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kensh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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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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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 23:06 | 只看该作者

两种意志的较量(之二)

    第七章


  一、精彩的心理分析

  从K同律师结缘的那天起,K的心理分析课程就开始了。有两种分析在同时进行。
  一种是律师对丑的分析。这种长篇大论的分析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教会K辩证地看待问题的方法,不偏离法的轨道。律师的思路是这样的:申诉是很重要的,必须积极申诉;但申诉不会有看得见的结果,对此不要抱希望;不抱希望不等于可以绝望,K应当看到有利条件,这就是律师本人同官方有密切联系,有时甚至可以影响官员的判断,这是对申诉特别有好处的,这就等于坐在家里掌握了案情的进展;只不过同官方的这种关系又往往没有什么用,因为最后的判决是由偶然的。不可能知道的因素决定的,作出最后判决的高级官员谁也没有见到过;因为看不到自己工作的结果而颓废也是错误的,看不到结果不等于案子没有进展,虽然看不到结果,但下级官员带来的消息说明案子在进展,被告只要不放弃就行了,但也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说判决会有利于自己。这种近乎诡辩的游戏的实质是非常严肃的心理分析,也是作为病人的K唯一可以得到的治疗。当法的意志是一个矛盾时,这种分析是不会有结果的。人可以追求的就是分析本身(用行动来追求);一旦进入这种分析,人就变成了法的奴隶,在希望与绝望的两极之间浮沉。
  律师工作的意义从表面看似乎是将K挡在法的IJ外。没完没了的分析能够带来什么呢?只有痛苦和烦恼,不会有丝毫进展。K要的是进展,看得见的进展。但进展本身恰好是看不见的,它要靠K自己做出来,就是做出来了也还是看不见。而推动进展的准备工作就是这种冗长的分析。被告通过律师的分析将自己极度受压抑的处境弄得清清楚楚,然后奋力一搏,开创出一个新阶段。这就是分析的真正作用。怎能不分析呢?“活’下就是分析吗?律师细致入微的分析展示的是生存的生动画面。不要以为K完全没听懂,他只是出于自欺的本能在回避而已。律师一张口,K就感到了他的意思;律师不张口坐在他面前,他也感到了他的压力;于是在潜意识里,他接住了律师抛过来的球。律师在暗示,这种非人的处境是多么难以忍受啊。所幸的是他可以将这一切说出来,传达给K。而K,还可以做一件事,这件事他迟早会做。这是件什么事呢?K会用行动把谜底揭开的。
  另一种分析是K对律师的分析。K不是那种被动接受分析的人,因此在律师对他进行分析的同时,他也在分析律师。律师在分析中将K可以做的那件事的答案留给了K自己,他预料到K会于不知不觉中来做那件事的。分析律师就是主动地来分析自己,只是K没意识到这一点而已。他以为分析自己就是写申诉书,他觉得申诉书没法写。不论意识没意识到,K就是这样通过对律师的分析开始了对自己的主动分析。这就是律师要求他做的那件事。在K看来,律师除了要贫嘴之外,就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回避问题,要么就是教训、奚落他的无知,把他当小孩对待。K一问起案子,他就用他那一大通诡辩来敷衍,从来也没打算采取实质性的步骤来推进案子,一味地强调困难,一味地强调人的行动对案子没有作用。这一切都分明是由于他的疾病,他的无能,使得他不敢同法院交手,害得作为被告的K只好受其连累,坐等惩罚降临。既然律师对他的案子如此没有用,他为什么不采取行动自己来推动自己的案子呢?这是K的分析得出的结论。然后他就着手行动了。K的以上分析只是理性的分析,潜伏在这下面的还有一种意识的流动,这种意识流暗示着另外一种看法:也许律师并不是无能,是K的案子本身使得他只能采取这种态度?也许他不是不敢同法院交手,而是只能采取这种迂回的方式拖延?也许K果真采取行动的话,真的会像律师预言的那样导致毁灭?但是他又怎能心甘情愿地任人宰割呢?不,他不能!即使案子真有律师暗示的那么严重,他也要拼死一搏,决不放弃。理性分析与潜意识的领悟相反,结论却一致,都是采取行动推进案子。在实施的过程中可以看出他受潜意识影响的痕迹。那种影响在理性的压抑之下隐隐约约地闪现着,直到K采取极端行动时才冒头。
  律师对K的分析激发了K,使他必须反过来分析律师。说到底,K除了分析律师之外,还能有什么其它有效的分析呢?对律师的分析必然会产生突围的冲动,这也是律师料到了的。律师浑身都是这种暗示。他在等待,不是等法院的判决,而是等K的觉醒。K在理性上不知道他是谁,但在潜意识里已弄清了他是谁,他要他干什么,而他就不知不觉地干了。他所采取的行动是在自欺的前提下的下意识行为,也就是说,他总在混饨中实现着自我。
  写申诉书象征着分析的不可完成性,人所能够做的就是感受这种不可完成性。每当K一坐下来想到申诉书,每当他要动笔,就发觉无从着手,痛苦万分。最后的忏海是无法写在纸上的,那是一种无比深远的意境,无处不在,无时不至。所以这样的申诉书只能是一张空白纸,但又决不是一张空白纸;痛苦和烦恼是实实在在的,时间和地点都历历在目。K活一天,就要把这个负担背在背上一天。即使他真的放弃了他的工作,将个人生活缩小到最低限度,负担也不会因此而减轻。那种无限性挤压着他,要找出路就只有豁出去。所以K写不了申诉书,但他可以对律师进行分析,律师是具体的、可分析的。这种分析和分析导致的突破就是他的申诉。

  二、致命的考验

  申诉书写不成,长时期地陷入苦恼之后,法派来了新的使者同K接头。他是一名工厂主,打着来做买卖的幌子,其实另有所图。他知道K已陷入了绝境,他给K带来了一线希望,因为分析不能中断,要向更高的阶段发展。于是工厂主提供的救命稻草马上被K抓住了,他推掉所有的日常工作,奔向那个地方。
  K的救星是一名身份不明的画家,据说他为法院工作,画家的住处说明了他这种特殊的身份。同法挨得越近的人,处境就越可怕。画家那高高的阁楼上的小房间就是这种情况。那是贫民窟中的老鼠窝,笼子般的小房间里空气稀薄,灰尘让人没法呼吸,耗子似的残疾女孩们整天围着房子转,不给人一刻的安宁。正是在这种地方,画家根据法的旨令描绘着连他自己也不太能把握的法的幻想。由于成日里同法打交道,画家已经同司法人员一样精通于法了,所以他一听到K的案子就发生了兴趣,这样的案子正是他的创作的素材。他通过工厂主向K发出了信号,他知道这个走投无路的人必定会来找他。因此当手足无措的K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真是忍俊不禁。好好地捉弄了K一番之后,画家没有忘记法交给他的任务。这任务就是深入地向K解释法,说明作为一名被告的处境,还有被告可以做的事。
  画家首先要K确定自己的清白无辜,也就是说,自己确定自己是一个知道法的存在,但不知道法是什么,而又决心自欺到底的人。这样的人正是画家的素材,或猎物。确定了以上根本的东西之后,他就可以对K进行尽兴的分析了。他说他一个人就可以让K解脱。他所指的“解脱”是法的意义上的术语,在K听来却误解成世俗的意思。然后他就滔滔不绝、苦口婆心地向K描述了解脱的方法和内容,他自己也在描述中获得了极大的快感。他的描述看起来如同圈套,其实是非常严肃的、法律履行过程的模式,同律师叙说的模式一样。解脱是什么呢?解脱就是被告在法的桂格的间隙里尽力挣扎;不论被告选择哪种任措,它们都有相同的功能。人的自由就是戴上侄桔的自由,以及挣扎的自由。法所提供的两种解脱的方法都会导致K同法的联系的加强,从而被法更加牢固地控制,成为真正的笼中鸟,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这两种模式中,法又逼着人大显神通,大搞“幕后活动”(潜意识活动),将个人的潜力发挥到极限。每当人意识到控制,前景就呈现一片阴暗;每当人投入创造性的活动,前景就透出光明。这两种意志的此消彼长就是那永恒矛盾之体现。在这场角逐般的分析中,无处可逃的K始终执著于光明面,阎王似的画家则执著于黑暗面;也许双方都在演戏,但这场戏是致命的,这种严肃也是十分恐怖的。
  从K自身来说,他从分析中得到了什么呢?为什么他从头至尾都想马上离开,而又从头至尾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迈不动脚步?这种分析就是他下意识里所需要的。经历了那样多的灾难性事件,已经走到了今天的K,必须依仗这种强烈的刺激,来特灵魂里的这场革命进行下去。自从投身于法网以来,他的每一种自发的、盲目的举动都内含着他的自我意识,因而与法的规则贯通起来了。他从银行逃出来,奔向画家,是因为他的自救的模式要在画家这里得到更新,因为法用它的无限性,它的空虚将他折磨得痛苦不堪了,解决的办法只能是到法本身那里找。画家的答案深藏在他的话里,长着世俗脑袋的K被他的话完全摧垮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画家就是要摧垮他那种理性的防御,让K自己战胜自己的世俗,以达到解救他的目的。在脱胎换骨过程中,K的全面溃败意味着灵魂中新生物的成长和强大。可以说,他从死亡的分析中获得了生长的养料。K的外部举动也充分地暗示了内心的这场战争:一开始他就打算尽快找到画家,向他提几个问题,然后马上离开;接着却又不敢直奔主题,反而同画家讨论起法的问题来了,待讨论完毕,时间已过去了好一阵;好不容易进入正题,只想快点弄个水落石出,然后走路,没想到正题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要将整个司法制度向K解释一遍,他更走不成了;到画家对他的折磨终于完毕时,他真是精疲力竭,全身都散了架,而这种时候了他居然“仍然犹豫着”,还没有离开;最后画家又同他讨论起艺术来,而他也耐着性子听完了他那奇怪的见解,这才终于把门打开要走了。这一切都说明K想要的并不是他脑子里规划的那些东西。他想要的是一个谜,他在画家的阁楼上磨蹭着不走就是想等在那里看谜底的解开。他当然不知道那个时刻是等不到的,因为谜只能由他自己用行动去解。然而“等”已经表明了谜的存在,非理性的强大。画家作为灵魂的救星又一次考验了灵魂的张力,K在考验中证明了自己是合格的被告。

  三、艺术与法

  艺术是为了再现法,可惜法是无法具体把握的,它是一股风,一道光,人感得到它,捉不住它。但是怀着雄心壮志的艺术家决不甘心,他们从古代起就开始了这种尝试,一直努力到今天。他们为什么会抱着这样的希望与热忱呢?这是由法本身的性质决定的。法将生活变成了艺术。法体现着真正的平等与普遍,它渗透了生活的每一根毛细血管,从最卑贱的到最崇高的,全都洋溢着它的精神。因为心里装着法,因为在卑琐的日常生活中到处感到法的光芒,艺术家压抑不了内在灵感的冲动,只有描绘才是他唯一的出路。这样的描绘是几乎不可能的工作,等于是要用空灵来类比恶俗,用荒谬来冒充真理。艺术家在这种工作中必须飞越巨大的鸿沟。幸亏法的专制性或统一性给了艺术家支撑,艺术家由此变得自信而又自负,因为一旦为法所雇用,便没有他描绘不了的东西。他用的是世俗的材料,表达的全是世俗以外的东西;他可以用这种方式将对于法的想象无穷无尽地发挥下去。所以民在画家的所有画幅上都看出了那种完全一致的意志。那正是飞越了巨大鸿沟之后的意境,法的深远意境,虽然明郁,却出自强有力的心灵。
  给执法者画像正是画家化腐朽为神奇的经过。下级法官全是些很琐的家伙,他们其貌不扬,没有风度。他们只有一件事可以骄傲,那就是他们是执法者,心里整天考虑着法律事务。这一件事就抹去了他们生活中的全部阴暗,使他们生活在光环之中了。画家在描绘他们时毫无例外地都是描绘着法;于是在画面上,世俗隐退了,一切同法有关的东西显现出来,被赋与了令人激动的、新的意义。由于K同法的特殊关系,他一看见这类绘画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下意识里已经知道它们说的是什么。
  艺术家们为什么要坚持不懈地描绘法呢?当然是为了要以他们特殊的方式活下去,这种方式就是在地狱里梦想天堂。只有这种方式才能给他们带来真正的快感。现在我们明白了为什么在那肮脏的、令常人窒息的小阁楼上,画家会如此的自得其乐了。如果将他抛到下面的人群里,他一定会晕倒,因为没有可供他呼吸的空气。很久以前艺术家们肯定也是从人群里来的,后来才为法所雇用;法雇用他们的时间越久,世俗就越无法忍受调为不可能与世俗彻底隔离,他们只好住在高高的阁楼上,为了同法离得更近,也为了让两极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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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没有保护面罩的生活

  经过不断的心理分析的激发,K体内的矛盾终于又一次大爆发。他擅自作出了一个大胆包天的决定,他要解雇律师,独自承担案件。虽然即使在爆发的时候仍是犹豫不决的,他终于还是去律师家了。他在那里遇到了另一名被告市洛克。商人布洛克五年以前也是同K一样性质的被告,他向K传授了他的经验,尔后又在K面前展示了他对于法的恐惧和忠贞不渝。同样是被告,布洛克同K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他缺乏自欺的保护本能。他所干的一切和K所做过的也差不多,体验起来则完全不同。他太自觉了,每做下一件事都完全清楚自己做的是什么,会有些什么后果。这样的生活绝对是K忍受不了的。他蜷缩在佣人的小黑屋里,终日里提心吊胆,还得阅读那些自己永远读不懂的文件,反思自己永远反思不到的罪行;他抛弃了全部的世俗生活,将自己整个奉献给法,一天天挨着日子,等着上绞架的那一天到来;他也积极地活动,但他对活动的认识同K相反,不是为了对抗法,而是为了更加效忠于法;他已经如此训练有素,坚信不移自己有罪,只要一听到有关案子的事就籁籁发抖,魂不附体;为了和法接近,弄清自己的罪,他也有些小诡计,小犯规;他耗尽心血,周旋于六名律师之间,但出发点不是胆大,而是害怕;他知道惩罚反正是要来的,就拼命探听确切的日期,每次探听的结果都是更加害怕,惶惶不可终日,于是又更加紧去探听;他也在律师的鼻子底下同女护士鬼混,但这种鬼混毫无快感可言,只是他那该死的工作的一部分。布洛克可怕的私人生活的暴露是法对K作出的威胁姿态,法在气势汹汹地问K:你能这样生活吗?这就是你的明天!真相的揭露使K陷入无比阴郁的情绪之中。他不能正视眼前的真实,他将在自欺中继续走自己的路。布洛克的生活是寓言,世俗的人不能那样生活。
  在法的压榨之下,布洛克成了一只躲在阴暗处的老鼠。他自觉地将自己看作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多余而又碍手碍脚的人。一个人,既然成了被告,在尘世便不再有立足之地,而法的领域也是拒绝他的;他成了一名乞讨者,每天眼巴巴地盼望着法能给他一点什么,好让他可以苟活下去。法当然是每次都毫无例外地拒绝,因为施舍是违反法规的。得不到任何施舍,他只好自己来制造自己的精神食粮,这些食粮体现为将来法有可能给他一点什么,于是幻想成了维系生存的唯一的营养。乞讨的生涯将他的意志锻炼得无比顽强,又正因为讨不到东西,讨的欲望反而更强烈了。于是一个接一个地雇请律师去刺探,就像中了魔。被告这种身份非常微妙,他已被法所控制,但又还没有最后判罪;法和世俗两个世界都拒绝着他,他处在两界之间,但两界他都不可能脱离。即使是如布洛克这样虔诚的人,也还保留着自己买卖的小小的事务所,不然的话他哪里有钱来雇请律师呢?谁也不能彻底不食人间烟火。所以世俗生活的抛弃也是相对的,他将世俗生活转化成了为法服务的努力。这里的生活是被抽去了鲜活内容的生活,只留下空虚苍白的外壳,哪怕是最为生动的性爱也变成了例行公事。所以一开始他和列妮就说K居然会嫉妒他这样一个人,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而他自己,毫不嫉妒K对列妮的渴望。当他面对法的时候,他是一只老鼠;当他面对世俗的时候呢?这个时候他就变得非常傲慢了。一切都是他经历过的,他唾弃了一切,任何俗人都没有资格再来教训他;因为他的身心都已皈依到法这一边,在俗人里面,找不出比他更虔诚,更高尚的追求者了。刚刚出道的K同他相比还差得老远呢!
  法将布洛克这样的被告典范呈现于K的面前,是不是要他向他学习呢?是,又不是。法虽然十分赞赏布洛克这种理想主义的虔诚(通过律师流露),但法又深知K的本性,知道他成不了布洛克,知道他要走的是一条另外的路,虽然那条路在本质上也同布洛克的路相同,或者说一个是另一个的寓言。对于K的本性中的“弱点”,法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鄙视它,希望它泯灭;一方面又欣赏它,知道K同法的沟通要借助于它来实现。所以律师最后对于K的前途的忧虑也不是单纯的忧虑,那里面一定还有某种胸有成竹的赞赏。是他亲手将K逼到这一步的,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他知道K同法短兵相接为时不远了,因而可以放心休息了。
  布洛克的例子再现了K内面的激烈争斗。撕去面罩的冲动越来越强烈,周期性的发作导致认识一轮一轮深化;旧的面罩撕去了,底下又是新的,永远没个完,实体永远看不到。布洛克以他纯净的理想主义从反面激发了K的邪恶本能,使得K在远离他的同时又不断地靠近着他,他们将汇合于同一个目标。

  二、律师的另一面

  律师有两副面孔,一副是向着K的,我们熟悉的面孔,满怀忧虑,迟缓,沉重,即使是振奋也只有在唠唠叨叨的谈论之中,一静下来立刻成为高深莫测的死水一潭。律师的另一副面孔则只是偶尔露一露。文中有几处是这副面孔现形的地方。当K决定鼓起勇气解雇他时,这个老谋深算的人一定早就猜到了K的来意,却一味顾左右而言他,婉转地向K表示了内心对他的爱。他曾说过被告是茫茫人海中那些最美的人,原因是对他们的审判使他们变美了。只要联想一下律师的职业,就可以推断出老人对K的爱、羡慕、和关怀。可以说他为K而活着,K的案子是他老年的唯一寄托;像K这样有过人的精力,而又执著于法的被告,他今生是再也碰不到了。所以他一定要手把手为他弓鹏,甚至将他背在背上,一直背到目的地。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律师的工作就是激怒K,促使K来反抗自己,直到K甩掉自己。律师的这个意图自始至终是隐蔽的。这就是说,K解聘律师的举动其实就是律师的心愿,他一直在促成这件事,用他的迟缓、沉重、顽固来压抑K,使K处在一种走投无路的氛围之中,使他产生只有摆脱才是唯一的出路的冲动。由于隐藏着这样秘密的心思,律师听到K要解聘他的消息时,内心深处是非常兴奋的;他也许在想,这个年轻人终于上路了。他不顾寒冷从被子里跑出来坐在床沿上,告诉K他这个决定是多么重要,由于父辈的友谊和他对K的爱,他要帮忙帮到底,也就是说要促使K将决定付诸实行,而且不后悔。他在促进K的方面做了些什么呢?仍然是用K不大听得懂的那些唠唠叨叨来教育K。律师深藏的这副面孔给人的感觉是,既仁慈又无比冷酷。当他心里对K怀着深深的爱时,他是仁慈的,仁慈到可以为K牺牲自己,什么报酬都不要地牺牲;当他凝视着他和K前方的共同目标——“死”时,他毫不留情地将K往那条路上推,他的所有的兴奋点全在那上头,因为只有通往死亡的路才是“正路”。律师的矛盾意志是法的意志的又一次再现;站在法的边界上为人类辩护的人,也会将法的意志贯彻到底。
  为了将K引上“正路”,也为了再次欣赏K体内的活力,律师在K面前演了一出戏。这出戏的表面主演是律师和布洛克,而实际的主演是K。因为K不单纯是观看,他的灵魂正在法的面前表演,这种表演马上就会要达到高潮了。前台的表演和后台的隐秘表演,剧情似乎是相反的,实际上是殊途同归。律师是能够洞悉K的灵魂的那种人。他拿出了杀手铜,他期待这出戏能彻底打倒K,也期望彻底解放K。他这两个对立的目的都达到了。当K从律师家走出去时,他的感觉是如释重负,也是眼前一片黑蒙蒙。但是事情还没完。
  在同律师的关系中,从头至尾K都采取不合作的,甚至捣乱的态度;他完全不把律师放在眼里。他的举动却是律师暗暗赞同的。所以律师在K侮辱他时也完全不生气,超出了K的理解。同样超出了K的理解的是,律师企图向他证明,他的行为和布洛克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有表现形式的不同。这一点是最让K不服气的,他不能忍受将自己的全部生命活动看作一种形式,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喜怒哀乐,他决不放弃。当然这件事情上律师是稳操胜券的,但他同样也乐意被K战胜;K的局部胜利是他辩护的根据,何况他从这里面获得了多么大的陶醉啊!可以看出,站在界限上的律师一点都不是静止不动的;两股势力同时对他起作用,分不出谁胜谁负;于是又可以说他是相对静止的。一直到K同他分道扬镳,他仍然在原地未动。K的案件真的原地未动吗?灵魂里的革命呢?难道没有发生过吗?律师的职业是寄生于K这样的被告身上的。无论K是多么地冒犯法,他都必须为其辩护。他又希望K不停地冒犯,致命地冒犯,这样他才有事做,也才有冒险的刺激。他的生命只能实现于这种特殊的辩护里头。这种辩护又不同于一般的辩护,它不是被动的,它要通过被告的进一步冒犯来实现。就是这种曲里拐弯的关系使得律师的面孔上呈现的表情永远是极其复杂的。一方面,他要向K指出他的冒犯之处,让K反省;另一方面,他期盼着K马上又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以使他的辩护可以持续下去。最后K的离开既是他的心愿又违反他的心愿。这骇人听闻的冒犯给了他极大的刺激和满足,为之停止心跳他也心甘情愿。然而是不是结束得太快了呢?他真不想这么干脆地断了自己的路!离开了这个最后的被告,他的事业也就完结了。

  三、列妮同布洛克及K的关系

  列妮的职业是律师的护士,同时也是律师的助手。长期同律师生活在一起,她已经具有了律师的判断力和眼光。当然,由于她的职业,她更有人情味,对人的弱点更能体贴,使人产生可以亲近她,依赖她的幻想。一旦涉及到法,她就变得和律师同样冷酷了,由于性别的原因有时还更显得有恶意。布洛克是一名老被告,长期住在列妮为他安排的小房间里;他那阴暗的生活使他早就丧失了往日的活力,也使他的思想变得如此单纯、执著、乏味。他也是列妮所爱的人,列妮在案子开始时就爱上了他。随着案情的持续,他越来越驯服,越来越自觉;他身上的血肉也不断变为抽象的理念(这个理念正是列妮和他所共同追求的)。所以列妮对他的爱也有了很大的变化;爱情被滤去了世俗的杂质,消除了世俗的热度,成为生硬的服从与被服从的关系。她同他心心相印,任何一句话、一件事他们之间都有默契。然而不可否认,平谈与厌烦也是这种爱情的必然产物。到后来布洛克终于沦为一名奴才,列妮心爱的奴才;他除了对她的眼色极其敏感,把她的愿望当作他自己的愿望之外,对世俗的一切都变得麻木不仁了。K同列妮的关系有很大的不同,列妮对K的爱也许相当于她对布洛克早期的爱。她像一个吸血鬼,一旦爱上谁,就要慢慢将那人的血吸光,让他变成空壳。K的活力远远超出了布洛克,他同列妮的关系马上变成了改造与反改造的关系,而正的坚决不服改造又正是使列妮迷醉之处。她爱他,又吸他的血,心底里又鄙视他的恶俗。K的改造过程是通过反改造来实现的,因而是不自觉的。这种不自觉同布洛克形成鲜明的对照,使得列妮时常对他又爱又厌恶,爱和厌恶同样强烈。律师的住所如同一个精密设计的阴谋网,列妮在里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她是欲望的化身,她又使律师的理念在K身上活生生地实现,让K将法的方方面面的关系都弄清楚,调动起K身上的主观能动性,为最后的冲刺作好准备。原来列妮的地位并不像外人看到的那么低,在律师同被告的关系上,她是起决定作用的人;没有她,律师的那些理念就只能停留在人的脑子里,真正的辩护根本无法实现。回想K初到律师府邪时,叔父对列妮极力刁难,将她看作眼中钉,不就是在从反面强调她在整个辩护中的重要性吗?要辩护就要犯罪,辩护不是在申诉书上,而是在行动的体验里实现的。列妮这个尤物成为被告行动的中心,产生行动欲望的对象,主宰了整个事件的沉浮。由于这一切隐藏得很深,律师对她的态度从头至尾都显得耐人寻味,她对律师的服从也不是被动的服从,其间充满了创造性的发挥。两人珠联璧合,构成了完美的灵魂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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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神秘的使者

  罪行积累着,法快要露出狰狞的面貌,“死”的意志渐渐占上风了。一个雨檬漾的早晨,法派来了神秘的使者。这名使者以意大利顾客的身份出现,从头至尾讲着K听不懂的语言,后面的举动更是令人毛骨悚然。他将K约到阴沉沉的大教堂,让K一个人呆在那恐怖的黑暗中,自己却始终不出现。整个策划和教堂的氛围都暗示着这是一次死亡之约,因为最后的审判就要到来了。
  K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上了当呢?以他的干练,他的敏锐,难道事前就一点都没有看出些蛛丝马迹来吗?K的判断的障碍原来还是在他自己身上。根本的原因是他不肯放弃生活。他仍然要维持自己在银行的地位(虽然那地位马上就要崩溃了),他要同副经理争高下,他要避开同事的耳目处理他的案子,他对别人的怀疑提心吊胆。为了这一切,他不敢拒绝陪伴这个意大利人。考虑到长期以来形成的种种限制,现在他除了自愿钻进圈套外还会有什么别的出路呢?他要生活,要做银行襄理,就不能看见真实,就只能有一种思维方式,因为另一种思维是通向死路、绝路的,只能回避。但是法并不因为你不去想它它就消失,它在悄悄地变得更强大了。随着求日即将来临,它派出了这个连行踪都弄不清的、一举一动都古怪得无法理解的使者来同K交手。使者身上散发出的陌生气息都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K只要抛开自欺的面罩,就可以认出这个人。但K怎能不自欺呢?他的全部事业、荣耀,他为人的根本,全都在这个世界里,另一个世界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呢?所以他注定了不可能也不愿认出这个人,哪怕事情重复一百次也不能。
  但也不能说他绝对没有认出这个人。事情在K身上总是这样奇里古怪的。他那些关于去与不去的推理,他对这项工作的矛盾态度,他努力要听懂意大利人奇怪的语言的努力,他在大教堂内为自己的滞留找理由的那些反反复复的思想斗争,以及最后留下来的举动,不都在暗示着相反的东西吗?K心里有鬼,神秘的使者就是那鬼的化身,指引着他走完最后的征途。就因为“死”的意志占了上风,“活”才显得如此地急切,终于违反理性,自欺到如在梦中的地步的吧?也许,这个时候无论他眼前出现的是什么,他总找得出世俗的理由来作解释。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不能在怀疑中踌躇不前。凡是发生的,总是合理的。他必须蒙住双眼走到审判台上去,否则那审判台远在天涯,永远也走不到。

  二、代表全人类听取宣判

  K终于到达了庄严的审判台前。一个自称是监狱神父的人从教堂的布道讲坛上对他讲话。没有了律师,K只能自己为自己辩护了。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同奇怪的神父面对面地站着,K心中的恐惧在上涨,他说话的口气变得底气不足,迷惑压倒了自信,理性的束缚面临溃散。他还在作垂死的挣扎,他问神父: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被判有罪呢?神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告诉他:有罪的人都会提同样的问题。神父永远不会回答K的问题,因为问题本身是审判的前提。但K的反抗也是前提,K从自己的前提出发,说神父对他有偏见,所有的人全对他有偏见。神父说他理解错了,然而他无法直接将世界的结构告诉他,那样做就等于要他马上死。所以神父只是问K下一步打算怎么办。K的回答还是老调子,他说打算争取别人的帮助。神父就向他指出别人的帮助并没有用。K当然只能不相信,无意中又攻击起法官来,后来又意识到自己此举有罪,连忙又想换回。这时神父就对他严厉地大叫了一声,情形变得于K更不利了。到此为止,神父一直是从讲坛上居高临下地对K讲话。他必须这样,才能形成令K恐怖的压倒气势。但审判毕竟是K自己的事,最后要由K自己来完成,所以神父一经K要求就从讲坛L走下来了。他们开始肩并肩在黑漆漆的教堂里来回踱步。这个时候审判才进入主题,前面的一系列问答只是序曲。
  由于不能直接向K讲出世界构成的秩序,神父就将这种秩序编成了一个寓言。这个寓言似乎否定了他的生活,但又没有彻底否定;它留下了很多缺口,很多讨论的余地。于是围绕这个人类生存的寓言,K同神父在黑暗中从各个方面进行了探讨。这场探讨的核心问题仍然是:法究竟要K死,还是要K活?K究竟有没有可能去掉自欺的面罩而活?如果不能,这种欺骗的活法还值不值得持续下去?这种讨论具有可以无限深入的层次,不论人深入到什么程度,矛盾依然是矛盾,解脱是不可能的。不知不觉地,神父在引导K回答他自己的问题,引导他自己将对自己的最后审判完成,并亲口说出宣判的结果。当世界的铁的秩序已经铸就,当人用自己的全部生命来丰富了法的内容时,如果法的意志倾向于要人死,面对铁的法律人是毫无办法的。然而牺牲者那傻瓜似的虔诚是多么令人感动啊!不是就连冷酷的法也为之动容,让他在!临死前看到了法的光辉吗?当然那只是人的感觉;人不可抱希望,人能做的就只是一代又一代地、坚持不懈地证实法。人不可抱希望,人又必须抱希望,才有可能完成他的使命,到达彼岸的、也是自己的光辉。且不说K的那些自我欺骗,就是寓言中的看门人,也必须用小小的欺骗来引诱、挑逗乡下人,否则他是无法熬过那些寂寞的日子的。这个寓言概括了K的整个追求历程,只是K的生活比寓言更生动,更激动人心而已。从他的追求过程我们可以看出,法是K终生的理想或命运,既钳制他又敦促他,他只能用自己的行动来实现法,终极的实现是永远达不到的;我们还可以看出,K是一个理性非常强的人,不管命运将他推向什么地方,他始终保持了清醒的。逻辑的头脑,在分析,在判断,在选择行动的方式;我们更可以看出,K是一个非理性占上风的、欲望强烈的人,这种欲望往往冲破理性的藩篱,做出一些他自己事先没料到的事来。在这种时候,他非常善于调整自己的理性判断,立刻让它适应了变化的新情况。K的理性是他现实生活中的看门人;而他的欲望,他的潜意识,远比寓言中的乡下人要躁动不安,并且时常具有攻击性。这样的乡下人恐怕是很难乖乖地服从被处死的宣判结果的;只是他已经疲惫不堪了,诗人才让他暂时安息了。关于法的这次讨论是一次最为庄严的、终极的审判。神父将K摆进了法的秩序,也就是把K的生活变成了寓言之后,分析变得那样透明,关于生的各种可能性在这秩序里各就其位。即便如此,讨论还是没有限度的,人只要想继续,就可以继续下去,正如人只要想活,就可以活下去。
  历尽了沧桑的K终于同这样一位神父站到了世界的最高处,来检阅自己那不堪回首的过程。也许是年轻人的热血和冲动使他对自己过于阴沉和严厉,虚无和悲观在此时占了上风,凡是思想所到之处一律变成了废墟。似乎是,他把自己彻底击垮了,他认定自欺的活法不值得再持续下去,他觉得自己应该作牺牲,来揭穿整个法的体系的虚伪根基。他的牺牲有种殉难的性质,为不可达到的真理,为不能实现的绝对的正义,也为尘世间不可能有的、去掉了面罩的真实生活。

  三、乡下人和看门人究竟谁更优越

  看门人是法所委派的、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他的职务毫不含糊,他说出来的话不可违抗,乡下人来到法的大门之前他就已经存在了,他是专为制约乡下人而存在的。因此相对于乡下人来说,他的地位无比优越,乡下人只是他的附庸。但看门人有几大致命的弱点。一是除了不让乡下人进门之外,在其它方面他心肠都不够硬;他不断地给予乡下人小小的希望,甚至挑逗乡下人,这就间接地说明了他对乡下人的依赖性;假如乡下人耐不住寂寞走掉了,他也就用不着看门了。二是他有很不好的自负和夸大的倾向,他谎称自己知道法内部的情况,甚至暗示自己将来有可能放乡下人进去;这种说法超越了他自己的职权范围,只能归因于他头脑简单,又由于头脑简单,他在执行守门的职责时就不那么严密了。三是他是法的被动的奴才,他没有任何自由,被拴在一张大门旁,而这张大门只是为一个人开的;乡下人没到大门这里来之前,他坐在大门边等他,一直等到他来;乡下人来了之后他才能守门,一直守到乡下人死去;他的工作的意义全部受制于乡下人,他是乡下人的附庸。
  乡下人受制于看门人,他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家伙,心里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为这幻想耗掉了自己的一生。他是一个大骗局的牺牲品。只因为他心里的欲求过于强烈,过于执著,受到的打击才分外惨痛。尽管他给人的印象一点都不优越,相对于看门人来说,他却有几大优越的地方。一是他是一个自由人,他自愿来到法的面前,也可以自愿离去,不受任何纪律的约束,只除了不能进法的大门。二是他感情丰富,尽管进不了大门,却可以始终对可能性作各种各样的想象,以这想象来消磨时光,而不像看门人干巴巴的,日子过得索然寡味。三是他有极高的悟性,这种悟性虽没能让他见到法,却在他临终时让他看到了一束亮光从法的大门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从而让他相信了他等待的一生是有价值的;而不由的看人始终看不见法的光芒。
  关于这两个人谁更优越的讨论仍然是关于法的意志的讨论。人只能加入讨论,不能得出结论;结论在人的行动中,也在人的感觉里。四、在鸿沟的两边
  K就要离开神父了,一道深深的鸿沟将他和神父隔在了两边。K对神父是那样地恋恋不舍,他心里又是那样地不甘心。他对什么不甘心呢?当然是对法作出的判决不甘心。他已无力再进行挽救的抗争,但他死不瞑目。分别之前双方有一段惊心动魄的对话,当中的每一句话都是双关语,每一句话都在阐明法的意志。K留在此岸,神父消失在彼岸的黑暗中;双方心里都明白了,不久他们将在同一个地方汇合。
  K对神父的爱是对一种透明的理念的爱,理念是专横的,它要求K用生命来实现那种爱。同样爱生活的K终于一步步将自己弄到了山穷水尽,能放弃的都放弃了的地步。虽然K最后还强调了一次自己是一家银行的襄理,但那只是出于反抗的本性,他心里明白这种强调已完全失去了意义。神父最后对K说:法是不会向他提要求的。此话应理解成:凡是法要求于K的,都是K出于自由意志所追求的;人意识到了的东西,就是法的要求。那么法到底是人所制定的,还是一种先验的东西呢?应该说两者都是。多年前灵魂深处的变化导致了法的萌芽;这种萌芽一旦被人意识到,立刻就发展成了体系;发展成体系的法又反过来作用于人的灵魂深处,引起革命。所以从未见过面的最高官员、神秘的法典等等,全都来自于灵魂里面的那个黑洞,那个地方的活动是任何人都操纵不了的,谁也无法弄清楚的。这就使得在那种情况下产生的法带有很大的先验的性质。然而这种神秘而朦胧的法有一个缺陷,就是它不能直接显现,它依赖于人的理性意识和这意识指导下的行动来实现自身。于是人在执行那种神秘意志的时候就给自己订下了种种规章制度,这种制度就是法的外形。久而久之,人的灵魂就同他的外部存在分家了。他们被隔在鸿沟的两边,今生不能相会,但却有神秘的使者飞越鸿沟,来来往往,将灵魂的信息传达给人,以规范人的行为,同时又从人的生命活动里吸收营养,以丰富灵魂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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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 23:0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一、在自欺到底的同时亲手揭开自欺的面罩

  法自始至终都在促使K揭开自欺的面罩。一次又一次地,K执行了法的命令;只是面罩下面还有面罩,以至无穷,实体永远看不到;人只能想象,只能在揭的过程中感觉它。
  最后的处决终于来了,但K还没有死,还在思考,所以他仍然要自欺到底。他坐在家中等那两个刽子手进来。他们来了之后,他又觉得他等的不应该是这样两个人(也许弄错了?也许还没有死到临头?)。即便如此,他又终于还是认定他们是法派来的。然而还是不甘心,又问他们演的是什么戏(因为从未见过真正的死,希望这一次也同从前一样是演戏)。模样毫不含糊的刽子手紧紧地夹住他,以干脆的动作打消了他的幻想。K终于信服了,但还得挣扎,像粘蝇纸上的苍蝇一样挣扎,以这种自欺的方式活到最后一刻。这时像死神一样的毕斯特纳小姐出现了,K记起了自己所有犯下的罪行,于是停止了挣扎,迈步向目的地进发。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一生是一个错误,结束生命是这种理性认识的必然结果。用二十只手抓住世界的欲望是可耻的,应受到最后的惩罚,这是K最后的理性认识。这时他才意识到,从前的认识全是自欺。不过这果真是最后的认识吗?他已摒除了全部的面罩同死亡汇合了吗?他的肉体在表明着相反的东西。刽子手们无法使这副叛逆的躯体驯服;无论他们怎样摆布他,总是放不熨贴;无论刽子手将屠刀如何在他面前比划,也不能使他自杀。这时远方出现了亮光和人影,那是临终者眼里最后的希望,他出于本能将双手举向天空,要抓住那不灭的希望;与此同时,刽子手的屠刀刺进了他的心脏,在屠刀转动的一刹那,他的理性还对自己作了一次最后的认识——可惜谁也无法判定那认识是不是真理了。
  从处决的过程可以看出,清醒的认识总要为欺骗所拉平。认识的过程无穷无尽,只要还在思想,人就要反抗逻辑。K是一个生命体现在思想上的人,所以他一直到最后都保持了冷静和理智,也保持了自欺的思维方式;他将灵魂内部的这种斗争进行到了同死亡晤面的瞬间,为人类树立了精神生活的光辉榜样。人无法说出真正的死到底是什么,但人可以从生者的角度说出对那种东西的体验,能够不断地说,说到底。人能够这样做,还因为他们具有先天的优势——自欺的本能。而死亡本身,除了存在于这种不停地“说”当中,还能存在于哪里呢?最后的真理是由K“说”出来的,而在这之前他也一直在说,他为说耗尽了心血。

  二、K为什么要跟随毕斯特纳小姐

  在临终时刻出现的毕斯特纳小姐既使他回忆起自己的罪,也使他打消继续活下去的欲望。此时的K可以说是百感交集,也可以说是脑海空空。这个特殊的女人,曾经给他留下了那么多耻辱的记忆,叫他怎么忘得了?可是那些个记忆,在这样的时刻,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种游戏罢了。毕斯特纳小姐以尤物和死神的双重身份在前方招引着K,K不由自主地跟了她一段路。这种跟随有两重意义:一是跟着她,趁着还有一点时间在心里向她彻底忏悔,以便死前卸去良心上的重压;二是由她带领走向死亡,因为她的存在提醒着K挽回是不可能的,犹豫也是没有意义的。这样一种跟随是自欺,也是对自欺的揭露。跟随了一段时间之后,死的意志终于占了上风,K自动放弃了她,独自承担着自己的罪恶走下去。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了,他的仟海已没有意义了,任何一种忏悔都没有意义了;他被普遍的罪恶意识淹没了。而且他也不想再挽回,也用不着她来提醒自己了。离开了毕斯特纳小姐,同两个机器人似的刽子手单独相处,才让他尝到了真正的孤零零的味道,也就是独自承担的味道。任何借口,任何讨论,任何抗议,都将消失在那巨大的真理之中。在这个世界上,他是真正的一个人了;而同时,他又是全人类。一切都来不及补救了,但一切都最后完成了。

  三、刽子手的微妙态度

  刽子手是死亡意识的化身。死亡意识不等于真正的死;它总是讲究形式的,这种讲究使看破红尘的K既讨厌又不耐烦。K没有想到,讲究形式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既然是去死,又为什么还要对刽子手挑挑拣拣,为什么要提抗议,为什么撒娇不继续往前走?可见,人就是到死都是在演戏,因而到死也脱不了自己的劣根性。只因为“死’你身就是一种形式,而不是其他。那么就把戏演到底吧,只要心里知道就够了。否则还能怎样?于是K继续演戏。他跟随毕小姐回忆着自己的罪行;他害怕警察注意他们而拉住两个刽子手飞跑;直到最后,那幽灵似的影子出现,他还朝空中举起双手,发出一连串的提问。他果真保持了自己的冷静与尊严。人作为人,只能如此,既可笑,又伟大。刽子手们理解这一切,他们的体贴中暗含着激励,默默地协助着K。
  在执行死刑的过程中,刽子手们的态度变化十分微妙,似乎并没有某种确定的规则,而是在两极之间来回摆动。一开始这两个人十分坚决,不容K作任何辩解,紧紧地夹着他,也不让他挣扎。可是后来K停住了,那两人便也停住,仍然不放开他,却又变得遵从他的意志了;正要停他们就停,K要走他们便走,K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得到他们的应和。由于K一直在犹豫(只要不死就只能犹豫),他们也显得犹豫。他们一直在留心,只要正有选择的愿望,他们就让他作出自己的选择;K在他们的挟持之下是囚犯又是自由人,这也是他们的工作所追求的效果。K最后放弃了反抗,刽子手摆弄着他,想使他变得驯服;他们还将屠刀在他头顶上传来传去,想激起他自己动手。但K还是既不驯服也不能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死到临头还在幻想;刽子手们终于举起了屠刀。
  以上过程可以看出,刽子手执行的是法的意志,而法的意志恰好是来自K心里的那个黑洞。这种意志在这篇作品里还比较隐晦,直到下一部长篇小说《城堡》产生,它才渐渐地清晰起来,结构也更复杂了。

  四、诗人的犹豫

  摇摆在两极之间的诗人,总是处在要不要生活的犹豫之中。突围似乎不是为了打消犹豫,而是为了陷入更深、更致命的犹豫里。生活由此变成了最甜蜜的苦刑,思想变成了极乐的折磨。双重意志将他变为了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但也可以推断出他所获得的那种幸福也不是一般的人可以享受得到的。这一切都是由于他那超出常人的灵魂的张力,这种张力使他达到的精神高度,至今仍无人超越。
                       1998年6月20日,英才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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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9:05 | 只看该作者

理想之光

   
交融

  K生活在巨大的城堡外围的村庄里。与城堡那坚不可摧、充满了理想光芒的所在相对照,村子里的日常生活显得是那样的犹疑不定,举步维艰,没有轮廓。混饨的浓雾侵蚀了所有的规则,一切都化为模棱两可。为什么会是这样?因为什么?因为理想(克拉姆及与城堡有关的一切)在我们心中,神秘的、至高无上的城堡意志在我们的灵魂里。从一开始,城堡守卫的儿子就告诉了K:“这村子隶属城堡,在这里居住或过夜的人就等于居住在城堡里或在城堡里过夜。”K没能得到在村里居住的正式许可,当然不可能得到;他的身分永远是不明确的润为城堡的光芒是那样的耀眼,K感到自身勉强聚拢的轮廓总是于不知不觉中化为乌有。我们看到稀薄的。(被某物)渗透的、无法规范、永不明确而又变幻莫测的村子里的现实;从K迷路误入村庄的那一刻起,这种无穷无尽的、从城堡里反射过来的“现实”便为诗人心中那许多美丽动人的寓言提供了土壤。而城堡是什么呢?似乎是一种虚无,一个抽象的所在,一个幻影,谁也说不清它是什么。奇怪的是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并且主宰着村子里的一切日常生活,在村里的每一个人身上体现出它那纯粹的、不可逆转的意志。K对自身的一切都是怀疑的、没有把握的,唯独对城堡的信念是坚定不移的。
  在这块淹没在暴雪里的狭窄地带里,沐浴着从上方射下来的虚幻的白光,原始的、毛茸茸的欲望悄悄地生长,举世无双的营造显出透明的外形,现代寓言开始启动了。
   
年轻而世故的弗丽达与老谋深算的老板娘

  这两个人身上鲜活地体现了诗人性格中那深藏的纤细而热烈、执着到底的女性气质。她们那非同寻常的对于理想(克拉姆)的狂热也使我们的灵魂为之战栗。女性的敏感使得她们与城堡发生了直接的关系,而她们那包容一切的气度与不凡的忍耐力又使得她们能将自身与城堡的关系维持到今天。盲目的正一头撞过了早有准备的弗丽达撤下的情网里,而这张网又是由洞悉一切的老板娘操纵的。他在里头钻来钻去,起初根本无法弄清前因后果,不断地犯错误;可是由于他的真诚——他一心想通过弗丽达与克拉姆保持关系——他终于在弗丽达那双小手的指引下与克拉姆取得了一种间接的联系。这种联系也许是想象的、靠不住的、并且最后要消失的。可是在村子里,这种想象中的联系常使他感到安慰。那是一种拥有某种珍贵的东西的安慰,K自身的价值便体现在这上面。
  (弗丽达)暗笑着说:“我不会去的,我永远不到他(克拉姆)那里去。”K想表示反对,想催她到克拉姆那里去,并开始把衬衫上的零碎东西找在一起,但是他什么也说不出。双手把弗丽达拥在怀里,对他来说太幸福了,幸福得让他提心吊胆,因为他觉得,要是失去弗丽达,也就失去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K忽然间拥有了克拉姆的情妇弗丽达,这种拥有却非常虚幻,时常类似于自慰。只有当克拉姆呆在遥远的、不可企及的城堡里时,这种拥有才使K产生无限的自豪感,而一旦克拉姆近在眼前,其娃力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实际上,克拉姆的魅力是通过弗丽达来体现的。这便是为什么从一开始弗丽达便将K吸引住:“她那流露着特殊优越感的目光却让人感到惊异。”是的,弗丽达身上散发出克拉姆的气息,这气息使K一下子就将她从人群里认了出来,后来又像狗一样追随着她。可是某种气息是若隐若现的,当你刻意追寻时,它竟然不再出现。
  他们揽在床上,但不像前一个夜里那么沉预、忘情。
  她在找什么,他也在我什么,动作非常猛烈,脸都担出了怪相,把自己的头坦在对方的胸脯里,直往里钻,两人都在寻找……但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完全失望了……
  就这样,克拉姆化为一股情绪,在永恒的女性弗而达身上时隐时现,指引着盲目的K在漫长的人生通道上行走。年轻的弗丽达对于正的无知永远采取母亲般的宽容态度,她知道自己命中注定是K的引路人。
  在弗丽达的背后,站着一位更为伟大的、历尽沧桑的女人,这就是旅店老板娘。而这位女性,因为她那长期尘封、深不可测的情感,出场时是不动声色的,以至于K在初见之下并没有嗅出她身上的克拉姆气息。又由于她那左右一切的魄力(来自对城堡的信念)使得K不舒服,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完全认识她,习惯她。问题出在K身上,他本性难改,总是左右顾盼,犹疑不决,注意力分散,时常死抓住细枝末节,却看不见前方的大目标。也许K并没有问题,灵魂如果不是偶尔出窍,谁又见得到它?虽然正没有认识老板娘,老板娘还是一直站在他和弗而达背后,在暗地里保护着他们俩。她的理想要通过她的这两个学生来实现。因此不论老板娘对于K的幼稚和不专心是多么的嫌弃、鄙视、不耐烦,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抛弃他,而是手把手地引导他进入更为广大和操选的人类精神之谜。她的地位在人群中是无比优越、居高;摘下的,她洞悉一切,因而一开始就从K身上认出了人类青年时代的弱点。
  我们也许可以这样来看待这几个人的关系:
  M-一弗丽达——老板娘——克拉姆
  这也是诗人与天堂的关系。正如老板娘说的,她养着弗丽达,弗丽达又养着K,而她自己则由更为纯粹的克拉姆的情绪滋养着。可以说她浑身上下全是克拉姆。请看看她说话的风度吧:
  “在目前的情况下我要提醒您(K)注意,引您去见克拉姆的唯一的途径,就是秘书先生这里的这份备忘录。
  但是我也不愿夸大,也许这条路通不到克拉姆那儿,也许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这条路就断了,这就要根据秘书先生的意见来决定了。”“不过您说了今天的这番话,试图采取突然拦截克拉姆的行动之后,成功的希望当然就更小了。
  可是这最后的、渺茫的、正在消失的、其实并不存在的希望却是您唯一的希望。”“……您迅速地征服了弗丽达,这使我大为吃惊,我不知道您还会干出什么事来,我要防止您干出别的乱子来,我觉得,要达到这个目的,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用恳求和威胁来没法动摇您的信心。在这段时间里我学会了更加冷静地来思考整个事情了。您可以我行我素。您的行为也许会在外面院子里的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在她那臃肿不堪,被外界沉渣所塞满的躯体内,精神完好无损地潜伏着。这久经磨炼的老怪物,灵魂里涌动着无限的柔情。年轻稚气、行为没有定准的K便是她眷恋的对象。她几乎要喊出来:“您知道我是谁吗?我……”她是完全懂得理想与现实交融的秘密的。她知道克拉姆精神通过她体现,她又通过弗丽达体现自己,而弗丽达,只有通过与亚的关系才能将克拉姆这个理想在村庄里的现实生活中实现。在城堡那苍白的光芒的照耀中,对于村子里的一切,K的眼睛是看不准的;而一贯用肚皮思索的他”,终于不太情愿地遵循本能向前迈进了,当然步子是小心谨慎、犹豫不决的。
  文章的最后是一切关于另一位老板娘穿着的讨论(我们也许可以将她看作前一位的延续)。K注意到这位老板娘的衣服过时了,装饰过于繁缛,因而这种衣服不合老板娘的身份。可是深谙事情底细的老板娘,正因为K这种敏锐的眼光而认为自己再也不能缺少他了;她还有数不清的过时的衣服要在K面前展示,楼下一柜子,楼上满满两柜子。K用孩童的眼光看出了老板娘的衣服与她的身分不相符,也看出了她绝不仅仅是老板娘,她“还另有目标”。不听话、不成器的K将追随老板娘进人昏暗的精神通道;在那通道的尽头,有城堡的微光在外面的冷风中闪烁。最后,当弗丽达被一种“梦幻样的东西”所迷惑,一心注视着那种半明半暗、模糊不清的处所,而将丑的模样忘记了的时候,这位老板娘越过弗丽达,直接向K发出了模棱两可的邀请。K将如何?K最终将接受邀请,因为那邀请充满了诱惑,连环套似的侦探故事正等待着他去充当角色。我们也可以说,在老板娘的导演下,K和弗丽达演出了一幕又一幕向城堡靠拢的正剧;城堡是不可企及的,表演却是自由的。
  读完这里,我们的内心变得通明透亮,几经抽象,我们终于将K与城堡的关系凸现出来。一切都是虚无,障碍无法逾越,只有光芒永不消失。
   
信使

  信使巴纳巴斯灵动而又坦诚,潇洒而又不随俗。他为城堡工作,因而长着一双特殊的眼睛。当K将农民们和两个助手指给巴纳巴斯看,希望他将自己(K)和这些人区分开来时,巴纳巴斯却“根本没有注意这个问题”,“把它忽略过去了”。巴纳巴斯的目光来自他工作的性质。K在初见之下便为他所吸引,兴奋地追随他。他不甘于被动地等待巴纳巴斯偶尔到他身边来,于是提出陆巴纳巴斯到外面去走。在雪地里,他怎么也跟不上巴纳巴斯的步子,还弄得巴纳巴斯的身体不能随意活动。就是在这里,我们读到了那段最美丽的描述:
  他们走着,但K不知道是往哪儿去;他什么也辨认不出来,甚至连他们是否过了教堂,他也不知道。由于一个劲地走路使他十分费力,所以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了。他们不是朝着目的地去,而是在瞎走。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故乡的情景……
  巴纳巴斯,你这精神故乡的使者,创作的灵感,你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呢?我们也和K一样兴奋而紧张,跃跃欲试呢。然而这时我们到家了。我们确实到家了。这就是巴纳巴斯的家。黑暗,颓败,乏味。原来巴纳巴斯根本不是领K去城堡,只是回村里的家。且被欺骗了,或者说这一趟旅行使他悟出了个中的机密。哺育了巴纳巴斯的家为虔诚的信念所支撑,而他的根基,他的力量的源泉都在这个家里。
  正与城堡的直接交流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信使这个中介;而所谓的交流也只是通过信使实施的一种自欺,一种满怀希望的还想,直到好久以后K才明白这一点。然而在黑夜的雪地里,挽着巴纳巴斯的胳膊,被他拖着默默地前行,一路上幻想着故乡美丽的风景,这是何等奇异的体验啊。
  巴纳巴斯的身份也是很可疑的,他没有城堡办事人员的公服,也许还处在试用期间,连低级的跟班也不是;他自己也不能肯定他所去的地方真是城堡的办事处,所干的工作真是城堡信使的工作。他只是站在某个办事处的挡板后面,一站一整天,等待文书从一大堆信函中随便抽出一封旧信交给他。关于他的一切都无法确定、无法令人满意,这是他和姐姐奥尔枷长期痛苦的隐秘原因。这位姐姐一直不断地给予巴纳巴斯力量和勇气。她说:
  “你到底想干什么?巴纳巴斯?你梦想什么前程,什么目的?也许你想爬得高高的,把我们,把我全都抛弃吗?难道这就是你的目的?要是我不相信,那么为什么你对已经办成的事情那么不满意……疑虑、失望,这些是障碍,但是这只意味着,你所取得的一切都不是什么思踢,每一件小事你都得经过奋斗……”
  当灵感高高飞翔时,诗人怀疑地注视着,低声地道出了以上这样的内心独白。对现实的彻底唾弃永远只能实现于与现实达成的妥协之中;破碎的灵魂在丝丝缕缕的有机牵连中抽搐。谁能说得出巴纳巴斯心中的梦想?那种境界无法言说;然而可以肯定,它正是存在于村庄之中,在农民们饱经风霜的脸上,在他们那被现实打平的头颅中,在笨拙的K、灵敏的弗丽达、高超的老板娘、忧郁的阿玛丽妞等人的心中。由于每个人身上都洋溢着城堡的风范,我们才认出了每一个人。
  巴纳巴斯为城堡传递信件。在某个办事处里,年轻的他无依无靠,形单影只,支撑他的唯有某种模糊的信念。而这信念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必须由他的姐姐奥尔伽不断从旁提醒、鼓励,并实行“把蒙着他眼睛的市拿掉”这一行动上的帮助。
  奥尔枷以她清晰的思路描绘了他们一家的生存状况。我们遵循她的思路而去,终于恍然大悟,看到了巴纳巴斯行为的必然性。原来“冰冻三日,非一日之寒”,这种必然性是从妹妹阿玛丽妞造成的局面里产生的。
   
眼神忧郁的姑娘

  “你总是这么忧伤,阿玛丽妞,’丁说,“有什么心事吗?能不能告诉我?像你这样的乡下姑娘我还没有见过。”
  阿玛丽妞的忧郁和沉默是永恒不破的,这位受难者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这命运就是终生忍受内心的折磨。
  生性高傲、情感深沉的阿玛丽妞在索蒂尼面前的碰壁,精彩地展示了诗人内心理想与现实那不可调和的矛盾,以及矛盾的双方是如何在痛苦、难堪的境地中达成妥协的。索蒂尼瞩于城堡的偶像)在偶然的机会遇见了眼神忧郁的姑娘,姑娘爱上了他,他也爱上了姑娘;这样也就将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拉下来,拖进了村子里的现实中。接下去便是下流的情书和粗野的关于性交的建议。这一陡然的进展震动了阿玛丽妞的心,她立刻就将情书撕碎扔在了送信人的脸上。那件事之后,留给阿玛丽妞的便只剩下了忍受,只剩下了等待全家人伤痕的愈合。索蒂尼毒化了阿玛丽娜的全部生活;我们从阿玛丽妞并未改变的有毒的爱情里窥见了诗人内心的处境——他不能爱。奥尔伽说:
  “阿玛丽妞非但承受了痛苦,而且还具有看透这些痛苦的理解力,我们只看到事情的后果,她能了解事情的原委,我们希望能想出些小办法来,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已经决定了的,我们非得悄悄商量不可,她却只是沉默不语,她那时同现在一样,面对现实挺立着,活着,承受着这种生活。”
  唉,阿玛丽组,阿玛丽妞,你忘不了索蒂尼。可是你们之间的爱也许只能属于天堂,而天堂是不可进入的,所以你们的爱只能降落到村庄。一旦这爱情降落在村庄,它便化为了下流的情书;而你,属于村里的乡下姑娘,只好在沉默中终其一生。现在我们明白了你的眼神为什么会那样忧郁了,是城堡那惨淡的光在你瞳仁深处看不见的地方闪烁啊。
  经历了情感浩劫的阿玛丽娜,终日在家一心一意照看有病的父母,愤怒一天天淡漠,一切都遥远了,昨天的怨恨积淀成今天的忧郁眼神,她的魅力却始终不减。谁能说在她今后漫长而凄凉的日子里,她那与众不同的眼神不会使她再一次掉进情感的深渊?生命是顽强的,也是卑贱的,正如委弃于地上的泥……看透了生命本质的阿玛丽娜即使到了老年,内心也不会平静。这是她的障碍所在,也是她的魅力所在。
   
描叙者

  当描叙者伸出一只手,挡住自己的视线的时候,有来自上方的怪异的光在他头顶照耀;于是视觉开始变幻,视线转换了方向,如炬的目光直逼自己的灵魂。除了创作这一纯粹自发的行为,描叙者否定了一切;而就是这种行为本身,他也是半信半疑的。只有在过程中,才体现出信念的坚定;一旦过程完毕,信念又趋于瓦解。
  他不可能存在,然而他存在了;他不可能生活,然而他生活过了。一切不可能的,都在这自由的演出中成了现实。这是诗人的现实,也是我们读者要追求的现实,破除了一切陈腐常规外衣的、赤裸裸的现实。诗人于激情中营造的这个现实向我们展示了它的辉煌与魅力。
  他不属于天堂,也不属于地狱;他是一只停留在通往天堂的大阶梯上的蝴蝶,“在那广阔无垠的露天台阶上游荡,时上时下,时左时右,从不停息。”血在这一头连着大地的悬空的阶梯上,他同时洞悉了上下两界的秘密。生命在他体内涌动,他无法停息。他咬啮着自己的肉,咀嚼着自己的骨,因为无法描叙的极乐而尖叫。他躺下了,遍体鳞伤,灵光照着他失血的唇。
  肮脏的生命之河里沉渣泛滥,毒汁漫溢,瑰丽的奇花开得耀眼夺目;这千年不败的花,描叙者笔下的奇迹,始终在漫漫长夜里,在人生昏暗而孤寂的独木桥上,晃动在我们眼前,给我们以无穷的慰藉。
  描叙者在通往城堡的雪地里留下了清晰的脚印。这脚印在暗夜里反射出天堂的幽光;这脚印印在了每一位心中有天堂的读者的心里,使得我们产生了看清自身处境的可能性。我们仍然在黑暗中辗转,像拘一样浮躁地创着脚下那块荒芜的土地。可那世纪的钟声,不是又一次在那遥远的、不可知的处所低沉地响起来了吗?只要我们凝神细听,一定可以听得到。我们仰面睁开盲目的双眼;我们的面颊一定感受得到来自精神故乡的光在我们皮肤上缓缓移动;那是明与暗的交情正在完成。
                   1998年12月28日,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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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9:06 | 只看该作者

梦里难忘……

  城堡还像往常那样静静地屹立着,它的轮廓已经开始消失了;K还从未见到那儿有一丝生命的迹象,也许从那么远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看出什么东西来,可是眼睛总希望看到点什么,它受不了这种寂静。当K凝视城堡的时候,有时他觉得仿佛在观察一个人,此人静静地坐着,眼睛愣愣地出神,但并不是因为陷入沉思而对一切不闻不问,而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仿佛他是独自一人,并没有人在观察他,可是他肯定知道,有人在观察他,但是他依然安静如故,纹丝不动……
  精力充沛的外乡人K闯入了城堡外围的村庄,接连不断地陷入与村庄里的人们的纠缠里,始终暗藏着不屈不挠的证实与寻求的野心。村庄就像一个冗长而又缠人的梦,老是困扰着K,消磨着K的意志。在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中,K内心那深藏的野心逐渐展开,他周围那些人们也一个又一个地依次袒露了各自的野心。表现形式和纯粹的程度是各不相同的,内核却很一致。每一个人都在这种野心的驱使下将自己的生活变成了一个个侦探故事,一环扣着一环;每个人的侦探故事又与别人的相互交错,衍生出更为复杂的新的故事来。这就是生命的原形。这种状态本来我们的肉眼是看不见的,只有当我们掉转目光凝视了城堡之后,一切才魔术般地显露出来。
  在这个非同寻常的村子里,这些外表潦倒、懒散、幼稚、庸俗的人们轮流向K展示了自己那深邃的灵魂。他们时而说教,时而指责;时而现身说法以身作则,时而寻根探源反思诱导;永远的执着到底,永远的不屈不挠。透过那些纷繁复杂的讲叙,那些滔滔奔流的激情,我们无一例外地在最后看见一种无比纯净的意境,那意境便是梦中的城堡,一切激情的发源地。无论表达是多么曲里拐弯、节外生枝,“条条道路通罗马”。通过这些老师们的开导(从小男孩汉斯、小女孩佩瑟到弗丽达、奥尔伽,再到阿玛丽妞、老板和老板娘无一不担当了这种职责),且渐渐从无知的迷茫走向了迷茫中的清晰,而他的初衷并没有被消磨掉;因为这种开导具有二重性,既是消磨又是鼓励,K同时领略了二者。
  K永远是那个迟钝的外乡人,永远需要谆谆的教导和不厌其烦的指点,他的本性总是有点愚顽的;可是他有良好的愿望,那梦里难忘的永恒的情人伴随着他,使他闯过了一关又一关,在通往城堡的小路上不断跋涉。但是K不再是纯粹的外乡人了。在经历了这样多的失望和沮丧之后,他显然成不了正式村民了,他仍然要再一次的犯错误,再一次的陷入泥淖;但每一次的错误,每一次的沦落,都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放心的感觉。这便是进村后的正与进村之前的K的不同之处。这种区分当然也是可以忽略的,因为并不能真正减轻痛苦,只不过是多了一种似乎毫无用处的预见力。我们仍然要说,K在进村前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外乡人,那时一切必要的条件都已在他的灵魂里具备。在村庄里,他一次又一次地认出自己灵魂里已有的那些东西,将它们化为自身的“现实”。
  寻求与证实的行动要么导致可笑的闹剧,要么导致无限的迷们,每一次这样的结局对于K来说都是一次大开眼界,一次新的认识上的提高。但也可以说他在原地未动,因为城堡依然屹立在远方,所有的通道全是前途莫测。然而村庄里的生活也不是不能忍受的;细心地体会,即使是那只可恶的猫也是K的老师,更不用说酒吧间那些饱经风霜的农民们了;村庄里有学不完的知识。K在这个知识的迷宫里努力学习,力求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来缩短与城堡的距离,他那愚顽的本性却使得他的一切努力变成白费。令人惊讶不已的是K身上那种充沛的精力,尽管一次又一次地遭到失败,所有的企图无一不被动摇、打消,我们最后看到他还在等待时机要作新的崛起。只有中了邪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精力,这种异质的弹性足以使人目瞪口呆。
   
充满活力的幼稚的小人物佩碧

  尽管她幼稚无知,可是她也许同城堡有着联系;如果她没有撒谎,她曾经是客房女仆;她一直睡在这里,但并不明白自己所拥有的资本,即使把这胖胖的、背上圆鼓鼓的娇体搂在怀里也不可能抢走她所拥有的资本,但可以碰到它,可以激励他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那么她的情况不是同弗而达一样吗?不一样,和弗丽达是不同的,只要想一想弗丽达的眼神这就可以理解了。
  如果将村庄里的人物划分一下层次,佩碧也许可算是属于最表面,或者说,最底层的那一类的。她离城堡最远,想要与城堡官员取得直接关系的希望最小(她曾多次躲在走廊上的一个壁龛里等克拉姆,后来证明是白忙一场)。正因为这一点,她那胖胖的小身体里才洋溢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烫了许多幼稚意发的脑袋里才储藏了数不清的小小诡计,浅陋的热情才终日在她体内沸腾。终于有一天,她脱颖而出了——虽然只有四天时间,虽然结果流产了。这个脸盘红红朝气蓬勃的小侍女,为着眼前的点滴小利纠缠不休,斗智逞强,性格倔强而单纯;她与苍白而单薄、目光冷静的弗丽达,与臃肿而沉重、性格阴险的老板娘相互陪衬,形成了一道多层次的风景。听听她的那番谈话吧。她的异想天开,她的耗尽心力的算计,她的充满激情的努力,她的周密的分析,她的最后的失望,以及对这失望的承受力和东山再起的隐秘筹划,几乎是在一口气之内跃然纸上。我们同她一道走进人生的迷宫,领略了生命的大悲大喜。然而就是在这最原始的、低级的愿望里,我们也可以听到遥远的、来自上方的呼唤。是的,佩碧就是为它而活的。现在她是属于旅店的姑娘,接近克拉姆的可能性仍未丧失;她虽然失去了一次机会,却没有完全失去她所拥有的资本。她目前还未见到克拉姆,更没有像弗丽达那样成为克拉姆的情妇;这都不要紧,来日方长,她意志坚强,像猎狗一样嗅觉灵敏,像地底的蚯蚓一样为接近目标而辛勤钻探,我们也许可以说她前程远大。
  她是在K将弗丽达拖下水之后敏捷地登场的。她要击败对手,突出自己,为达到最后的目的扫清道路。在这一过程中,她的手腕和心计令人眼花缭乱;她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充分展示了她的扭力(化幼稚庸俗为神奇)。可是她注定还是要失败的。为什么呢?只因为她缺乏弗丽达眼里那种冷静和镇定的目光;她过于浮躁,热情也过分了点。我们看到,越是与生命本质接近,富有色彩又使人心醉的东西,越是幼稚而表面,同时又令人无法忍受;而越是与城堡(精神)接近的东西则越苍白、乏味、冷酷,同时却令人向往不已。
  佩碧最后将K这个绝望中的希望抓到了手里。她要把他留在地下室的小房间里,和另外两个最低级的女仆四个人挤在一起,挨过又长又单调的冬天。当然不是消极地等待,而是积极地寻找机会,在适当的时候利用K再一次向弗丽达发起进攻,将她再一次拖下水,她自己好去占据酒吧间的宝座。她的这个幼稚的愿望会得到实现吗?也许只不过是画饼充饥吧?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放弃的。她就是她。她永远不会具有弗丽达和老板娘的那种有威力的目光,正是这样她才别有一番风情呢。所以K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贪婪地盯视着她那年轻的娇体,对她既鄙视又垂涎三尺。
  阴沉沉的村庄的梦想里孕育出一道幻影,这幻影向上升华,形成了耀眼的城堡风景。“活,还是不活,这是个问题。”作者藏在某处对我们说。
   
头脑清醒的大姐姐

  因为K觉得,奥尔伽这个人,她的勇敢、谨慎、智慧,她为全家的牺牲精神比那些信息更为重要。
  在巴纳巴斯颓败的家中,K再次遇到了他那聪明过人的姐姐奥尔伽。她把他拉到炉子边的长凳上,亲切地、耐心耐烦地对他分析了她家里的苦难的来龙去脉。她的分析老到而不乏激情,既深入了事物的核心又不偏不倚,使一贯摇摆不定的K大受教益。
  造成这个家庭苦难的根源是阿玛丽娜的狂妄和目空一切。当然阿玛丽妞从来就是高傲的,对众人不屑一顾的。可是只有在她与城堡官员恋爱失败之后,苦难才正式降临到这个家庭。奥尔枷一家人(除了阿玛丽娜)在那之后一直处在要采取某种行动赎罪的诚惶诚恐之中,精神上完全垮掉了。由于这种无法解脱的痛苦,奥尔枷开始为全家奋斗。她制定了完整而周密的计划,通过她的换而不舍的努力,迂回的战术,最后,通过她的异想天开的大胆行为,居然使稚气未脱的巴纳巴斯成了城堡的信使。这真是一桩不可思议的事,只有奥尔枷那杰出的头脑,才能使这发了疯的怪念头变得合情合理。灵感往往是在绝望的驱动下产生的,类似于“狗急跳墙”。
  苦难当然并没有结束,只是改头换面重新登场了。重新又是漫长的等待和无穷无尽的屈辱,还有对于自己身份的致命的怀疑,这种怀疑经常使得巴纳巴斯的精神濒临崩溃。而最后,经过奥尔枷不厌其烦的开导,经过短时的休息后重又报作起来,巴纳巴斯这个自封的信使重又孤零零地上路了。村庄里的一切事情都似乎是把人推到无依无傍、走投无路的境地。人处在这种境地中如果不愿颓废,除了异想天开还能干什么呢?于是奥尔伽这个平凡的、脚踏实地的村姑就开始发挥她那神奇的想象力了。没有她,巴纳巴斯是绝对成不了信使的,最多只是一个恍恍惚惚的游魂。她是巴纳巴斯力量的源泉,如此的勇敢,如此的百折不挠,在绝境中一个又一个的设想和方案层出不穷,简直就像魔鬼附体似的。从奥尔伽的滔滔讲叙中,我们看到了一条朦胧中的出路:痛苦无法消除,但可以用转移注意力的办法来暂时抛开。
  面对奥尔枷在这个家庭里的奋斗挣扎,阿玛丽妞似乎只是一个冷眼的旁观者,她除了照顾病倒的父母以外什么也不干。实际上阿玛丽妞更为深刻,奥尔伽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与她有着很深的默契。阿玛丽妞身上的一切都从未改变过,她从事情的初始就看到了事情的结局,所以她才会固守着沉默,因为一切积极的行动都属徒劳。不过她也不是一个消极混世的人,不然怎么会发生她与索蒂尼的事件呢?她是一位清醒的受难者,懂得人活着就得欺骗自己,采取某种行动;这便是她与奥尔枷之间的理解和默契的根本。她是高傲的,不屑于卷入家中的幼稚行动;另一方面,她对于这些行为又是非常理解的。她目光明澈,看得清复杂多变的世事,而且意志坚强,从不惊慌失措;所以只有她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关键时刻的依靠,而她又是通过固守自身的沉默和寂寞来做到这一点的。奥尔枷说:“没有阿玛丽娜的参加,什么办法都行不通,所有的办法都只是试验性的,试验的结果不告诉阿玛丽妞,因此毫无意义,但是即使把这些办法告诉了阿玛丽姬,遇到的也只是沉默。”只有像奥尔伽这样头脑清醒的人,才会与阿玛丽妞达成这种古怪的默契,从而相互支持,挑起家庭苦难的重担。可以说阿玛丽妞是这道由家庭构成的风景里不变的背景,而在最初,她又是这道风景产生的原因。她的目光穿过苦难,汇入来自上方的奇异的光芒。奥尔伽博大的胸怀理解了这一切,所以她才会那么爱她的妹妹,敬佩她,服从她那沉默的领导。
  奥尔伽是这个家庭里最有生气,积极向上的姑娘,她的韧性也是惊人的。她不仅什么都能理解,而且永远在策划,在忙碌,要与命运搏斗到底,即使全盘失败也不气馁,反而生出更多的奇思异想,再一次振作,重新与命运较量。当她向我们走来时,一股熟悉和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
   
最卑贱的与最崇高的

  “您说得对,”老板娘说着,垂下了头,“您体谅我吧。
  我并不比别人敏感,相反,每个人都有他敏感的地方,我敏感的地方只有一处。
  桥头客店老板娘的生活经历十分简单。当她是个年轻的村姑时,官员克拉姆曾经叫她到他的房间里去过三次,后来就再也没来叫她去。在那三次里,老板娘向克拉姆要了三样东西作纪念:一张信使的照片,一床毯子,和一顶睡帽。就是这三样东西,帮助老板娘度过了昏天黑地的二十多年。老板娘并没有交待清楚克拉姆让她去干什么。也许他是叫她去整理房间;也许不是克拉姆叫她去的。只是旅店老板叫她去帮忙;还可能更糟,那三样东西不是克拉姆给的,是她自己从房间里偷的(她当时因为热情沸腾,不知不觉地下了手)。这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枝节问题,重要的是她占有了这三样东西,而且这三样东西来自克拉姆住过的房间!这三样东西在她漫长而惨淡的生涯中,像黑暗中的明灯一样照亮她那简陋狭小的天地,时间根本不能遮蔽它的光辉。有了这三样东西,她就具有了孙悟空的眼睛,一切事物都要在她眼里现出原形,露出本质。
  老板娘并没有因为自身的不幸就变态,而是保持着健康的判断能力和深藏不露的同情心。也许由于她的洞察力和预见力,K一直对她不习惯并且反感,总是忍不住用自己那些不堪一击的理由来反驳她,故意与她作对,并且一意孤行,好像要抛开她似的。就连这些,老板娘也是见怪不怪,全部预见到了。她懂得K的心理,知道他所干的一切都是蠢事,这些蠢事构成了追求的过程,因而也是必要的。而她的职责就是“用恳求和威胁来没法动摇”K的信心,使他无所适从,使他感到深深的恐惧。为达到这一点,老板娘在K面前将克拉姆比作一只鹰,用这个比喻希望K在某个瞬间能联想到克拉姆那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眼神,那永远无法证实也无法否定的眼神,以及那些区在下面无法加以摧毁,而他在上面却根据无法理喻的法律牢牢掼在手中的圈子。果然,K在一瞬间看到了那只鹰,体会到了它那令人无比畏惧的威力;然而过后,他仍然一意孤行。这便是老板娘期望的效果;她不是要阻止他,而是要指引、开导他(K)。
  “这事干吗不让我们自己来解决?”“那是因为爱,出于担心,”老板娘说,并把弗丽达的头拉来靠在自己身上……
  老板娘的这句话说在弗丽达刚刚天女下凡似的降落到K身上的时候。后来发生的一切证实了老板娘心底深藏的柔情。这柔情,K是看不到的,弗丽达却深深体会到了,所以她才情不自禁地称老板娘为“妈妈”,事事对她百依百顺。弗丽达与K这段短暂的关系就是她在人间的游历;一切都在事前由她和老板娘计划好了,预见到了,只有K蒙在鼓里。老板娘自始至终用悲哀而忧虑的眼光看待K的一举一动,为他操心,并在适当的时刻警告下凡的弗丽达。为了什么?这一切全是为了克拉姆,那抽象的、在心底水不改变的情人,哪怕稍微从侧面涉及也会使她热血沸腾的雄鹰。为了克拉姆,她(包括弗丽达)才容忍了K的一切弱点,用一种几乎觉察不到的幽默感来对待K。在弗丽达下凡的整个事件中,最后的结局也是早就规定好了的。所以老板娘虽然担忧,虽然悲哀,从总体上说还是胸有成竹的;一切都在按既定的轨道运行,她只要坐在家中不动就可以达到目的。
  从这些描叙中我们仿佛看到了老板娘脸上那神秘的微笑,既悲凉又带讽刺意味的天堂里的微笑;这副笑脸通常是很模糊的,如果我们长久面对,它会像三维画一样在一瞬间变得十分亮丽而深远,照亮我们的灵魂。
   
创造

  K睡着了,但并不是真正的睡,毕格尔的话他也许比原先醒着住困得要死的时候听得更清楚,每个字都传进他的耳朵里;但是他那累赘的意识消失了,他感到自由自在,现在华格尔已经抓不住他了,只有他有时还摸索到毕格尔那里;他还睡得不熟,但是已经沉入睡乡。谁也不该再把他的睡眠夺走了。他觉得,他似乎是取得了一个大胜利,那已经有许多人在欢庆胜利。
  这是灵魂出窍的瞬间,无羁无绊的瞬间。K与秘书毕格尔的搏斗就是夜间询查的过程,也就是意识与潜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的一场壮观的较量。在这场搏斗中,沉睡的潜意识浮出底层,战胜希腊大力神毕格尔,取得了暂时的胜利。由热情所激发的创造就从这里开始了。于是“从未见过,一直在等待,望眼欲穿而且凭理智一直认为不可能来的申诉人正坐在这里了”。无法设想的闯入成了现实,主客开始易位,激情扫荡了一切官方的限制,强盗般的申诉人竟然使秘书于半睡半醒中获得了自杀性的快乐。
  夜间询查总是在一切其他调查完成,精疲力竭的时刻进行的;因此记录上往往免不了“漏洞”、“缺点”、“不严密”。(灵感往往无限膨胀,自负地冲破逻辑的藩篱。)这种记录在询查过后使秘书们看了沮丧已极,使得他们想要来反对这种询查。可是到了下一次,一旦询查真的在夜半发生,种种的怀疑和不满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秘书们忘记了自己的身分,不自觉地对神秘的申诉者产生出极大的兴趣,与他一道陶醉在自由的境界里。
  这种创造是最诱惑人的,也是最痛苦的;每一次的成功都将被埋在无穷无尽的怀疑之下。可是在穷途末路的情形中,夜间询查又非做不可;并且这种无法证实的询查只有不断地做下去,不可能的事情才得以存在。当然仍然无法证实。创造力就是从这个致命的矛盾中释放出来的。K用强大的武器——睡眼来对付毕格尔那几乎是百战百胜的逻辑性;虽然精疲力竭,濒临崩溃,毕竟在睡乡中庆祝了胜利,还使得自以为是的秘书发出了“活像被人搔痒的姑娘”的尖叫。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醒了,又听到了毕格尔那异常清晰的逻辑分析,这分析既使他昏昏欲睡又吸引着他的注意力,具有征服一切的诱惑力。过程就是如此循环往复。那么理性在搏斗中真的失败了吗?不,这种失败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胜利,在搏斗中留在对方身上的伤痕就是这种胜利的印记。毕格尔的分析既冗长单调,又具有令人神往的想力,充满了因询查本身而产生的激情。因为饲查的对象是那不可能到来的闯入者,所以这种分析便成了从未有过的第一次。既然结果成了这样,我们不可以将这种搏斗称为一次绝妙的合作吗?现在申诉人与停止了公务员身分的官员不仅交换了位置,而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巨大的激情的包围里变得无法区分了。于是奇迹出现在我们眼前。当然奇迹不是随意可以“看见”的,必须加入到那种饲查中去,也就是说,拼死闯入迷宫。
  每个人心中都有无数需要申诉的问题,我们不肯承认,并在长年的沉默中将其遗忘。只有具有最强健的记忆力,被那些从远古时代以来遗留下来的越来越多的问题挤得脑袋快要爆炸、因而发了疯的申诉人,才会如强盗船闯入官方的机构,来进行史无前例的夜间询查。这种询查一旦开始,就如毒品般上瘾;它由本身的性质所决定,必须一次又一次继续下去,只有体力的限制才会使其中断,因为摆脱怀疑是申诉人的天性。
  滔滔的诉说源于创造的痛苦,以及由这痛苦导致的极乐。毕格尔和K在夜间询查中向我们展示的欲死欲仙的创造画面,就是这过程的真实写照。
                 1997年1月20日,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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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9:48 | 只看该作者

记忆的重负

  (K对弗而达说,)“总而言之,有时候你的。心没有放在我身上,你在注视着某个地方半明半暗、模糊不清的东西,可怜的孩子,A有在这林时谊已在你终视线之内如果出现了合适的人,你就会对他们倾心,成为错觉的牺牲品,这些错觉只不过是些转瞬即逝的东西,是鬼怪,是过去的回忆,可以说是不断消逝的昔日生活,而这些又还是你今天的现实生活。”。
  身上洋溢着纯洁的童年记忆的助手们从城堡里走下来,走进K和弗丽达的生活,伴随他们俩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日子。K为什么一定要摆脱这两个人?为什么自始至终抑制不住对他们的厌恶?因为鄙视,也因为内心不可告人的惭愧和自卑。在村庄的这些日子里,K竭尽全力玩了一场甩掉自己的影子的游戏。在这场游戏中,明白底细的弗丽达一直在劝导他,安慰他,并且在最后,当K终于大功告成时,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K摆脱了助手,这种摆脱的结果却是他最没有料到的:弗丽达离开了他,其中一位助手占据了他的位置。
  从一开始,K就注定要在游戏中失败。这两个其貌不扬,碍手碍脚的家价竟然是由克拉姆派来监视K的表现的,虽然这一点无法证实,只是由弗丽达凭直觉感到。K必须用超级的忍耐力来容忍他们,才有可能同城堡保持联系。在K幻想的他与克拉姆对弗丽达的争夺中,克拉姆之所以胜券在握,助手们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因为K的体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而这两个助手,不分日夜,不知疲倦地骚扰着K,比臭虫还难以忍受。当然如果K不是这样敏感,受到骚扰的程度就要小得多。他无法坦然面对助手们的窥视,尤其是在与弗丽达亲热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坦然面对,难道他心里有鬼吗?是啊,K心里的鬼太多了,内心的惭愧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的行动,使他寸步难行,与这两个助手的关系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心里想的是圈住弗丽达,好与克拉姆讨价还价,在进行房事的时刻还有什么坦然可言呢?当然最好是关起门炼了灯来进行,就像他和弗丽达的第一夜那样。可是只要这两个助手在眼前,就会唤起K的记忆,那记忆像照妖镜一样直逼着K,让他显出原形,使他发疯。K为了保护自己,只得一次又一次地赶走助手。
  弗丽达的内心也是矛盾的,她一直深受着另一种记忆的折磨。她从酒吧间那高高的位置走下来,下到底层,与K-道来在人间体验普通人的生活,这可是件两难的事。她的初衷并不是全心全意地体验,而是因为她在那个位置上已待得太久了,必须有点什么新鲜事发生作为契机来巩固她的地位。可她又想全心来体验。她曾告诉区说,她想与他一起到外国去(当然是一时冲动之下的夸大);她担心的不是她会失去克拉姆,而是失去K,因为克拉姆太多了,她满脑子全是克拉姆;她想要与亚去过一种普通的生活,整个地得到K,平静地生活在K身边,而不是失去他。当她告诉K这些时,K却别有用心地问她克拉姆是否与她还一直有联系,这一问又把她拉回了她当下的处境,使她记起自己是属于克拉姆的,因为这,她永远不可能完全得到正,同时她也确实盼望,“永永远远,永不中断,永无尽头地”同K厮守在一起。可是当“克拉姆的特派员’对步不离地跟在身边,提醒她关于城堡山坡上那令人神往的童年生活,不断哀求她不要在底层陷得太深时,她又怎能尽兴地享受人间的快乐?所以她对正的爱总是显得那样神经质,那样心不在焉,敷衍了事。关于克拉姆的记忆压迫着她,挣脱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也不是她所愿意的,唯一的出路是使自身的实体消失,在半明半暗的模糊里融解。最后她就这样做了,带着爱恋和惋惜的心情向K告别了,助手们不过是她的一个借口而已。当K去了巴纳巴斯家的姑娘们那里时,弗丽达利用助手向K发起进攻,使她和K最后还体验了一次人间最普遍的情感——嫉妒。我们看到,在弗丽达与K的关系中,两人都是心怀鬼胎,要通过对方来寻求某种东西,来达到某种目的;他们的真情实意正是在这种寻求、这种图谋中得到实现。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采取卑鄙的手段,我们却不能因为他们采用了某种手段就说他们没有真情实意。这世界早已成为巨大的垃圾场,真情实意只能在卑鄙中实现,而一个来自底层的“人”,要与城堡靠近,必须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和手段。他们之间这段短暂的关系,的确是像K实事求是地描述的那样,是“你迎着我,我迎着你,我们两心相合,两人都忘掉了自己”。而与此同时,他们又确实是各自心怀鬼胎的。一切做过了的全是卑劣的,似乎不堪回首,只有远方的目标令人肃然起敬。为了这想象中的目标,K与弗丽达必须原谅过程中的所有卑鄙之处。至于老板娘,她只是要让她的两个学生看清过程中的卑鄙,给他们设置一些障碍,在她内心,这一切早就得到了原谅。这又使我们联想到另一个例子,即小男孩汉斯的例子。汉斯的母亲苍白、虚弱,是“从城堡里来的女人”。汉斯将自己看作母亲的保护人,母亲是他的偶像,决不能让任何人玷污。他不仅要保护她使她不受粗俗的父亲的伤害——他就是为这个来找K的——而且决不容许K去骚扰她。在他看来,任何人对于母亲都是一种骚扰。K在与汉斯交谈中弄清了他家的情况,于是利用汉斯对母亲的爱,竭力挑拨,以达到自己与她接近,从而探听关于城堡的事的目的。在这个例子中,K同样可以说是具备了与那位苍白的夫人“作迎着我,我迎着你”的可能性,他就是为了这个追求来欺骗小男孩的。我们应该如何来理解K与女人们的这种关系呢?只要长久凝视、面对它们就可以了。
  K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认出两名助手的真实面貌,这种辨认是最难最难的。他们两人与他离得那么近,深深地介入了他的日常生活,处处用可厌的行动来骚扰他、戏弄他,使得他火冒三丈。这样的两个人,叫他如何认得出?就是认出了,他也无法心平气和地容忍他们的折磨,他毕竟不是弗丽达,只是暂居村庄的外乡人,他生来缺乏弗丽达那种宽广的胸怀,也缺乏她的冷静的判断力。而弗丽达,一开始就从这两个神秘人物身上注意到了不同的东西,他们单纯、炯炯有神的眼睛使她想起克拉姆的眼睛,她感到克拉姆通过他们的眼睛在凝视她。所以她才怀着尊敬和钦佩的心情注视他们所干的那些蠢事,认为这两个人是她与K的共同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同时她也知道正与这两个人势不两立,K这种感觉是无法用道理去说服的,只能靠她的周旋来维系这种四个人的大家庭。这种周旋把她弄得心力憔悴。最后,她和K的同居生活完结,这种生活在半明半暗的模糊中化为了新的记忆;而K,又从另外的地方重新开始。那地方又会有新的助手,也许以另外的面貌出现。K也许仍会感到惊异?也许多了一份从容?
  弗丽达始终用依恋、怜悯的态度对待两个助手,这两个装扮成土地测量员的助手的幼稚的“孩子”,实际上也是弗丽达的助手。他们与K十分隔膜,却与弗而达心心相印。他们是弗丽达本人孩童时代与城堡有关的记忆。这种记忆是K所无法斩断的,它笼罩了他与弗丽达的整个关系,他们一直在这种记忆的阴影里生活。K最后的成功摆脱不过是终极意义上的失败。弗丽达因此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块安静的地方是属于我们的爱情的,村里没有,别处也没有,因此我希望有一座坟墓,一座又深又窄的坟墓,我们在那里拥抱在一起,像两把钳子钳得紧紧的,我的脸藏在你的怀里,你的脸藏在我的怀里,没有人再看见我们。”
  可是她一睁眼就看见了孩子气的助手,他们正含着双手向她哀求。在K的眼里,这两个家伙时刻提醒着他反思自己行为的见不得人之处。一切在他身上发生的事,全都被这两个幼稚得无法忍受的家伙看在眼里。这些过去了的事变成记忆的沉渣,留在K身上,使K不停地产生要摆脱这些沉渣的冲动。这一冲动就是K与弗丽达关系中的弱点,高居城堡的克拉姆深知K的这个弱点,特地派了两个助手来离间他们,最后终于成功。弗丽达与K同居期间等于是她同K加上助手四个人同居,她一点也不觉得别扭,把这当成事实接受下来,任凭他们入侵她的生活,这是因为她心底很快就将这两个人看作了自己的一部分。K显然不明白这一点,他的一意孤行到后来终于变成胆大妄为,粗暴地践踏了两个助手,并且自己摆脱了他们。这一来,他也失去了与克拉姆讨价还价的资本弗丽达。他没有估计到当初克拉姆将弗丽达给了他是有条件的,这条件就是一定要搭上两个助手。他粗心莽撞,忽视了关键所在。摆脱了助手便是摆脱了克拉姆的钳制,记忆的魔圈不再起作用,好戏唱完了。
  K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地方像这儿那样职务和生活纠缠得这么紧,有时好像职务和生活已经换了位置。比如说,到目前为止克拉姆对K的工作只行使了形式上的权力,同克拉姆在K的卧室里所拥有的真正的权力相比,那种形式上的权力又算得了什么严
  在村长家中,区又一次领教了城堡的真正权利。这种权力并没有明文规定,只有一系列曲里拐弯的复杂行使过程,这过程被记录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堆里,翻也翻不出来,谁也不会去过问。然而过程本身却是不可逆转的,正是这种昔日的权力行使过程导致了区今日身分的无法确定。K竭力抗争,想要扭转现状的发展方向,村长却用他那冗长、繁琐而又清晰的叙述,将真实情况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为的是打消他脑子里一切可能有的幻想,指出他的唯一出路就是过一种异乡陌路的忧郁生活,永远不可能出人头地,现状也不会有任何改善,而且还得小心翼翼,避开危险。在这里权力是通过记忆积累的形式来巩固的,K处在它的淫威之下,他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他唯一可行的事就是屈服。在气愤之下他也说到他是被“诱骗”到此地来的,他这话并不是出自真心,村长也完全不赞成他的过激言论。
  困难之处还在于这种权力是无形的,有关它的文件记录找不到,就连克拉姆的信也是以私人身分写给K的。但如果K以为可以不去管它,可就寸步难行了;它每时每刻干预着K的私人生活,K对它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克拉姆这只高处的鹰,单凭它那锐利凶狠的眼光牢牢地将人控制在它的权力范围之内。在这种控制之下,K是否就可以无所事事,消极怠工了呢?不但不行,相反,他还得自力更生,朝目标作坚持不懈的努力,这才是克拉姆所要求的。他在那封私人信件中曾暗示道、他所关心的,只是对K的工作能够满意。他既没有对K的身分加以肯定也没有否定,工作究竟是什么工作也是含糊不清的,然而还要正在工作上使他满意。他将一切答案全留给了K自己。K必须自己去证实自己的身分,自己去弄清自己的工作是什么。根据这封信,K唯一可找的人是上司村长。这封信曾激起过K无限的希望和还想,他以为只要找到村长,他受聘的事就有眉目了。他被障碍蒙住眼睛,完全没有读懂克拉姆的信。虽然村长再明白不过地向他作了解释,他仍然不服气。
  人所做过的一切事情都将在记忆中储存下来,这种记忆永远不会消失,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K也不知道,只有村长知道,但他却没法(或懒得尝试)将这种东西从那一大堆杂乱无章的文件中翻出来;他向K口头说明了这种记忆,K不得不信。村长和他那影子一般飘来飘去的细小的夫人所担任的是记忆守护神的工作;在他那阴暗的小房间里,储存了数不清的信息,因为年深月久,根本无法将它们清理分类了。平时,村长和他的夫人只是默默地守护着这些东西,因为除了K,并没有人要来查询或穷根究底;愚昧无知的K是唯一要来查询的,他是外乡人,又有一股倔劲。于是村长只好苦口婆心地启发他,告诉他“差错”产生的原委和其不可避免也不可改变性;他要K听从城堡的安排,安于现状,认清前途。村长的潜台词是:在村子这个范围内,他可以到处转来转去,爱上哪儿就上哪儿,甚至可以说是受到某种优待,当然他得始终保持警惕,不然危险就潜伏在这种表面的优待之下。他必须检点自己的一举一动,“每走一步都要环顾四方”。
  正一直想过“惯常”的生活,可是村子里没有“惯常”的生活,所有的生活都与职务紧紧缠在一起,相互渗透,这种现象是一种结果,是那不可抗拒的历史与记忆的进程造成的结果。这种现状对于村民们是不言而喻的,因而每个人都遵纪守法,只有辽总是莽懂行事,破坏纪律。显然,要让K明白个中的内情,一次两次的启蒙是绝对不够的。实际上,K永远无法启蒙。只要他在村庄里生活一天,就要犯错误;于是这些错误又变成城堡记录下来的新的文件,文件又被陆续送往村长那不见天日的保管室里,永久地保存下来;而K自己并不知道,也就无法根据文件精神来调整自己的思想和行动,何况文件也并设具体告诉K应当如何正确地做某件事,表面上似乎任其自然,一旦K做了某件事却又被记录在第。
                  1998年1月7日,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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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9:48 | 只看该作者

城堡的形象

  我们心中都有一座城堡,它们的形态各异。诗人心中的城堡是什么模样呢?
  在那个冬日的晨熹之中,K与城堡初退,细细地打量了城堡的外观。原来矗立在那山上的,既不是古老的骑士城堡,也不是新式的豪华建筑,只不过是一个具有平民特色的建筑群落,甚至相当寒酸,缺少变化,像一色普通村舍的小城镇。就是这个一点也不起眼的城堡使K想起了家乡的小镇——他从前心中的城堡。细细一比较,家乡教堂塔楼耸立于大片的矮屋之上,有着崇高的目标和明朗的意向;而此处的这座塔呢,残破,畏缩,毫无自信,甚至使人产生荒唐的印象,觉得它完全没有必要存在于这世界上。这就是K对于城堡的第一印象,这印象饱含了他多年生活经验的积累,毫无疑问是十分准确的。可以说,经历了长途跋涉来到此地的K,在这一瞬间的确实实在在地看见了真理,接近了真理,体验了真理。这是平民的真理,有着最为朴素的外形,最为敏锐、最为直接的穿透力;它因为单纯而显得单调,因为赤裸而显得害羞、犹疑,那单纯和犹疑中却混合了最为咄咄逼人的气势;它是K从前的理想的再现,K觉得它陌生而又似曾相识。近距离观察城堡往往使得K心情阴暗,压抑,沮丧;只是在远方,当他与城堡隔着距离时,城堡才体现出那种自由的风度,唤起他追寻的渴望。于是正的情绪就总在振奋与沮丧的交替之中。这,也是由城堡本身的性质所决定的,因为无论怎样高超的城堡,也不可能建立在半空,它们都是我们凡人的产物,具有凡人的种种俗气与缺陷,这缺陷使我们忧心忡忡,羞愧难当;与此同时,城堡又的确体现了我们的自由意志,我们克服了千辛万苦才来到它面前,却没法进入它,只能抬头仰望它。城堡是不动声色的,只有当你蓦然回首时,才会看见它那塔楼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反光;你会惊异于它的简陋和幼稚,怀疑起一切来;但这不要紧,当自由的风吹来时,从远方望去,那些建筑是多么的轻松愉快啊。有时候,在天将黑时,K因为看不见城堡而痛苦。他睁大着眼凝视,想从白天城堡所在之处看出生命的迹象。他的努力落空了。那地方一片死寂,他凝视得越久,可以辨出的东西就越少,终于一切都融入单纯的混饨之中。像这种凝视是不可能坚持很久的,与虚无的对峙只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然后目光就转开了。它是什么?也许它真是一个幻影?如果它真是一个幻影,它又怎能统治我们的日常生活?在K繁忙的生活的间歇里,他总在朝那个方向看,有时看见普通的村舍,有时只看见一片混饨。到底哪一个是它的真实面貌呢?没人能向他证实,没人能消除他的痛苦与迷惑。
  从城堡里来的官员克拉姆的形象同城堡的形象是一致的:不动声色,沉默寡言,具有难以想象的威慑力与控制力;他像鹰一样高报于人群之上,又像供呼吸的空气一样渗透每个人的体内。这只是村民们心目中的克拉姆。K从门上小孔里看到的克拉姆却是一位很普通的、上了年纪的老绅士,不但没有什么高起之处,从老板娘和弗丽达的叙述中K还得出结论,认为他是俗不可耐的,与穷人没什么不同。克拉姆与城堡一样,所拥有的是精神上的主宰的力量,这种无形的力量对于每个村民都是不言而喻的。在这种力量面前,人要想自己不毁灭就只有服从。丑的学习过程就是不断地与这种看不见的力量遭遇,以不断的失败来体验它的无往而不胜。可以肯定,即使通过了如此漫长的学习过程,K也还是永远成不了正式的村民。正式的村民是什么?他们全是些口吐寓言的真理的化身,一些模型,而不是人。K只能是K,哪怕整日面对城堡的权威,也只好一个接一个地犯错误,无可奈何地敷衍下去。身负克拉姆委派的重任的弗丽达和助手们,在同K一道演完了这出好戏之后,便回到了她(他)们原来的位置上,重新成为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形木偶。而K,与他们分道扬镳之后,仍然是那个有血有肉的K;他又要产生新的幻觉,又要重新规划自己的生活,重新犯错误。在这过程中,他还会不时地凝视城堡的所在,那地方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越来越遥远了。而下一回,克拉姆会派谁来与K接头呢?下一场戏又会有什么样的新内容呢?这一切全在克拉姆的脑子里;他把什么都预料到了,决不会有任何疏忽与错误。当然他对K设下的包围圈是有缺口的,而就连这缺口,也是根据K的本性设计好了的,所以工总是能够突围。要将这样一个毫无特点的小老头,一个总在同佣人调清的俗不可耐的家伙同城堡意志等同起来,委实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K长久不能习惯这种观念,这也是他长期犯错误的根源。只不过村庄是一个同化力非常强的地方,此处人人都把职务与生活混为一谈;在这种风俗的长期熏陶之下,谁能说K不会继续变化?他不是一直在变吗?这样发展下去,总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同村民一样,将浑身流氓习气的官员索蒂尼与理想的爱情对象划等号的吧。区分只在于K这种认识只能是理性上的,在本能和情绪方面他是冥顽不化的。这个精力过剩的外乡人一方面使村民们头疼,一方面又给他们那死板的生活注入活力。
  在城堡的形象上体现着要使两极相通的艰苦卓绝的努力。一切全是无法习惯的,令人憎恶的;就在这种憎恶中,人不知不觉在与现实妥协。K只要呆在村里一天,憎恶的情绪就不会消失,只会越演越烈。城堡甚至也在不断助长这种情绪,为的是加强K的信念,同时又使他真切地感到自己在活着。鄙俗与崇高在此处紧紧结合在一起。在K的眼里看来如此突兀、不可理解的事,在村民们眼里则是理所当然。K的情感永远执着手表面,村民们则执着于本质。什么时候K才能从情感上转过来,把天堂看作地狱,把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克拉姆看作那个与女佣人调情的俗不可耐的家伙,把破败的村舍群落看作心中神圣的城堡?什么时候他才能感到,这一切都是一件事的两个方面?也许他已接受了这种观念,只不过他永远无法控制自己的世俗情感。从K这方面来说,村民们意味着他的内在的本质部分,这个部分是坚不可摧的;K不断地试图忘掉它们,其结果是它们愈加显露,导致K一步步加深了对自己的本质的认识。认识不等于彻底妥协或不再生活,村民们想看到的也不是这个。他们想看到的是K继续挣扎,反抗,从而使认识更加深化。这个过程是无穷无尽的,雪地里舍不断留下新的脚印,像老板娘从心里期待的那样。在这个意义上,正是正与村民们共同构造了城堡的形象,他们双方也是事物的两极。没有正这个外乡人的闯入,城堡的寓言就无法启动。这里所有的事物都是矛盾;而城堡;是最大的矛盾,最大的谜中之谜;它的存在的根源就是一种矛盾,一种永恒的痛苦;它是陷入泥沼的芸芸众生运用特异功能造出的楼阁,既像日常居家之地又像一个白日梦。K永远走不到城堡里面去,只能怀着强烈的渴望心情在外围长久地跋涉,设定一些虚幻的目标和计划,每一天都朝那目标努力。莫非那半空中的楼阁正是一种渴望的象征?造出城堡的灵魂是罕见的博大的灵魂,由于洞悉了两极的秘密,他终于天衣无缝地将两个世界连接起来,变成了一个。这真是天才的奇迹,需要什么样的力量和意志,才能达到这样的纯美的意境啊。一切都从世俗而来,那平凡的楼阁不过是高出周围矮屋的普通建筑,所有的材料与一般建筑没什么两样。是不是正是由于这个,它才具有比任何楼阁都纯粹、都更加超凡脱俗的性质呢?是不是正是由于普遍的认同,而最后导致了彻底的空灵?
  我们眼前的这个奇迹就仿佛是由地狱里的呻吟汇集成的幻影;那看不见的辛酸的眼泪,那无数交织的悲痛的故事就是它的发源地。还有什么比阿玛丽妞无言的、永恒的悲痛更能打动我们的呢?阿玛丽妞的悲痛就是城堡的悲痛。这个城堡的女儿,她脸上那种宿命的表情就是城堡的表情。在城堡精神里沐浴长大的她,当然早就料到了自己将遭受的挫折。即便这样,青春焕发的她还是忍不住要尝试禁果,于是由城堡官员索蒂尼给她上了很好的一课。从那以后她脸上的表情就再也不变了。对于K来说,她是圣女,K理解了她也就是理解了城堡的意志。用城堡村民们的眼光来看,索蒂尼不可能有另外的表现,只要他的双脚跨出城堡,他的行为就一定会变成卑贱行为(难道世俗还能不是卑贱的吗?)。人们认为他对阿玛丽娘的举动很正常,丝毫不损害他那庄重、高贵的形象;即使那种高贵根本看不见,它也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村民们的头脑中。在K发现观念缺口的地方,村民们浑然不觉。K感到憎恶,是对世俗污浊的憎恶,他将一直保持他的感觉。而阿玛丽妞,她那冷静而超越的目光看到的只是永恒的东西秘仍然爱作为高贵的官员的索蒂尼,不过她无法再爱了,她的爱同她的悲哀一道凝固成了化石。成不了化石的K当然也达不到她那种深造。唉,城堡啊,你这地狱里的天堂,天堂里的地狱,你究竟身处何处?为什么你那高贵、自由的身影总是看不见?为什么看得见的总是这颓败、卑贱、令人恶心的形象?哪一副面孔才是你的真实面孔?从前处在最为尖锐的矛盾冲突中的阿玛丽妞一家的痛苦,如今已凝固下来,他们一家人的行动也形成了固定的模式,纳入了城堡的秩序。由一次奇迹(阿玛丽娘的爱情)开始的这场冲突激起过村民们的指责,因为阿玛丽娘在奇迹的过程中违抗了城堡的意志。可是谁又搞得清这种违抗是不是正好是城堡本身的设计和意向之体现呢?或许正是在城堡那严厉、冷酷的表情后面藏着深深的矛盾?或许阿玛丽败的奇迹就正是这矛盾之突破?或许这出戏正是城堡为灾难深重的人们导演的?不是为了解脱他们,只是为了让他们体验更深的罪孽感?城堡的表情是说不清的。当你认为它冷酷严厉时,它却又犹疑不定,甚至得出怜悯;它有时愣愣地瞪着前面的虚空,有时又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下面的众生;当你看见它已在单纯里消失时,蓦然回首,却又分明见它沉痛地瞪着你的背影;时常,它显得那样的冷漠,疏远,拒绝,但这并不等于它不在倾听。
  使K感到终日无法忍受的、郁闷的确实是村庄里消磨人的意志的氛围。处处渗透的原则使得人要发疯。在这里,女人们大都成了一些终日飘来飘去的苍白的影子(例如村长夫人,汉斯的母亲,后阶段的弗丽达),或在阴暗处动作迟缓的怪物(老板娘,阿玛丽妞),男人们则都是死气沉沉的活尸。K见不到一个活人。他对人的判断总为错觉所支配。每当他想人非非地燃起一点希望,觉得对方会有点生命的内容,对方那维护原则的表白马上把他这点希望去得粉碎。原则是窒息人的,但原则又不让K真正走上绝路,投入死亡的怀抱,而是让他从缺口里闯出去苟延残喘,落入另一个包围圈。城堡就像骗局的总设计师,无动于衷地看着K受苦。然而,自愿受骗是K的本性,彻底的清醒意味着他所不愿的死。因此城堡最常有的一种表情就是没有表情,“愣愣地”。也许城堡在K没有注意的瞬间,脸上会闪过一丝惊讶?这个外乡人体内原始的蛮力,他那种不顾一切、追根究底、决不放弃的派头,有时是否也会使城堡感到怪异?为什么村里的人谁也不赶K离开,而是将他作为一个异己分子容纳下来,开导他,指点地?或许庞大的城堡正是为这个外乡人而存在的?是有了K的荒唐举动,城堡才凸现出它的形象来的吧?可不可以说,城堡与K互为镜子,照出了自己的本质呢?一直到最后,K的意志都没有被消磨掉,他还在津津有味地搞那种突围的伎俩,这是值得欣慰的。这也向我们暗示了:城堡原来正是属于K的,经过长途跋涉来到此地的K,不过是走进了自己多年于不知不觉中营造的、独独为他而存在的世界。只不过一切是在私下里,在无意识中完成的,他一见之下没有认出自己的营造物罢了。我们不禁要感叹了:造出这样庞大复杂体系的人,该具有什么样的强有力的理性;而同时对于这浮浅的人生,他又该具有什么样的古怪的迷醉啊!只有二者兼而有之,奇特的营造才成为可能。二者兼而有之的灵魂必定是时刻处于撕裂中的。于是城堡与K共同构成了被撕裂中的两方,谁也离不了谁。K又怎么料得到,那高高在上的、永远也无法进入的圣地竟是只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的呢?村民们究竟是要引导他明白这一点,还是要阻碍他达到这个认识呢?
  在村庄里,所有的人的故事都属于过去,铁的秩序早就建立了,只有外乡人K的故事属于现在,属于此刻,这样的故事必定是一种奇迹。村民们将自己过去的故事讲给他听,为的是用他将要面临的困难来恐吓他,告诉他莽撞行事必定死路一条。与此同时,他们又对他的行为感到振奋,有某种死去的激情在他们心中暗暗复燃(例如老板娘,弗丽达,奥尔伽,甚至助手们对K的关注,皆是由于内心复苏的欲望在跃跃欲试),他们私下里希望他一意孤行下去,以便他们通过他间接地再经历一次从前的那种激情,旧梦重温。这个K,是如此的愚蠢无知,缺乏常识,却又是如此的妙不可言,他使得他们的注意力总跟着他转,倒看他要搞出个什么名堂来。区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村民们的神经,或者说城堡的神经。从那高处,迷雾中的那张胜有时显出嘲弄:这处心积虑,自作聪明的家伙会搞出什么名堂来呢?有时又显出惊诧:他居然搞出了这种事!有时则显出疑虑:他还会搞出什么名堂来呢?但总的来说,城堡不会大惊小怪,于是所有这些表情K都看不见;因为它们全都归于了一种呆板的冷静,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K看见的就是这个。虽然什么都不能让城堡大惊小怪,城堡的好奇心却又是无止境的。它立在那里,它总在观看,从不有一丝一毫的厌倦。也许K是微不足道的,但对于他,仅仅只是对于他,城堡才有这样无比的耐心啊。因了这种耐心,它才不时从那山上的迷雾中显现出来,带给K一种既逼真又虚幻的希望,促使K将他自身的好戏演到底。在昏暗中盲目行动的K,他的心田总是为那道怪异的光芒所照耀着的,因此不论他的处境是如何荒唐,我们总是看见他似乎有某种主见,我们从未曾见过他有放弃、颓废的时候。如果有那种时候,那必定是城堡从山坡上彻底消失的时候吧。事实是,它一直理所当然地矗立在那半空,那里的空气无比清新,周围梦一般的环境赋予那些不起眼的建筑一种永恒的气派。
  K在雪地里的每一个脚印都在塑造着城堡的形象,塑造着这无望中的希望。在村民们的引导与阻碍并存的启发下,K由内心蛮力的喷发驱使而迈步。那脚印似乎看上去杂乱无章而没有意义;他是在前进或是后退,他究竟走向何方也是完全看不出的。只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城堡的形象也是有变化的,它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没有表情,一种混合了所有表情的无表情;而同时也可以说,它的形象完全模糊了,与背景浑然一体,再也无法区分。这两个过程从相反的方向同时演进,天才的奇迹就在这过程中产生。谁又能完全弄得清那隐藏在后面的诗人脸上的深奥的微笑?那由几千年的修炼而凝成的、不可思议的微笑?那无法捕捉、一瞬即逝、却又铭刻心底的古怪的微笑?
               1998年9月17日,英才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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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9:49 | 只看该作者

黑暗的爱

   
一见钟情的奇遇

  K的爱情充满了浓郁的理想色彩,这种理想色彩并没有给他的爱情生活带来光,反而使它呈现出一派阴暗、沮丧和绝望的景象。无论何时,他在爱情中看待对方和自己的目光总是为一样东西所左右,理想与欲望缠得那么紧,二者轮流占上风,每一次突破的胜利都是一次放弃的溃败。毫无疑问,K情欲强烈,只不过他的情欲无论何时何地都渗透了城堡的气味,甚至发展到把理想当生活。这一前提使得他与弗丽达的爱情一开始就显出了不祥之兆。
  在贵宾酒店,走投无路的K与少女弗丽达邂逅,一见之下便为她深深地吸弓l。她身上吸引K的到底是什么呢?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她长相平凡,缺乏睑力。但K的眼光是介于世俗与城堡之间的;用这种眼光来看弗丽达,她与众不同,优越而高傲,正是K心底梦寐以求的情侣。她那自信的目光一落到K身上,便将饥渴的K完全征服了。接下去他们迅速.地进入了正题的确认。正题是什么?正题就是克拉姆,克拉姆就是他们两人共同的理想,就是他们情欲产生的前提。弗丽达,这个不起眼的、瘦小的女招待,变戏法似地将K拽到了窥视她梦中情人的门上的小孔旁,这个小孔是她的特权。于是K通过小孔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物。在这场奇遇中,弗丽达从不废话,她与K的相通就好像是前世决定的;她的目光落到K身上时,K觉得这目光“似乎已经把所有与他有关的事统统解决了。”可见这种默契该有多么深。就双方来说,弗丽达当然比K更为自觉,更为深谋远虑,而K的敏感的本能也成了他们之间爱火的助燃剂。从门上的小孔里,K企图弄清里面的真相;他仔细打量,一切还是使他迷惑;接着他向弗丽达探问详情,弗丽达再次提醒他她是克拉姆的情妇,她的提醒在K的眼中更加提高了她自身的价值。于是情欲开始在K体内高涨,他变得急不可耐,一个争夺的计划也在他脑子里产生。对于K这样的人来说,爱情必定是双刃的剑。他和弗丽达因为共同的追求双双坠入爱河,他却又要利用这爱情去实现他的目标,这就不免显得卑鄙。从弗丽达这方面来说情况也很相似,只是她在追求上比K先走一步;她早就爱着克拉姆,那是种抽象的、忠贞不二的天堂之爱;她在那个爱的位置上已呆了很久,现在来到了一个转折点,在这个转折点上,她要用同K的人间的爱情来证实对克拉姆的抽象之爱,即在肉欲的燃烧之际体验天堂,体验城堡的意志。而这一切,又正是克拉姆的安排,即——看你能跳多高,能跳多高就尽力去跳!她体验到了吗?她的确体验到了,她的肉体烧得发昏,她变成了一团火,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被情欲弄得完全迷失了自己的K也同她一样,滚在肮脏的小水洼上,进入了极乐销魂的境界;这是爱情的最高境界,在那种境界里,人摆脱了一切累赘,在短时间里成为自由的神,相互间的灵与肉会二而一,当然那只是极短的瞬间。紧接着自身的灵与肉就开始分离了。弗丽达的快感还在持续,她以背叛克拉姆(得到克拉姆默许的背叛)为兴奋剂,仍在沉迷之中。而K,高潮一过立刻被令他沮丧的反省弄得索然寡味了。他记起了他的事业,他刚刚萌生的计划;而他刚才的行为,显然是与事业和计划背道而驰的。他眼前一片昏暗,他觉得两人全完了,因为他们背叛了克拉姆,离城堡更远了。弗丽达不这么看,她目光清彻,她说:“只有我一个人完了。’她更了解爱情的奥秘,凭着克拉姆授与她的天才直觉,她知道这奥秘就是:她必须“完了”,才能体会到天堂;必须在对克拉姆的违抗中体会克拉姆的意志。所以她用力插门,高声叫喊:“我在土地测量员这儿呢!我在土地测量员这儿呢厂这就像是与克拉姆联络的暗号,克拉姆随之用沉默回答了她。
  发生了什么事呢?希望破灭了吗?K通往城堡的路被堵死了吗?没有,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弗丽达启动了寓言现实化的过程,她从爱情中获得了力量,空前强大起来,所以她一瞪眼就把农民吓跑了。K,尽管有过短暂的后悔,忧心忡忡,毕竟觉得松了一口气。他呼吸着户外新鲜的空气,心情舒畅了起来,似乎路途的艰难变得比较可以忍受了,因为从孤零零的一个人变为有了一个同盟军!这是他作为外乡人进入生活的第一站,也是他的现实寓言化的第一步。
   
曲里拐弯的内心

  K与弗丽达开始了他们渴望的爱情生活。情欲是如此炽热,K就是在两个摆不脱的助手的纠缠中也能见缝插针地与弗丽达又一次沉入爱河。同时,爱情本身正在悄悄地起变化,某种目的性慢慢明确地介入了。他们各自都在对方体内寻找一样东西,情欲越高涨,寻找的渴望越强烈。他们找的是克拉姆,寻找的结果是找不到,他们相互都把对方当作了替身。K想直接从弗丽达身上找出通往城堡的希望与证实自己(克拉姆的情妇的情夫)的证据;弗丽达想通过正的身体来抓住对克拉姆的爱。但爱的虚幻本质使他们的渴望得不到满足。高潮过去之后,K陷入了无限的迷惆之中,就在这时他不自觉地接受了老板娘对他的心理分析,这种分析阴郁而充满了智慧的娱悦。
  老板娘一直在叙说真情,K却误认为她趾高气扬(天生的不服气)。首先她与他谈到了弗丽达今后的处境问题,K提出要与弗丽达结婚(真正确定身分的第一步)。弗丽达立刻就哭起来了,与K从此厮守一处使她万分幸福,她要充分体验世俗肉欲的快乐;与此同时,不能再保留克拉姆情妇的身分又让她万分痛苦,相比之下世俗的快乐黯然失色。对于她来说,哭是因为灵魂被撕裂的疼痛。她的痛苦影响了老板娘,老板娘也变得无比伤感。老板娘的分析更多的是从克拉姆这方面出发的,这使她的分析冷酷而客观。当然她也不是不理解弗丽达的情欲,她把她的情欲当成小孩子的任性而采取宽容态度,这正是克拉姆似的宽容。老板娘用对于村里一般人来说最为明白易懂的话来解释K自己在村里的真实处境,提醒他不要狂妄自大,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谨慎,并告诉他想见克拉姆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倒不是要打消K的希望,她只是要说出可怕的实情,揭去家在五眼前的布。但她将实情介绍得那样详细,以致人免不了要怀疑:她是不是为了弗丽达的利益(让弗得到成功的体验)在暗暗地挑逗K?她不是一开始就对K说了“你太特别了”这样的话吗?既然一开始就看出了压反正是要一意孤行的,还把那告诫一遍又一遍地说下去,莫非在她骨子里头竟是生怕K不反抗,不遵照克拉姆的安排去突破?克拉姆是鹰,K是地下乱爬的蛇,但这并不等于这条蛇就要乖乖地等那只威风凛凛的雄鹰来吃掉他呀。她是在搞激将法吧?老板娘的分析曲里拐弯,同样曲里拐弯的K领会(貌似反对)了她的好意,提出还是将布蒙住地团去追求更好r所有的人当中最最搞不清的就是老板娘,她既挑逗K又挑逗弗丽达,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迁回的、似是而非的;分析她的话就是分析K内心最深奥的那个部分。
  弗丽达心中的阴影是抹不去的,她越幸福就越痛苦,理想与现实平行发展。相比之下她要比K沉着。她从奥尔枷手中将正争夺过来,当然是为了尽情领略人间的情感,她要将她对K的爱发挥到极致,并要将这爱转化为对克拉姆的爱。失望、疼痛、沮丧,都是她要体验的;她果然真切地体验到了。这不幸的爱情很快就使她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至于K,这个将理想当生活的人,最初的冲动过去之后就沉溺于他的追求,而且将爱情本身也合并到那种追求中去了,这就为爱情的继续发展埋下了危险的种子。冲突
  最初的热恋过去之后,K与弗丽达之间的爱情出现了深深的裂痕。裂痕源于两人对于理想之爱的不同追求方式。K要勇往直前地追求,要确定身分,要会见克拉姆。他要求弗丽达协助他,属于他,同时又自相矛盾地希望她与克拉姆保持关系。而弗丽达要在原地体验世俗之爱,要维护克拉姆的绝对权威,反对K确定身分的妄举,希望K把心思只放在她身上。同时她心里也是矛盾的:盼望完全做K的妻子,又不能完全做他的妻子。简言之,一个要将爱情与理想追求合二而一(K),一个则要一分为二(弗)。冲突是极其痛苦的,谁也说服不了谁,因为两人的立足点不同,主张也就处处相反。又因为两人都忠于同一个原则,这种痛苦就更不能解脱了。
  K与弗丽达的冲突体现在他们同居生活的每一件小事上,对所有的事情的看法和想法两人都是南辕北辙。首先K就出于要痛快要超脱的冲动想赶走助手,脚踏实地的弗丽达则与助手相处得极好;接着K又出于妄想要拒绝小学勤杂工的工作,在弗丽达的苦苦哀求下才勉强接受;到了学校后,K又总是不甘屈辱的生活,把事情弄糟,以致迁怒于助手,解雇了助手,大大地伤了弗丽达的心。每一次冲突时,两人都很清楚对方对自己的爱,但他们就是没法达成真正的妥协,两个人对同一件事的理解总是错位。在这种相互的折磨中,弗丽达的活力,她特有的那种决断果敢的气概,她的令人销魂的就力,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初就是由于她的这种部力,K才被她征服的。看着樵粹的弗丽达,K的内心充满了忏悔。他回忆起她与克拉姆在一起时的样子,那时她是多么的美啊!他使她离开了克拉姆,他给了她什么呢?只有无穷无尽的折磨。但是她所要求于K的,K能给她么?K能够停止追求,停止确定身分的努力,与她逃走么?就是这样做了,难道就符合了弗丽达的心愿了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弗雨过的心底也并不是真正要K停止确定身分的追求;假如真是那样,K在她眼里也就失去了往日的魅力。那么弗丽达究竟要K怎样呢?说实话,她真的不知道。这就是内心的矛盾给她带来的致命的痛苦。与正比较,她的爱更为狂热和深沉,她在情欲冲昏头脑时甚至向K提议过一起出走,甚至希望过与K一道躺进一个狭窄的深深的坟墓,像被钳子夹紧一样紧贴着,脱离了一切干扰。当然,一旦清醒过来面对现实,这些想法又打消了。不但K不能抛开一切,带上弗而达去追求;就连弗丽达自己也不能全心全意体验爱情——克拉姆的眼睛通过助手们的眼睛在瞪着她。她迷恋这两名助手,而这种迷恋又是K不能容忍的,而K不能容忍助手们的举动又与他追求的目标相矛盾。跟着这两人的爱情轨迹向前追踪,就会发现,没有任何一件事、一个念头、一个决定体现了明确的意志;一切全在矛盾分裂之中,只有生命的本能将这矛盾推动向前发展。在那些冲突暂缓的间歇里,双方都对对方充满了感激和柔情,而同时,又酝酿着更大的冲突。这样一幅画面是奇怪的,两人分别都被两种相反的力牵制而寸步难行又偏偏要行;其结果是他们缠在一起,听凭本能冲动胡乱地、磕磕绊绊地在雪地里走出些“之”字形的脚印。这就是克拉姆所期望的效果!克拉姆坐在高高的城堡里,观看着木偶般的人类在泥沼中的拙劣表演。
  我们已经说过弗丽达心底并不反对K对理想的追求,她最初就是因为K的追求爱上他的。不过这追求一旦超出了一定的限度,比如说,超出了她的控制,她的爱就转化成了恨。她看到利用小男孩作工具去追求,便想到K对她自己的利用,于是气得要命。她的态度前后不一。难道一开始她就不知道K对自己的利用吗?当时她为了促使K来利用她不是还有意抬高过自己的身价吗?而她自己,不也是看见了K的利用价值才坠入情网的吗?她不也是要利用K来实现对克拉姆的爱吗?我们看见她那铁一般的原则里有很多缺口,她和K就是从这些缺口所在之处来享受人生短暂的幸福的。原则的墙阻碍着爱的发展,把人弄得神经兮兮;但又正因为有了这些墙,才有了这阴郁动人的爱情绝唱。还会有谁像艺术家这样来爱呢?墙是爱的坟墓,又是将爱提高到天堂品位的唯一尺度。所以K就对她解释了‘利用”之不可避免性与合理性。只要两人有共同的理想,手段的恶劣与方法上的不同又有什么要紧?(潜台词:离开了恶劣的手段又怎样去实现纯洁的理想?)
  从K这方面来说又有了意想不到的发展。K当初爱上弗丽达与他的追求是一致的,后来追求变得肆无忌惮,利用的对象也就很快超出了未婚妻,甚至情欲也有可能转向,背叛将成为不可避免。弗丽达对此当然早有预料,老板娘也早就告诉过她。她还知道K不会听她的劝阻,因为谁也阻止不了他。他们之间关系的结局只能是破裂。在任何事情上都比K领先一步的弗丽达随之采取了主动。然后就轮到K来愤怒了,有点迟钝的K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失去了弗丽达的爱。也可以说,这一场昏天黑地的爱终于告一段落了,我们的乡巴佬又要去寻找新的下凡的仙女了。
   
破裂的原因

  表面的印象似乎是,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埋下了危机的种子,破裂是迟早的事。而一进入两人的那种氛围又觉得,弗丽达大可不必马上与K分道扬键。不是这么久都磕磕绊绊地过来了吗?应该在斗争中求同一嘛。是什么原因促使弗丽达下决心的呢?原来是因为K的注意力转向巴纳巴斯家,因为爱情上出现了新的对手。由此推测,弗丽达的隐退是得到了克拉姆的暗示的。也许她和K的这场爱情马拉松已经拍得太久了,情欲也不再像往日那样炽热。克拉姆希望看到的一定是火一般的肉欲,充满了挑战的猎奇,从未有过的新鲜感,就像弗丽达与K一见钟情的那个夜晚。这爱情对于精力旺盛的双方来说都有点儿老了,更新的时候到来了。所以在分手前夕,弗丽达恶毒地攻击巴纳巴斯家的两姐妹,甚至夸大她们在K心目中的地位,表面上是责怪K,谁又知道她的真实用意呢?看来她是借指桑骂槐来突出奥尔伽与阿玛丽哑,让充满了反叛心理的K果真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她们身上,来完成克拉姆交给她的任务。至于她扑向助手的怀抱,那也是为了扇起K的嫉妒情绪,使K已经有点冷下去的爱最后一次变得浓烈。弗丽达说K“不知道什么叫忠贞不二”。她说出了K的本性,这本性经她一强调就更突出。她派出两个助手去巴纳巴斯家监视K,只是为了确定K的犯罪事实。而她自己,在经历了这样多的苦恼之后,也需要休息了;她要回到‘咱己人”当中去,她要在现实中消融,回到从前的位置,在那里将幻想当生活,因为克拉姆交给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K将对理想的追求当作生活,但他不是村里人,他不能像弗丽达那样在抽象的爱当中度日;对于他来说,爱一定要有肉欲做基础,也就是说,要追求就要有现实中的对象,这个对象可以是弗丽达,也可以是奥尔伽。他自己在村里没有身分,因此只能依附于一个有身分(哪怕这身分多么微不足道)的人,他的追求才能进行。不过就是在追求中,他的身分也总是在真实与虚幻之间,他似乎不是一个实在的人,只是一股冲力。又恰好是这种虚幻感在促使他不断向前冲,不在任何一点上停下来。他那非同一般的爱情生活就是他体内冲动的形式。因此可以肯定,他很快又会找到新的对手,重新振奋,将他自己与城堡那种真实又虚幻的关系再次建立,全心全意投入新的追求。
  在弗丽达与K的爱情生活中,克拉姆模糊的面貌一直到最后才露了出来。在这之前,弗丽达一直心事重重,被矛盾所折磨,就是由于克拉姆那暧昧的意志——要她爱的同时又不要她爱,两种理由相等。当我们上升到克拉姆的高度时,才发现K和弗丽达的结局并不是可悲的结局。无论什么样的痛苦都会过去,生命将继续延续,旧的模式的破裂意味着新的模式的产生。当然只要城堡存在,痛苦依旧。
   
结束语

  诗人对爱情的描述,由于其抽象、含蓄,也由于其深奥的内涵,很难为人所理解。只有弄清了人物内心的底蕴,才会知道这种爱情形式产生的根源,也才会为这样一种古怪的爱情的深度与复杂性感叹不已。这就是理想中的爱情,一切全是合理的。与K和弗丽达的追求同时发展着的这场爱情高潮迭起,激励、引导着他们勇往直前,大大丰富了他们在追求的路上的风景。
  这样一场生死搏斗般的恋爱,也使我们领略到,自从有了城堡的存在,现实中的爱已变得何等的艰难,甚至不可能;而在这样的处境中仍然要爱的人,该具有什么样的强大的冲动。克拉姆在那高高的城堡上导演的这出令人叫绝的爱情戏,以其黑暗的力量,长久索绕于我们的脑际不散。
                1997年12月15日,英才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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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爱挥剑的流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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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9:49 | 只看该作者

城堡的意志

   
肚皮战胜大脑——K所作会到的城堡意志

  城堡的意志是从木直接说出来的,无论何时它都只是体现在村庄的氛围里。不能因此而说它没有明白表露出它的意志;相反,它处处表露,只是眼前蒙着一块布的K不太懂得这种表露罢了。
  K刚到村里的那天晚上就开始了试探城堡意志的历程。村里人打电话去城堡询问关于K是否由城堡派来这件事,回答是不爽快的。城堡先是说没有这么件事,把K吓坏了;接下去又说有这件事,使K燃起了希望,从而进一步地误认为自己已被任命为土地测量员了。后来K又自己亲自与城堡通电话了。他想得到许可去城堡。他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一大片嗡嗡声,像是远方传来的歌唱;其间又幻化出一个单一的很高的强音,这个强音要钻入K的体内;这就是城堡的真正回答,但K没有听懂,他的大脑在和他的肚皮作对。K虽然没有领悟,他却出于本能决不放弃自己的意愿;他采取迂回的方式,通过欺骗城堡,使城堡与他接上了头,于是得到了一个表面看来是明确拒绝的回答。这两次电话中城堡已经泄露了很多东西。首先它不会承认K的身分,让K心安理得地当土地测量员;接着它马上又给予K某种希望,使K感觉到那就和承认了他的身分差不多;最后它又拒绝了K去城堡,但那并不等于不要K为城堡工作。这些回答与话筒里的那些神奇的嗡嗡声是一致的。那永远不会真正拒绝也不会确证的美妙的音乐,一定是强烈地感染了K,所以K才会灵机一动,马上想出了骗人的高招,意外地与城堡取得了联系。也许城堡是对他的这种主动性感到满意,才派出信使送给他一封信,从而更加强了他与城堡的联系的吧。这封信的内容当然在本质上与那两个电话也是一致的,只是从字面上乍一看显得更明朗,更有希望。K的“误解”又进一步发展了。
  然而K得到这封信之后,又对信中的说法进行了一番仔细的推敲。这封信实际上是含糊不清、自相矛盾的。写信人似乎将K看作平等的自由人,又似乎将他贬低为渺小的奴隶,就看K怎么理解了。关于他的身分,写信人显然也不想确定,而是将确定身分的工作推给了K自己。信上透出对K的胆量的欣赏,同时又隐晦地暗示了他将受到的严格限制,他必须遵守的义务,而从这义务来看他的地位无比低下。分析了这封信之后,K看到了自己面前的困难,也作出了唯一可能的选择。作为外乡人的K,竟能适应城堡那种含糊不清的表达,而且每次行动都抓住了那种意志的核心,这真是太奇怪了,这种一致是如何达成的呢?既然K对这种陌生的形式不习惯?答案很简单:K的行动并不是通过大脑的指挥,而是通过本能的冲动来实施的。城堡不断地给他出难题,使他动不了,可他就是要乱冲乱撞,永不停息;这种本能正好是符合城堡的真正意志的。克拉姆的信可以理解成:你没有希望,你绝对动不了,但你必须动,否则将为城堡所摒弃。K是用肚皮来理解克拉姆的信的,肚皮与大脑是两码事。K的肚皮里有什么?只有一个冲动:要进城堡。
  K开始行动,一行动起来就马上发现,处处遇到城堡意志的抵制。起先他以为信使可以带他去城堡,后来才知道这只不过是他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骗局,当局根本用不着下达命令就可以扼制他的行动。接下去他又从弗丽达身上看出了更大的希望;他在与她的共同生活中费尽了心机寻找途径,到头来_证明还是一场空。城堡的意志既独断专行,又给K真正的自由,促使他不断“上当”。那是一种弥漫开来的氛围,不论K走到何处,这氛围总是凶险地说“不”。如果是一个普通人,早就被这一声“不”吓退了,K却是一个特别的家伙。话说回来,城堡说‘坏’对的态度又是十分暧昧的,那不是普通的“不”,而是在说“不”的同时又反问他:“真的不可能吗?为什么不试一试?除了试一试犯规体还有什么路可走?”表面的严厉后面是骨子里的纵容。这一声“不’售不多可以等于“竭尽你的全力去跳吧厂当然一切都是有限度的,城堡那张门是无论如何进不去的。不过现在离那张门还远得很呢。时间还很充裕,他尽可以从门上的小孔去窥视克拉姆,爱看多久就看多久;他也可以从克拉姆手里去争夺弗丽达,以便与他讨价还价。只是K在奋斗中,在取得小小胜利时总忘记那一声“不”;于是就有人来提醒他,各式各样的人轮流来向他说出这个“不”,不断给他那种盲目的庆幸心理以打击,免得他头脑发热,因为在终极目标所在之处有真正的陷讲。城堡将这样一种可怕的自由给予了K,K将如何来行使这种自由呢?只有傻瓜才会在这种自由里陶醉呢,工于心计的K看出了危险。一切全没有章法可循,眼前的情况看不清模不透,到处隐藏着杀机,官方名义上的权力等于零,实际上的权利则是一切。如果K不小心谨慎,瞻前顾后,完全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关于他的这种处境,村长又给以了进一步的证实。
  村长通过他的冗长的对官方机关事务的介绍让K明白了,想证实自己的身分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并不是说K的任命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相反,这件事的牵动大得不得了,差不多人人都要来关心;它受到两股势力的牵制,关于它的文件一直保留在村长家中。K不甘心,举出克拉姆的信来作证,说城堡方面早已默认了他的身分。村长向K指出他理解方面的种种矛盾,并告诉他这只是一封私人信件,丝毫无助于证实。村长要K端正态度来理解克拉姆的信,而不是专门从对自己有利的方面去理解。最后村长指出他的处境是:可以呆在村里,爱上哪就上哪,但不能确定身分,所以必须小心谨慎。K顽固不化,坚持自己的初衷,他的横蛮不化使得村长对他彻底厌倦了(很可能是假装的)。接下去K就冲破了村长对他的限制,也冲破了老板娘现身说法的阻挠,不顾一切地来到贵宾酒店,决心在那里等待克拉姆;他要面对面地向克拉姆向个清楚。
  他在那大雪铺地的院子里等到了什么呢?焦急、紧张、沮丧、失望,当然还有自由,这就是他等到的。原来这就是他经过奋斗而获得的自由,即等的自由,爱等多久就可以等多久,只是面前那张通往城堡的小门刀枪不久。只有等他离开了,克拉姆才会到来,他们的相遇注定是要错过的。但是K怎能不等呢?他活着的目的实际上不就是等吗?不断地改换地点,一次次满怀希望地等,将一生分成一段一段地来等。此时的K,比牌判》中的乡下人要幸运多了。这种激动人心、令人眼花镣乱的等待方式,完全不同于乡下人那种寂寞、冗长与单调,更不用说那些幸福的瞬间了;在那种瞬间里,人往往会产生幻觉,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赢家!此时的K,已变得老练了许多,灵活了许多,可说是有些不择手段了。然而,他从院子里回到酒吧,还是遭到了老板娘一顿讥笑和教训。城堡的意志再一次在这里得到暗示。那种矛盾的表达,那种叫人不知如何是好,说了也等于没说的表达,将城堡的意志弯弯绕似的由老板娘说了出来。老板娘为什么总忘不了不失时机地教训他?为了激励他不要停止自己的奋斗吧。这恐怕是她唯一关心的。当K一败涂地时,她就出现了,表面上是来帮K总结教训,暗示今后的奋斗方向和可能遇到的阻力,再有就是打消他的幻想。而她的话究竟是不是这些意思也是可疑的。K认为她诡计多端,像风一样漫无目的,实际上又受到远方那莫测的力量的主使,那里头的奥秘讳莫如深,从未有人窥见过。最为精通城堡事务的她,每一次的说教都是在行使传声筒的义务。
  K在遭到彻底挫败之后,城堡总忘不了给他某种补偿,或许是为了防止他消沉吧。比如让他在寒冷的院子里空等了一场之后,又派巴纳巴斯给他带来一封信,在信上克拉姆对他的工作加以了表扬。这件事说明城堡并不是拒绝与他联系的;城堡只是目前拒绝直接与他打交道,一切都要通过媒介,他的愿望只能附着于中间人身上。这封信也显示出,城堡不仅不远离他,反而对他逼得很紧。但是正从信中看出的是危险,是那种担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他已经有了看信的经验了。他回信抱怨城堡,继续提出那个不可能达到的要求——要进城堡。这时他也得到了信使的保证,答应一定将他的要求传达给城堡当局。且总算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巴纳巴斯拿了K的信一去不复返,K为了从他那里打探回直吃尽了苦头,连弗面达都得罪了,弄得孤苦伶什的。正当他在绝望中喀摸时,巴纳巴斯又从地下钻出来了,还带来好消息:城堡的下级官员要亲自见他。接着就发生了那次伟大的会见,于半梦半醒中的会见。那是城堡意志的真正实现;也是肚皮战胜大脑,新生的幻想战胜古老沉重的记忆,从未有过的生战胜层层堆积的死的奇观。K不是被接见,而是闯入。在那夜半时分,整个酒店已变成了梦幻的堡垒,生与死就在梦中,也只有在梦中晤面了。当然这一切都是城堡的安排。在这个中间地带,一切界限全模糊起来,只有挣扎的欲望形成波涛,一波一波浪滚向前。滤去了世俗的杂质,这里的一切全是透明的,人在这种透明中只是感到昏昏欲睡,感到无法思想,因为他用不着思想了。只有在这种自觉的梦中,K才能暂时地与城堡短兵相接;接下去就遵循原则踏上了归途。这样一次探险船的经历并没有给K带来实在感,反而更向他展示了城堡机构的庞杂与不可捉摸,展示了那种他所不知道的铁一般的规律,以及人对这规律的无能为力。那就好像是针对K内心的一次示威。但K毕竟见过城堡官员了,从未有过的夜间询查都发生过了,还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既然“无”没有将他吓退,“有”也压不垮他,他的戏还要演下去。怀着小小的、可怜兮兮的世俗愿望的K,所遭遇到的是整个人类的意志之谜;这种谜是只能用身体来解答的,任何高深的思想全无能为力。而作为K本人,旅途中永远没有答案只有体验,包括他对官员毕格尔的那种最纯粹的体验,那种让生死两界汇合的体验。城堡让K历尽千辛万苦到达这个边界地区,当然不会让他空手而归;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梦幻的堡垒中风景瑰丽奇诡,人生所求的不就是这个吗?问题是看你敢不敢闯进去体验,看你敢不敢做那从未有过的第一人。
  历史性的会见结束之后,K马上又从半空落到了底层,落到了比弗丽达地位还低的佩碧的身边,这就是城堡要他呆的地方。他将在他已经熟悉的人当中,已经熟悉的氛围里恢复元气,东山再起,继续向那陌生的、虚幻的目标突进。
   
幻想中来生——巴纳巴斯体会到的城堡意志

  从奥尔彻的口中,K得知了信使巴纳巴斯原来过着一种非人的痛苦生活。这种痛苦也是来自城堡那不可捉摸的意志。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城堡在所有的事情上都要将他悬在半空,既不能腾飞而去,又不能双脚触地。巴纳巴斯的处境比K更惨一些。K还可以在限制内有所行动,而巴纳巴斯的命运则似乎是纯粹的被悬置。只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的工作都受到城堡表面的认可。
  城堡从不赋予巴纳巴斯真实的身分,却让他送信;答应给他一套制服,却又不发下来。这里我们又遇到了那个怪圈,想要突破是不可能的,推理也是没有最后结果的,所有的问题都只能自问自答。谁让他自封为信使呢?是环境的逼迫;为什么不结束这悲惨的局面呢?他选择了城堡,城堡也选择了他。巴纳巴斯的窝囊处境使K很是愤愤不平,他觉得巴纳巴斯应该反抗命运,就如他自己那样。但是巴纳巴斯怎能像K那样行事呢?城堡对信使工作的要求与对K的工作的要求是不同的。巴纳巴斯作为在城堡与K之间传递信息的信使,城堡要求他牺牲一切,他只能永远在对自己的怀疑中战战兢兢度日,每次取得一点微小的成绩,就要陷入更大的怀疑的痛苦之中。他的生活中也不允许诱惑存在。从城堡办事处到家里,又从家里到办事处,这就是他的工作。当然他可以幻想,在这方面他有种对事物追究到底的倔劲,他的耐力与K不相上下。为了将克拉姆的面貌搞清,他令人难以想象地折磨自己,用一个假设来证实另一个假设,如同发了狂!为了等一封注定要让他失望的旧信,他就得警觉,就得绷紧神经,就得拿着那封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巴纳巴斯的灵魂洁净而透明。他正是为信使这个工作而生,精明的奥尔伽灵机一动就看出了这一点。在他的信使生涯中,信件的内容从来与他关系不大;他关心的只是城堡与他打交道的形式的纯粹性,因为那是确立他身分的东西。遗憾的是城堡从来不在这方面让他抱有点滴希望,使他下一次去的时候稍微轻松一点,自信一点。城堡官员总是那同一副冷淡又不耐烦的样子,那种样子好像在说:信使可有可无。这当然伤了他的自尊心;但他不甘心,他要追求工作的效果,可效果又无一例外地令他绝望,令他自暴自弃。城堡是吝啬的,除了烦恼和痛苦什么都不给他。但是当奥尔枷理智地一分析,又觉得实情并不是那么回事。的确,巴纳巴斯该得的都得到了。整个村里不是只有他在送信吗?克拉姆给K的信不正是从他手上送给K的吗?难道不是因为他送信,全家人才有了希望吗?人不应该有非分之想,只应该老老实实地工作。巴纳巴斯想证实自己信使身分的想法正是一种最要不得的非分之想。奥尔伽的分析正是对城堡意志的分析。但是城堡真的禁止非分之想吗?为什么巴纳巴斯只要工作起来就会进入非分之想的怪圈呢?原来城堡只是要折磨他;而按城堡的预先设定,信使这项工作本身就是一项想入非非的工作。这项工作与城堡的接触太直接了。那办公室里庄严神秘的氛围,那新鲜的、不可思议的信息传递方式,怎能不让他自惭形秽,转而企图以他的身分来作为精神的支撑呢?而身分,除了他与官员打交道的形式,他手上信件的重要性,又还能从哪里体现呢?这也是城堡给予巴纳巴斯的唯一的权利,即幻想的权利。而折磨他最厉害的又是虚幻感;为了战胜虚幻感,他唯一的武器又只能是加倍的幻想。然而人的幻想的力量是多么的了不起啊!它不仅支撑了巴纳巴斯的精神,使他没有消沉,也支撑了他一家人。正是有了这种权利,巴纳巴斯才没有变成影子,才实实在在地奔忙在求生的道路上的吧。
   
绝境来生——一家人体验到的城堡意志

  奥尔咖一家人落入绝境求生的处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城堡在这个过程中让这个倔强的家庭展示了灵魂的最深的苦难可以达到何种程度,而人在这种触目惊心的苦难中又能干些什么。我们跟随奥尔枷的叙述往前,处处感到城堡那凌厉的、紧逼不放的作风,那看似冷漠、实则将激情发挥到了极致的、差不多是有点虐待狂的感知方式。城堡要对奥尔伽一家人干什么?它要他们死,但又不是真的死,而是在死的氛围中生,在漆黑一团中自己造出光。
  首先死去的是阿玛丽妞。索蒂尼在那封信的末尾通问了她那个人类的永恒的问题之后,姑娘便以她勇敢的气魄和深沉的情感选择了一条比弗丽达等人更为艰难得多的道路——用拒绝爱来爱。这样的爱是永远的沉默,差不多等于无。她为什么作这样的选择?因为心气高,因为意志强。这一来的后果不光是她本人世俗情感的死亡,还造成了整个家庭的巨大灾难。城堡开始了对这一家人的剥夺,或者说这一家人在城堡的威慑之下开始自己剥夺自己。那位老父亲,将自己家里的财产全部花光了用来贿赂城堡,最后连健康也失去了。于是他成了自由人。自由人能干什么?自由人可以自己设定目标来生活。老人做出了示范,不断地无中生有,不断地造出光来照亮他们阴暗的小屋。若不是落到这种地步,又怎能体会到绝境逢生的喜悦?由于缺少上帝,老人自己就成了上帝。理解了老人,也就理解了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三个倔强的儿女。这位老人本就知道背弃了城堡就要遭天罚,并且坦然地承受了命运。他采用的方式是最黑暗的忏悔——既无对象,也不知具体罪行的忏悔。这种忏悔深如无底洞。但是还不行,他还得自觉地去找对象,找罪行,一刻都不停止!他找了又找,直到他和母亲两人瘫倒在城堡大门口的石头上,再也不能动弹。奥尔伽也是死而复活的典型例子,是黑暗中的造光能手。在她这里,永远是天无绝人之路,永远有不抱希望的希望。她不但自己承担苦难,还将弟弟造就成一个信使。她的能量大得惊人,她的创造令人目不暇接。是城堡用它的意志,那种强横的意志激发了她体内的创造性吧。现在我们看到了,对于这不平凡的一家人,城堡所说的是:要么去死,要么创造,此外没有第二条路。我们还看到,穿过城堡原则的缺口,有无限的生的希望在活跃着。谁选择了城堡,城堡将永远选择他,再也不放过他。
  城堡的意志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像在对奥尔伽一家人身上这样表现得如此强横。在此处我们真切地感到了造光的冲动——那种伟大的瞬间的再现。每一个进入这种诗的意境的读者,都将体验到跃动的、痛苦的娱悦,和在诗人的引导下一道来创造的娱悦的痛苦。谜底终于展现出来:城堡的意志原来是人类自身那永生的意志,那扑不灭、斩不断的意志。这种意志突破思维的权限,将天堂与地狱合二而一,将透明的寓言的宫殿建造在巨大的废墟之上。而当我们定睛凝视这种意志时,它又重新化为更深奥的、永恒的谜语。
                1997年12月20日,英才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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