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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出来了。
四、 太子欣闻待诏语
此刻,在现实的宫禁内,却是一片宁静。
长安正中的皇城,东西长5里115步,南北宽3里140步。宫城位于它的北面,城中自西向东依次为掖庭宫、太极宫、东宫,自太极宫向北是西内苑,再往东为天子所居的大明宫。大唐天子原住太极宫,龙朔二年(公元662年),高宗苦于风疾昏眩折磨,嫌此宫地低潮湿,便择地另建大明宫。最东面是小儿坊——耀武扬威于民间的五坊小儿在此驯教雕、鹞、鹘、鹰、狗以供宫内狩猎之用,因此得名。
太极宫东面,可由通训门入东宫,在点着奇南香,烟气缭绕的内室,一扇书写着太宗皇帝“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屏风后,太子李诵正与一位着绿衣的翰林待诏弈棋,其余十余名待诏在旁围观。太子平素多半随德宗皇帝住在别院,但东宫众多官属不能时时跟随,因此每月还须回宫盘桓数日。
那棋手大约五十上下,脸庞修长,剑眉细眼,一双光芒逼人的榛色眸子嵌在眼中,一副浓密的胡须从鬓角拖到颏下,更添了几分威严的气度。李诵则是四十左右,气度雍容,温和中又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此刻正凝神屏气,思虑许久,才落下一枚白子。
“太子这着下得好,棋局立刻为之一变。”旁边另一名待诏操着温软的两浙口音称赞道。此人面容圆厚,突鼻暴眼,一副齐腮短须,目光猥琐,令人一望生厌。他转向对面的棋手道:“大兄可是危殆了。”
棋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沉思片刻,在一处尚无子的边线落下一枚黑子。几番下来,白子在胜利在望之际又被围困,李诵终于以一目之差落败,他盯着棋枰长长吁了一口气:“王君果然不愧圣手,国手料也难敌,寡人认输了!”
棋手名叫王叔文,原任从七品的苏州司功参军;观棋人是擅长书法的王伾,二人从浙东越州(今绍兴)和浙西杭州被召入翰林院,十余年前又随其余三十名待诏同被选入东宫陪伴太子游艺。王叔文喜论天下政事且语词慷慨,王伾则熟习民间掌故趣事,因此与李诵话语投机,情谊日深一日。去年,李诵一次与侍读学士聚谈时,有人提到宫市扰民,李诵初次听说,愤然道:“区区中官,如此嚣张,寡人来日面圣,必当首告此辈。”众人交口称赞,还有人就如何奏报出言献策。王叔文因略通书史一并在座,却只是品茶沉思,一言不发。待众学士散去,李诵叫住王叔文问道:“往常论及国事,王君意气风发,今日何故闭口不言?”得到的回答却让他几乎出了一身冷汗:“陛下在位日久,太子年岁日长,如上奏外事,倘若小人乘机离间,陛下以为太子收揽人心,太子将如何自解?天后(武则天)朝来俊臣诬告睿宗皇帝,明皇朝李林甫中伤肃宗皇帝,岂非前车之鉴?”李诵赶忙致歉:“若非先生,何处闻得此言!”
从此宫中有要事不能决断,李诵常找王叔文请教,王叔文得便又向李诵密言“本朝自安史之乱以来40载,积弊日深,早晚危及国本。在朝高官显要多为老迈庸碌之辈,且为陛下旧臣,不足以倚恃,不若拣选当世少年才俊位卑者,共同大业。”他还透露人选已在察访之中。
王叔文入东宫年月起初无资料可查,凭想象写他一年前入宫,后来找到了柳宗元替他为母亲写的一篇墓志铭,这才知道我以前讥笑过的一位作家写的相关情节并非虚构。
此刻,王叔文饮了一口茶,向四周看了看,
李诵立即挥手命众待诏退下,他见只有王伾一人还留在原地,便急切地问道:“先生有何事告知?”
王伾将门关上,王叔文才压低声音道:“特禀太子:近日已访得三人可用。”
“哪三人?”
“一人名刘禹锡字梦得,河南洛阳人;一人名吕温字化光,河中人,前吏部侍郎吕渭之子,现为左拾遗;一人由吕温荐举,系禹锡好友,同任监察御史,名柳宗元字子厚,河东解县人。此三人皆博学多闻,文才卓异且有大志之人。禹锡才识尤为出众,曾任淮南节度使杜佑之掌书记,随其征讨徐州叛军。另外,柳宗元有中表亲名韩泰,闻说通晓兵事,亦堪一用。”他言谈虽带家乡口音,大致还能听得出长安官话腔调。
李诵眼中射出惊喜的光,忽然也想起一人:“吏部郎中韦执谊亦练达有才,通晓政事,来日召与先生相识。”
王叔文追忆着:“哦……就是那位与裴延龄、韦渠牟一同出入宫中,大为至尊优宠的翰林韦学士吗?”
裴延龄、韦渠牟都是臭名昭着的奸佞。八年前名相陆贽就是被裴延龄诋毁贬官的。李诵见王叔文面有鄙夷之色,便辩白道:“韦执谊只因文才为至尊赏识,言及政务,还是遵循正道的。”
王叔文垂下眼睑,暗想多一位知名才俊毕竟于事有益,便应承道:“甚愿拜会。”
李诵兴奋地一拍手:“好!明日正要拜会父皇,幸有时机。”
五、 父子同遇“宫市”难
冬天的阳光难得有几分和暖,这一天鸡叫三遍也没有露面,天色阴黑,枯树的秃枝上降了一层薄霜,一阵冷风袭来,像撒面粉似地吹落一些,寒气又加重了几分。在长安东郊万年县的乡村,那些终生无缘住高阁广厦的草民对此感受尤其深刻。
秦满斛从搭了几根木梁的草棚里钻出来,这是他的家,因为盖房子时小孙子突然生病,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盖房钱全赔了进去,所以只筑了半堵粗砖墙,一到寒天风就掀起代替上半堵墙的芦席,往里直灌。他想上山多砍几十斤柴,攒上十几文钱就可以把上半截墙修起来。可是上次驴被那该死的阉货抢走了,虽然好心的韩大人赏了五十文,但是上次去西市找了一天,碰到的驴都是干瘦的,没有合适的好用,只有问邻居窦承先借一头了。窦老汉家有十几亩薄田,儿子在边镇大帅身边当亲兵,家里还有两头驴,得闲常借给乡邻使用。
秦老汉搓搓手,刚迈了几步,忽然头一阵发晕,打了一个趔趄,赶紧扶住门框才没摔倒。儿子秦求升在屋外挑水回来,见状赶忙扶住搀进屋。老汉在兼作椅子的床上坐下,觉得浑身像抽去骨头一般,一头躺倒,呻吟道:“老了,受了点风寒就不行了!你到窦叔家借头驴,驮上昨天打的柴,到京城去替我卖了吧!”
儿子刚出门,秦满斛想起紧要事,又挣扎着道:“求升哪,在京城万万不能惹事,要是再碰上宫里的公公,就一个字‘忍’!”
秦求升到了窦承先家,见窦叔正从低矮的砖房内钻出来,脸上一片喜气洋洋,一见他便嚷道:“大侄子,你窦贵哥遇到贵人啦!上次来了信,说他在天德边关酒宴上给判官大人斟酒时,一时犯糊涂把醋错当成酒上了席,判官大人知道大帅平素待军士很厉害,不忍心眼看着他受到责罚,就把醋全喝啦……”
“哟,那还受得了?”秦求升一时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了。
“那还用说!判官大人,叫……对了,任迪简任大人一回家就吐了血,边关上下听说了感动得流眼泪呢!你窦贵哥这不是遇难呈祥,神佛保佑吗?”
“这年头坏官不少,可好官也有。像上次我爹在京城卖柴就碰到了一位韩大人……”秦求升忽然想起最要紧的事,“窦伯,我爹病了,我替他上京卖柴。家里没驴,您的驴没有借给别人吧?”
“好官太少喽!上回宫里五坊那帮小阉货把捕鸟网安在我家屋檐上,你窦富哥一出门就撞到网上,小阉货就说他惊飞了给皇上捕的鸟,揪住就是一顿打。上次贵儿寄回的钱全赔给他们了。谁来管这事?!”窦老汉一头感慨着,一头把驴从厩里牵了出来。
秦求升把前几天打的一百多斤柴捆上车,套上驴,赶到长安西市时,开市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买主少了许多。他发起急来,扯起嗓子喊了好几声,这才有几个穿长衫的人过来问价。价钱还没商定,远处忽然走来几个黑帽白衫人物,那几个买主回头一看便惊慌地说着“‘白望’又来了,惹不起!走吧!”一溜烟地散开了。
那几个人停下说了几句话,分头散开,一个五短身材的瘦子走上前来喊道:“宫市了!你这柴我全要了,得送宫里去!”他的大嘴里喷出一股酒气,看来灌得不少,不过神智还算清明。
秦求升起初还有点犯糊涂,一听这话,再看到对方嘴唇上光溜溜的,立刻明白是什么人了,忙道:“宫里要当然得给。不过价钱您看着是不是多赏一点……”
那宦官从怀里摸出一段素绢,至多不过两三尺,一把塞到秦求升手里:“江南上好贡绢!就你这车烂柴,你还占了许大便宜呢!”
秦求升低头看看绢,质地粗得很,还绽了几条缝,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又嚷起来:“照规矩,进奉钱十文、脚钱十文,拿来!”
秦求升吃惊地道:“公公,我刚到一会,一根柴没卖,哪来的钱?”
“别人都得交,你有多大来头?快拿来!”
秦求升绝望地朝周围看看,只有几个远远围观的人,还有两个都市署的属吏抱着双臂冷淡地看着,他忽然发现刚拿到手的柴钱,便双手递上:“公公,柴钱我不要了,什么进奉、脚钱就用这个交了吧!”他语音哽咽,已经落下眼泪来了。
那宦官见确实榨不出什么油水了,又想起自己闽中乡下的老家,略略动了点恻隐之心,语气便缓和了一点:“皇家岂能不讲信用,绢给了你我就不能要,进奉和脚钱下次再说。不过我可没有什么牲口,必得用你的驴把柴驮到宫里去。”
这里写得有点”人性化“了(影视剧里对恶人动辄就要”人性化“一番,是我极为反对的)。不过宦官大多是平民出身,这么写想必也不是全无道理。
闽中(今福建)是唐代主要的宦官供应地,应该再写得细一点。
秦求升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想起正等着看病抓药的父亲,又哀求道:“不行呀,这驴子我还是借邻居的呢,卖过柴还有急用……”
“你小子怎么得寸进尺?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高官大僚了?你今天驮也得驮,不驮也得驮!”说完他伸手就去抓辔头。
秦求升一时热血上涌,把心一横:“我上有老下有小,今天全指着这头驴。白送你柴你还想要驴,闯祸也是死,不闯祸到头来也是等死,不如和你拼了!”他从车上抽出一根粗柴,劈头盖脸地朝宦官打过去,宦官没想到这泥腿子敢动手,一个趔趄坐到地上,扯开公鸭嗓子嚎起来:“中官挨打啦!你们都市署都是死人呀!”
他话音未落,那两名属吏已到跟前,揪住秦求升夺下柴禾,绑上绳索押进都市署。那宦官也爬起来掸掸土,匆匆尾随而入。
都市令升堂坐定,严厉地问:“有何滋扰之事?”
属吏知道上司平素对这帮靠“宫市”吃饭之辈私下也很是不满,便据实禀报了。都市令下令将秦求升暂且拘押,命属下行文上报,与宦官一同进宫面圣。
半个时辰后,属吏一人回来传话:“至尊口谕:宦者无理滋事,着即罢黜;农夫其情可悯,赐绢十匹!”
都市令下座听完,问道:“那阉宦见了至尊,情状如何?”
这是在公堂之上,称”阉宦“似乎不合情理?
“小人将文书奏明,他呀,不敢当面抵赖,只好承认。至尊问他‘进奉钱’是怎么想出来的,他吭哧了半天才结巴着说;‘小奴们是仿着向大家的进奉钱诌出来的。’至尊龙颜大怒,该这厮倒霉,背着铺盖灰溜溜地滚出了宫门!”
都市令捋着胡须,爽朗地大笑起来。
这时门外早已聚集了许多百姓,听到这番对话也禁不住哄然大笑,街巷里回荡着阵阵笑音。一个不笑也像是在笑的青年用胳膊肘捣捣身边的同伴:“二郎,把这编成戏,定能赚一笔!”
那同伴中等身材,面容沉稳,眼里射出一股坚毅的光,微微点头。
据历史学家卞孝萱先生考证,王叔文、王伾上台后曾对郭忠政等19名宦官停发俸禄,是唐代绝无仅有的事,并推测19人可能是宫市使、五坊使之类。所以郭忠政似乎应在本节出场,待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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