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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热·皮都(全本)(word文档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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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5 09:59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四章

国王的哲学

当国王的臣民在颠覆他的宝座时,国王却奇怪地全神贯注于别的事情。当法国从来没有产生过的那种最重大的政治现象,也就是说从君主政体向民主政体所作的转变正在蓬勃发展的时候,学者却在注意一种物理现象。在风暴最最猛烈的时候,一位国王却忘了自身的处境,这种景象一定会使当时那些富有才智的人感到好笑。因为三个月来,他们一直在谋求解决他们的问题。
就在外面的骚乱越闹越凶的时候,路易忘记了白天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件:巴士底狱的失陷,弗勒塞尔、德•洛内和德•洛姆斯的遇害,以及国民议会准备反抗国王的举动,路易聚精会神地暗自思考着眼前发生的这件事,这个奇特的场面就象与他的统治利害攸关的事情一样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因此,在他向他的侍卫队长下达了上文所说的那道命令以后,就立刻回到了吉尔贝身边,吉尔贝正在清除他给伯爵夫人身上灌注的那种过量的流体,好使她安稳地入睡,不再象个梦游者那样抽搐。
过了一会儿,伯爵夫人就象孩子一般呼吸平顺、均匀。于是吉尔贝又做了手势,使她重新睁开眼睛,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之中。
这时候,才能看到安德烈身上的那种超凡脱俗的美的全部神采。她完全摆脱了尘世的纷扰,刹那间涌到她的脸上、使她脸颊发红的血又往下流入她的心脏。她那怦怦跳动的心恢复了适当的节律。她的脸又重新变白了,可那是东方女子的那种美丽的暗白色。两只比平时要睁得大一些的眼睛望着天空,眼珠随着下面珍珠似的眼白转动。鼻孔微微地张着,好象是正吸入更为清新的空气。颊上的红晕尽管已经消退,但是嘴唇依然十分红润,从那微微分开的两片嘴唇里露出一排珍珠似的温润可爱、格外光亮的牙齿。
她的脑袋微微向后仰着,显出一种难以言传的天使般的优雅神态。
她那凝滞不动的眼睛似乎由于目光专注,把自己的视野扩大了一倍,一直看到了上帝的宝座底下。
国王站在那儿,好象着了迷似的。吉尔贝叹息着扭过头去,他情不自禁地想使安德烈达到这种美艳绝伦的境地。现在,大夫就象皮格玛利翁①一样,害怕见到自己完成的作品。他甚至比皮格玛利翁更不幸,因为那个人至少知道美丽的雕像是毫无感觉的。

①皮格玛利翁:希腊神话传说中的雕刻师,塞浦路斯国王,他钟情于自己创作的一座象牙雕像。

他并没有回头去看安德烈,只做了个手势,安德烈就合上了眼睛。
人的灵魂在这种状态中脱离了自己的躯壳,自由、幸福、神奇地在空中翱翔,摆脱了尘世的种种烦恼。国王想要吉尔贝把这种神奇的状态给他解释一下。
吉尔贝象所有真正才智超群的人那样,会说那句使得平庸的人难以启口的话:——我不知道。他对国王承认自己的无知;他制造了一种他自己也无法确定的现象,这种现象虽然存在,但是他却无法对它作出解释。
“大夫,”国王听了吉尔贝坦白说出来的这句话,说道,“这是自然界留给后世的学者去探索的又一个奥秘。它会象别的许多被人无法解决的奥秘一样受到深入研究。我们把这些事称作奥秘,我们的祖先也许会把它们称作巫术或妖法。”
“是的,陛下,”吉尔贝微笑着答道,“为了一种人们无法理解的辉煌灿烂的宗教,我就会荣幸地在沙滩广场上被一些不学无术的学者和没有信仰的神甫处以火刑。”
“您是在谁的指导下研究这门科学的?”国王说,“是不是在麦斯麦的指导下?”
“哦!陛下,”吉尔贝微笑着说道,“十年前在法国还没有谁提到麦斯麦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了这门科学的最最惊人的现象。”
“告诉我,依您看,那个惊动了整个巴黎的麦斯麦是不是一个江湖医生?我觉得您施行得似乎比他更为简单。我听人讲述过他的试验、德隆①的试验和皮塞居尔②的试验。人们对这个问题说的所有那些废话或实话,您是知道的。”
“是的,陛下,我对这场争论一直很关心。”
“那么,您对那个有名的小木桶是怎么看的?”
“要是我对陛下提出的所有这些关于催眠这门艺术的问题回答时还抱有怀疑,希望陛下原谅。因为催眠术还没有成为一门艺术。”
①德隆(?—1788):麦斯麦的热忱的信徒,曾撰写了多种关于动物磁气学说的论著。
②皮塞居尔(1751—1825):麦斯麦的弟子,是一位首先观察研究催眠现象的人。

“啊!”
“不过,那是一种力量,一种可怕的力量,因为它摧毁自由意志,使灵魂脱离躯壳,把被催眠的那个人的身体完全交付到施行这种疗法的人的手中。那个昏睡过去的人没有力量,甚至没有意志来进行抵抗。说到我,坠下,我见过别人制造的许多奇特的现象,这样的现象我自己也制造了不少,可是我仍然怀疑。”
“怎么,您怀疑?您创造了奇迹,却感到怀疑!”
“不,我不怀疑,我不怀疑。现在,我亲眼验证了一种前所未闻、不为人知的力量。可是,等这个证据消失了以后,等我一个人呆在家里,面对着我的书橱,面对着三千年来人们撰写的所有那些关于人文科学的书籍,等科学、思想和理智都告诉我事实不是这样,我就怀疑起来。”
“那您的老师怀疑吗,大夫?”
“可能也感到怀疑,但是他不象我这么坦率,没有说出口来。”
“您的老师是不是德隆?是不是皮塞居尔?”
“不,陛下,不。您提到的所有这些人都远远不如我的老师。我看到我的老师创造了不少奇迹,他特别善于医治伤口。没有一门科学他不熟悉。他精通古代埃及学者的理论,对于古代亚述①文明的奥秘也有深入的了解。他是一个知识渊博的学者,一个令人生畏的哲学家,因为他把生活的经验和不屈不挠的意志结合在一起。”

①亚述:西亚古国名。

“我认识这个人吗?”国王问道。
吉尔贝迟疑了一会儿。
“我问您我是不是认识他。”
“认识的,陛下。”
“您管他叫?……”
“陛下,”吉尔贝说,“当着您的面说出他的姓名,也许会使您感到不快。而且,特别在现在这个时候,大部分法国人都不把王权放在眼里,我不想再给理应受到我们大家尊敬的陛下心上投下一片阴影。”
“大胆地把这个人的名字说出来,吉尔贝大夫,请您相信,我也有我的哲学,而且,这种哲学坚实得足以使我可以含笑地面对当前的一切耻辱和未来的一切威胁。”
吉尔贝尽管受到鼓励,可还是迟疑不决。
国王走近他的身旁。
“先生,”他笑吟吟地说道,“您要是愿意,就叫他撒旦①好了,我会找到一副保护自己不受撒旦伤害的甲胄,这是您的那些教条主义者所没有的,他们永远也不会有。也许在这个时代,只有我才拥有这副甲胄,而且毫无愧色地穿在身上,它就是宗教!”
“陛下确实象圣路易②一样虔信宗教,”吉尔贝说。

①撒旦:《圣经》中的魔鬼之王。
②圣路易(1214—1270):即法国卡佩王朝国王路易九世。他的第六个儿子德•克莱蒙伯爵是波旁王族的始祖。

“坦白地说,大夫,这就是我的全部力量。我热爱科学,崇拜唯物主义的结果。您也知道,我是一个数学家。您知道,一个相加起来的总数、一个代数式都使我心里充满快乐。但是与那些把代数学扩展到无神论的人相反,我保留着我的信仰,这使我一方面胜过他们,另一方面又不如他们,也就是说,在善的方面胜过他们,在恶的方面不如他们。看到吗,大夫?不管什么心里话都可以对一个象我这样的人说,我是一个什么话都能听的国王。”
“陛下,”吉尔贝带着一种敬佩的神气说,“我对陛下刚才向我讲的这些话表示感谢,因为我荣幸地象个朋友似地听到了陛下的心里话。”
“哦!我希望,”腼腆的路易十六连忙说道,“我希望整个欧洲的人都听见我这么说。如果法国人看到我的内心深处的全部力量和情感,我想他们就不大会反抗我了。”
他那最后半句由于君权受到冲击而表示气恼的话损害了他在吉尔贝心目中的地位。
吉尔贝赶紧直截了当地说道:
“陛下,既然您一定想要知道,那我就告诉您,我的老师是德•卡格里奥斯特罗伯爵。”
“哦!”路易涨红了脸,嚷道,“这个江湖医生①!”
“这个经验论者……是的,陛下,”吉尔贝说,“陛下知道您刚才用的这个词是科学上所用的一个最好的词。所谓经验论者,就是指一个喜欢尝试的人。陛下,一个思想家,一个开业医生,总之一个人,只要不断地尝试,那就是做了上帝允许人们做的最伟大和最壮丽的事情。一个人要是一生都在做各种尝试,那他的生活一定很充实。
“嗳!先生,卡格里奥斯特罗,你替他说话的那个人,”路易十六说道,“是国王的一个大敌。”

①原文为empirique,又可解释为“经验论者”,所以吉尔贝下文这么说。

吉尔贝想起了项链的案件①。

①指法国路易十六时期曾经发生的一件宫廷丑闻。斯特拉斯堡的红衣主教德•罗昂想和与他有宿怨的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重归于好。这件事被当时的一个女骗子、亨利二世的一个私生子的后裔拉莫特夫人知道了。她一方面与当时有名的巫医卡格里奥斯特罗勾结,怂恿主教买下两名首饰商的一串名贵的项链献给王后,以博得她的欢心;另一方面又叫人模仿玛丽•安托瓦内特的笔迹写信约主教在凡尔赛宫的一个小树林里与一个面貌酷似王后的侍女幽会,让罗昂把她错当成王后。后来事情败露,路易十六立即诉之于巴黎法院以挽救他那受损害的名誉。拉莫特夫人被判笞刑,受到终生囚禁,卡格里奥斯特罗被逐出法国,但德•罗昂却被无罪开释了。详见作者在本书之前所写的《王后的项链》一书。

“陛下意思是不是说他主要是王后的敌人?”
路易给这句话一刺,不禁打了个寒噤。
“是的,”他说道,“他在路易•德•罗昂亲王的那个案子里的行为远远超过了可疑的程度。”
“陛下,卡格里奥斯特罗在这件事上就象在别的事情上一样,完成了人的使命:他为自己作出尝试。在科学上,在道德上,在政治上,没有什么善和恶,只有观察到的现象和完成的事实。然而,我还是把他交给您去评判,陛下。我再重复一遍,这个人也许经常应该受到责备,——也许有朝一日这种责备会变成为赞扬,后世会重新看待人们对他作出的评价;——但是我并不是他这个人的指导下研究学习的,陛下,而是在他这个哲学家和学者的指导下研究学习的。”
“好了,好了,”国王说,他仍然感到他的自尊心和内心受了伤害,“好了,我们把伯爵夫人忘了,也许她很痛苦。”
“陛下,我这就把她唤醒,如果您希望那样。不过我还是想让小箱子在她睡着的时候给送到这儿来。”
“为什么?”
“免得让她受到一个过分严厉的教训。”
“噢!正好有人来了。”国王说,“等一下。”
果然,国王的命令被明白无误地执行了。在夏尔尼的公馆里,从狼脚警探手里拿到的那个小箱子给送到了国王的书房,尽管当着伯爵夫人的面,可是她并没有看见。
国王向那个把小箱子拿来的军官做了个满意的手势,那个人随后就出去了。
“怎么样!”路易十六说道。
“噢!陛下,这正是从我手里抢走的那个小箱子。”
“把它打开,”国王说。
“陛下,我很乐意遵命,如果您愿意这样的话。不过有件事我得告诉陛下。”
“什么事?”
“陛下,正象我已经告诉过您的那样,这个小箱子里装的只是一些轻易就会被人看懂和取走的信件,可是它们却关系到一个女人的名誉。”
“这个女人就是伯爵夫人。”
“是的,陛下。要是只有陛下知道这件事,那她的名誉就不会有什么危险。打开吧,陛下,”吉尔贝说道,一面走近那个小箱子把钥匙递给国王。
“先生,”路易十六冷冷地答道,“把这个小箱子拿走吧,它是您的。”
“谢谢,陛下,我们怎么安置伯爵夫人呢?”
“哦!决不要在这儿弄醒她,我想避免惊诧和痛苦的场面。”
“陛下,”吉尔贝说道,“伯爵夫人只有在您认为应该把她抬去的那个地方才会苏醒过来。”
“好吧,那就把她送到王后那边去。”
路易拉了一下铃。一个军官走了进来。
“队长,”他说道,“伯爵夫人听到巴黎传来的消息,刚才在这儿晕过去了。请把她抬到王后那边去。”
“把她抬过去得花多少时间?”吉尔贝问国王。
“大概十分钟,”国王答道。
吉尔贝把手伸到伯爵夫人身上。
“您过一刻钟醒过来,”他说。
两个士兵奉了那名军官的命令,走了进来,他们用两把扶手椅把伯爵夫人抬走了。
“现在,吉尔贝大夫,您还有什么愿望?”国王问道。
“陛下,我想要请您赐给我一份恩典,使我呆在陛下身边,得到一个可以为您效力的机会。”
国王竭力想要猜出他的意思。
“说得明白一些,”他说道。
    “我想要成为王上的私人医生,”吉尔贝说,“我不会妨碍哪个人,因为这是一个荣誉的职位,是一个表示信任而不是显赫的职位。”
“我答应了,”国王说。“再见吧,吉尔贝先生。噢!对了,请向内克尔多多致意。再见。”
接着,他一面朝外走去一面喊道:
“我的夜宵!”无论多么重大的事件都不能使他忘却自己的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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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在王后那边

当国王上了一堂有关秘术的课,学着从哲学上来反对革命的时候,王后这个在哲学上另有一番扎实、深刻的见解的人,在她的宽大的书房里,把所有那些被人称做她的亲信的人(无疑因为她还没有给过他们哪个人一个机会来表明或考验他们对她的忠诚)都召集到自己身边。
他们在王后那边也详尽无遗地叙述了白天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
她甚至是第一个了解这些情况的人,他们知道她十分勇敢,所以毫无难色地把危险告诉了她。
一些将军和朝臣,还有几个教士和女人呆在王后周围。
门口,在垂下来的门帘外面,还有好几群充满勇气和热情的年轻军官,他们从周围发生的这些暴动中看到一个他们盼望已久的机会:那就是可以当着宫廷里的那些贵妇人的面显露一下自己的身手,就象在比武时那样。
所有这些人,不管是和宫廷有着密切关系的人还是忠于王室的仆人,都专心致志地听着德•朗贝斯克先生讲述巴黎的情况。他目击了巴黎发生的所有那些事,立刻率领他的那团仍然带着杜伊勒里宫的尘土的士兵赶到凡尔赛,好把真实的情况讲给那些惊慌失措的朝臣听,使他们心里得到宽慰,因为他们中有几个把已经十分严重的局势还要加以夸大。
王后坐在一张桌子旁边。
我们在这个故事①开场的时候曾经看到她手里拿着橄榄枝,跨过北面的国境线,来和法国王太子成亲;后来有天晚上,我们又看到她和德•朗巴尔夫人②一起走进麦斯麦的那所神秘的寓所,嘻嘻哈哈,将信将疑地坐那个她来祈求预示未来的象征性的小木桶旁边。可是现在她既不是早先法国王储的那个温柔、漂亮的未婚妻,法兰西的保护天使,甚至也不是后来那个美丽、娴雅的王妃。

①指作者所写的这一整套描写法国君主政体腐败、衰亡过程的小说。
②德•朗巴尔夫人(1749—1792):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密友。

不!坐在那儿的是一位高傲、果断、皱着眉头、嘴上挂着轻蔑神情的王后,是一个听凭内心的一部分爱情流失、而用怨恨的毒液来取代原来那种振奋精神的柔情的女人。这种毒液不断地往里流去,最终肯定会流进她的血液。
总之,她就是凡尔赛的画廊里的第三幅画像上的那个女人,换句话说,她已经不是玛丽•安托瓦内特,也不是法国王后,而是一个被人们开始用“奥地利女人”这个外号来称呼的女人。
在她背后,有个年轻女人一动不动地斜躺在暗处的一张沙发上,脑袋向后靠着沙发垫子,用手撑着额头。
这就是德•波利尼亚克夫人。
王后看到德•朗贝斯克先生,就做了一个非常高兴的手势,那意思就是说:
“啊,我们总算可以知道所有的情况了。”
德•朗贝斯克先生鞠了一躬,做了个手势,请求王后原谅他的肮脏的靴子、满是尘埃的衣服和那把变了形和不能完全插入刀鞘的马刀。
“嗳!德•朗贝斯克先生,”王后说,“您是从巴黎来的吗?”
“是的,陛下。”
“民众在干什么?”
“他们杀人放火。”
“是因为头脑发昏,还是出于怨恨?”
“不,是由于本性凶恶。”
王后沉思起来,好象准备赞同他对民众的看法,随后摇了摇头,说道:
“不,亲王,民众并不凶恶,至少没有理由这样。什么也别对我隐瞒。他们是不是发狂了?是不是充满怨恨?”
“唉!我想这是一种一直发展到疯狂的怨恨吧,夫人。”
“怨恨谁呢?啊!您又犹豫起来了,亲王。注意,要是您用这种方式讲述,那我就不再象现在这样问您了,而要委派我的一个骑马侍从到巴黎去。他用一小时去那儿,一小时搜集情况,再用一小时返回,过三个小时,这个人就会象荷马笔下的一个传令官那样完完全全地把那边发生的事都讲给我听。”
德•德勒—布雷泽先生嘴上含着微笑走上前来。
“但是,夫人,”他说道,“民众的怨恨和您有什么相干,那跟您没有一点儿关系,民众可以怨恨一切,除了您。”
王后并没有驳斥这些恭维她的话。
“得啦!得啦!亲王,”她对德•朗贝斯克说道,“说吧。”
“嗨!是的,夫人,民众是出于怨恨才这么干的。”
“是怨恨我吗?”
“怨恨一切统治他们的人。”
“说得好!这是实话,我感觉到了,”王后坚定地说。
“我是军人,陛下,”亲王说道。
“好吧!好吧!那么就象个军人似的对我们说说吧。哎,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没什么好做的,夫人。”
“怎么!没什么好做的,”王后利用那句话在她身边那些穿着绣衣服、佩着金色剑鞘的剑的人中引起的嗡嗡声喊道,“没什么好做的!您,一个洛林的亲王,在民众根据您的说法正在杀人放火的时候,竟然对法国王后说出这句话来,您竟然说没什么好做的!”
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这些话又引起了一片嗡嗡声,不过这一回是表示造成。
她转过身去,对围着她的那圈人扫了一眼,在所有那些眼睛闪闪发亮的人当中,寻找那些目光最最明亮的人,以后可以就此看出最最忠诚的人。
“没什么好做的!”亲王又说道,“因为让巴黎人自己平静下来,他们才恢复平静,——他们只有在被激怒的时候才变得好战。为什么要赐给他们战斗的荣誉,去冒打仗的危险呢?让我们保持安静,过三天,巴黎就不会再有什么骚乱了。”
“但是巴士底狱呢,先生?”
“巴士底狱!它的门会被关上,那些攻占它的人会被逮捕,事情就是这样。”
在那群先前默不作声的人当中传出了一阵笑声。
王后又说道:
“注意,亲王,这会儿您的话叫我太放心了。”她一只手托着下巴沉思起来,猛然发现德•波利尼亚克夫人脸色苍白,神情忧伤,好象出了神似的。
伯爵夫人显得十分害怕地听着所有这些新闻,只有在王后站住脚望着她微笑时才笑上那么一笑,不过这种笑容就象一朵枯萎的花那样苍白黯淡。
“嗳!伯爵夫人,”王后说,“您对所有这一切有什么看法?”
“咳!没有,”她答道。
“怎么,没有!”
“没有。”
接着她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沮丧神情摇了摇头。
“得啦,得啦,”王后俯身对着伯爵夫人的耳朵小声说,“我的迪亚娜原来是一个胆小鬼。”
接着她高声问道:
“勇敢的德•夏尔尼夫人在哪儿?我看,我们需要她来使我们的心安定下来。”
“伯爵夫人准备出去的时候被召到王上那儿去了,”德•米塞里夫人说。
“啊!在王上那儿,”玛丽•安托瓦内特漫不经心地答道。
不过,这时候,王后发觉她的周围突然奇怪地静下来。
因为有关巴黎骚乱的种种消息好象一下重于一下的打击,接连不断地传到凡尔赛。这些前所未有的、难以置信的事也许使那些最最坚强的人惊呆了,而不是吓傻了。
王后明白必须使这些垂头丧气的人重新振作起来。
“谁也不能给我出个主意吗?”她问道。“那好,我自己来拿个主意吧。”
每个人都走近玛丽•安托瓦内特。
“民众,”她说道,“并不凶恶,只是误入歧途。他们不了解我们,所以才怨恨我们。我们应该接近他们。”
“以便惩罚他们,”一个人说道,“因为他们不相信他们的主人,这就是一项罪行。”
王后朝说话的那个方向望过去,认出了德•贝桑伐尔先生。
“哦!原来是您,男爵先生,”她说道,“您是来给我们出什么好主意的吧?”
“我已经说出了我的意见,夫人,”贝桑伐尔鞠了一躬说道。
“好吧,”王后说道,“王上会惩罚的,但是只会象个仁慈的父亲那样。”
“爱得深,责得严,”男爵说。
随后,他转身对着德•朗贝斯克先生,说道:
“您不同意我的意见吗,亲王?民众杀害了一些人……”
“唉!他们把这称作报复,”一个女人声音低沉地说道,王后听到这个柔和的、十分悦耳的嗓音就回过头去。
“您说得对,亲王夫人。他们的错误正在这一点上,亲爱的朗巴尔,因此我们要宽容一点。”
“但是,”亲王夫人怯声怯气地说道,“在考虑是否应该对民众进行惩罚之前,我想应该先考虑一下我们是否能够战胜他们。”
周围的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喊叫,对刚从亲王夫人那张高贵的嘴里说出来的那个事实表示反对。
“胜得了!瑞士兵哪儿去啦?”一个人说。
“德意志兵呢?”另一个人说。
“侍卫队呢?”又有一个人说道。
“你们不相信军队和贵族吗?”一个穿着中尉军服、属于贝尔希尼轻骑兵团的青年嚷道,“我们难道应该受到这种耻辱吗?想想看,夫人,从明天起,只要王上愿意,他就可以聚集起一支四万人的军队,把它派往巴黎,捣毁那座城市。想想看,四万个忠实皇家的军人完全抵得上五十万个巴黎叛乱者。”
正在这么说着的那个青年无疑还有许多一样充足的理由好说,可是他看到王后的眼睛盯着他,就突然停下来;他是站在一群军官的中央说这番话的,他的热情使他远远地越出了他的军阶和礼仪所能允许的范围。
他停了下来,就象上文所说的那样,对于自己的话所产生的效果感到很羞愧。
但是已经太晚了,王后正好听见了他的话。
“你了解那儿的局势吗,先生?”她和蔼地问道。
“是的,陛下,”那个青年涨红了脸说道,“我当时在爱丽舍田园大街。”
“那么,勇敢地说吧,来,先生。”
那个青年红着脸从一排排给他让出路来的人中间走出来,朝王后走去。
这时,德•朗贝斯克亲王和德•贝桑伐尔先生一起向后退去,好象觉得这样一同商讨有损自己的尊严。
王后一点没有,或者说好象一点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这种举动。
“先生,王上手里真有一支四万人的军队吗?”她问道。
“是的,陛下。”
    “在巴黎周围吗?”
“在圣德尼、圣芒代、蒙马特尔和格勒内尔①。”
“说说细节,先生,说说细节。”王后嚷道。

①这些地方都在巴黎附近。

“夫人,德•朗贝斯克先生和德•贝桑伐尔先生对此能比我说得更加精确。”
“说下去吧,先生。我就爱听由您嘴里说出来的那些细节。那四万人是受哪个人的指挥?”
“首先,受德•贝桑伐尔先生和德•朗贝斯克亲王的指挥;另外还受德•孔代亲王、德•纳博纳•弗里茨拉尔先生和德•萨尔克纳伊姆先生的指挥。”
“真的吗,亲王?”王后回头望着德•朗贝斯克问道。
“是的,陛下,”亲王鞠了一躬答道。
“在蒙马特尔,”那个青年说,“有一片停炮场。不出六个小时,蒙马特尔周围的整个地区就可能化为灰烬。由蒙马特尔先发出开火的信号,万桑跟着响应,随后一万人从爱丽舍田园大街,一万人从地狱城关,一万人从圣马丁街,一万人绕过巴士底狱往城中进发,这样巴黎四面都能听到密集的枪炮声,巴黎连一天也守不住。”
“啊!这可是一个明确地说出自己看法的人;这是一个周密的计划。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德•朗贝斯克先生?”
“我认为,”亲王轻蔑地说道,“这个骑兵中尉真是一位出色的将军。”
“至少,”王后看到那个年轻军官气得脸色发白,连忙说道:
“至少他不是一个悲观失望的军人。”
“谢谢,夫人,”那个年轻军官鞠了一躬,说道,“我不知道陛下会作出什么决定,但是,请陛下把我看作准备为您献出生命的人中的一员,请陛下相信,在这件事上,我做的只是四万个军人随时准备做的事,当然不包括我们的首领。”
说完这些话,这个青年就谦恭地向那个曾经羞辱他的亲王行了个礼。
他的这副谦恭的神态比他先前所作的那番忠诚的保证给王后留下的印象要更为深刻。
“您叫什么名字,先生?”她问那个年轻军官。
“德•夏尔尼男爵,夫人,”他欠身答道。
“德•夏尔尼!”玛丽•安托瓦内特不禁涨红了脸喊道,“那么您是不是德•夏尔尼伯爵的亲戚?”
“我是他的弟弟,夫人。”
那个青年又姿态优雅地鞠了一躬,以前他从来没有把腰弯得这么低。
“听到您开始说的那些话,我本来应该,”王后说,她恢复了镇定,用坚定的目光朝四周扫了一眼,“我本来应该看出您是我的一个最最忠实的仆人。谢谢您,男爵。我以前怎么没在宫廷中见到您?”
“夫人,我的哥哥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他要我留在军队里,所以七年来我一直荣幸地在国王的军队里服役,我只到凡尔赛来过两次。”
王后盯着这个青年人的脸望了好一会儿。
“您长得很象您哥哥,”她说,“他竟然不把您引见给我们,让您在宫廷里自我介绍,我为此要好好责备他一顿。”
接着王后转身望着她的朋友伯爵夫人;她面对着眼前这个场面,依然一动不动地靠在沙发上。
但是,别的在场的人却不是这样。军官们看到王后刚才给予那个青年的欢迎很受鼓舞,竞相夸大自己对于王朝的热情。在每群人中间,都能听到一些慷慨激昂表示能够征服整个法国的言辞。
玛丽•安托瓦内特对于他们这种显然迎合她的内心思想的情绪充分加以利用。
她宁愿战斗,不愿忍受;宁愿死去,不愿让步。因此,她刚听到巴黎传来的那些消息,就决定顽强抵抗,把这场快要吞没法国社会一切特权的叛乱风潮镇压下去。
如果世间有一种盲目的力量,一种失去理智的力量,那就是数字和希望所产生的力量。
一个后面不断加上零的数字很快就会超出世上的所有财源。
一个阴谋家或是一个暴君的意愿也是如此:他们单凭自己的一些渺茫的希望,胸中就充满了热情,拟定出一些宏伟的计划,这些计划还没来得及在雾霭中充实凝聚,就被一阵风给吹散了。
玛丽•安托瓦内特听了德•夏尔尼男爵说的那些话,听了在场的其他人发出的热烈的欢呼,感到自己好象率领着一支强大的军队。她听见她的那些不伤人的大炮发出的隆隆声,这些大炮肯定会使巴黎市民感到心惊胆战,她为此十分高兴,好象自己已经取得了一个决定性的胜利。
在她周围,许多富有朝气、充满了爱和自信的男人和女人把那些引人注目的骑兵、带着重武器的龙骑兵、勇敢的瑞士兵和喧闹的炮兵一一列举出来,嘲笑巴黎市民拿着的那些装着原木柄的粗糙的长矛,根本没有想到在这些粗劣的武器头上会挂着法国那些最最高贵的人的脑袋。
“至于我,”德•朗巴尔亲王夫人低声说道,“枪和长矛比起来,我更害怕长矛。”
“因为它更难看,亲爱的戴莱兹,”王后笑着说,“但是,不管怎样,你放心。我们的巴黎矛兵不是摩拉①的那些有名的瑞士矛兵的对手,而且现在的瑞士兵手里不仅有长矛,还有上好的火炮,感谢上帝!他们的枪法很准。”

①摩拉:瑞士地名,一四七六年瑞士人在此战胜无畏的查理。

“哦!至于这一点,我可以作出保证,”德•贝桑伐尔说。
王后又回头望着德•波利尼亚克夫人,想看看所有这些保证是否使她恢复了镇定,但是伯爵夫人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苍白和不安。
王后心肠很好,常常为了这个朋友牺牲自己的尊严,她想使她的朋友脸色欢快一点,但却没有成功。
那个年轻女人依然脸色阴沉,好象陷入了最最忧伤的沉思。
这种沮丧的神情只使王后感到难受。那些年轻军官的热情却一点没有减低,他们所有的人,除了那些高级将领,都围在他们伙伴德•夏尔尼男爵周围,拟订作战计划。
在这片兴奋活跃的气氛中间,国王一个人从外面笑吟吟地走进来,前面既没有人引路,也没有派人来指示。
王后激发了周围那些人的热情,心情十分激动,就冲过去迎接国王。
一见到国王,大家的谈话就都停了下来,四周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每个人都等着国王开口说话,等着他说句激动人心、令人信服的话。
大家都知道,在云雾负有充足的电荷时,稍有撞击就会产生电光。
在朝臣们的眼里,相互走近的国王和王后就是两股会迸发出霹雳来的强大的电流。
他们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听着,急切地杨要听到国王开口说的最初几句话。
“夫人,”路易十六说道,“在所有这些闹轰轰的事件中,他们忘了把夜宵送到我的房间里,请您让我在这儿吃吧。”
“这儿!”王后嚷道,她一下子愣住了。
“如果您同意的话。”
“但是……陛下……”
“不错,您在和他们谈话。唉!但是我可以边吃边谈嘛。”
夜宵这个简单的词使大家的热情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但是听了他说的最后那句话:我们边吃边谈,年轻的王后禁不住认为在他这种异常镇定的态度中也蕴藏着几分英雄的品质。
国王无疑想要通过他那安详镇定的态度来消除大家对局势产生的恐慌。
是的,玛丽•戴莱兹的女儿无法相信在这种危急的时候这个圣路易的子孙竟会摆脱不了自己日常生活上的物质需要。
玛丽•安托瓦内特搞错了。国王肚子饿了,就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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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5 10:01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六章

国王在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是怎么吃夜宵的


在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吩咐下,国王的夜宵给端到了她的书房的一张小桌子上。
但是,接着发生的事和亲王夫人所希望的完全相反。路易十六叫大家保持安静,不过,这只是为了在他吃夜宵的时候不受打扰。
所以,当玛丽•安托瓦内特竭力想要重新扇起大家的热情时,国王却在一旁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军官们觉得一个圣路易的后裔不该这么贪图口腹之欲,他们东一簇、西一簇地站在那儿,神态也许并不象当时环境所要求的那样恭敬。
王后的脸变红了,她的一举一动都显出不耐烦的样子。这个精细、高贵、容易激动的女人不明白国王这样压抑人们说话的理由。她走近国王,以便把那些退下去的人重新带到桌子旁边来。
“陛下,”她说,“您没有命令要下达吗?”
“啊!啊!”国王嘴里塞满了食物,说道,“什么命令,夫人?嗳!在这种艰难的时刻,您想成为我们的爱捷丽①吗?”
他一面说着这些话,一面大口大口地吃起一个配有块菰的小山鹑来。
“陛下,”王后说道,“努玛②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国王。可是,现在大家都认为我们需要一个勇猛好战的国王,要是陛下非要仿效古人的话,那可不要做塔尔坎③,而应该做罗穆路斯④。”
国王带着一种好象福至心灵的安详神态微微地笑起来。
“这些先生是不是也勇敢作战呢?”他问道。
他掉头望着那群军官,眼睛由于吃下去的那顿热餐闪现出勇敢的光芒。
“是的,陛下!”他们齐声嚷道,“战争!我们所要求的只是战争!”
“先生们,先生们!”国王说,“你们向我表明,我必要时可以依靠你们的帮助,这真使我感到万分高兴。但是,目前我不仅有一个顾问班子,而且还有一个肚子:前者会建议我做那些我非做不可的事,后者建议我做我正在做的事。”
他开始笑起来,一面把那个堆满吃剩下来食物的盘子递给呆在一旁伺候的军官,要他换个空盘子。
那群只消国王做个手势就会为他献出自己生命的人中间响起了一阵战栗似的惊愕和气愤的嗡嗡声。
王后转过头去,跺了跺脚。
德•朗贝斯克亲王迎着她走过去。

①爱捷丽:相传在阿里西森林中向古罗马国王努玛进行启示的仙女。
②努玛:古罗马王政时代的第二位国王。
③塔尔坎:古罗马王政时代的最后一位国王,公元前五0九年被逐,王政时代结束。
④罗穆路斯:传说中罗马城的建立者,王政时代的第一位国王。据说他和他的孪生兄弟勒莫斯都是战神马尔斯之子。他们在台伯河畔建一新城(公元前753年)。弟兄不和,罗穆路斯杀其弟,名新城为罗马,并开创了王政时代。

“您看,夫人,”他说道,“陛下无疑象我一样也认为最好还是等待一下再说。这是一种谨慎的行为。不幸,谨慎在我们生活的时代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美德,尽管我并不具备这样一种美德。”
“是的,先生,是的,这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美德,”王后说,她把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她忧伤得要命,过去靠着壁炉,眼睛迷迷茫茫,心里万分失望。
国王和王后的这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使大家感到很吃惊。王后好不容易忍住眼泪。国王继续以波旁家的那种有名的胃口吃着夜宵。
因此,大厅渐渐地变空了。一群又一群的人慢慢地不见了,他们就象花园里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融化,白雪下面出现了一块又一块荒芜的黑色土地。
王后看到她一心依靠的那群勇敢好战的人四散而去,仿佛看到她的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那种情形正如往昔亚述或阿马莱西特①的大军在上天刮起的一阵飓风下变得渺无影踪,就象被黑夜或海洋永远吞没了似的。
朱尔伯爵夫人那柔和的声音把王后从这种迷惘的状态中唤醒了。她和她的嫂子迪亚娜•德•波利尼亚克夫人正朝她走过来。
一听到这个声音,这个高傲的女人心中好象又浮现出那片被抛弃的、有着鲜花和棕榈树叶的美好前景。一个真挚的忠诚不贰的朋友比十个王国还有价值。

①阿马莱西特:古时巴勒斯坦南部的一个部落。

“哦!你,你,”她喃喃地说道,一面把朱尔伯爵夫人紧紧抱在怀里。“我总算还有一个朋友。”
这时,她忍了好长时间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把她胸前的衣服都弄湿了,但是这并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愉快的泪水,它们并不使她感到胸中抑郁,却使她感到十分轻松。
她们俩默默地呆了一会儿,这期间王后继续把伯爵夫人抱在怀里。
后来,公爵夫人一面拉着她的小姑子的手,一面打破了寂静。
“夫人,”她说道,声音怯生生的,好象感到很羞愧,“我认为陛下不会责备我要向您提的这个计划。”
“什么计划?”王后急切地问道,“说吧,公爵夫人,说吧。”
王后一面预备听迪亚娜公爵夫人说出她的计划,一面靠着她心爱的伯爵夫人的肩膀。
“夫人,”公爵夫人继续说道,“我要发表的这个看法是一个不容陛下怀疑他的权威的人的看法,也就是王上的姑姑阿代拉伊德夫人的看法。”
“哪来这么多开场白,亲爱的公爵夫人,”王后愉快地说道,“好啦,谈正题吧。”
“夫人,现在的情况很不好。您给予我们家的恩典被人们大肆夸张,您因为我们恭敬忠诚而给予我们的那种庄严的友谊受到人们飞短流长的攻击。”
“怎么,公爵夫人,”王后开始吃惊地说,“您觉得我显得还不够勇敢吗?难道我没有为了维持我们的友谊英勇地反对舆论、反对宫廷、反对民众、甚至反对王上吗?”
“哦!夫人,相反,陛下十分高尚地支持您的朋友,挺身出来抵挡所有的攻击。所以今天,在危险变得这么大、甚至这么可怕的时候,那些被陛下仗义保护过的朋友要是不站出来辅助他们的王后,那就是一些胆小鬼和卑劣的仆人。”
“啊!说得好,说得妙!”玛丽•安托瓦内特热情洋溢地嚷道,她握住德•波利尼亚克夫的手,伯爵夫人仍然给她搂在自己的胸前。
但是她们两个人在受到王后的这种亲切的表示后并没有骄傲地抬起头来,脸色反倒显得十分苍白。
朱尔•德•波利尼亚克夫人想从王后的怀抱里脱出身来,但是王后不管她怎么挣扎仍然紧紧地搂着她。
“但是,”迪亚娜•德•波利尼亚克王人结结巴巴地说,“也许就因为陛下赐给我们的那种友谊,才出现了那些威胁您的宝座和您本人的攻击,陛下也许并不怎么清楚为了使您摆脱所有这些攻击我们荣幸地要告诉您的那件事。这是一个痛苦的办法,一种使我们的心感到酸楚的牺牲,可是我人必须忍受,我们不得不这样。”
听了这些话,王后的脸开始变白了,因为她在伯爵夫人的这段开场白里面,在她那种羞怯谨慎的态度的遮掩下,再也感觉不到勇敢而忠诚的友谊,而只看出恐惧。
“唔,”她说,“说吧,说吧,公爵夫人,这是什么样的牺牲呢?”
“哦!夫人,得完全由我们来作出牺牲,”公爵夫人说,“天晓得为什么,我们在法国受到人们的憎恨。我们要解除您的宝座所受的威胁,使它完全恢复光彩,重新受到民众的热爱,这种由于我们在场而变得黯淡无光或者说受到阻隔的热爱。”
“你们要离开我吗?”王后发作道,“是谁这么说来着?又是谁要求这么做的?”
她发狂似的望着朱尔伯爵夫人,一面轻轻地把她推开,伯爵夫人低下头去,说道:
“不是我。我嘛,相反我要求留下来。”
但是从她说话的腔调里可以听出她的这些话的意思等于是说:要是您命令我离开的话,夫人,那我就离开。”
啊,神圣的友谊,这条可以使王后和一个女侍从的心紧密相连的神圣的纽带!啊,神圣的友谊,你比爱情和野心,人类心灵的这两种有名的毛病更使人显出英雄气概!
王后一下子砸碎了她为友谊在自己心里建造起来的那座崇高的祭台。她只消看一眼,只看一眼,就看出了十年来她一直没有觉察的那件事:她的这个朋友原来是个冷淡的只为自己打算的人。这样做也许是可以原谅和解释的,是合情合理的。但是在两个相爱的人中间,当一个人仍然爱着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却不再爱她了,那么在前者的眼里,这种遗弃究竟有哪一点是可以原谅和解释的,又有哪一点是合情合理的呢?
玛丽•安托丽内特并没有为自己所感到的那种痛苦进行什么报复,只用冷冰冰的目光盯着她的朋友。
“啊!迪亚娜公爵夫人,这就是您的看法!”她用一只发颤的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说道。
“唉!夫人,”公爵夫人答道,“这并不是我作出的选择,要求我这么做的并不是我的意愿,而是命运之神的意旨。”
“是的,公爵夫人,”玛丽•安托瓦内特说道。
接着她转身向着朱尔伯爵夫人,问道:
“您呢,伯爵夫人,您有什么看法?”
伯爵夫人只流出了滚滚热泪,好象感到很内疚,她所有的力气都在她作出的那番努力中耗尽了。
“好吧,”王后说,“好吧。看到我这么受人爱戴,我很愉快。谢谢,伯爵夫人。是的,您在这儿有危险,是的,民众的怒火已经不再有什么限度,是的,你们都很有道理,只有我疯了。您要求留下来,这是出于一片忠心,但是我不接受这种忠诚的表示。”
朱尔伯爵夫人抬起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王后。可是王后并没有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点朋友的忠诚,却只看到女人的软弱。
“这么说,公爵夫人,”王后又说道,“您决定离开我罗,您?”
她特别强调那个您字。
“是的,陛下。”
“想必是回到您的一座田庄上去……一座很远的……非常遥远的……田庄。”
“夫人,只要是动身离开您,五十里和一百五十里同样使我感到痛苦。”
“那么您要上国外去吗?”
“唉!是的,夫人。”
王后不禁暗自叹息,但并没有发出声来。
“您到哪儿去呢?”
“到莱茵河①畔去定居,夫人。”
“好吧。您会说德语,公爵夫人,”王后带着一种难以言传的伤感神气苦笑着说,“那是我教您的。王后的友谊至少在这件事上对您有所帮助,我感到很高兴。”

①莱茵河:欧洲大河之一。源出瑞士境内阿尔卑斯山,西北流经列支敦士登、奥地利、法国、德国、荷兰,在鹿特丹附近注入北海。

接着她转身对朱尔伯爵夫人说道:
“我并不想和您分离,亲爱的伯爵夫人。您希望留下来,您的这种愿望我很赞许。但是我,我为您感到担心,我希望您离开,我命令您离开!”
她说到这儿一下子停住了,胸中涌起的感情使她说不出话来。管理她显得很勇敢,但是倘若这时她耳朵里没有听到国王的声音,那她也许就不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了。国王一点没有参与上文叙述的所有那些事。
他在吃他的餐后点心。
“夫人,”国王说,“他们来通知您说,有人在您的套房里等您。”
“但是,陛下,”王后嚷道,这时除了王室的尊严,她把所有其他的感情都丢到一边,“首先您该下达几道命令。瞧,这儿只剩下三个人了,但是,他们正是您该找来一同商量的人:德•朗贝斯克先生,德•贝桑伐尔先生和德•布罗格利先生①。下命令吧,陛下,下命令吧!”
国王抬起瞌睡蒙眬的眼睛,迟疑不决。
“您对这一切是怎么看的,德•布罗格利先生?”他问道。
“陛下,”老元帅答道,“如果您把您的军队从巴黎市民的面前往后撤,就会有人说他们被打败了。如果您让他们留在原处,那就必须战胜巴黎市民!”
“说得好!”王后握紧了元帅的手嚷道。
“说得好!”德•贝桑伐尔先生说。
德•朗贝斯克亲王却只摇了摇头。

①        德•布罗格利(1718—1804):法国元帅。

“嗯!还有吗?”国王问道。
“命令进军吧!”老元帅说。
“对……进军!”王后嚷道。
“好吧!既然你们都想这么做,那么就向巴黎进军吧!”国王说。
这时候,王后接到了一封短信,内容如下:

    看在上帝的份上,夫人,不要仓促行事!我等待陛下的接见。

“是他的笔迹!”王后喃喃地说道。
接着她转过身去,向那个把信送来的人问道:
“等在我的套房里的是不是德•夏尔尼先生?”
“他才到,满身尘土,而且我觉得,他身上还沾满了血,”她的那个贴身侍女答道。
“等一下,先生们,”王后向德•贝桑伐尔先生和德•布罗格利先生说,“请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她急忙回她的套房去了。
国王连头也没有动一动。

[ 本帖最后由 tang_wan77 于 2008-8-15 19:4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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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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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6 10:10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七章

奥利维埃•德•夏尔尼


王后走进小客厅,看到了那个要她的侍女把那封短信交给她的人。
他是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身材很高,脸上露出顽强坚决的神色。他那双象老鹰一样目光锐利的灰蓝色的眼睛,端正的鼻子,轮廓清晰的下巴,使他脸上显出一副英武的气概。他穿着侍卫队长的制服,风度十分潇洒,把脸上的那种英武的气概衬托得更加鲜明。
他的手还在他那扯碎的、皱巴巴的细麻布袖口底下发抖。
他的剑给打弯了,不能完全插进剑鞘。
王后赶到的时候,他正在小客厅里急速地走来走去,脑子里萦绕着许多狂热、杂乱的想法。
玛丽•安托瓦内特笔直朝他走过去。
“德•夏尔尼先生!”她喊道,“德•夏尔尼先生,您在这儿!”
王后看到她招呼的这个人按照礼节恭敬地向她鞠躬,就向呆在一旁的侍女做了个手势,那个侍女立刻退出去把门关上。
等门刚一关上,王后就一把抓住德•夏尔尼的手。
“伯爵,”她喊道,“为什么您到这儿来?”
“因为我认为到这儿来是我的责任,夫人,”伯爵说。
“不。您的责任,是避开凡尔赛,是按已经讲定的那样去做,是服从我的命令,总之,是象我所有的朋友,那些害怕分担我的命运的朋友一样去做。您的责任就是别为我的命运作出任何牺牲,您的责任就是离开我。”
“离开您!”他说道。
“是的,避开我。”
“避开您!谁避开您了,夫人?”
“那些谨小慎微的人。”
“我认为自己也相当谨慎,夫人,这就是我上凡尔赛来的原因。”
“您从哪儿来的?”
“从巴黎。”
“从动乱的巴黎?”
“从沸腾、狂热、沾满鲜血的巴黎来的。”
王后用两只手蒙住脸。
“哦!”她说,“那么没有一个人,就连您也不是来报告我什么好消息的。”
“夫人,在目前的形势下,请您要求您的信使只报告您一件事:那就是事情的真实情况。”
“您刚才告诉我的是实情吗?”
“跟我往常告诉您的一样,夫人。”
“您是一个诚实的人,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夫人,我是一个忠实可靠的臣民,仅此而已。”
“好吧,我的朋友,请您这会儿不要告诉我一个字。您来的时候我正心如刀割。我的那些朋友今天头一回用您一向告诉我的那种实情把我压跨了。哦!这种实情,伯爵,简直无法不让它在我的耳旁回响上一会儿。它从红色的天际,从充满了恐怖声音的空中,从朝臣们的苍白而又严肃的脸上,从各种事物中迸发出来。不!不!伯爵,请您在一生中就这么一次,别再把实情告诉我。”
伯爵惊诧地望着王后。
“是的,是的,”她说道,“您知道我很勇敢,您觉得很吃惊,对不对?噢!还有比这更叫您吃惊的呢。”
德•夏尔尼先生情不自禁地做了个询问的手势。
“您待会儿就会看到的,”王后神经质地笑着说。
“陛下身体不舒服吗?”伯爵问道。
“不!不!先生,来,坐在我的旁边,对于那些可怕的政治问题不要再提一个字……想法让我把它们忘掉。”
伯爵苦笑着照她的话做了。
玛丽•安托瓦内特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
“您的额头很烫,”她说。
“是的,我脑袋里象火烧似的。”
“您的手却冰凉。”
她把伯爵的那只手握在自己的两只手中间。
“我的心感到象死一样的冰凉,”他说道。
“可怜的奥利维埃!我不是已经和您说了吗,让我们把一切都忘掉。我不再是王后,不再受到威胁,也不再被人痛恨。不,我不再是王后。我是女人,仅此而已。整个世界对我有什么意义呢?只要有个人衷心爱我,这就够了。”
伯爵在王后的面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吻着她的脚,就象埃及人对待他们的爱西丝神①那样。

①爱西丝神:古埃及神话中司婚姻、农业的女神。

“哦!伯爵,我唯一的朋友,”王后说道,一面想把他扶起来,“您知道迪亚娜公爵夫人怎么对待我的吗?”
“她要移居国外,”夏尔尼毫不迟疑地答道。
“他猜着了,”玛丽•安托瓦内特嚷道,“他猜着了!咳!这也能猜着吗?”
“哦!天哪!是的,夫人,”伯爵答道,“现在什么事都可以想象得到。”
“但是您和您的朋友,”王后喊道,“为什么不移居国外呢?既然这是一桩顺理成章的事。”
“我嘛,夫人,我可不移居国外,因为我对陛下忠心耿耿,而且我已经对自己而不是对您作出保证,在风暴即将来临的时候,一刻也不离开您的身边。其次我的弟兄也不会移居国外,因为我的举动会成为他们效法的榜样。最后,德•夏尔尼夫人也不会移居国外,因为她真诚地爱着陛下,至少我这么认为。”
“是的,安德烈是一个品格十分高尚的人,”王后用一种十分明显的冷谈的口气说。
“所以她决不会离开凡尔赛,”德•夏尔尼答道。
“那么您会一直留在我的身边罗,”王后用同样冷淡的口气说,这种口气和刚才的略有不同,以便表现出她的妒意或轻蔑。
“我荣幸地被陛下任命为侍卫队的队长,”德•夏尔尼伯爵说,“我的岗位是在凡尔赛。如果陛下没有派我去保卫杜伊勒里宫的话,那我决不会离开我的岗位。您对我说,这是一次必不可少的放逐,于是我接受了这种放逐。可是,在这件事上,陛下知道,我并没有去征求德•夏尔尼伯爵夫人的意见,而她也没有责怪我。”
“这话不假,”王后仍然冷冰冰地答道。
“现在,”伯爵勇敢地说道,“我认为我的岗位已经不再是在杜伊勒里宫,而是在凡尔赛。所以,请王后别见怪,我就违反了命令,自作主张选定了我的职务,赶到这儿来了。不管德•夏尔尼夫人对发生的那些事怕不怕,想不想移居国外,我都要留在王后身边……除非王后折断我的剑:假如那样,虽然我无权在凡尔赛宫里为她战斗而死,但是我总可以在宫门外的路面上献出自己的生命。”
这个年轻人把这几句发自肺腑的简单的话说了出来,显得那么勇敢和忠诚,王后立刻收起了她的那副高傲的神态,不再掩盖内心的一种与其说是王后的还不如说是普通人的感情。
“伯爵,”她说,“不要再说这种话,不要说什么您要为我而死,因为,我知道您真的会象您说的那样去做的。”
“哦!相反,我要永远这么说!”德•夏尔尼喊道,“我要在所有的地方说给所有的人听,我怎么说就要怎么做,因为恐怕时间已经到了,世上一切热爱国王的人都得死去。”
“伯爵,伯爵!谁给了您这种不祥的预感?”
“唉!夫人,”夏尔尼摇了摇头答道,“在美洲发生那场不可避免的战争时,我也象别的人一样受了社会上掀起的那股渴望独立的思潮的影响。我也很想积极参加解放奴隶的运动,就象当时人们所说的那样,所以我成了一个共济会的会员,我同拉斐德和拉梅特兄弟①那样的人一起加入了一个秘密的会社。您知道这个会社的宗旨是什么吗?就是摧毁王权,夫人。您知道这个会社的口号是什么吗?就是三个字母:L.P.D.。”
“这三个字母是什么意思?”

①夏尔•拉梅特(1757—1832)和亚历山大•拉梅特(1760—1829)兄弟两人都是三级会议中的贵族代表,他们对革命的进程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Lilia pedibus destrue,①把百合花踏在脚下。”
“那您做了什么呢?”

①拉丁文:意思和后面的译文相同。

“我体面地退了出来。可是一个人退出来,却有二十个人加入进去。唉!夫人,今天发生的事情就是二十年来一直在暗中悄悄酝酿的那场大戏的序幕。在那些领头在巴黎掀起骚动、控制市政厅、占据王宫、攻下巴士底狱的人中间,我认出了我的那些加入会社的旧日的伙伴。别搞错了,夫人,已经发生的所有这一切并不是偶然发生的事情,而是经过长期准备的暴动。”
“哦!您这么想吗!我的朋友,您这么想吗!”王后涕泪俱下地嚷道。
“别哭,夫人,应该理解发生的一切,”伯爵说。
“要我理解!要我理解!”玛丽•安托瓦内特接着说道,“我是王后,我生来就是二千五百万人的主人,当这二千五百万生来应该服从我的臣民起来造反、杀害我的朋友时,您竟然要我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我,决不能理解。”
“可是,您非理解不可,夫人。因为对那些臣民、那些生来应该服从您的人来说,当这种服从使得他们不堪忍受时,您就成了他们的敌人,而且在他们有力量来吞吃您以前,他们为了磨尖自己那些渴望吃到食物的牙齿,就会把您那些更加受人憎恨的朋友吞下肚去。”
“也许您还觉得他们是有道理的吧?您这个哲学家。”王后气急败坏地嚷道,她眼睛睁得很大,鼻翼微微地颤动着。
“唉!是的,夫人,他们是有道理的,”伯爵用他那柔和、亲切的声音说,“因为我骑着漂亮的英国马,穿着镶着金线饰带的衣服,带着我的那些随从——他们衣服上的银饰完全可以养活三户以上的人家,在大街上溜达的时候,您的人民,换句话说,就是那二千五百万忍饥挨饿的人,就要感到纳闷,不知我在哪方面为他们效力——我只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的人。”
“伯爵,您就用这个在为他们效力,”王后抓住伯爵的剑柄喊道,“您的父亲在丰特努瓦,您的祖父在施泰因凯克①,您的曾祖在朗斯②和罗克鲁瓦③,您的祖先在伊夫里④、马里尼安⑤和阿赞库尔⑥都曾英勇地挥着这把剑冲锋陷阵,您也用这把剑在为他们效力。贵族就是通过战争为法国人民效力。通过战争,贵族以血的代价获得了镶在他们衣服上的金饰以及镶在他们的随从制服上的银饰。所以奥地利维埃,不要再自问您究竟在哪一方面为人民效力,而应该勇敢地拿起您的祖先传给您的这把宝剑。”

①施泰因凯克:比利时的一个市镇。一六九二年八月法军在此击败英军。
②朗斯:法国加莱海峡省的一个专区政府所在地。一六四八年法军在此打了一个胜仗。
③罗克鲁瓦:法国阿登省的一个地区首府。一六四三年法军在此击败了西班牙军队。
④伊夫里:法国厄尔省的一个市镇。一五九0年,亨利•德•纳瓦尔国王,亦即后来的亨利四世在此击败了德•马延公爵指挥的神圣联盟的军队。
⑤马里尼安:意大利的一个城市,位于米兰南部。一五一五年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在此击败瑞士军队。
⑥阿赞库尔:法国加莱海峡省的一个市镇。一四一五年法军在此被英军击败。

“夫人,夫人,”伯爵摇了摇头说道,“您别那么强调贵族的血,人民的血管里流的也是血呀。您去看一看巴士底广场上流的汩汩鲜血,数一数鲜血染红的路面上躺着的死人。要知道他们那不再跳动的心,在您的大炮对准他们轰击的那一天,在他们笨拙地挥舞着一件新的武器,在枪林弹雨中间高声歌唱的那一天——这是我们那些最最勇敢的掷弹兵有时也做不到的,也象一位骑士的心那样高尚地跳动着。唉!夫人。唉!我的王后,我请求您,别再用这种愤怒的眼神望着我。什么是掷弹兵呢?就是在我刚才告诉您的那颗心的外面裹上一件镶着金饰的蓝衣服。对于那颗打穿和击中心脏的炮弹来说,裹在那颗心外面的究竟是蓝呢绒还是破麻布,有什么关系呢?对于那颗被击碎的心来说,防护它的铠甲究竟是麻布的还是呢绒的,又有什么关系呢?考虑这一切的时刻来到了,夫人。您在法国拥有的不再是二千五百万奴隶,不再是二千五百万臣民,甚至也不再是二千五百万百姓,而是二千五百万军人。”
“他们要对我作战吗,伯爵?”
“是的,对您作战,因为他们为了自由而战斗,而您却挡住了他们走向自由的道路。”
伯爵的这些话说完后,接着就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王后首先打破沉默。
“咳,”她说道,“我求您不要把实情告诉我,可是您最终还是把它说了出来。”
“唉!夫人,”夏尔尼答道,“不论我忠心地用哪种形式来掩饰,尊敬地用哪种面罩来遮挡,可是我和您还是不由自主地要看,要听,要体验,要接触,要思考,要遐想!实情摆在那儿,夫人,永远摆在那儿,不管您作出多大努力,您还是无法把它从心头摆脱掉!睡觉嘛,用睡眠来忘掉一切,可是它会守在您的床头,成为您梦中的幻象,醒来时的现实。”
“哦!伯爵,”王后高傲地说,“我知道有种睡眠是不会受到搅扰的。”
“对于这种睡眠,夫人,”奥利维埃说,“我和陛下一样并不觉得害怕,也许我象您一样希望获得这种睡眠。”
“哦!”王后绝望地喊道,“依您看,这就是我们摆脱烦恼的唯一的归宿吗?”
“是的。但是不必性急,夫人,我们不要赶在敌人的前面,因为使我们劳累不堪的动荡日子有的是,我们会筋疲力尽地直接进入这片梦乡。”
两个对话者中间又出现了一片沉默,气氛比先前显得更加阴郁。
他们相互挨着坐在那儿。两个人虽然靠得很近,但是他们中间却有一条巨大的鸿沟;因为,他们的观点,他们对于未来的潮流的观点存在分歧。
王后首先回到了他们原来谈论的那个话题上,不过用的是一种转弯抹角的方式。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伯爵,说道:
“哦,先生,再说一句和我们有关的话吧,不过您要把一切、一切全都告诉我。听明白了吗?”
“我在听,夫人。”
“您能向我保证说您上这儿来只是为了我吗?”
“哦!您竟然怀疑这一点!”
“您能向我保证说德•夏尔尼夫人并没给您写过什么信吗?”
“她?”
“听着:我知道她准备出去;我知道她脑子里有个主意……请您向我保证,伯爵,您并不是因为她才赶回来的。”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门,或者说得确切一点,在门上轻轻叩了一下。
“进来,”王后说。
那个侍女又出现了。
“夫人,”她说,“王上已经用完了夜宵。”
伯爵吃惊地望着玛丽•安托瓦内特。
“唔!”她耸了耸肩膀说,“这有什么好吃惊的呢?王上就不应该用夜宵了吗?”
奥利维埃皱起眉头。
“你向王上说,”王后仍旧坐在那儿,说道,“我正在听人报告巴黎的情况,等我听完了,我会去告诉他的。”
接着他回头对着夏尔尼说道:
“我们接着说吧,如今王上用完了夜宵,自然应该让他消化一下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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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奥利维埃•德•夏尔尼

这件打岔的事只使他们的谈话中断了一会儿,但是却丝毫没有改变王后这时内心产生的那种疑惧:一方面她作为女人唯恐失去爱情,另一方面作为王后,又怕失去权力。
因而这场最初显得似乎无法继续下去的谈话,相反经她开口一说,立刻就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尖锐激烈,就象打仗的时候,阵地上的几个地点打响了开始战斗的第一枪以后,整条战线上就接着展开了全面决战。
伯爵呢,在这样的形势下,好象也和王后一样急着想要作出解释,所以门一关心,他就首先抢着说道:
“您问我是不是为了德•夏尔尼夫人才赶回来的。陛下难道忘了我们之间的那个协议吗?难道忘了我是一个重视荣誉的人吗?”
“不错,”王后侧着脑袋说道,“不错,我们是达成了协议,不错,您是一个重视荣誉的人,不错,您发誓要为了我的幸福牺牲自己的生命,正是这个誓言使感到苦恼,因为在您为了我的幸福献出自己生命的时候,您同时也牺牲了一个品格高尚的美丽的女人……这可又是一件罪恶啊。”
“哦!夫人,您这么说可把谴责的范围夸大了。我只请您承认我象个上等人那样说话算话。”
“我真是昏了头,请您原谅。”
“不要把那些偶然产生和必然产生的事情称作罪恶。我们俩都为这桩婚事,这桩唯一可以保护王后名誉的婚事感到遗憾。对于这桩婚姻,我所要做的只是忍受下去,象我四年来所做的那样。”
“是的,”王后喊道,“但是您以为我没看到您的痛苦吗,我不清楚在您彬彬彬有礼的外表下面流露出的忧伤吗?您以为我什么都没看到吗?”
“求求您,夫人,”伯爵鞠了一躬说道,“把您看到的情况告诉我,这样如果我自己还不够痛苦,还不能使别人尝到痛苦,那我就可以把我和我周围人的痛苦的总数增加一倍。因为,我确信自己永远报答不了我欠您的情意。”
王后朝伯爵伸出手去。这个男人说的话有种不可抵抗的力量,就象从一颗真诚、热烈的心灵里散发出的所有东西一样。
“您有什么就吩咐吧,夫人,”他又说道,“我求您,不要害怕对我作出吩咐。”
“哦!是的,是的,我很清楚,我错了。是的,请您原谅。是的,这是真的。但是,如果您在某处有一个您暗自十分崇拜的对象,如果您在世上的某个角落有一个您所爱慕的女人……哦!我不敢再说这个词了,它使我心里害怕。当组成这个词的那些音节响亮地传到我的耳中时我觉得很怀疑。嗳!如果确实存在着这样一个大家都没见到过的女人,请您别忘了您当着大家的面,在别人和您自己的面前,公开地有一个年轻、漂亮、受到您的体贴照顾的妻子,一个靠着您的胳膊、同时也贴着您的心的妻子。”
奥利维埃皱起眉头,那张十分清秀的脸庞一下子变了样。
“您要我做什么,夫人?”他说道,“是不是要我把德•夏尔尼伯爵夫人撇在一边?您不开口,那就是这件事罗?好吧!您在这方面的吩咐我也准备服从。但是您知道,如今她在世上只是孤身一人,父母都已亡故。她的父亲,德•塔韦尔奈男爵,不愿看到我们今天发生的事,象个旧时代的可敬的贵族那样于去年去世了。至于她的哥哥红屋骑士,您也知道,他一年最多只露一次面,前来亲吻他的妹妹,觐见陛下,然后就离开了,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行踪。
“是的,这些我全知道。”
“想想看,夫人,要是上帝把我召回去的话,这位德•夏尔尼伯爵夫人现在就能重新恢复她做姑娘时的姓氏,天堂里的那个最最纯洁的天使也不会在她的梦中和思想中发现一句不圣洁的话、一个姓氏和一段回忆。”
“哦!是的,是的,”王后说道,“我知道您的安德烈是世上的一位天使,我知道她应该为人所爱。所以当我的前途变得黯淡无望的时候,我觉得她的前途无限光明。哦!不,不。啊,伯爵,求求您,一句话也别再说了。请原谅,我没有以王后的身份向您说话。我忘了自己的身份,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在我的心中,有个声音一直讴歌幸福、欢乐和爱情,就在那些嘟哝着不幸、战争和死亡的可怕的声音旁边。这是我保留下的那种青年时代的声音。夏尔尼,原谅我吧,我再也不会年轻了,再也不会微笑了,再也不会爱谁了。”
这个不幸的女人用两只纤细瘦削的手捂住她的灼热的眼睛,眼泪象晶莹的钻石似的从手指缝里渗出来。
伯爵又一次跪下身子。
“夫人,”他说道,“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您吩咐我离开您,避开您,为您去死吧,但是不要让我看见您流泪。”
伯爵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也快要哭出来了。
“一切都结束了,”玛丽•安托瓦内特说道,一面把头抬起来微微地摇了摇,脸上充满妩媚可爱的笑意。
接着她动作非常优雅地把披散到白皙的脖子上的那些扑了粉的浓密的头发向后一甩。
“是的!是的!一切都结束了,”王后继续说道,“我再也不会使您感到痛苦。让我们把所有这些荒唐的想法都抛到一边。天哪!真奇怪,在王后正需要万分坚强的时候,我这个女人却显得这么软弱。您是从巴黎来的,对不对?我们就谈谈那儿的情况吧。您告诉我的一些话我已经记不得了,反正情况很严重,对不对,德•夏尔尼先生?”
“好吧,夫人,我们回到这个问题上来吧。因为,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要告诉您的情况是很严重的。是的,我刚从巴黎来,我目击了摧毁君主政体的行动。”
“我把话转到这个严重的问题上来真没错,因为您已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夏尔尼先生。您所谓的摧毁君主政体的行动就是一场成功的叛乱。嗳!巴士底狱被占领了,德•夏尔尼先生,所以您说君主政体被废除了。哦!您就不想想,巴士底狱在十四世纪才在法国打下根基,而君主政体在全世界却已经存在了六千年。”
“我倒很想这样来欺骗自己,夫人,”伯爵答道,“这样就可以把那些最最令人快慰的消息告诉陛下,免得使您心里感到悲伤。不幸的是,乐器除了发出这些命定的声音以外,什么别的声音也没有。”
“得啦,得啦,我会帮助您的,尽管我只不过是个女人,我会使您重新走上正道。”
“唉!我巴不得能这样。”
“巴黎市民起来暴动了,是吗?”
“是的。”
“成多大比例?”
“是十二与十五之比。”
“您是怎么算出来的?”
“哦!这很简单。民众在全体国民中所占的比例是十五分之十二,余下的十五分之二是贵族,十五分之一是教士。”
“算对了,伯爵,您解说得一清二楚。您看到德•内克尔夫妇的著作吗?”
“内克尔先生的,是的,夫人。”
“哎,俗话说得好,”王后快活地说道,“我们只会被我们自己的朋友出卖。好!现在我自己来算一下。您乐意听吗?”
“非常乐意。”
“在十五分之十二中,有十五分之六是女人,对不对?”
“是的,陛下。但是……”
“别打断我。我们说有十五分之六是女人,还剩十五分之六;这中间有十五之二是态度冷淡或手脚不灵的老人,这是不是太多了?”
“不。”
“还剩十五分之四,在他们中间,您总得承认有十五分之二是胆小怯懦、不太热情的人——这是我对法国国民的恭维。但是最终还有十五分之二的人,我承认他们狂热、强健、勇敢、好战。对于这十五分之二的人,我们只要估计一下他们在巴黎的数目,计算他们在外省有多少人是没有用的,对吗?因为需要重新占领的是巴黎。”
“是的,夫人,但是……”
“老是但是……等一下,您待会儿再回答我。”
德•夏尔尼鞠了一躬。
“所以我估计,“王后继续说道,“他们在巴黎的数目是十万人。这您是不是同意?”
这一回,伯爵没有回答。
王后接着说道:
“那么,我就用五万全欧闻名的勇敢士兵,外加许多象您德•夏尔尼先生这样的军官去对付那十万装备不齐、缺乏纪律、没有经过战争锻炼、知道自己做得不对而感到犹豫的人;再说,这是一桩被人称作维护神权的神圣事业。说到底,要使我的心产生同情虽然很容易,但是要伤害它却也很难。”
伯爵仍然沉默不语。
“您以为在这种战场上进行的战斗,两个普通的老百姓比我们的一个士兵强吗?”王后继续问道。
夏尔尼没有开口。
“说呀,回答吧。您是不是这么认为?王后不耐烦地嚷道。
“夫人,”伯爵在王后的吩咐下,终于把他一直保持着的那种恭敬谨慎的态度抛到一边,回答说,“在战场上,象那样孤立无援、缺乏纪律、装备不齐的十万人不出半个小时就会被您的五万士兵打败。”
“啊!”王后说道,“那么我没说错罗。”
“等一下。但是事情并不象您所想的那样。首先,您说的巴黎那十万暴动者实际上是五十万。”
“五十万?”
“是有这么多。您在计算的时候忽略了妇女和孩子。哦!法国王后!哦!勇敢自负的女人!那些巴黎的妇女,您应该把她们看得和同样数目的男人一样,也许将来有一天,她们会逼得您把她们看得和同样数目的魔鬼一样。”
“您这是什么意思,伯爵?”
“夫人,您知道一个女人在内战中所起的作用吗?不知道。那好,我来告诉您吧,您会看到用两个士兵来对付一个女人并不算多。”
“伯爵,您疯了吗?”
夏尔尼凄惨地笑了笑,问道:
“您有没有看到她们在巴士底狱前,在炮火下,要枪林弹雨中,叫嚷着要武器,用拳头威胁您的那些全副武装的瑞士兵,用使活人惊跳起来的声音诅咒死者的尸体?您有没有看到她们把沥青煮沸,推动大炮,把枪弹递给那些兴奋的战士,递给那些腼腆的战士,并且亲吻他们一下?您是否知道从巴士底狱前的吊桥上走过去的女人和男人一样多?如果此时这座石头建筑倒塌的话,就是这些妇女用镐凿的。啊!夫人,要把巴黎的妇女算进去,要把她们算进去,也要把孩子算进去。他们铸造子弹,磨快马刀,把石块从七层楼上扔下来。要把他们算进去,因为孩子铸造的子弹会从远处把您的最优秀的将领打死。他们磨得十分锋利的马刀会把您的战马的腿砍断。从天上掉下来的那种不长眼睛的砂岩石块会把您的龙骑兵和近卫军士兵压死。夫人,还要把老人也算进去,他们虽然不能举剑冲杀,却可以掩护别人。夫人,在巴士底狱前,有不少老人。您知道您没有计算进去的这些老人做了什么吗?他们站在那些青年的前面,让那些青年把枪搁在他们的肩膀上,这样您的瑞士兵射出的枪弹就只把这些手脚不灵的老人打死,他们的身体却成了保护那些健壮的青年的一道屏障。要把这些老人也算进去,因为正是他们三百年来一直在向自己的后代讲述他们的母亲所遭受的侮辱,他们被贵族的猎物啃得荒芜贫瘠的田地,他们在封建特权的耻辱的地位。于是,他们的子孙拿起斧头、木棒和枪,总之所有他们可以找到的武器,出来杀人,胸中充满了老人灌输给他们的那种对于贵族的诅咒,就象大炮炮筒里塞满了铁和火药一样。现在在巴黎,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呼喊着要求自由和解放。您要把所有这些发出呼喊的人都算进去,夫人,要把巴黎的那八十万人都算进去。”
“三百个斯巴达人曾经打败了薛西斯①的大军,德•夏尔尼先生。”
“是的,但是如今,您说的那三百个斯巴达人实际上是八十万人,夫人,而您的那五万士兵才是薛西斯的大军。”
王后霍地站起身来,紧握着拳头,因为气愤和羞愧把脸涨得通红。
“哦,让我从宝座上摔下来吧,”她说道,“叫您的那五十万巴黎人把我碎尸万段吧,可是别让我听到一个姓夏尔尼的人,一个忠于我的人这样向我说话!”
“夫人,他这样向您说是出于不得已,因为这个夏尔尼的血管里流的血没有一滴配不上他的祖先,没有一滴不是属于您的。”

①薛西斯(约公元前510—前465):古波斯帝国国王。公元前四八0年,他统率大军,远征希腊,斯巴达王列奥尼达仅率领三百名战士扼守北、中希腊交界的德摩比利隘口,整整在那儿抵抗了一天,虽然由于众寡悬殊,最终全部战死,但波斯军队在这场战役中也伤亡惨重,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那他就该和我一起向巴黎进发,我们一起去死。”
“丢脸的是,”伯爵说道,“根本不可能再作什么对抗,甚至连打一仗也不成。我们会象腓力斯人①或阿马莱西特人一样消失。向巴黎进军!但是有一件事您大概不知道。在我们进入巴黎的时候,好些房子就会象淹没法老②的红海海浪似的从我们的头上坍下来,您在法国会留下一个受诅咒的名字、您的孩子会象母狼的小崽子一样给杀死。”
“我该怎么倒下去呢,伯爵?”王后高傲地说道,“请您指教一下。”
“象一个牺牲者,夫人,”德•夏尔尼恭恭敬敬地答道,“象一个王后那样倒下,一面微笑着宽恕那些打击她的人。嗨!如果您有五十万象我这样的人,那我就会向您说:出发吧,今天晚上就出发,立刻出发,明天您就能掌握杜伊勒里宫,明天您就会重新得到您的宝座。”
“哦!”王后喊道,“那您是绝望了,而我却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您的身上。”
“是的,我感到绝望了,夫人,因为整个法国的想法和巴黎是一样的,因为您的军队即使在巴黎取得胜利,却会被里昂③、鲁昂④、里尔⑤、斯特拉斯堡⑥、南特⑦和上百个其他张着大嘴的城市所吞没。好啦,好啦,勇敢些,夫人,把剑插进剑鞘!”
“啊!”王后嚷道,“我把那么许多勇敢的人召集到身边来是为了这个吗?我唤起他们的勇气是为了这个吗?”

①腓力斯人:地中海东岸南部的古代居民。
②法老:古埃及国王的尊称。
③里昂:法国东南部大城市,在索恩河和罗讷河汇合处。
④鲁昂:法国西北部重要港口、城市。
⑤里尔:法国北部城市。近比利时边界。
⑥斯特拉斯堡:法国东北部阿尔萨斯地区的重要城市。
⑦南特:法国西部城市,在卢瓦尔河下游,距河口五十四公里。

“如果您的看法不同,夫人,那就下命令吧,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向巴黎进军。说吧。”
从伯爵的这个提议里可以感到他的一片赤诚,所以这个提议比拒绝更使王后感到害怕。她沮丧地倒在沙发上,跟她的自尊心斗争了很长时间。
最后,她重新抬起头来,说道:
“伯爵,您希望我按兵不动吗?”
“我荣幸地建议陛下这么做。”
“那就这样吧。回来。”
“唉!夫人,我惹您生气了吗?”伯爵凄凉地望着王后问道,他那忧伤的神气中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爱情。
“不。您的手呢?”
伯爵鞠了一躬,把手伸向王后。
“我真该骂您一顿,”玛丽•安托瓦内特说,脸上尽力想露出笑容。
“为了什么呢,夫人?”
“怎么!您有个弟弟在军队里服役,我偶然才知道这件事!”
“我不明白。”
“今天晚上,有个属于贝尔希尼轻骑兵团的年轻军官……”
“噢!我的弟弟乔治!”
“您为什么从没对我提起过这个小伙子?他为什么在军队里的级别还很低?”
“因为他很年轻,还没有什么经验;因为他还不配指挥别人,而且要是我这个姓夏尔尼的蒙陛下看重,把您的友谊赐给我,我也没有理由为此就牺牲一些比我几个弟弟更有能力的勇敢的世家子弟来安插自己的家人。”
“您还有一个弟弟吗?”
“是的。夫人,他象其他两个一样也准备为陛下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什么都不需要吗?”
“什么都不需要,夫人。我们有幸既能把我们的生命,也能把我们的财富放在陛下的脚前。”
他在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王后被他的这种正直诚实的态度深深地感动了,他的心呢,也因为王后的那种和蔼端庄的神色而怦怦直跳,可是隔壁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呻吟,把他们俩吓了一跳。
王后连忙站起身,跑到门口,刚打开门,就发出一声喊叫。
她瞧见一个女人痛苦地抽搐着在地毯上翻滚。
“哦!伯爵夫人!”她低声向德•夏尔尼说道,“她一定把我们说的话都听到了!”
“不,夫人,”德•夏尔尼答道,“要不然,她会提醒陛下说有人可以听到我们的谈话。”
他奔向安德烈,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王后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脸色苍白,神情冷淡,心里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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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16 15:1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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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不过,我想说一句,PDF文件有两种,一种是影印的,一种本身也是文字打上去的,而后一种是可以复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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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6 20:58 | 只看该作者
下个星期一争取完成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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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8 11:48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Seconds14 于 2008-8-16 15:18 发表
朋友,不过,我想说一句,PDF文件有两种,一种是影印的,一种本身也是文字打上去的,而后一种是可以复制的!!!!!!!



是的,我明白。但是可惜我所拥有的是影印的。不管我怎么复制,得到的都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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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8 11:49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九章

三人一台戏

安德烈开始苏醒过来,她并不知道谁在救护她,但是从本能上感到有人在帮助她。
她抬起身来,双手紧紧抓住那个出手意外地搀扶她的人。
但是她的头脑并没有象她的身体那样完全恢复过来。有好一会儿,她脑子里依然朦朦胧胧,昏昏沉沉,迷迷糊糊。
德•夏尔尼先生在试着使她的的身体恢复了活力以后,就迅速着手想使她恢复理智。但是他手里抓着的只是一个头脑昏乱、神志不清的人。
最后,安德烈睁开眼睛,样子显得很惊恐地盯着伯爵,嘴里仍然叽叽咕咕地说着胡话,并没有认出那个搀扶她的人。她忽然发出一声喊叫,狠命把夏尔尼推开。
在整个这段时间里,王后一直把眼睛望着别处。作为女人,她的使命原来应该是抚慰这个可怜的女人,使她坚强起来,可是她却把她丢在一边。
夏尔尼不管安德烈怎么挣扎抵抗,还是用两条强壮的胳膊把她抱起来,向始终僵直、冷淡地站在一边的王后转过脸去,说道:
“对不起,夫人。一定出了什么意外的事。德•夏尔尼夫人并没有晕厥的习惯,今天是头一回我看到她这样失去知觉。”
“她一定十分痛苦,”王后说,不禁暗自又回到了她最初的那个想法:安德烈听见了他们的全部谈话。
“是的,无疑她很痛苦,”伯爵答道,“所以我请陛下准许我叫人把她送回她的房间去。她需要她的侍女看护。”
“就这么办吧,”王后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拉铃。
但是安德烈听到了丁丁当当的铃声,就挺直了身子,胡乱地喊道:
“哦!吉尔贝!这个吉尔贝!”
王后听到这个名字,不禁打了个寒噤,伯爵伯爵惊诧地把他的妻子放到一张沙发上。
这时候,那个听到铃声跑来的仆人走了进来。
“没什么事,”王后说,做了个要他走开的手势。
接着,等到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伯爵和王后就转眼朝安德烈望去。她又合上了眼睛,好象重新发作起来。
德•夏尔尼先生跪在沙发旁边,扶住她的身子。
“吉尔贝,”王后重复道,“这是哪个人的名字呢?”
“得去了解一下。”
“我想我听说过这个名字,”玛丽•安托瓦内特说,“这并不是头一回我听见伯爵夫人提到这个名字。”
安德烈好象受到了王后的这种回忆的威胁,她在抽搐时好象突然感到了这种威胁,猛地睁开眼睛,把两臂伸向天空,费了很大力气站了起来。
她这回投向德•夏尔尼的第一道目光是理智的目光,她认出了他,充满柔情地凝神着他。
随后,安德烈好象觉得自己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的心思跟她那刚强的个性太不相称,于是转过眼去,就看到了王后。
她立刻鞠了一躬。
“哦!天哪!您怎么啦,夫人?”德•夏尔尼说,“您真把我吓坏了。您一向那么坚强和勇敢,怎么竟会这样晕过去了?”
“先生,”她说道,“巴黎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所以当男人们战栗发抖的时候,女人们自然要晕倒了。您离开了巴黎!哦!您做得对!”
“哟!夫人,”夏尔尼用怀疑的口气说,“您是为了我才感到这么难受的吗?”
安德烈又望了望她的丈夫和王后,但是没有回答。
“当然是为了这个,伯爵。您为什么要怀疑呢?”玛丽•安托瓦内特答道,“伯爵夫人不是王后,她有权为自己的丈夫感到担心。”
夏尔尼感到了隐藏在这句话里的妒意。
“哦!夫人,”他说道,“我肯定伯爵夫人不仅为我感到担心,而且更为陛下感到担心。”
“但是,”玛丽•安托瓦内特问道,“伯爵夫人,我们发现您晕倒在这间房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哦!我无法讲清楚,夫人,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在我们三天来所过的这种疲劳、恐怖、心情激动的生活中,我觉得一个女人的昏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确实如此,”王后低声说道,她发现安德烈不愿勉强地说出来。
“哎,”安德烈神态显得异常冷静地又说道,自从她重新控制住她的意志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种神态,而且一眼就能看出,她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那种人所共有的感情才做出这副样子来的,因而在那种尴尬的处境下,就更使别的人感到困窘,“哎,陛下的眼睛不也全湿了。”
这一回,伯爵认为又从他妻子的话里听出了她对王后的话反唇相讥的语气。
“夫人,”他对安德烈说道,口气略微显得有点严厉,声音和往常的不大一样,“王后的眼睛里充满泪水这并不奇怪,因为王后热爱人民,而人民正在流血。”
“幸而上帝没有叫您流血,先生,”安德烈仍然那么冷峻、那么令人捉摸不透地说道。
“是的,可是我们应该谈论的不是王后陛下,夫人,而是您。我们还是回头来谈谈您吧,要是王后陛下允许的话。”
玛丽•安托瓦内特点点头表示同意。
“您感到害怕,是吗?”
“我?”
“您很痛苦,不要否认。您碰到了一桩意外的事情,是什么事?我一点也不知道,不过您会把它告诉我们的。”
“您弄错了,先生。”
“您是不是为了什么事在抱怨哪个人,抱怨一个男人?”
安德烈的脸一下子变白了。
“我没有什么事要抱怨哪个人,先生。我刚从王上那儿来。”
“直接从他那儿来的吗?”
“是的,王后陛下可以去询问。”
“要是这样的话,”玛丽•安托瓦内特说,“那伯爵夫人一定没有说错。王上非常喜欢她,也知道我对她怀有非常强烈的友情,不会在随便什么事情上惹得她不痛快。”
“但是,”夏尔尼仍然坚持说,“您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人的名字?”
“是的,在您恢复知觉的时候。”
安德烈望着王后,好象想要求她帮助,但是,王后不是没有明白,就是不想明白安德烈的意思,所以她说道:
“是的,您提到了吉尔贝这个名字。”
“吉尔贝!我提到了吉尔贝这个名字!”安德烈喊道,声调显得那么恐惧,使伯爵这时的心情变得比先前看到她晕倒时更为激动。
“是的,”他说道,“您是提到了吉尔贝这个名字。”
“啊!真的吗!”安德烈说道,“真奇怪,”
在听到这个不详的名字后,完全变了样的那个年轻女人的面容慢慢地恢复了安详宁静的神色,就象闪电以后的天空那样,那张美丽的脸上,只有部分肌肉在难以觉察地微微抽动着,仿佛暴风雨后消失在天边的最后几道闪电。
“吉尔贝,”她重复道,“我不知道。”
“是的,吉尔贝,”王后重复道,“哦,您想想看,亲爱的安德烈。”
“但是,夫人,”伯爵对玛丽•安托瓦内特说道,“如果这是一种偶然,伯爵夫人并不熟悉这个名字呢?”
“不,”安德烈说,“不,我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我想这是一位学者的名字,一个从美洲回来的医道高明的大夫的名字,这个人在那边和德•拉斐德先生常有来往。”
“那又怎样呢?”伯爵问道。
“怎样!”安德烈十分自然地重复道,“我个人并不认识他,但是听说他是一个十分可敬的人。”
“那么,”王后又说道,“您为什么这么激动,亲爱的伯爵夫人?”
“这么激动!我显得很激动吗?”
“是的,可以说您一提到吉尔贝这个名字,好象就感到很痛苦。”
“有这可能。我把先前发生的事告诉您吧,我在王上的书房里碰到了一个穿黑衣服的人,一个神色严厉的人,他讲了许多凄惨恐怖的事,他真实可怕地叙述了德•洛内先生和德•弗勒塞尔先生遇害时的情景。我吓坏了,晕倒在地,就象您刚才见到的那样。也许我那时说了,也许我那时提到了这位吉尔贝先生的名字。”
“有这可能,”德•夏尔尼重复道,显然不想继续询问下去了,“现在您放心了吧?”
“完全放心了。”
“伯爵先生,我要请您做件事,”王后说。
“我听候陛下的吩咐,夫人。”
“去找一下德•贝桑伐尔先生、德•布罗格利先生和德•朗贝斯克先生,叫他们命令部队原地待命,王上明天在御前会议上会研究该采取什么行动。”
伯爵鞠了一躬,但是在走以前,他又朝安德烈看了最后一眼。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担心的神情。
这并没有逃过王后的眼睛。
“伯爵夫人,”她说道,“您是不是和我一起回到王上那边去?”
“不,夫人,不,”安德烈急忙说道。
“这是为什么呢?”
“我请求陛下允许我回自己的房间去,我心里很激动,觉得需要休息一下。”
“哦,伯爵夫人,坦白地说吧,”王后道,“您是不是和王上陛下有了什么争执?”
“哦!没有,夫人,绝对没有。”
“哦!要是有的话就说出来。王上对我的朋友并不总是那么随和。”
“王上象往常一样对我很友好,但是……”
“但是您还是不想再见到他,是不是?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伯爵,”王后假装快活地说道。
这时候,安德烈朝王后望了一眼,目光显得那么意味深长,充满了恳求和暗示,王后明白是结束这唇枪舌箭的时候了。
“不错,伯爵夫人,”她说,“我们得让德•夏尔尼先生去做我交给他办的那件事,您回自己的房间,还是留在这儿,随您的便。”
“谢谢您,夫人,”安德烈说。
“走吧,德•夏尔尼先生,”玛丽•安托瓦内特接着说,一面注意到安德烈脸上现出的那种感激的神情。
这种神情,伯爵不是没有看见,就是不想去看。他握住妻子的手,祝她尽早恢复体力和气色。
随后他非常恭敬地向王后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不过,在他朝外走的时候,又和玛丽•安托瓦内特交换了一下目光。
王后的目光里的含意是:
“赶快回来。”
伯爵的目光里的含意则是:
“尽量快。”
至于安德烈,她胸口发闷,气喘吁吁,眼睛紧紧盯着丈夫的每一个举动。
夏尔尼迈着缓慢、优雅的步子向门口走去,安德烈好象凭着自己的意愿使他加快了步子,她好象凭着她的意志的全部力量把他推了出去。
因此等他刚拉上门不见了,安德烈为了应付那个困难的局面而鼓起来的全部力气就一下子消失了。她脸色煞白,两腿发软,倒在身旁一把椅子上,一面竭力为自己的失礼向王后表示歉意。
王后赶紧跑到壁炉旁边,拿了一瓶嗅盐,让安德烈去嗅。这一回她很快恢复了知觉,但这并不是由于王后对她的照料产生的效力,而是由于她的意志的力量。
确实,在这两个女人之间有着某种奇怪的联系。王后好象很喜欢安德烈,安德烈也非常尊敬王后,然而,有的时候,她们俩,一个既不象个待人亲切的王后,另一个也不象个忠实的臣仆,而象两个仇敌。
因此,正如上文所说的那样,安德烈的那种十分坚强的意志很快使她恢复了体力。她重新站起身,恭敬地把王后的手挪开,对她低头行了个礼,说道:
“陛下已经允许我回我的房间去了……”
“是的,当然罗,您始终可以自由行动,伯爵夫人,您很清楚,您不需要拘守什么礼节。但是在您走之前,您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我,夫人?”安德烈问道。
“您,当然罗。”
“没有。关于什么呢?”
“关于那位吉尔贝先生,他的样子给您留下了那么深的印象。”
安德烈不禁打了个寒噤,但是却只否认地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我就不留您了,亲爱的安德烈,您可以走了。”
接着王后朝紧靠着她卧房的那间小客厅走了一步。
安德烈向王后行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屈膝礼以后,就向门口走去。
但是就在她准备开门出去的时候,过道里响起了脚步声,有只手抓住了门外的把手。
同时可以听见路易十六的声音,他正在吩咐他的贴身侍从夜间要干的事。
“是王上!夫人!”安德烈赶紧向后退了好几步叫道,“是王上!”
“唔!对,是王上,”玛丽•安托瓦内特说,“他使您怕成这样。”
“夫人,看在上帝的份上!”安德烈说道,“别让我见到王上,至少今晚别让我跟他见面,否则我要羞愧死了!”
“但是您最终会告诉我……”
“一切,一切,如果陛下要求我这么做的话。但是现在请把我藏起来。”
“到我的小客厅里去,”玛丽•安托瓦内特说,“等王上出去后,您就可以从里面走出来。放心吧,您不会在里面关很久,王上从不在这儿呆上很长时间。”
“哦!谢谢!谢谢!”伯爵夫人喊道。
她刚跑进小客厅藏起来,国王就打开门,出现在门口。
国王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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