赏一下这个特殊人物,他通过犯罪把他最卑贱的血液注进了法兰西贵族的血管里。这个人发动这场革命表面上似乎是为了让人为他打开巴士底狱大门,倘若没有这场革命,他将永远被监禁在巴士底狱里,他懂得一个平民老百姓应该忘掉一切。
王后对自己的思想作了一番联系后,结果重又回到她政治上的烦恼,并且看到,她受的全部痛苦都要由同一个人负责。
民众起来造反,刚推翻了巴士底狱,从而动摇了王权,这场造反的始作俑者就是吉尔贝,必要时,可以说就是他,吉尔贝,因为他那些原则使比约、马亚尔、埃利、于兰拿起了武器。
所以吉尔贝这个人既狠毒又可怕:说他狠毒,是因为他作为一个情人早先抛弃了安德烈;说他可怕,是因为他作为敌人刚帮着推翻了巴士底狱。
因此,为了躲避他,必须了解他,或者确切地说,了解他的目的是为了利用他。
有必要不惜一切代价与这个人谈一谈,仔细观察他,亲自对他作出判断。
大半夜已经过去了,时钟正敲响三点,黎明的曙光给凡尔赛御花园的树梢和雕像顶端抹上了一层白色。
王后整夜没有合眼,她那茫然的目光消失在一条条在金色阳光下显得朦朦胧胧的小径里。
一种沉重而强烈的睡意渐渐压倒了这个不幸的女人。
她脖子向后一仰,倒在了离打开的窗很近的扶手椅上。
她梦见她在特里亚农宫散步,梦见从花坛深处走出一个龇牙咧嘴的地精,如同德国叙事诗中所描写的那样;而这个发出冷笑的怪物就是吉尔贝,他正朝她张开钩形的手指。
她惊叫了一声。
回答她的是另一声叫喊。
这声叫喊使她清醒了过来。
这是德•图尔泽尔夫人发出的叫喊。她刚走进王后的屋里,看见王后瘫倒在椅子上,直喘粗气,她因悲伤和吃惊,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
“王后病了!”她喊道,“王后不舒服,要请医生吗?”
王后睁开眼睛,德•图尔泽尔夫人的这个请求正好符合她好奇心的需要。
“好吧,去请个医生,”她回答说,“吉尔贝大夫,请吉尔贝大夫。”
“吉尔贝大夫是谁?”德•图尔泽尔夫人问。
“昨天刚被任命的新御医,我想他刚从美洲回来。”
“我知道陛下想说什么,”王后的一位侍女试探着说。
“说什么?”玛丽•安托瓦内特问。
“是这样,大夫在国王的候见厅。”
“那么您认识他?”
“认识,陛下,”那个女人结结巴巴地说。
“您怎么认识他的?他八天到十天前才从美洲来到这里,昨天刚从巴士底狱出来。”
“我认识他……”
“请回答,您在哪里认识他的?”王后威严地问道。
那侍女垂下眼睛。
“喂,您打算告诉我您是怎样认识他的吗?”
“夫人,我读过他的著作,他的著作引起了我对作者的好奇心,今天早晨,我请人把他指给我看了。”
“啊!”王后说,表情既傲慢又持重,难以描述,“啊,很好!既然您认识他,那请告诉他,我有点不舒服,我希望见到他。”
王后一面等待医生的到来,一面让她的侍女们进来。她迅速套上晨衣,然后整了整发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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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0 14:19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御医


王后表达了上述希望之后,那个见过吉尔贝的侍女自告奋勇就去叫了。几分钟以后,吉尔贝出现在玛丽•安托瓦内特的面前,他内心惊讶,惴惴不安,万分激动,但表面上却一点不露声色。
他举止高贵而坚定,脸色格外苍白,这种苍白是有学问、富于想象力、研究学问成为第二种天性的人所具有的,它在第三等级国民的黑色衣服衬托下显得更加突出,当时不仅这个等级的所有代表,而且所有接受革命原则的人都把穿黑色衣服看成是一种职责;简朴的平纹布的打裥袖口中露出他那白嫩而纤细的手,这是一双外科手术医生的手;他的腿细长而优美,非常匀称,圆窗大厅的行家,甚至连女行家都认为,宫廷里没有谁能有比这双腿塑造得更美的腿。除此之外,他对女人腼腆羞涩,毕恭毕敬;对病人平心静气,沉着果断;对王后却不卑不亢,不奴颜婢膝。这些显而易见的气度,玛丽•安托瓦内特以她贵族式的聪慧,在打开卧室门让吉尔贝进来之际,就在他脸上看出了。
吉尔贝的举止越是从容不迫,王后越是感到火往上冒。她把他想象为一种可憎的人,她自然而然地,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认为她是一个恬不知耻的英雄,这种英雄她在周围见得多了。这个使安德烈痛苦不堪的人,这个卢梭的私淑弟子,这个长大成人的瘦小人儿,这个成为医生的管园林人,这个成为哲学家和灵魂征服者的昔日树木毛虫清除工,玛丽•安托瓦内特情不自禁地觉得他活象米拉波,就是说,除了罗昂红衣主教和拉斐德以外,这个人是她最痛恨的。
在看见吉尔贝之前,她原以为他是一个巨人,才容得下如此渊博的知识和坚强的意志。
但是她看到这是一个正直、清秀的年轻男子,体型苗条而高雅,面相和善而可亲,就觉得此人犯下了表里不一这种新的欺骗罪。吉尔贝是一个平民百姓,出身微贱,默默无闻。吉尔贝是一个农夫,乡巴佬,大老粗。吉尔贝在王后眼里是个有罪之人,她认为他窃取了贵族和善良人的外貌。这个高傲的奥地利女人,对他人的欺骗撒谎恨之入骨。所以她对这个不幸的小人物突然产生了一种切齿仇恨,因为她心中各种各样的不满一齐涌起,把他当成了敌人。
那些熟悉她性格的人,习惯于从她眼睛里看出宁静或风暴的迹象的人,不难看到她的内心深处正酝酿着一场充满电闪雷鸣的暴风雨。
但是一个人,即使是一个女人,在这爱情和怒火的旋风中,怎么可能跟踪这些奇怪而对立的情感呢?这些情感在王后脑袋里互相冲突,使她胸膛里充满了荷马所描写的一切致命的毒药。
王后用目光打发走了所有的人,连德•米泽丽夫人也不例外。
这些人马上先后离开了。
王后一直等到门在最后一人离开后重又关上,才把眼睛转到吉尔贝身上,她发现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
这种大胆狂妄激怒了她。
大夫的目光看起来并无恶意,但这种不停地注视又有所探究的目光令人难以忍受。玛丽•安托瓦内特认为非得压一压这个讨厌的目光不可。
“怎么!先生,”她说,口气象打枪般猛烈,“您在干什么?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瞧着我,却不告诉我,我得了什么病。”
这种怒斥一句一颤,伴着闪电般的目光,更显得有力,会使王后手下的任何廷臣胆战心惊,会使法国一位元帅,一个英雄,半个神灵跪倒在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脚下,请求宽恕。
但是吉尔贝平心静气地回答道。
“夫人,医生首先是通过眼睛检查他的病人的,我是陛下叫来的,我对着您看,并不是满足无聊的好奇心,我在履行我的职责,我在服从陛下的命令。”
“那么说,您对我研究过了。”
“尽我的能力罢了,夫人。”
“我病人?”
“从这个字眼的严格的意义上来说,您没有病,但是陛下的心情过于激动。”
“哈哈!”玛丽•安托瓦内特讥讽地说,“您为什么不马上说我在发火呢?”
“既然陛下叫医生来,请陛下允许医生使用医学术语。”
“好吧,为什么说是过于激动呢?”
“陛下聪明过人,不会不明白医生诊断具体的病症,靠的是他的经验及传统的学识;但他不是预言家,一眼就能看到人类灵魂的深处。”
“言外之意就是看了第二眼或第三眼,您不仅能够说出我患什么病,而且还能说出我在想些什么罗?”
“也许如此,夫人,”吉尔贝冷冷地回答。
王后打了个寒噤,没出声。她的话似乎到了嘴边,立刻就象决堤的洪水一样爆发出来。
可她克制住自己。
“我应该相信您,”她说,“您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
她一字一顿地说出这最后几个字时口气轻蔑极了,惹得吉尔贝的眼睛里似乎也闪着怒火。
但是一秒钟的思想斗争足以使他取得胜利。
于是,他头脑冷静,谈吐自如,几乎接着就说:
“陛下过奖了,还不曾体验过我的学识就给我冠上学识渊博的称号。”
王后咬住嘴唇。
“您很清楚,我并不知道您是不是学者,”她说道,“但是大家都这么说,我只是跟在他们后面重复一遍而已。”
“唉!陛下,”吉尔贝恭恭敬敬地说,他鞠了一躬,把腰弯得比先前更低了,“象您这样聪明的人是不该盲目重复粗俗之人说的话的。”
“您指的是民众吗?”王后傲慢地说。
“粗俗之人,夫人,”吉尔贝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使王后感到一阵恐惧,心底出现了一种说不清楚的痛苦感觉,出现了一些从未感到过的激动。
“算了,”她回答说,“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有人说您博学多才,这是最主要的,您在何处学的呢?”
“随便哪儿都学,夫人。”
“这算不上回答。”
“那么没在任何地方学过。”
“我更喜欢这个回答,您没在任何地方学过吗?”
“随您的便吧,夫人,”大夫鞠了一躬回答,“但是这比说哪儿都学更不确切。”
“噢,回答我,”王后恼羞成怒地大声说,“尤其是,做点好事!吉尔贝先生,这些话您就跟我免了吧。”
说完她象是在对自己说:
“哪儿都学!哪儿都学!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是走方郎中,江湖骗子,在公共广场行医的人所用的字眼。您想用这种响亮的音节压倒我吗?”
她两眼冒火,嘴唇颤抖,朝前走了一步。
“哪儿都学!请您说明一下;喂,吉尔贝先生,您说吧?”
“我说过哪儿都学,”吉尔贝冷冷地回答,“因为我实际上是在到处学习,夫人,在茅屋或宫殿里,在城市里或人烟稀少的地方,对人类或畜生,对我自己和其他人都进行研究,因为这符合一个热爱科学的人的需要。哪里有科学,他就在哪里把它学到手,这就是在到处学。”
王后输了,向吉尔贝投去一个可怕的目光,吉尔贝则依然令人讨厌地死死盯着她看。
王后气急败坏,转身时撞倒了那张独脚小圆桌,桌上放着一只塞夫勒杯子,盛有刚给她准备的巧克力。
吉尔贝目睹着桌子倒下,杯子摔碎,却没挪动一步。
玛丽•安托瓦内特脸涨得通红,她把一只直冒冷汗的手放在滚烫的额头上,不敢重新抬起眼睛正视吉尔贝。
不过,她用一种蔑视而不是傲慢的口气掩饰了过去。
“那您求教于哪位大师?”王后问道,她让谈话从她刚才中断的地方继续进行下去。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陛下才能不担伤害陛下的风险。”
王后觉得吉尔贝刚才给了她可乘之机,便抓住不放,犹如一头母狮扑向它的猎物。
“伤害我!您,伤害我!”她嚷道,“噢,先生,您在说什么,您,伤害一个王后!我可以肯定,您误解了,啊!吉尔贝大夫,您学法国语言可没有找到你学医学那样的好地方。象我这种身份的人是伤害不了的,吉尔贝大夫,您只能使他们感到厌倦。”
吉尔贝鞠了一躬,然后朝门口走了一步,但是王后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愤怒的痛迹,一丝不耐烦的迹象。
王后则气得直跺脚,她又朝前跨了一步,似乎是为了留念吉尔贝。
吉尔贝明白了她的意思。
“对不起,夫人,“他说道,“我确实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忘了我是被叫到病人前的医生。请原谅,夫人,从今以后我会牢牢记住的。”
说完他沉思起来。
“陛下,”他继续说道,“我看您很快就要走向精神危机。恕我大胆冒昧,请求您绝不要陷进去;不然的话,用不了多久,您将控制不住。此时此刻,您的脉搏一定难以测出,血液正涌向心脏:陛下不舒服,几乎处于窒息状态,也许为了谨慎起见,叫您的侍女来吧。”
王后在房间里走了一圈,随后重新坐了下来。
“您叫吉尔贝?”她问道。
“吉尔贝,是的,夫人。”
“多么不可思议!我想到青年时代的一件事,如果我告诉您的话,这件怪事的存在无疑会大大伤害您。不过,这没关系!如果您受伤害的话,您很快会痊愈的,您是博学的医生,同样也是坚定的哲学家。”
说完王后讥讽地露出了微笑。
“正是这样,夫人,”吉尔贝说道,“笑吧,以嘲笑来慢慢控制您的神经吧。这是聪明人自我控制的一个绝技。请控制住,夫人,请控制住,但别勉强。”
医生非常平静,非常善意地开了这个处方,王后虽然体会得到话中所含的尖刻的嘲讽,却不能对吉尔贝刚才对她说的话发火。
但是,她没有离题,重新发起了她已中断的进攻。
“下面便是我要对您讲的这个回忆,”她终于说道。
吉尔贝鞠了一躬,示意他在听。
王后作了一番努力,随后正视着吉尔贝的眼睛。
“那时我还是王太子的妃子,住在特里亚农宫。花圃里有一个小伙子,黑不溜秋,浑身是泥,闷闷不乐,一副小卢梭的模样。他锄草、翻土,用他弯曲的小手指捉毛虫。他叫吉尔贝。”
“他就是我,夫人,”吉尔贝冷冰冰地回答道。
“是您?”玛丽•安托瓦内特说,表情充满了仇恨,“那我说得不错!那您不是一个学者!”
“我想,既然陛下有着非凡的记忆力,那么您一定记得那个年代,”吉尔贝说,“那是在一七七二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陛下讲的那个管园林的小伙子在特里亚农宫的花圃里除草是为了谋生。现在是一七八九年,夫人,您说的事情已过去了整整十七年。就是说离我们生活的时代已有好多年了。把一个野小子培养成一名学者,这段时间是绰绰有余的;心灵和智慧在某种条件下会发展得很快,正如植物和花朵在暖房里生长得很快一样。夫人,革命就是培养聪明才智的暖房。陛下看我时,目光虽然锐利,但没注意到十六岁的孩子已成了三十三岁的男子汉;您对这个无知而天真的小吉尔贝在两次革命的熏陶后,成为一个学者兼哲学家感到吃惊,那就大错特错了。”
“说无知倒也罢,可是说天真,天真,您说的,”王后愤怒地嚷道,“您叫过去的小吉尔贝天真,我相信吗?”
“如果我弄错的话,夫人,或是如果我妄加称赞这个小伙子有一种他根本没有的品质的话,我不知道对于此人所具有的与此品质相违背的缺陷,陛下何以比我知道得更确切。”
“噢!这个嘛,另当别论,”王后闷闷不乐地说,“关于这件事,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讲到的,但是暂且让我们再谈谈那个学者,那个全面发展的学者,那个在我眼前的十全十美的人。”
对十全十美这个词,吉尔贝没作任何反驳。他非常清楚,这是一个新的侮辱。
“夫人,让我们言归正传,”吉尔贝简单地回答道,“请说吧,陛下命我来府上有何贵干。”
“您自荐担任国王的医生,”她说,“然而,您明白,先生,我非常关心我丈夫的健康,我不会把他的健康托付给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男人。”
“我是自荐的,夫人,”吉尔贝说,“并且已被聘任,陛下对我的能力的热忱恰恰没有丝毫怀疑。尤其我是一个医治政治弊端的医生,夫人,是内克尔先生推荐的。至于其他方面,如果国王一旦需要我的知识,我将成为替他医治病痛的好医生,就象人文科学可以对创造者的事业有用一样。但是,夫人,对国王来说,我除了是他的好参谋和好医生外,尤其是他的一个好朋友。”
“一个好朋友!”王后嚷道,脸上又一次露出鄙视的神情。“您,先生!国王的一个朋友!”
“正是,”吉尔贝平静地回答说,“为什么不可以呢?夫人?”
“啊,不错;全仗着你的秘密的力量,借助于您玄奥的知识,”她喃喃自语道,“谁知道呢?我们看到了雅克们①和铅锤党人②;也许我们又回到了中世纪!您又开始使用媚药和魔力了。不久,您要以巫术来统治法兰西;您要成为浮士德或尼古拉•弗拉梅尔③。”
“我决没有这种意图,夫人。”
“哼!但愿您没有这种意图,先生!真不知有多少比阿尔米德花园④的怪物更残忍,比刻耳柏洛斯⑤更残酷的魔鬼,要被您弄得在我们地狱的门槛上昏昏欲睡呢!”

①雅克:古时法国农民的绰号。
②铅锤党人:十四世纪以铅锤为武器起义的巴黎人。
③尼古拉•弗拉梅尔(1330—1418):巴黎大学的主管录事,相传他曾被当作巫师和炼金术士。
④阿尔米德是塔司写的《被拯救的耶路撒冷》中的最富有魅力的女主角之一,专用姿色迷惑男人,阿尔米德花园被比喻为妖女缠住男人的场所。
⑤希腊神话中生有三个头的恶狗,它的尾巴是蛇,为堤丰和厄喀德那所生,负责看守地狱的大门。

王后在讲昏昏欲睡这几个字时,以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大夫,在这之前王后还不曾使用过这种目光。
这一次吉尔贝不由自主地脸红了。
这对玛丽•安托瓦内特无疑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快乐。她意识到这次打击造成了一个真正的创伤。
“因为您有能力使人昏昏欲睡,”她继续说道,“您处处研究,什么都研究,您一定跟我们这个世纪的所有催眠术士一起研究过催眠术。他们这些人让睡眠成为吐露真情的手段,在别人睡眠中探得他们的秘密!”
“不错,夫人,我经常在学者卡格利奥斯特罗的手下进行研究,并且研究了很长时间。”
“是的,这个人不但自己,而且使他的门徒也进行我刚才讲到的这种窃取心灵深处的真情的活动。也就是这个人,我称他是无耻之徒,他借助这种富有魔力的睡眠术,窃取一些人的灵魂,另一些人的肉体。”
“啊!卑鄙的家伙,”她喃喃自语道,“我同样使您受了伤,还看见了血。”
吉尔贝激动万分,但流露在脸上只是一瞬间。吉尔贝向王后走去,王后因胜利而感到十分高兴,她轻率地瞧着他。
“夫人,”他说,“陛下您错了,您否认刚才提到的这些学者的科学具有最美妙的特性,这种特性就是能让实验对象,而不是牺牲品,陷入一种催眠状态;为了取得新的发现,他们不得不想方设法,追根寻源,如果您对他们这种权利提出异议,那就更错了,因为这种新事物的规律一旦被公认,有了合法性,也许就意味着使整个世界来一个变革。”
吉尔贝一面朝王后走去,一面带着这种意志力量瞧着她,这种力量曾使坚强的安德烈屈服。
王后面对着走近她的这个人,不由得浑身直打寒颤。
“下流坯!”她说道,“那些滥用某种见不得人的、神秘莫测的手段去摧残别人的心灵和肉体的人。卡格利奥斯特罗是下流坯!”
“啊!”吉尔贝说道,语气非常自信,“夫人,对于人类所犯的错误,请不要如此严厉地加以判决。”
“先生!”
“每个人难免要犯错误,夫人,每个人都会对别人有所损害,要不是有个人的利己主义——这是普遍安全的基础,世界就会变成一个大战场。那些善良的人是最优秀者,事情就是如此。另一些人会对您说:那些不那么坏的人是最优秀者。夫人,法官的地位越高,越应该宽容。您高踞于御座之上,您比任何人更没有权力严厉对待他人的错误。在人间的御座上,您应该极度宽容,如同上帝在天国的御座上,他无比仁慈一样。”
“先生,”王后说,“我与您不同,我用另一种眼光看待我的权力,特别是我的职责,我坐在御座上是为了惩罚和奖赏。”
“我不认为如此,夫人。依我看,恰恰相反,您坐在御座上,作为女人兼王后,为的是调解和宽恕。”
“我想您不是在说教吧,先生。”
“您说得有理,夫人,我只是在回答陛下。比如说,夫人,您刚才讲的这个卡格利奥斯特罗,您怀疑他的学识。我倒记得,这一回忆先于您对特里亚农宫的那些回忆,我记得在塔韦尔内的城堡花园里,他有机会向法兰西王太子的妃子证明这种学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证明的,不过,夫人,您一定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个证明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致使她昏倒。”
现在轮到吉尔贝反击了。说真的,他的反击是随口说说的,不过这种随口说说却帮了他的忙,他正好说中了,王后的脸刷地一下变得苍白,令人害怕。
“是的,”她声音吵哑地说道,“是的,他的确使我在梦中见到一个极其可怕的东西,但是,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否确实存在。”
“我不知道他使您看见了什么,夫人,”吉尔贝接着说,他对所产生的效果很满意,“可是我知道的是,一个人对他的同胞施行了这样的力量之后,给这个人冠上博学的称号是无可争议的。”
“他的同胞……”王后轻蔑地喃喃自语道。
“就算我弄错了,”吉尔贝接着说,“然而他的力量要神奇得多,令世上的君王和太子感到恐惧,从而使他们屈居于与他相等的地位。”
“下流坯!下流坯!我再说一遍,这些卑鄙之徒,利用了他人的软弱,利用了他人的轻信。”
“下流坯!您说运用这种科学的人是下流坯吗?”
“他们的科学只是幻觉,欺骗,卑鄙而已!”
“您这是什么意思?”吉尔贝平静地问道。
“我的意思就是说这个卡格利奥斯特罗是一个卑鄙的江湖骗子,他所谓的催眠术是一种罪行。”
“罪行?”
“是的,罪行,”王后继续道,“因为它是服用麻醉药,魔药,毒药所造成的结果。我所代表的人类正义终将击中制造者的要害,并给予惩罚。”
“夫人,夫人,”吉尔贝依然耐心地说道,“对这些犯有过错的人,请宽大为怀。”
“啊!那么您承认有罪过啦?”
王后弄错了,她误以为吉尔贝语气温和,是在为他自己乞求宽恕。
她弄错了。这是吉尔贝绝不会错过的一个有利机会。
“什么!”他瞪大一双在燃烧的眸子说道。在他的目光之下,玛丽•安托瓦内特不由垂下了眼睛,仿佛突然受到了耀眼的太阳光的照射。
王后一下子呆若木鸡,费了好大的劲才说:
“王后是不许别人触犯的,也是不许别人来盘问的。您新来乍到宫廷,要学着点。但是我觉得,您刚才谈论了那些犯有过错的人,并且请求我对他们宽恕。”
“哎!夫人,”吉尔贝说,“无可指责的人在哪儿呢?难道是那种城府很深、别人一眼看不透的人吗?难道是常被称为美德的东西吗?夫人,请宽大为怀吧。”
“照这么说,”王后不假思索地说,“您认为不存在有德行的人喽,先生。而您就是这些人的弟子,他们那种目光甚至会去窥探别人深藏在心底的真情。”
“的确如此,夫人。”
她哈哈大笑起来,没注意掩盖笑声中含有的轻蔑。
“哦!那就发发慈悲吧!先生,“她大声说道,”请您记住,您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对那些傻瓜、农民或爱国者讲话。”
“我知道我是在对谁讲话,夫人,对此您完全可以相信,”吉尔贝回答。
“放尊敬些,先生,放聪明些;想想您的过去,请在良心深处反省一下,凡是到处学习的人,虽然他们有天才,有经验,但一定和其他人一样有这种良心;请好好回忆一下您所能想到的卑劣、有害及罪恶的事,您所曾犯下的残酷、不轨甚至凶杀的行为。别打断我的话,而且当您总结了这一切不良行为后,大夫先生,您就会低下头,变得更为谦虚。您这样傲慢放肆就别靠近国王的住所。至少在目前,国王是上帝指定去看透罪人的灵魂,探究良心深处,毫不留情地严惩罪恶的人,先生,”王后继续说道,“这就是您所应该做到的。如果您忏悔,人们将对您另眼相看。请相信我,治愈您这样的心病,最好的办法是在孤独中生活、远离大人物,否则会对自身的价值产生一些错误想法。因此我要劝您别接近宫廷,并且放弃为国王治病。您有一个病人需要医治,治愈这个病人上帝会比您治愈别人更感激您,那就是医治您自己,古人有句话,先生,那便是Ipse cura medici①。”
王后认为这个建议是最令人不愉快的结论,可吉尔贝并没有感到恼怒,他平心静气地回答道:
“夫人,陛下劝告我做的事,我已经都做了。”
“您做了什么呢,先生?”
“我已思考过。”
“思考您自己吗?”
“我自己,是的,夫人。”
“关于您的良心罗?”
“特别是出于我的良心,夫人。”
“对予您的良心发现,您以为我了如指掌吗?”
“我不知道陛下要对我说什么,但是我想我能看得出来,这就是我这样年龄的男人到底冒犯上帝多少次了?”
“真对,您讲到了上帝。”
“是的。”
“您。”
“为什么不呢?”
“好一个哲学家!难道哲学家相信上帝?”

①拉丁文:先医治自己。

“我谈到上帝,并且相信上帝。”
“那您打定主意不离开宫廷喽?”
“是的,夫人,我留下。”
“吉尔贝先生,当心。”
说完王后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威胁的表情。
“噢!我反复考虑过,夫人,这些思考反而使我知道我并不比别人差。每个人都有罪。我学过这个公理,不是从书本上学的,而是认真研究了别人的良心。”
“您是万事通,怎么也错不了,是吗?”王后冷嘲热讽地说。
“哎!夫人,即使我不是万事通,不是永远不犯错误的,但至少我对人类的悲剧很有研究,对思想上的巨大痛苦深有体会。这是非常真实的,我可以告诉您,不用看别的,只要看一看您那双疲倦的眼睛四周,只要一看到您双眉之间的这条连线,只要一看到您嘴角皮肤的收缩——人们把这种收缩干巴巴地称为皱纹——我可以告诉您,夫人,您曾经历过多少严峻的考验,您的心曾痛苦地逃了多少次,这颗心多少次沉湎于自信之中,醒来却发现自己错了。”
“我会把这一切全都告诉您,夫人,只要您愿意。我会把这一切告诉您,因为我确信不会遭到否认,我只要用能够知道而且想知道您心思的目光牢牢地盯住您,我就会把这一切告诉您。当您感觉到这目光的力量,当您感到这种看透您灵魂深处的好奇心的份量,就象大海感觉到投入大海深处的测深锤的重量一样,您就会明白我的能量很大,夫人,而且,如果我停下来,您应该为此而感谢我,而不是惹我来一场唇枪舌箭。”
这番话的后面是一种可怕而不可动摇的挑战意志,而且是男人对女人的挑战。这种当着王后的面对所有礼仪的蔑视,在玛丽•安托瓦内特身上产生了难以描述的效果。
她觉得似乎有一团冷气笼罩在她的额上,使她的头脑冻僵了。她意识到她的仇恨已变为恐惧,她沉沉地垂下双手,然后朝后退一步,好避开这种不可知的危险的来临。
“现在,夫人,”吉尔贝说,王后身上发生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您明白,我不难知道您对所有人隐瞒的事,甚至您对您自己也隐瞒的事;您明白我不难使您一下子躺倒在这张椅子上,而您的手指此时此刻正在本能地摸索着,想把它当作支撑物,这一切对吗?”
“噢!”王后充满了恐惧说道,她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寒气正朝她的心袭来。
“我只要说出我不愿说的一个字,”吉尔贝继续说道,“我只要唤起我放弃的一种意志,您就会马上象遭雷劈一样倒在我的威力之下。您在怀疑,夫人;噢!请别怀疑,您也许可以冒险试我一下,要是您试我一下!……不,您丝毫不怀疑,是吗?”
王后半仰着身子,喘着粗气,她感到胸闷,不知所措,她绝望地带着抵抗无效而产生的愤怒,用力抓住扶手椅的靠背。
“噢!”吉尔贝继续道,“请您好好相信这一点,夫人,假如我不是您臣民中最恭敬、最忠实、最谦卑的一个,我将以一种可怕的尝试来使您信服。噢!您什么都不用害怕。我对您说,我谦卑地拜倒在女人面前,而不是王后面前。一旦我有一种哪怕只是略微伤害您的思想时,我就感到不寒而栗。我宁可杀了自己,也不愿扰乱您的心灵。”
“先生,先生,”王后喊道,一面挥动着胳膊,仿佛是为了驱退吉尔贝,他正站在离她三步以外的地方。
“可是,”吉尔贝继续道,“您让人把我关进了巴士底狱。您遗憾的是它被攻占了,因为民众在拿下它时为我重新打开了它的大门。您的眼睛里流露出对一个男人的仇恨,而您本人对他绝不可能有任何责备的理由。瞧,我现在感到,我一旦减弱了我用来控制您的那种影响,您喘过气来,恐怕又开始怀疑了。”
果然,自吉尔贝不再用眼睛和手左右她时,玛丽•安托瓦内特又重新直起身子,几乎又摆出了她那咄咄逼人的姿态,如同鸟儿一旦从呼吸困难的气罩中出来,就试着婉声歌唱和振翅高飞一样。
“啊!您在怀疑我,嘲笑我,蔑视我。好吧!您愿不愿意我告诉您,夫人,刚在我脑海中闪过的一个可怕的念头;夫人,我刚想这样做:我打算迫使您向我吐露您最隐秘的痛苦,您隐藏得最深的秘密;我曾考虑迫使您此时此刻在紧靠的这张桌子上把它们写下来,当您醒来,恢复知觉之后,我用您自己的笔迹来向您证明,您似乎怀疑的这种力量远不是虚无的;尤其是一个男人的忍耐是多么真实,我要说出来吗?是的,我要说,一个男人的慷慨大度,是多么真实。对这个男人,您刚才侮辱了他,侮辱了他整整一个小时,而您一刻也没有权利或借口这么做。”
“强迫我睡觉,强迫我在睡觉时讲话,我!我!”王后喊道,脸色变得煞白,“您敢这样做吗,先生?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您知道您对我进行威胁的严重性质吗?这是亵渎君主的罪行,先生。好好考虑考虑吧,一旦我醒来,一旦我恢复神智,我将以死刑来惩处这一罪行。”
“夫人,”吉尔贝注视着感情异常激动的王后说道,“您别急于谴责,尤其是别急于威胁。当然,我会使陛下入睡,当然,我会获得一个女人的全部秘密,但是,请相信,不会是在这样一种场合,不会是在王后和她的臣氏,一个女人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单独谈话这种场合。不,我早该使王后入睡了,这是真的,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了,但是,如果没有一个见证人,我是不该胆大妄为地使她入睡的,我是不会允许使她讲话的。”
“一个见证人?”
“是的,夫人,一个见证人,他可以忠实记录下您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总之,我所引起的这一幕的详情细节,为了不让您在这一幕结束之后有片刻的怀疑。”
“一个见证人!先生,”王后恐怖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见证人又会是谁呢?还是考虑成熟一点吧,先生,您的罪行将会是双重的,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您替自己找了一个帮凶。”
“如果一个帮凶,夫人,不是别人而是国王呢?”吉尔贝说。
“国王!”玛丽•安托瓦内特嚷道,脸上害怕的表情比梦游者的坦白更有力地暴露了国王妻子的心思,“噢!吉尔贝先生!吉尔贝先生!”
“国王,”吉尔贝平静地补充道,“国王是您丈夫,您的依靠,您自然的保护人。国王,在您从睡梦中醒来时就会向您叙述,夫人,在向最尊敬的女王证实我的学识时,我是多么恭敬,多么自豪!”
说完这番话后,吉尔贝给予王后足够的时间,让她思考一下他的话的重要性。
王后沉默了好几分钟,只有颤动的呼吸声在打破这一片寂静。
“先生,”她停了片刻后说,“从您刚才对我讲的这些话中可以看出,您一定是我的一个不共戴天的敌人……”
“或是一个经得起考验的朋友,夫人。”
“不可能,先生,友谊不可能与害怕或不信任并存。”
“存在于臣民和王后之间的这种友谊,夫人,是不能生存下去的,除非那个臣民能得到王后的信任。那时,您已经在对自己说,他不是一个敌人,因为一听到他说话就不会设法去伤害他,尤其是他已经主动放弃使用他的武器。”
“先生,您刚才说的话可信吗?”王后深信不疑地瞧着吉尔贝,又注意又担心地说。
“当您得到了说明我真诚的一切证据时,夫人,您为什么不相信呢?”
“人是会变的,先生,人是会变的。”
“夫人,一些著名的武士在出征之前,手持致命武器起誓,我也发过同样的誓言。我只是在别人企图加害于我时,为了反击,我才使用我的优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就是我的座右铭。”
“啊!”受辱的王后说道。
“我理解您,夫人,您看到自己的灵魂掌握在医生手里而感到痛苦,您一想到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他就反感。您要鼓起勇气,增添信心。我今天已向您证明,我对您的容忍,我很愿意好好劝告您。我愿意爱您,夫人;我愿意人们爱您;这些想法我都已告诉了国王,为此我将和您一起商讨。”
“大夫,当心!”王后严肃地说,“您使我中了圈套。您以为恐吓了女人之后,就能够左右这个王后。”
“不,夫人,”吉尔贝回答说,“我并不是一个卑鄙的投机分子,我有我自己的思想,我看得出您也有您自己的思想。您没完没了地说我曾经威吓您,以使控制您的理智,我从现在起就驳斥您的这个指控。我还要说,您是我发现的集女人的各种感情、男人的各种统治能力于一身的第一个女人。您可以既是一个女人又是一个具有男子气质的朋友。必要时可以说,所有的人性都在您的身上体现出来。我钦佩您,所以我将为您效劳。我将无偿地为您效劳,只是为了观察您,夫人。我还将为您出更大的力;万一我在您看来是一件太碍手碍脚的宫廷家具;抑或今天这个场面的印象在您的记忆中不能抹去,那么我请求您,请求您将我辞去。”
“将您辞去!”王后嚷道,她那高兴的神色,吉尔贝全看在眼里。
“好吧!一言为定,夫人,”他说道,语气冷静得令人钦佩,“我甚至可以不对国王说我要对他说的话,我可以走。为了使您放心,我必须远走高飞吗,夫人?”
王后瞧着他,对他这种自我克制感到惊讶。
“我看出,”他说,“陛下在想些什么。陛下比一般人更了解催眠影响的神秘性,因为这种影响几分钟前曾使陛下大吃一惊。陛下心里在说,即使远在天涯,我依然是危险和令人不安的。”
“这是怎么回事?”王后说。
“是的,”我重复一遍,“夫人,凡是想用您刚才指责我的老师和我所使用的那种方法去损害他人的人,不管他在百里之遥,还是在千步之遥,都能象在离三步远的地方那样,有效地运用他那害人的力量。请别害怕,夫人,我决不想尝试。”
王后沉思了片刻,不知如何回答这个不同寻常的男人,此人竟然使她坚定不移的决心开始动摇了。
突然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了脚步声,玛丽•安托瓦内特抬起了头。
“国王,”她说,“国王来了。”
“那么,夫人,请回答我,我该留下还是走呢?”
“嗯……”
“快,夫人,我可以避开国王,如果您愿意的话,陛下可以指给我一扇门,我就从那里退出。”
“留下吧,”王后对他说。
吉尔贝鞠了一躬,而玛丽•安托瓦内特竭力想看出他胜利的心情在多大程度上超越了愤怒或不安的心情。
吉尔贝不动声色地留了下来。
“至少,”王后心想,“他该表露一点喜悦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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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1 13:32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劝告

国王象他平时一样,迈着笨重的脚步急急走了进来。
他一副忙碌好奇的模样,和王后冷酷严峻的神情形成了奇特的对照。
国王气色依旧很好。他一早起床,呼吸了清晨的空气,为自己的身体健康感到自豪。他粗声粗气地呼吸着,步伐有力地在地板上走着。
“大夫呢?”他说,“大夫怎么样啦?”
“早晨好,陛下。今天早晨您身体好吗?您是不是很累?”
“我睡了六小时,这是我的运气。我身体很好。头脑清醒。您脸色有些苍白,夫人。听说您请来了大夫?”
“吉尔贝大夫在这里。”王后边说边揭开了窗洞,在这之前,大夫一直隐藏在那里。
国王的脸顿时变得开朗了,他忙说道:
“啊!我疏忽了!您请来大夫,是因为不舒服吗?”
王后脸红了。
“您怎么脸红了?”路易十六对她说道。
王后的脸顿时变得绯红。
“又是某桩秘密?”国王说。
“什么秘密?先生,”王后高傲地打断了他的话。
“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对您说,您既然有自己所喜爱的医生,您本来是不会叫吉尔贝医生的,除非您感到有一种愿望,而这种愿望我知道……”
“什么愿望?”
“您生病时总希望瞒着我。”
“啊!”王后稍为恢复了平静,说道。
“是的,”路易十六继续说道,“不过请您特别小心,吉尔贝先生是我的一个心腹,如果您告诉他什么事,他肯定会来向我汇报的。”
吉尔贝微笑了。
“这个嘛,不会的,陛下,”他说道。
“好哇,王后竟收买了我手下的人。”
玛丽•安托瓦内特笑了,笑声很轻,但能让人听见,这笑声只不过表示想打断这样的谈话,或者表示这样的谈话令人感到非常厌倦。
吉尔贝懂得这层意思,国王却没有明白。
“瞧,大夫,”他说,“王后似乎很愉快,请把她对您说的话向我叙述一遍。”
“我刚才问大夫,”轮到玛丽•安托瓦内特插话了,“您为什么一大早就召见他。不瞒您说,我承认他一清早出现在凡尔赛宫的确使我感到困惑不解,令我感到不安。”
“我在等大夫,”国王神情忧郁地紧接着说,“想同他商谈政治问题。”
“啊!太好了!”王后说道。
于是他坐下,仿佛要洗耳恭听。
“来吧,大夫,”国王边说,边朝门口走去。
吉尔贝向王后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准备跟随路易十六出去。
“你们去哪里?”王后大声说道,“什么!你们要离开我吧?”
“我们不是要谈令人高兴的事,夫人。我们不想给王后增添忧虑。”
“您把我的痛苦说成是忧虑吗?”王后威严地大声说道。
“又是一个理由,我亲爱的。”
“留下吧,我希望这样,”她说,“吉尔贝先生,我想您不会不服从我吧。”
“吉尔贝先生!吉尔贝先生!”国王非常气恼地说。
“嗯!怎么回事?”
“噢!吉尔贝先生要向我进一言,他要凭良心和我坦诚地谈一谈,如今他不会再这样做了。”
“为什么呢?”王后说。
“因为您在场,夫人。”
吉尔贝做了一个手势,王后立即认为它有某种重要含义。
“如果他凭着良心讲话,吉尔贝先生怎么可能使我不高兴呢?”她说道,以示支持。
“这不理解,夫人,”国王说,“您有您自己的政治主张,这主张可不是总与我们的相同……因此……”
“因此您说得清清楚楚,吉尔贝先生我的政治主张截然不同。”
“夫人,这该是根据您陛下知道我有的那些思想,”吉尔贝回答,“不过陛下可以完全放心,不管是在您面前,还是当着国王一个人的面,我都将坦率地讲真话。”
“啊!这里面已经有些文章了,”玛丽•安托瓦内特说。
“真话并不都是令人愉快的,”路易十六急忙小声地说。
“假定它是有用的呢?”吉尔贝说。
“或者是怀着善意说的。”王后补充道。
“关于这一点,我们所见略同,”路易十六插话说,“但是,如果您是聪明人,那您就让大夫畅所欲言……我需要这样做。”
“陛下,”吉尔贝回答说,“既然王后要求讲真话,而且我也知道王后陛下思想非常高尚强大,不怕人讲真话,我更喜欢当着两位君主的面讲话。”
“陛下,”王后说,“我要求这样。”
“我完全相信王后陛下的理智,”吉尔贝边说,边向王后鞠躬行礼,“这关系到国王陛下的荣誉和幸福。”
“您相信我是对的,”王后说,“开始吧,先生。”
“这一切,非常令人满意,”国王一贯固执己见,他继续说道,“但问题毕竟很棘手,我知道得很清楚,至于我,您在场使我非常为难。”
王后做了个不耐烦的动作,她站起来,又坐下,同时朝吉尔贝冷冷地、飞快地看了一眼,目光锐利,想看出大夫的内心思想。
路易十六看到无法避免这个普通而又不寻常的问题,只得坐在吉尔贝对面的扶手椅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问题的关键是什么呢?”王后在这种独特的议事形式被最后定下来后问道。
吉尔贝再次瞧了瞧国王,仿佛是在请求准许他开门见山地讲话。
“说吧!我的上帝,说吧,先生,”国王说,“既然王后愿意。”
“那好!夫人,”大夫说,“我将简单地告诉陛下我大清早来凡尔赛宫的目的。我来劝告国王陛下到巴黎去。”
这句话在王后心中引起的爆炸力远远超过了一颗火星落在市政厅里藏有的四万包火药上所产生的爆炸力。
“国王去巴黎!国王!啊!”
说完她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叫喊,使路易十六浑身战栗。
“您瞧,”国王瞧着吉尔贝说,“我怎么对您说来着,大夫?”
“国王,”王后继续道,“国王到一座反叛的城市里去;国王到长柄叉和大镰刀中间去;国王到那帮屠杀了法国御前卫士、暗杀了德•洛内先生和德•弗勒塞尔先生的人中间去;国王去穿过市政厅前的广场,在他的保卫者的血泊中行走!……先生,你这样说,一定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人,噢!我再说一遍,您疯了。”
吉尔贝垂下眼睛,象一个出于敬意而克制自己的人,但是他没作任何回答。
国王内心非常不平静,他在扶手椅上转来转去,仿佛在宗教法庭的火刑柱上受折磨似的。
“这样一种念头难道有可能在一个聪明人的头脑中,一个法国人的心中占有一席地位吗?”王后继续道,“怎么!先生,难道您不知道您是在对圣路易的继续人、路易十四的曾孙讲话吗?”
国王用脚敲打着地毯。
“但是我并不认为,”王后又继续说道,“您希望国王失去他的卫兵和军队的援救;您千方百计想使国王离开他那固若金汤的王宫,让他单枪匹马,孤独无援地受到愤怒的敌人的打击,我想,您并不希望国王被暗杀,是吗?吉尔贝先生。”
“如果我认为王后陛下曾在一瞬间想到我有可能干出这种背信弃义的勾当,那我就不仅仅是一个疯子,我还会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卑鄙的人。谢天谢地!夫人,您象我一样不相信我会这样做。不,我来给我的国王出个主意,因为我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甚至远比其他任何主意高明。”
王后一把抓住自己的胸口,因为用力过猛,她手下揿着的细麻布发出了撕裂声。
国王耸耸肩,动作有点不耐烦。
“请看在上帝的面上!”他说,“听他说下去,夫人,听完您再说不同意也不晚。”
“王上说得有理,夫人,”吉尔贝说,“因为我要对两位陛下讲的事,您一点也不知道,您自以为,夫人,处身在一支坚强而忠诚可靠、准备为您献身的军队里。您可错了!法兰西军队里有一半人和有革命思想的改革者在一起谋反。”
“先生!”王后大声说道,“当心,您是在侮辱军队!”
“恰恰相反,夫人,”吉尔贝说,“我在颂扬它,我们可以尊敬我们的王后,忠诚于我们的王上,同时也可以爱我们的祖国,献身于自由。”
王后向吉尔贝投去火辣辣的眼光,犹如一道闪电。
“先生,”她对他说道,“这话……”
“是的,这话伤害了您,夫人,我明白,因为王后十有八九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我们应该听得进这种话,”路易十六低声说道,他最主要的魅力便是有着这种忍辱负重的清醒头脑。
“决不!”玛丽•安托瓦内特喊道,“决不!”
“哦,听听吧!听听吧!”国王嚷道,“我觉得大夫的话很有道理。”
王后重新坐下,气得直发抖。
吉尔贝继续说道。
“我是想说,夫人,我去巴黎看过,而您甚至连凡尔赛也没有看过。您知道巴黎此时想干什么吗?”
“不知道,”国王不安地说。
“大概不至于想第二次攻占巴士底狱吧,”王后轻蔑地说道。
“当然不会,夫人,”吉尔贝继续道,“但是巴黎知道民众和他们的国王之间存在着另一座堡垒。巴黎打算召集所有四十八个区的代表,派他们前往凡尔赛宫。”
“让他们来吧,让他们来吧!”王后狂喜地喊道,“噢!他们在这里会受到很好的接待。”
“等等,夫人,”吉尔贝回答,“注意,来的不只是代表。”
“他们和谁一起来呢?”
“有两万名国民自卫队士兵支持他们来。”
“国民自卫队,”王后说,“这是什么?”
“啊!夫人,请别轻视这个组织,它总有一天会成为一种权力,它将具有生杀大权。”
“两万人!”国王喊道。
“唉!先生,”轮到王后说话了,“您这里有一万人,他们抵得上十万叛乱分子;叫他们来吧,叫他们来,我告诉您,两万名无赖将在这里受到惩罚,这些下贱的革命者需要教训,这帮人我一星期内就可以把他们扫除干净,只要听我讲一小时的话。”
吉尔贝忧愁地摇了摇头。
“噢!夫人,”他说,“您欺骗了自己,确切地说,您被人欺骗了!唉!唉!一场内战竟是一个王后挑起的!您想到这一点了吗?只有一个王后这样做了,她已经带着外国女人这可怕的称号连同她自己一起葬入坟墓。”
“我挑起战争,先生,您怎么会这样理解呢?难道是我无缘无故向巴士底狱开枪的?”
“嗳!夫人,”国王说,“不要鼓吹暴力,还是先听从理智吧。”
“听从软弱!”
“好啦,安托瓦内特,听听大夫说吧,”国王严肃地说,“两万人的到来,这事非同小可,尤其是我们不得不对他们开火的话。”
说完他转向吉尔贝说:
“继续说下去,先生,继续说下去。”
“所有这些仇恨因为互相疏远而变得强烈起来,所有这些夸口一有机会成为现实就变成了勇气;一场结果没有把握的混战,别让王上和您自己卷入进去吧,夫人,”大夫说道,“您可以用软的一手来驱散正在到来的群众,而您用武力也许会使民众来得更多。民众想到王上这里来,那我们就抢先一步,先让王上到民众那里去。今天他还处于他的军队之中,您让他明天就证明他是勇敢的,是有政治天才的。不然,我们讲的两万人有可能征服王上和他的军队。您得让王上单枪匹马地去征服这两万人,因为这两万人,夫人,是民众。”
国王情不自禁地做了一个赞同的表示,却马上被玛丽•安托瓦内特看到了。
“可怜的人!”她对吉尔贝说,“您难道不明白国王在您要求的情况下出现在巴黎将意味着什么?”
“讲吧,夫人。”
“这意味着:我赞成……;意味着:你们杀死我的瑞士卫兵做得对……;意味着:你们杀害我的军官,放火,让我美丽的首都处于血泊之中,这一切都干得对!你们把我废黜也做得对!谢谢,先生们,谢谢!”
说完,玛丽•安托瓦内特嘴唇上掠过一丝轻蔑的微笑。
“不,夫人,”吉尔贝说,“王后陛下错了。”
“先生!……”
“这将意味着:民众在痛苦中保持着正义感。我是来赦免的;我是国家首领,是国王;是我领导着法国革命,象从前亨利三世领导神圣联盟那样。你们的将军就是我的军官;你们的国民自卫队就是我的士兵;你们的行政官员就是我的办事员。不要推着我朝前走,如果你们愿意,请跟我走,我的伟大的步伐将又一次向你们证明:我是法兰西国王,查理曼的继承人。”
“他说对得,”国王说道,语气悲伤。
“噢!”王后喊道,“陛下,求求您!别听这个人的话,这个人是您的敌人!”
“夫人,”吉尔贝说,“陛下正要亲自告诉您他对我的话是怎样想的。”
“我想,先生,”国王说,“到现在为止,您是唯一敢对我说真话的人。”
“真话!”王后喊道,“噢!天哪!您在说些什么?”
“是的,夫人,”吉尔贝紧接着说,“请牢牢记住,现在,真话是唯一能照亮道路、阻止王位和君主政体堕入深渊的火把。”
吉尔贝在说这些话时,谦卑地鞠了一躬,身子弯到了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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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21 14:4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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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1 20:27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cygnuszzz 于 2008-8-21 14:48 发表
鼓励鼓励
这里有PDF
http://ishare.iask.sina.com.cn/cgi-bin/fileid.cgi?fileid=4315595


我的PDF文件就是去年在芦笛论坛上得到的.但说实话,我很不习惯这种阅读方式,所以当时虽然下载了,但一直没有读这本书,现在,通过打字我终于也读了这本书了,不过我还是打到哪儿就是读到哪儿,后面的故事我同样也不知道.现在半本书打完了,似乎主角不象是昂热·皮都啊,他出场的时候并不多。希望下卷他出场会多一些。

在此,感谢各位朋友的鼓励。谢谢古越、阿多斯、牧场看守人为我加分加精。我会继续努力的。

[ 本帖最后由 tang_wan77 于 2008-8-21 20:3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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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2 13:22 |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决定

王后第一次显得深有感触,这是因为大夫推理的结果,还是因为大夫的谦卑所致呢?
国王也神情坚决地站了起来,他在考虑实施吉尔贝献的计策。
但是,他养成了习惯,凡事都先要征求王后的意见。
“夫人,”他对她说,“您同意吗?……”
“只好这样啦,先生,”玛丽•安托瓦内特回答。
“我并没要求您忍让,夫人,”国王不耐烦地说。
“那您要求什么呢?”
“我要求您要有信念,从而增强我的信念。”
“您要求我有信念吗?”
“是的。”
“噢!如果要求的仅仅是这个,那我深信不疑,先生。”
“深信什么?”
“使君主政体成为世界上最可悲、最可耻的国家的时刻已经到来。”
“噢!”国王说,“您言过其实了。可悲,我同意,至于可耻,那决不可能。”
“先生,您的祖先,那一代一代的国王,传给您的是一份非常可悲的遗产,”王后忧郁地说道。
“是的,”路易十六说,“想到让您来分享这份遗产,我感到痛苦不堪,夫人。”
“请允许我说,陛下,吉尔贝又说话了,他从心底里同情这些丧失权力的君主的巨大不幸,”我认为王后陛下不该把未来看得象她说的那样可怕。一个专制的君主政体不复存在了,可一个立宪帝国开始了。”
“唉!先生,”国王说,“我是一个能在法兰西建立这样一个帝国的人吗?”
“为什么不能呢,陛下?”王后说道,吉尔贝的话使她略微得到了点鼓舞。
“夫人,”国王接着说,“我是个通情达理和知书识礼的人。我目光敏锐而不是企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治理这个国家,一切我不需要知道的事我都了如指掌。自从我被推下那个不可侵犯的绝对君主的宝座的那天起,自从我被认为是一个普通人的那天起,我便失去了全部虚假的力量,可对于统治法兰西来说,这是唯一必不可少的力量,因为可以说路易十三、路易十四以及路易十五全都是靠这种虚假的力量支撑下来的。今天法国人需要什么呢?需要一个首领,而我觉得自己只能做个父亲。今天革命者需要什么呢?一把利剑。而我觉得自己没有力量去刺杀。”
“您感到没有力量去刺杀!”王后大声说道,“没有力量去刺杀那些剥夺您孩子财产、想打碎您头上戴的王冠的每片花叶饰的人吗?”
“我如何回答好呢?”路易十六平静地说,“难道我回答‘没有力量’吗?这样我又将在您的头脑中掀起一场风暴,这会使我的生活不得安宁。您知道如何去仇恨。噢!对您来说这真是太好了。您甚至知道如何不公正,我没有以此来责备您。在所有统治者身上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优点。”
“或许您认为我对待革命不公正?您说呀!”
“我的天!是的。”
“您说,是的,陛下;您说是的!”
“如果您是平民百姓,我亲爱的安托瓦内特,您就不会象您刚才那样对我讲话了。”
“我不是平民百姓。”
“这就是我为什么原谅您的原因所在,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赞同您。不,夫人,不,您必须顺应潮流,我们是在狂风暴雨的时候继续法兰西王位的;我们应该有力量把人们称之为革命的那辆用大镰刀武装起来的车推向前,但我们缺乏这种力量。”
“那可糟透了!”玛丽•安托瓦内特大声说道,“因为这辆车将从我们孩子身上碾过。”
“唉!我知道,但我们不会去推它。”
“我们要使它后退,陛下。”
“噢!”吉尔贝声音低沉地说,“当心,夫人,后退时它会把您压得粉碎。”
“先生,”王后不耐烦地说,“我觉得您的忠告未免太坦率了。”
“我不说了,夫人。”
“嗳!天哪!让他说吧,”国王说,“他所告诉您的这些事,如果他在过去一星期中没在二十种报纸中看到这些的话,那是因为他不想读这些报纸。您至少要对他表示感谢,因为他说这些事实时并没含有挖苦的意思。”
玛丽•安托瓦内特沉默不语。接着,她痛苦地叹了一口气后说道:
“简言之,或者确切地说,我将再说一遍:您主动去巴黎,这意味着对那儿所发生的事表示赞同。”
“是的。”国王说,“我完全明白。”
“这是侮辱,这是背弃准备保卫您的军队。”
“这是为了避免法兰西流血,”大夫说。
“这等于声明,从今以后骚乱和暴力能改变国王的意志,使他朝着迎合造反分子和叛徒的方向走。”
“夫人,我以为,承蒙您刚才承认我有幸使您信服。”
“是的,刚才我承认,是因为遮在我面前的面纱一角被掀了起来。现在,哦,先生,现在我既然又成了睁眼瞎子,正如您说的,我宁愿深入我的内心世界,看着教育、传统、历史已经使我习惯了的那些光辉业绩;我宁愿认为我依然是王后,而不是感到自己在侮辱我、恨我的民众的眼里是个坏母亲。”
“安托瓦内特!安托瓦内特!”路易十六嚷道,一见王后整张脸突然刷地一下变得苍白,他害怕了,因为,这不是别的,而是因愤怒而大发雷霆的预兆。
“噢!不,不,陛下,我要说。”王后回答道。
“当心,夫人。”
说完国王使了个眼色,向玛丽•安托瓦内特示意大夫在这儿。
“唉!先生,”王后大声说道,“我要说什么这位先生全都知道……连我在想什么他都知道,”她补充道,刚才她和吉尔贝之间所发生的场面引起了她一番苦涩的回忆。“所以说,我何必要自我克制呢?再说,我们已把这位先生当作知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某件事感到惧怕!我知道有人要把您带走,陛下,我知道有人要把您拖走,您就象我的著名的德国民谣中所描写的那位不幸君王。民谣说:‘您去那里?’‘我一无所知。’不过,您是去,您是去有去无回的地方。”
“唉!不,夫人,我是确确实实去巴黎,”路易十六回答。
玛丽•安托瓦内特耸耸肩膀。
“您以为我疯了吗?”她说道,声音愤怒而低沉,“您去巴黎;很好。但是谁告诉您说巴黎不是深渊?我虽然看不见,却猜得到。您必然要遭到骚乱的人群的包围,谁能够说您不会被杀死呢?谁知道流弹来自何方?在这成千上万只举起的威胁的拳头中间,谁知道是哪只手拔出了杀人刀?”
“噢!关于这方面,夫人,用不着害怕,他们爱我!”国王大声说道。
“噢!请别对我说这个,您真让我怜悯,陛下。他们爱您,却杀死,绞死,屠杀了在当地代表您的人,您,一个国王!您,上帝的形象!好吧!巴士底狱典狱长是您的代表,他是国王的形象。请相信吧,不要因为我说了这句话而指责我夸大其词:如果他们杀死了德•洛内这个勇敢而忠诚的仆人,那他们也会杀死您,陛下。如果您处于他的地位,那么杀死您比杀死他更容易,因为他们了解您,他们知道您会敞开胸膛,而不会捍卫自己。”
“结论呢,”国王说道。
“可我认为结论早就有了,陛下。”
“他们会杀死我?”
“是的,陛下。”
“很好!”
“还有我的孩子!”王后喊道。
吉尔贝认为该出来干预了。
“夫人,”他说,“王上在巴黎会受到无限的尊敬,他的出现会使人们欣喜若狂,如果我担心的话,不是担心王上,而是担心狂热的崇拜者们让自己被马蹄踩得粉碎,犹如印度伊斯兰教苦行僧在他们偶像的车轮下被碾碎一般。”
“噢!先生!先生!”玛丽•安托瓦内特喊道。
“巴黎之行这步棋将是一种胜利,夫人。”
“陛下,您可没有回答。”
“这是因为我有点同意大夫的见解,夫人。”
“您迫不及待地想享有这种胜利,是不是?”王后嚷道。
“在这种情况下,王上是对的,因为这种迫不及待进一步表明国王陛下对人对事都能明察秋毫。陛下行为越是迅速,胜利就越大。”
“嗯!这您相信吗,先生?”
“我确信无疑,因为王上迟疑不决有可能失去此行的自愿性质所带来的一切好处。请认真考虑一下,人们可能在另一个地方主动提出一个要求,到那时,巴黎人就会认为是这个要求改变了陛下的立场,而且可以说是让他去服从一个命令。”
“您瞧!”王后高声说道,“大夫承认人们会给您下命令噢!陛下,想一想吧!”
“大夫并没说人们已下达了命令,夫人。”
“等着瞧吧!等着瞧吧!只要延误片刻,陛下,那种要求,确切地说是命令,就会到来。”
吉尔贝微微噘起了嘴,脸上显出气恼的表情,虽然转瞬之间便已消逝,但没有逃过王后的眼睛。
“我说了些什么来着,”她低声说道,“我是个可怜的疯子,在跟自己争论不休。”
“争论些什么呢?夫人,”国王问道。
“争论这个,如果拖延一下,我将使您失去您的主动性带来的好处,尽管如此,我还是请求您拖延。”
“啊!夫人!夫人!除了这个,您请求什么都行,您要求什么都行。”
“安托瓦内特,”国王摇摇头说,“您已发誓要我完蛋。”
“噢!陛下,您可以对我这样说话吗?”王后说道,责备的语气泄露了她心中的一切焦虑。
“那么,您为什么要推迟这次旅行呢?”国王问。
“请好好考虑一下,夫人,在这种情况下,抓住时机就是一切。请想想,在这种时刻,在我们面前流逝的时间是何等的重要。此时愤怒的民众在分分秒秒地计算时间。”
“别在今天走,吉尔贝先生。明天,陛下,噢!明天;请答应我一直到明天,我对您发誓我不再反对这次旅行。”
“又失去了一天,”国王喃喃地说。
“漫长的二十四小时,”吉尔贝说,“请想想,想想吧,夫人。”
“陛下,非这样不可,”王后恳求道。
“至少要有一个理由吧?”国王说。
“没别的理由,只因为我很失望,陛下,只因为我的泪水,只因为我的恳求。”
“可是谁知道从现在起到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国王说,他看到王后很失望心里十分惊慌。
“还会发生什么事呢?”王后问道,同时瞧着吉尔贝,一副恳求的模样。
“噢!”吉尔贝说,“那儿,还不至于会发生什么;只要有一种希望,哪怕它象一片云一样模糊不清,就足以使他们耐心地等到明天,但是……”
“但是在这里,是吗?”国王说。
“是的,陛下,在这里。”
“是议会吗?”
“吉尔贝点点头。
“议会,”国王继续道,“和那些人,如莫尼埃先生,米拉波先生,西埃耶斯先生,有可能向我上书,从而使我失去我的善意所带来的一切好处。”
“很好!那时,”王后勃然大怒,高声说道,“这样更好,因为那时您就可以拒绝,因为那时您就可以保住国王的尊严,因为那时您可以不去巴黎,还有如果我们必须在这里进行战争,很好!那我们将在这里进行战争;因为,如果我们必须一死,很好!那我们就死在这里,作为杰出的壮士烈女而死;作为国王,作为主人,作为信赖赐予我们王冠的上帝的基督教徒而死。”
看到王后如此激动,路易十六明白此时此刻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让步。
他向吉尔贝递了个眼色,然后向玛丽•安托瓦内特走去,拉起她的手说道:
“请您安静,夫人,一切按照您的希望去办。您知道,亲爱的妻子,我一生中绝不想做使您不愉快的事,因为,对于具有您那样攻绩,尤其具有您那种美德的女人,我怀有无限深厚的爱情。”
路易十六神情极其庄严,一字一顿地说了最后这些话,使出浑身解数拔高了受尽诽谤的王后的形象,而这是当着一个必要时会把他的所见所闻报导出去的证人的面。
这种体贴入微使玛丽•安托瓦内特深受感动,她用双手紧紧握住国王递过来的手说:
“那好!一直等到明天,陛下,不会更晚,这是最后的期限,不过这个期限是我跪着求您恩准的;明天您想什么时候出发去巴黎都行,这是我向您作的保证。”
“小心,夫人,大夫是证人,”国王微笑着说。
“陛下,您什么时候见我失信过,”王后紧接着说。
“没有,不过我承认有一件事。”
“哪件事?”
“这就是我急于想知道,由于您内心似乎已经顺从了,您为什么请求我推迟二十四小时。您在等巴黎方面的消息吗?在等日耳曼方面的情报吗?有什么事……”
“请别盘问我,陛下。”
国王是好奇的,犹如费加罗是懒惰的一样,那劲头非常有趣。
“是不是有一支部队,一支援军来到?是不是有一种政治策略?”
“陛下!陛下!”王后责备的口气喃喃说道。
“是不是……”
“什么也不是,”王后回答。
“那是一桩秘密罗?”
“噢!是的,一个焦虑不安的女人的秘密,就这些。”
“不是任性吧?”
“是任性,如果您愿意这样说的话。”
“至高无上的准则。”
“的确如此!在哲学中存在着至高无上的准则,在政治上为什么不可以存在呢?为什么不允许国王们把他们政治上的任性当作最高准则呢?”
“会这样的,请您尽管放心。至于我,事情已经结束了,”国王开玩笑地说,“就这样,明天见。”
“明天见,”王后忧郁地说道。
“您留下大夫吗,夫人?”国王问。
“噢!不,不,”王后急忙说道,这使吉尔贝微笑起来。
“那我把他带走啦。”
吉尔贝第三次向玛丽•安托瓦内特鞠躬行礼,这一次她不是以王后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向他还了礼。
然后他跟着国王向门口走去。
“我觉得,”国王穿过长廊时说,“吉尔贝先生,您与王后相处得很好,是吗?”
“陛下,”大夫回答说,“我感谢陛下赐予的恩典。”
“国王万岁!”早已汇集在候见厅里的廷臣们高呼。
“国王万岁!”挤在王宫门口的一群军官和外籍士兵在院子里重复说道。
欢呼声接连不断,愈来愈响,使路易十六感到他不曾有过的巨大欢乐,虽然他曾经常受到同样的欢迎。
王后没有离开窗边,她刚在那儿度过了一段非常可怕的时光,她象原先那样坐着,这时她听到了国王经过时向他表示忠诚和爱戴的欢呼声,这欢呼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柱廓下,消失在浓密的绿萌下。
“国王万岁!”她说道,“噢!是的,国王万岁!他不会死,国王;这可由不了你,讨厌的巴黎!可憎的陷阱,血淋淋的深渊,你吞没不了这个受害者!……我要把他从你这儿救出来,就用这只细小、瘦弱的手臂,此时它威胁着你,使你遭世人的咒骂,受上帝的惩罚!”
说这些话时她怀着满腔的仇恨,这种仇恨会使那些最狂热的革命之友都感到害怕,如果他们看到或听到的话。王后伸出晨衣花边下光滑发亮的瘦弱的手臂,犹如一把出鞘的剑,直指巴黎。
接着她呼唤康庞夫人,她最信任的侍从女伴,然后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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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3 10:36 |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胸甲

第二天,象前一天那样阳光明媚,空气新鲜,一轮耀眼的红日把凡尔赛宫的沙砾地和大理石染成了金黄色。
成群结队的鸟儿栖息在御花园里最前面的那些树上,发出响亮的叫声,在迎接这炎热和快乐的新的一天,这新的一天将充满它们的爱情。
王后五点钟起床,她派人请国王一醒就上她这儿来。
路易十六前一天接见了前来凡尔赛宫的国民议会代表,他不得不一一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这是演讲的开头),他感到有点疲倦;为了恢复体力,路易十六今天起身比平时迟一些,以便不让别人说他没有平时那样精神了。
因此,他刚穿好衣服,正在佩剑时,就接到了王后的邀请,他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他说,“王后已经起床啦?”
“噢!起床好长时间了,陛下。”
“她还不舒服吗?”
“没有,陛下。”
“那王后一清早找我干什么呢?”
“王后陛下没有说。”
国王用了早餐,早餐是一盆汤和少量的葡萄酒,然后上玛丽•安托瓦内特那儿去。
他发现王后穿戴得整整齐齐,好象是为了参加什么庆典似的,她漂亮,苍白,庄重。她微笑着迎接自己的丈夫,这微笑在王后的脸上就象冬天的阳光那样冷淡,在宫廷的盛大招待会上,她是必须向人群投去一束光的。
这目光和这微笑所含的忧愁,国王并没有理解。他已经在担心一件事,这就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可能要反对昨天定下的计划。
“又有什么新的心血来潮,”他心里在想。
这就是他皱眉的原因所在。
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使他加强了这一看法。
“陛下,”她说,“从昨天起,我一直在思索。”
“瞧,又来了!”国王嚷道。
“请您让所有不是我们的心腹人退下。”
国王一面低声抱怨,一面命令军官们离开。
王后的侍女中唯一留在两位陛下身边的是康庞夫人。
于是,王后把美丽的双手搭在国王的胳膊上说:
“您为什么已经穿戴整齐了呢?这不好。”
“什么,不好!为什么?”
“难道我没让人请您在来这里前别穿戴整齐吗?现在我看见您穿了外衣,还佩了剑。我原希望您穿着睡衣进来。”
国王吃惊地瞧着她。
王后的这个怪念头在他头脑中产生了一连串奇特的想法,这些想法的新奇性更使他觉得它们不可信。
他本能的反应是怀疑和不安。
“您怎么了?”他对王后说,“您想推迟还是阻挠我们明天一起商定的事?”
“什么也不想,陛下。”
“请您在这个严肃的问题上别开什么玩笑。我应该,我愿意去巴黎!我不能再逃避了。王室禁卫军已作好准备,陪同我去的人昨晚上已确定。”
“陛下,我一点没有这种想法,只是……”
“请想想,”国王渐渐激动起来,同时鼓起勇气说道,“请想想我到巴黎去的消息大概已经传到那儿,他们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在恭候我呢;据预测,我这次旅行将使民众产生了对我非常有利的情感,请想想这种情感有可能转变成危险的敌意。请再想想……”
“陛下,承蒙不弃,对我说了这些话,可我并没有对此表示怀疑;昨天我表示服从,今天早晨我依然表示服从。”
“那么,夫人,这些开场白是怎么回事?”
“我没作开场白。”
“对不起,关于我的服装,关于我的计划的这些问题是怎么回事呢?”
“关于服装,我正要说呢,”王后紧拉着说,脸上勉强带着的微笑因逐渐消失而变得越来越忧郁。
“您对我的服装想要说些什么呢?”
“我希望,陛下,您脱去上衣。”
“您觉得不合适呢?这是件紫罗兰颜色的丝绸衣服。巴黎人习惯于看我穿这样的服装;他们喜欢我身上的这种颜色,再说上面还有一条与这颜色很协调的蓝饰带。您自己也经常对我这么说。”
“陛下,我一点不反对您服装的色调。”
“那反对什么呢?”
“反对衣服的衬里。”
“说真的,您这个永恒的微笑使我感到困惑不解……衬里……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唉!”
“好,您在摸我的上装,您对它也不满意吗?银白色塔夫塔绸,您亲手替我绣的装饰品,我最喜爱的一件上装。”
“穿这件上装我也一点不会反对。”
“您真怪!难道是襟饰,是这件细麻布刺绣衬衫使您讨厌吗?嗳!我不该穿戴得整整齐齐去看我美丽的巴黎城吗?”
王后的嘴上掠过一丝苦涩的微笑,人们非难这个奥地利女人的,尤其是她的下嘴唇;它厚而前突,仿佛吃了种种仇恨和愤怒的毒药而肿胀起来。
“不,”她说,“我没指责您漂亮的打扮,陛下,是衬里,是衬里,我说了一遍又一遍了。”
“我那件绣花衣服的衬里!啊!请您解释解释好吗?”
“好吧!我解释,七十万巴黎人沉醉在胜利和革命的思想中,他们憎恨国王,认为国王碍手碍脚,现在国王就要来到他们之中;国王虽不是中世纪的君主,但是今天他应该穿上坚固的铁胸甲,戴上米兰坚固的钢盔进入巴黎;这个君主应该这样保护自己,不能让一颗子弹,一支箭,一块石头,一把刀有可乘之隙,碰到他的肉体。”
“确实如此,”国王沉思着说,“不过,我的好朋友,因为我不叫查理八世,也不叫弗朗索瓦一世,更不叫亨利四世,因为今天的君主政体外面罩着天鹅绒和丝绸,所以我光身穿着丝绸衣服去,或者更确切地说,我带着可以给子弹作为瞄准点的东西去。在我心口上有一枚骑士团勋章。”
王后发出了一声窒息的呻吟。
“陛下,”她说,“我们开始想到一块儿了。您马上会看到,您马上会看到您的妻子并没有在开玩笑。”
她向待在房间另一头的康庞夫人示意,康庞夫人从王后放针线和饰物的小柜的抽届里取出一样东西,这东西宽大,扁平,长方形状,外面用绸布包着。
“陛下,”王后说道,“国王的心首先是发球法兰西的,这一点不错,但我也十分相信这颗心是属于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们的。就我而言,我不愿意这颗心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我已采取措施,把我的丈夫,我的国王,我的孩子们的父亲,从所有危险中救出来。”
她边说边打开绸布,里面包着一件背心,一件用细钢丝织成的网眼锁子甲背心,背心上的网眼编织得十分细巧,也许会被认为是阿拉伯的轧波纹织物,因为它质地柔软,富有弹性,而且表面有间隙。
“这是什么?”国王说。
“您瞧吧,陛下。”
“好象是一件背心。”
“是的,陛下。”
“一件封到脖子的背心!”
“还有一只小衣领,正如您看到的,准备衬在领带或衣领里。”
国王双手捧着背心,好奇地细看着。
王后看到国王神情专注,心里乐极了。
国王在计算这张网的每个网眼时好象很高兴,这张神奇的网任他的手指摆弄,柔软得象件羊毛衫一样。
“但是,”他说道,“这是用了极好的钢丝做的。”
“是吗,陛下。”
“而且是巧夺天工。”
“是吗?”
“我真不知道您是从哪里把它弄到的。”
“这是昨晚我从一个男人那里买下的,这个男人很久以前就想要我买下它,以备您出征时穿上。”
“太妙了!太妙了!”国王边说,边用艺术家的眼光审视着。
“它非常合身,就象您的裁缝缝制的背心一样,陛下。”
“噢!您这样认为吗?”
“试试吧。”
国王一句话没说,自己解开紫罗兰色的衣服。
王后高兴得浑身直打颤,好帮助路易十六拿掉勋章。这里康庞夫人拿掉了其他东西。
但是国王自己解下了剑。此时谁要是注视王后的脸,就会发现她的脸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唯有最大幸福才能使她这般模样。
国王让她松开领带,王后细巧的手把钢领悄悄塞在了下面。
接着玛丽•安托瓦内特又亲自扣上胸甲的搭扣,胸甲里衬着上等的鞣制牛皮,以减轻钢丝压迫身上的肌肉;这件胸甲合身得令人赞叹,正好盖住袖笼。
这件背心比护胸甲长些,保护着整个上身。
穿在外面的衣服和衬衣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它。它并没使身体增肥半毫米,丝毫不妨碍行动,没有半点使人不舒服。
“很重吗?”王后说。
“不重。”
“您瞧,我的王上,多么奇妙,是吗?”王后边说边朝康庞夫人拍了拍手,康庞夫人正把国王袖口上的钮扣扣好。
康庞夫人和王后一样天真,都显得很高兴。
“我救了王上!”玛丽•安托瓦内特喊道,“这件护胸甲一点看不出来,试试它,把它放在桌子上,试着用刀划破它,试试用子弹打穿它,试试吧!试试吧!”
“噢!”国王说道,露出一副怀疑的神态。
“试试吧!”王后又重复了一遍,她沉浸在激动之中。
“出于好奇,我乐意一试,”国王说道。
“您不要这样做,没有这个必要,陛下。”
“怎么,我没有必要向您证明您的杰作的美妙?”
“男人们就是这样!当关系到我丈夫的生命,关系到法兰西的命运时,您以为我会相信另外一个人的证明,一个没有利害关系的人的证明吗?”
“可我觉得,您正是这样,安托瓦内特,您已经相信另一个人。”
她摇了摇头,固执得可爱。
“请问问他,”她边说边指着在场的那个女人,“请问问这个善良的康庞,我俩今天早晨干了什么事。”
“什么事呢?我的上帝!”国王大惑不解地问道。
“今天早晨,我说什么来着,昨天晚上,我们象两个疯女人,打发走所有的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是童仆住的那一排房间的末了一间。童仆昨晚已打发去朗布耶的房间了。我们感到非常放心,在实行计划之前,没有人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的上帝!你们真让我感到害怕了。这两个朱迪丝①究竟有何计划?”
“朱迪丝不如我们,”王后说道,“特别是引起的轰动不如我们。除此之外,这个比喻最恰当不过了。康庞拿着装有这件胸甲的口袋;我,我握着一把我父亲的德国长猎刀,这把宝刀曾杀死过许许多多的野猪。”
“朱迪丝!是朱迪丝,”国王笑着大声说道。
“噢!朱迪丝可没有这把沉重的手枪。这枪是我从您的武器中挑选的,我让韦伯给枪装上了子弹。”
“一把手枪!”
“对。为了避开守不住秘密的人,我们提心吊胆,象两只贪吃的老鼠在冷冷清清的走廊里蹑手蹑脚地走着,一点声响就使我们心慌意乱。您该看出我们在黑夜中奔走的模样。
“康庞关好三扇门,把最后一扇关得严严实实。我们把胸甲挂在靠墙的人体模型上,这模型是用来张挂我的连衣裙的,我可以向您保证,我用一只强有力的手,朝护胸甲砍了一刀,刀弯曲了,从我手中飞了出去,随即戳在了拼花地板上,我们大惊失色。”
“哟!”国王说道。
“等一等。”
“砍出窟窿没有?”路易十六问道。
“等一等,我这就对您说。康庞捡起刀,然后对我说:‘您没有使劲,夫人,您的手恐怕在发抖;我,我比您有力气,您马上会看到。’她一把抓起刀,然后向固定在墙上的人体模型狠狠捅了一刀,我那把可怜的德国刀碰到锁子甲的锁环时啪嗒一声顿时折断了。瞧,这就是两段断刀,陛下;我要让人用残存的做一把匕首给您。”
“噢!真不可思议,”国王说道,“锁子甲没有被捅出口子?”
“最外面那层链环网上有一道刀痕,链环网一共有三层,一层盖着一层,对不起。”
“我想看看。”
“您看吧。”
说完王后动作十分利索地开始给国王脱衣,好让他赞叹自己的主意和成功。
“我觉得这地方给弄坏了一点,”国王边说边指着直径大约一寸左右的表面上一个轻微凹处。
“这是给手枪子弹打的,陛下。”
“怎么,您打了一枪,您?”
“我给您看那颗压扁的子弹,还是黑的呢。现在您相信您的生命不会有危险了吧?”
“您是一个守护神,”国王说道,他开始慢慢解开背心的搭扣,好更仔细地察看刀痕和弹痕。
“您可以想想,亲爱的国王,”玛丽•安托瓦内特说,“当我非得朝护胸甲放一枪时,我是多么害怕,嗳!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枪声,倒算不了什么;而是在朝保护您的背心开枪时,我觉得好象在向您本人开枪,我害怕看到锁子甲的网眼上打出一个洞,如果这样,我的一切努力,我的一番辛劳,我的希望就全都落空了。”
“亲爱的夫人,太感谢了!”路易十六边说边解开了背心的所有搭扣。
他把胸甲平摊在桌上。
“嗐!您这是干什么?”王后问道。
她拿起背心,第二次把它递给国王。
国王则带着感激而崇高的微笑说道:
“我不穿,谢谢您。”
“您穿?”王后高声说道。
“我不穿。”
“噢!您要三思而行,陛下。”
“陛下!……”康庞夫人恳求道。
“这是对您的拯救,这是您的生命。”
“这有可能,”国王说。
“您拒绝上帝亲自赐予的援救。”
“够了!够了!”国王说道。
“噢!您拒绝!您拒绝!”
“是的,我拒绝。”
“他们可要杀死您呀!”
“亲爱的,十八世纪,当世家子弟赴疆场时,他们穿着呢服、外套和衬衣去迎接子弹;当他们去决斗时,只穿一件衬衣,用它对付剑绰绰有余。我,我是国内第一号世家子弟,我的所作所为将和我的朋友们一模一样。还有:他们上战场穿的是呢服,只有我才有权力穿绸衣。谢谢!我的好妻子,谢谢!我善良的王后,谢谢!”
“啊!”王后喊道,她既失望又高兴,“他的军队为什么没听到这番话呢?”
至于国王,他平静地穿好了衣服,甚至没察觉到他刚才表现出的英勇举止。
“君主政体难道会完蛋吗?”王后喃喃地说,“在这样的时刻,它依然是那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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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23 11:15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tang_wan77 于 2008-8-21 20:27 发表


我的PDF文件就是去年在芦笛论坛上得到的.但说实话,我很不习惯这种阅读方式,所以当时虽然下载了,但一直没有读这本书,现在,通过打字我终于也读了这本书了,不过我还是打到哪儿就是读到哪儿,后面的故事我同样也不知道 ...

大仲马的作品很多都有这个文不对题的毛病,《夏尔尼伯爵夫人》《布拉日隆子爵》《四十五卫士》《蒙梭罗夫人》之类的你读多了以后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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