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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末日》全小虎译(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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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6 10:48 | 只看该作者
  十
  自从我们在上一章叙述的场面起,八天过去了。夜里十点,刚刚在地平线上露面的月亮从维苏威山后面缓缓升起,月光撒向整个那不勒斯海岸。布左莱斯湾闪耀着纯净无辉的灯火,一座奇特的桥连接着两岸,昏暗的轮廓横跨海湾,这是凯撒三世、盖约和卡利古拉为实现占星家特拉西勒的预言而派人架设的。从波西利普岬头到密塞纳海角的顶端形成的无垠的月牙形陆地和它的海岸上,城市、村庄和宫殿星多棋布,倒映在克兰尼①那湛蓝水里的喧嚣浪涛中的万家灯火,也相继宛若天穹中熄灭的繁星而先后消失了。还有一阵,在寂静中,某只张着三角船帆或荡着双桨的小船姗姗来迟,驶抵厄那利亚港、普罗西塔港或巴西斯港时,船首掠过一丝亮光。随后,最后一艘小艇也无影无踪了。打那时起,海湾里就完全变得冷冷清清了,只是在朱利亚·凯撒的别壁和波利的宫殿之间,霍腾秀斯园圃对面岸边的水面上漂泊着几艘海船。
  一个小时就这么流逝过去了。这期间,由于陆地上万籁俱寂、烟消云散,夜晚变得更加宁静、更加晴朗。天空如洗,没有一丝游云,海洋般纯净;海里倒映着天穹,波平如

    ①利比亚的古城名。

镜。晴空中继续飘移的月亮,似乎在明镜般的海湾上空停留了片刻。布左莱斯群岛上最后的灯火已经熄灭了。唯有密塞纳海角的灯塔还在它的岬角尽头象巨人手中的火炬一样闪闪发光。这是那不勒斯一个惬人心意的夜晚,希腊的一个美丽姑娘让她那桔黄色的浓密长发任风吹拂,让她那大理石般的乳房随波起伏。空气中不时传来一两声沉睡的大地向天穹发出的神秘的叹息,东方地平线上,维苏威火山的白烟在如此静谧的气氛中升腾,仿佛象一个晶莹洁白的圆柱、某个已经消失的巴别塔那巨大无比的残骸。突然,在黑暗和寂静中,躺在岸边小船上的水手们,透过有一半遮蔽住波利的宫殿的树林,看见燃烧的火炬忽闪耀眼。他们听见了渐渐靠近的欢声笑语;紧接着,又看见从桔树林和沿岸的夹竹桃丛中钻出一支人声鼎沸、灯火闪烁的队伍,正朝他们走过来。跟着,一个看来是最大的一艘堆满鲜花、金黄华丽的三层桨战船的船长,在船与海滩联结的跳板上铺上绛红色地毯,然后奔向地面,诚惶诚恐地恭候着。走在队列前头朝战船走去的这个人正是凯撒·尼禄本人。阿格丽庇娜陪伴着他走了过来。自从布里塔尼库斯死后,这一次,事情既蹊跷又少见,母亲靠着儿子的胳膊,俩人都面带笑容,推心置腹地交谈着,似乎关系最为和睦融洽。到了三层桨战船旁边,随从们停了下来,眼里噙着泪花的尼禄当着所有朝臣们的面,将母亲按在自己心口上,在她脸上、脖颈上印满了吻,好象他跟她依依惜别,难舍难分似的。末了,他松开她,不妨说是从她的胳膊中抽出身来,回头对战船的船长说:
  “阿利舍都斯,我把母亲托付给你了,你要用脑袋来担保。”
  阿格丽庇娜走过跳板,登上三层桨战船。战船就慢慢离开岸边,朝巴亚斯和布左莱斯群岛方向驶去,但尼禄并未因此挪动半步,又过了一会儿,他还伫立在他向她辞别的地方,同时挥手大声向他母亲致意,阿格丽庇娜那边也向他回报告别。最后,海船驶出了他声音能传到的距离,尼禄才转身回波利宫殿去了。阿格丽庇娜走下早已为她准备好的舱房。
    她刚刚在为她准备的深红色卧榻上躺下来,帐帷就被人撩了起来,一个面色苍白、战战兢兢的姑娘过来扑倒在她脚下,叫道:
  “啊,我的母亲!母亲!救救我吧!”
  阿格丽庇娜先是吃了一惊,吓得哆嗦了一下,尔后才认出是那个漂亮的希腊姑娘:“阿克黛!”她惊讶地说,同时把手伸给他,“你在这儿!在我的船上!还要请求我的保护……你不是很有本事,使我儿子跟我和好如初吗?你需要我把你从谁手里救出来呢?”
  “从他手里,从我这儿,从我的爱情……从这个使我害怕的宫廷,从这个对我来说是这么奇怪、这么生疏的世界里。”
  “吃晚饭时,就不见你的踪影了;尼禄问起你,派人找你,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逃走呢?”
  “为什么?你问这个?难道一个女人能够……原谅我!在这样一种花天酒地的环境中呆下去吗?连维纳斯的女祭司们都感到脸红!哦,母亲大人!难道你没有听见这些笙歌乐舞吗?难道你没有看见这些歌妓一丝不挂吗?……这些江湖艺人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是一种奇耻大辱。啊!我没法忍受这样的场面,我踏进御园里。可在那儿,却是另一码事了,……这些花园象古代的树林一样,植衡茂密;每一个水池都被某个不知羞耻的美女占据了;每一个灌木丛里都藏着某个放荡不羁的色鬼……而且,你相信吗,母亲,在这些男男女女中间,我认出竟有贼妇和骑士……当时我就逃出了花园,就跟我逃避餐桌一样……一个面朝大海的门敞开着,我冲向海岸……我发现了三层桨战船,认出是这只船,我叫喊着自称是你的侍从,前来等候你;人们便接待了我;在这群水手、这些士兵和这些粗野的男人中间,我呼吸起来,远比在尼禄的餐桌旁围绕着的罗马贵族中间更自在、更平静。”
  “可怜的孩子!从我这儿你期望什么呢?”
  “我期望你在琉克林湖别墅中的一间避难室,你的奴仆中间的一个位置,一张厚厚的足以遮饰我的红晕的面纱。”
  “那你不想再见到皇帝啦?”
  “啊,我的母亲!……”
  “你就让他象一只沉没的船似的,在这个荒淫的海洋上东游西荡?”
  “母亲呀,如果我爱他不深,也许我还会住在他身边;你怎么希望我在那儿,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其它女人跟我一样受人宠爱呢?或者更确切地说,象我过去认为被爱的那样。这不可能;我不能给别人太多,而得到的只有一点点。在这些堕落的人中间,我也会堕落的;在这些女人中间,我也会变成一丘之貉,我也会怀揣匕首,戴上有毒的戒指,然后有一天……”
  “什么事?阿舍罗丽,”阿格丽娜打断话,对一个这时进来的年轻女奴说道。
  “我可以讲吗?主人,”这人声音异样地回答。
    “讲吧。”
  “你认为去哪儿?”
  “我觉得是去琉克林的别墅呀。”
  “是的,我们起初是朝这个方向驶去的,可船转眼就改变了航线,我们正向深海航行。”
  “朝深海驶去!”阿格丽庇娜叫道。
  “瞧,”女奴说着拉开遮住窗户的帘子,“瞧,海角的灯塔,大概已经在我们后面老远的地方了,而且在我们的右面;我们没有接近布左莱斯群岛,却满帆远远离开它了。”
  “果然是这样,”阿格丽庇娜叫道,“这意味着什么呢?卡努斯!卡努斯……”一个年轻的罗马骑士应声出现在门口。“卡努斯,”阿格丽庇娜继续说道,“告诉阿利舍都斯,我要同他谈话。”卡努斯跟着阿舍罗丽走了出去。“公正的诸神呀,灯塔鬼使神差般地熄灭了,”她继续说道,“……阿克黛,他一定酝酿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哦,难怪有人预先通知我别来波利,可我竟然置若罔闻……简直失去了理智!怎么啦?卡努斯?”
  “阿利舍都斯不愿遵从你的命令;他派人把小艇放进了海里。”
  “那我亲自去找他……啊!……我们上面是什么声音?我们被朱庇特定了罪!那是船在破裂!!!”
  就在阿格丽庇娜说出这些话的同时,她就扑到阿克黛的怀里了。楼板在她们头顶上裂开了,随着一声可怕的声音塌了下来。这两个女人还以为完事大吉了,可事有凑巧,罩床的华盖是那么又深又牢地固定在船壳板里,以至承受住了天花板的重量,天花板另一端在塌落时压死了伫立在房间门口的那个罗马骑士。至于阿格丽庇娜和阿克黛,她们站在仍然被华盖支撑住的楼板所构成的空角里。与此同时,整个船上都回响着人们的狂喊叫声。船底响起了一个沉闷的声音,两个女人立刻感到船板在她们脚下抖动呻吟了。事实上,好几个龙骨板子裂开了,从张开的缺口拥入到船的吃水线部分的海水已经拍打着这个房间的门了。阿格丽庇娜在刹那间什么都猜到了。死神已经降临,危在眉睫。她观察一下四周,发现天花板就要把她压成肉泥,海水就要吞没她了;密塞纳的灯塔熄灭时,她凭窗眺望的那扇窗户已经打开了。这是唯一的逃生之路。她把阿克黛拉到这个窗户前,用命令和敏捷的手势示意她别出声,表示从这儿死里逃生,两人没有看她们后面一眼,没有耽搁片刻,就毫不迟疑地拥抱着跳了出去。与此同时,她们觉得自己被大海那无底深渊里的一种猛烈的力量吸引住了;这只船旋转着沉没了。她们也随着它往开凿的旋涡里下落;她们就这样在好几秒钟——对于她们似乎是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往下沉;最后,呼吸运动停止了,她们感到她们停止往下坠落了,然后马上又浮了上来。最后,她们半死不活地回到了水面上。就在这时,她们仿佛透过面纱似地看见了第三者的脑袋重新出现在小船附近,她们好象在梦幻中听见一个声音叫道:“我是阿格丽庇娜,我是阿格丽庇娜,我是凯撒的母亲,救救我!”阿克黛也想呼救,可她感到再次被阿格丽庇娜拽住,她那发音不清的嗓音只吐出了一个含混的声音。当她们重新露面时,她们差不多已在视线之外了。阿格丽庇娜一只手在划水,另一只手却指着一只船桨让阿克黛看。只见那只船桨被人高高举起,落下去时打碎了阿舍罗丽的脑袋,她太荒唐了,竟以为向谋害阿格丽庇娜的凶手自称是凯撒的母亲就能幸免于难。
  两个逃亡者继续静静地划水朝岸边游去。阿利舍都斯以为死刑的使命已经完成,便荡桨朝波利方向驶去,皇帝在那儿等他。天空依然纯净如洗,大海又恢复了平静。阿格丽庇娜和阿克黛跳水的地方离她们希望到达的岸边有很长一段距离,她们游了半个多小时,距陆地还有两公里。由于阿格丽庇娜落水时肩膀受了伤,油然增加了绝望之感,她觉得右臂麻木不堪,不听使唤。因此,她仅仅侥幸避开了第一次险情,没法躲避接踵而来的更可怕的危险。阿克黛立刻发现她游得很吃力,虽然她嘴里没有呻吟声,在胸脯的压力下,她猜到她需要人搭救。她马上把手反伸到背后,抓住她的胳膊,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脖颈上,托着阿格丽庇娜继续朝前游去,阿格丽庇娜恳求她独个儿逃命,让她死了算了,可是白费口舌。
  这时候,尼禄已经回到了波利宫殿,在他刚才离开了一会儿的席位上坐下来。他派人找来新的妓女和新的街头艺人,命令宴会继续下去,还叫人给自己拿来了竖琴,歌唱特洛伊围城。可是,他不时地浑身打颤,突然,他打了个寒战,额头冰凉,冷汗直冒;他一会儿觉得死者的精灵穿越了这种香气四溢的热烈气氛,用翅膀尖拂擦着他的额头。后来,令人焦躁不安的两小时过去了。一个奴隶跨进门走向尼禄,凑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这句话使他脸色惨白,手里的竖琴立刻滑落在地上,他扯下王冠,冲出宴会厅,任他的宾客们随意离席或继续狂喝滥饮。皇帝的慌张举动太明显不过了,他的出走又是那么突然,朝臣们不会没有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人人都急忙效法主人,他走后几分钟,这个刚才还宾客满座、喧哗热闹的大厅便空无一人,冷冷清清了,静得象一座惨遭蹂厢的陵墓。
    尼禄回到他房间里,派人叫来阿利舍都斯。这人到港时,便向皇帝察报了完成任务的情况,而皇帝由于对他的忠心耿耿深信不疑,也就没有对他叙述的真实性产生丝毫怀疑。因此,他的震惊十分强烈,一看见阿利舍都斯进来,尼
禄便朝他扑过去,吼叫道:
  “你不是告诉我她死了吗?下面有一个从她那儿来的信使!”
  “那她准是地狱来的,”阿利舍都斯回答:“我看见顶板垮下来后,船就沉了,我听见一个声音叫道:我是皇帝的母亲阿格丽庇娜,我还看见一支船桨高高举起,落下去砸碎了这个如此冒失地喊救命的人!……”
  “那么,你弄错了:是阿舍罗丽死了,而我的母亲却逃之夭夭了。”
  “这是谁说的?”
  “解放奴隶阿热利努斯。”
  “你看见他啦?”
  “不,还没有。”
  “神圣的皇帝打算怎么办?”
  “我可以依靠你吗?”
  “我的生命属于凯撒。”
  “好吧!进这个小房间去,我一叫救命,你就赶快进来,逮捕阿热利努斯,就说你看见他朝我举起了匕首。”
  “你的愿望就是命令,”阿利舍都斯一边躬身从命,一边走进小房间。
  尼禄单独留下来,他拿起一面镜子,发现自己脸色沮丧,无精打彩,便在苍白的脸上涂上一层胭脂,然后,聚拢他那波浪形头发和宽外袍的皱褶,仿佛他马上要登台演戏似的,姿势考究地躺了下去,等待阿格丽庇娜的使者。
    这个使者是来告诉尼禄他母亲遇险得救了的消息;所以,他向他叙述了三层桨战船的双重事故,凯撒仿佛对此一无所知似地听着;然后,使者补充说尊严的阿格丽庇娜在精疲力尽、对诸神的救援不抱丁点希望时,却被一只小船搭救了……这只小船把她从布左莱斯湾,经由克劳狄派人挖掘的运河载上了琉克林湖岸后,她被人用轿子抬往她的别墅。一到那儿,她立刻遣人告诉她儿子,在诸神的庇护下,她已安然脱险,恳求他,无论他想看她的愿望多么强烈,都应推迟探访,因为她需要作短暂的休息。尼禄随着使者的讲述,同时佯装出恐骇、惊讶和欢欣的样子,一字不漏地听他讲完;当他知道了他所想知道的事,就是说,他母亲回家的地方,他脑子里立刻酝酿出一个计划,他把出鞘的剑扔在信使双腿之间,大喊救命。阿利舍都斯马上从小房间里冲出来,抓住阿格丽庇娜的使者,在他无暇否认别人强加于他的谋害罪之前,就捡起了他脚下的这把利剑,把它交到带着卫兵闻声赶来的禁军头领手中,然后奔到宫殿回廊里,嚷叫尼禄刚才差点被他母亲派人刺杀。
  波利宫殿发生这些事情期间,正如我们前面已交待过的,阿格丽庇娜被一只晚归港口的打渔船所救;在靠近这条小船时,由于不知道尼禄是否会愤怒地跟踪追击到琉克林湖的别墅,所以她不愿让救了自己性命的姑娘也招致不幸。她曾问过阿克黛是否觉得有足够的力气游到岸边,小山那阴暗的犬牙交错般的轮廓隐约可见,似乎把大海和天空分隔开来;阿克黛猜到了皇帝母亲这么做的动机,执拗地坚持跟随她;可后者命令她非离开她不可,答应她待危险过去后,再将她叫到自己身边;阿克黛只好从命,但阿格丽庇娜万万没料到,她那悲愤的叫喊声,竟为她叫来了一只缓缓而行的小船。阿克黛已经远远离去了。海湾的水面上只剩下一个模糊、轻盈的白点,宛若一只把头埋藏在水里的天鹅。
    随着阿格丽庇娜向海滩前进,海滩似乎在她眼里、耳里苏醒过来了。她看见沿岸灯火摇晃,人影幢幢,喧哗声随风传来,她不安地竭力猜测其中的含义。原来,阿利舍都斯返回波利港时,就散布了船只失事和皇帝母亲罹难的消息。他的奴隶、门客和朋友立刻在海岸奔走相告,希望她活着回来,或者至少海水把她的尸体冲上岸。因此,透过夜幕,一望见白帆,整个人群便涌向她就要上岸的地点。大家一认出小船上载着阿格丽庇娜,悲伤的嚷嚷声就变成了兴高采烈的叫喊声;在海湾另一边被处以死刑的皇帝的母亲,在这边上陆地时,人们却欢呼她平安归来并致以胜利的敬意。在从酣睡中惊醒过来的、被这个事件所激动的臣民们簇拥下,被仆人搀扶着的阿格丽庇娜回到了她那座皇帝别墅。她一进别墅,门立刻全关上了。可是,从布左莱斯一直到培宜沿岸的所有居民,很少有人不闻不问、卧床不起的,这些人一时产生了好奇心,加入了从海边就陪伴着阿格丽庇娜的熙攘的人群,希望看看这位被元老院根据皇帝的旨意,授予奥古斯都封号的女人。欢欣和热爱的叫喊声又一次响彻云霄,回荡不息。
  阿格丽庇娜回到她的房间后,绝对没有为这些激动人心的场面冲昏头脑,反而体验到一种更强烈的恐怖感。民心所向是对尼禄宫廷的严厉谴责;尤其是当这种民心隶属一个被逐的人的脑袋的时候。她一回到房间里,便派人找来解放奴隶阿热利努斯,这是她认为唯一可靠的人了。她委派他给尼禄捎个信去,我们已知道他完成了这个使命,不再赘述。办完这件头等大事,她才想起自己的伤口,便叫人包扎起来,然后避开所有的侍女,躺了下来,用铺在床上的床单盖住自己那全是可怕想法的头,同时倾听外面的喧哗声。这种声音不时变得更加嘈杂吵闹。突然,鼎沸的人声沉默了,喧嚷声消失了,窗户下宛如大火反光的火把颤悠悠的光亮熄灭了;夜又重新笼罩在黑暗之中,恢复了带有神秘气氛的宁静。阿格丽庇娜觉得浑身上下直打哆嗦,实在难以忍受,额头上冷汗直冒,她猜得出这群人突然沉默不语,这些灯火骤然熄灭不是没有原因的。不一会,响起了全副武装的军队开进外院的杂乱声音。接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渐渐逼进了,走廊房间里依次发出回响。阿格丽庇娜用胳膊撑起身子,倾听着这种凶多吉少的声音,她呼吸急促,但纹丝不动,因为根本没有希望逃走,甚至连想都没想过。后来,她的房门开了。她鼓起勇气,面色惨白但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望见门槛上站着解放奴隶阿利舍都斯,他身后是四分省总督赫尔居勒斯和海军百人队长俄拿利都斯;她知道阿利舍都斯是尼禄的心腹,有时也是他的刽子手,一看见是他,明白一切都完了,也就不再打算怨天尤人和苦苦哀求:
  “假如你是作为使者来的,”她说,“就通知我儿子我已恢复了健康;假如你是来行刑的,就尽你的职责吧。”
    阿利舍都斯抽出他的剑作为全部答复,他走近床榻;阿格丽庇娜撩开盖在身上的床单,只对凶手说了两个字作为全部要求:
  “剖腹吧!”
  凶手遵命行事。母亲除了这句诅咒自己腹里怀了这么一个儿子的话外,没有再说其他话便离开了人间。
  再说阿克黛离开阿格丽庇娜以后,继续朝岸边游去。就在她靠近海岸时,发现火把明晃耀眼,叫喊声不绝于耳;由于不知这些喧哗声和灯火意味着什么,她觉得身上又有劲了,决定就在布左莱斯群岛的另一边上岸。为了遮人耳目,她顺着卡利古拉桥,在它那投在海里的阴暗的轮廓中游动,并且不时攀住桥桩小憩片刻;到了差不多离桥头有三百步远的地方时,她看见哨兵的头盔莹莹闪光,只得再次游到外海,她胸脯气喘吁吁,胳膊疲惫乏力,表明她需要在片刻功夫里游上海滩。她终于望见海滩了,跟她希望的一样,海滩既低浅,又阴暗,而且僻静,然而培宜那边的欢快的叫喊声和火把的光亮仍然可闻可见;再说,这些喊声和光亮渐渐模糊暗淡下来了,就是她方才还看见的这个海滩,现在也隐没在阴影中,遮住了她的视线。一道腥红的闪光划破了沉沉夜空。她耳里嗡嗡作响,越来越响,煞似海里的怪物用它们的鳍拍打着海水伴陪着她。她张嘴欲喊,口里便灌进了海水,一股浪涛劈头盖脑横扫而过。阿克黛要不是打起精神,鼓起勇气的话,恐怕就在劫难逃了;她痉挛地动弹了一下,从使她透不过气来的水里窜出半截身子,迅速地往脑腔里吸了几口气。另外,她刚才隐约看见的陆地似乎明显地靠近了。于是她继续游水,可是立刻被再次出现的麻木感攫取住了,乱七八糟和离奇古怪的想法在她脑子里搅成一团:几分钟里,她模模糊糊地回想起对她来说是那么宝贵的一切,她的整个一生又再现在眼前;她恍惚看见一位老人向她伸出了胳膊,在岸上呼唤她。然而,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力量使她双腿不听使唤,似乎要把她拉进海湾深处。继而是酒神节上的灯红酒绿、笙歌乐舞在她耳里回荡、嗡嗡作响。尼禄正襟危坐,手持竖琴;他那些宠臣们不断为淫歌秽曲鼓掌喝采,歌妓们鱼贯而入,淫荡的舞蹈吓坏了纯真腼腆的姑娘。她想拔腿路走,可双足给花环绊住了;在通往宴会厅的走廊的深处,她又看见了这位老翁用手势招呼她。老人额头周围象是闪耀着一道亮光,在黑暗中照亮了他的脸庞。他示意她向他走过去,于是她明白要是走过去就得救了。最后,所有这些灯火都泯灭了,所有的嘈杂声都化为乌有。她觉得自己再一次往下沉,便发出一声叫喊。另一声叫喊仿佛在回答,可海水立刻象一匹裹尸布似地盖住了她的脑袋,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连存在的感觉也模糊了。好象有人趁她酣睡把她架走了,让她从山坡上往下翻滚,一直滚到山脚下,撞在一块石头上。她身上隐隐作痛,就象昏迷中体验到的那种疼痛,随后,她只觉得一种冰凉的感觉慢慢上升到心脏,把她劫掠一空,连生命的意识也荡然无存了。
  她苏醒过来时,白昼还没有消失。她躺在海滩上,身上盖着一件宽披风,跪在旁边的一个男人托起她那水淋淋的头发散乱的脑袋。她抬眼看着这位帮助她的好心人。说来也怪,她认出这是她垂危时出现的那位老人,正是那张和蔼可亲、平静安详的面孔。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哦,我的父亲,”她喃喃说道,“你方才呼唤我,我就来了——我在这儿——你救了我的命;你叫什么?”
  “我叫保罗,”老人说。
  “你是谁?”姑娘继续问。
  “基督的使徒。”他答道。
  “我不懂你的意思。”阿克黛接着说,“可不管怎样,我把你当成父亲一样来信任。你想去哪儿就领我去哪儿,我准备好跟你走。”
  老人站起身来,在她前面迈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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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禄在失眠和忧虑中度过了一个残夜。他担心阿利舍都斯追不上他母亲,料想她在别墅不会逗留太久;她诡称不舒服和身体虚弱,不过是争取时间无拘无束地前往罗马的一种手段而已。他已经看见她毅然决然、神态高傲地走进首府,恳求人民保护,武装奴隶,策动军队暴乱,命人为她打开元老院大门,请求对失事一事进行审理。一有响动,尼禄便孩子般地战栗起来;因为,尽管他百般虐待母亲,对她还是畏惧三分:他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来,以及可能干什么来反对他而不惜故伎重演。清晨七点钟,阿利舍都斯的一个奴隶到了波利宫殿,请求谒见皇帝。到了皇帝跟前,他双膝跪地,把皇帝的戒指交给凯撒,这是皇帝交给杀人犯表示无限权力的象征。根据他们那残忍的惯例,这个戒指送还给皇帝,即证明凶杀已大功告成了。这时,尼禄喜不自胜地站起身大叫大嚷,从此他大权在握了,他要给阿利舍都斯封官晋级。
    他认为当务之急是要抢在传闻之前,掩盖母亲死亡的真相。他立刻让人写信去罗马;说有人突然袭击他的卧室,手持匕首要暗杀他,这人便是阿格丽庇娜的心腹,解放奴隶阿热利努斯;由于得知阴谋败露,害怕元老院复仇,她已经为策划这次凶杀而畏罪自杀了。他还补充道,她阴谋杀君篡权由来已久,她曾夸下海口,一旦皇帝死了,她发誓要黎民百姓、禁军和元老院服从一个女人的旨意。他写道,放逐名流要人是她的拿手好戏,似乎是在提醒发利略·卡皮托和从前的大法官李锡尼·加波努斯,以及地位显赫的贵妇加尔必尼阿和奥克塔维过去的未婚夫西拉努斯的姐姐朱尼阿·卡尔维纳,——他同样也讲了她的海上遇险正是诸神的惩罚,因为她上辱天国,欺世盗名于尘世。另外,这封书简是由塞纳刻执笔写的,因为尼禄哆嗦得厉害,没法在上面签署自己的名字。
    最初这阵不安过去后,他脑子里钻出一个念头,打算象技艺精湛的喜剧演员那样,扮演一种沉浸在痛苦中的角色。他揩去还覆盖在脸颊上的胭脂,松开发结,让头发散乱披在肩上,脱下宴会上穿的那件白色长袍,穿上深色衣服,走到禁军、朝臣甚至奴隶们中间,向大家显示他忍受着沉重打击的痛苦。
  他打算最后一次亲自去看看他的母亲,他命人在头天夜里他跟母亲依依惜别的地方放下一条小船。他渡过他曾企图淹死她的海湾,在看见她拖着受伤的身子、半死不活地上岸的地方弃舟登陆,然后,他朝刚刚结束了一幕令人震惊的惨剧的别墅走去。几个朝臣,布马斯、塞纳刻以及斯波吕默默地左右相随,试图从他脸上看出那种他本应该具有的表情;他神情悲痛,阴沉忧郁。士兵们已经在院子里停止前进,大家如丧考妣似地跟着尼禄走进院子。
    尼禄步履沉重缓慢地登上楼梯,这对于一个走近他母亲尸体的孝子是恰到好处的。接着,到了通往寝室的走廊里他作了个手势,要陪同他的人停下来,只留下斯波吕跟着他,好象他害怕在人们面前陷入痛苦之中似的;到了门口,他停了片刻,靠在墙上,用披风遮住脸面,似乎以此掩盖他的泪水,其实,无非是擦一擦额头上淌出来的汗珠,踌橱片刻后,他动作迅速、果断地推开房门,走进房间。
  阿格丽庇娜仍旧在她床上。毋庸置疑,凶手揩净了她临终时的斑斑血迹,她好象睡着似的。床单重新抛到了她身上,只让脑袋、一部分胸脯和胳膊露在外面,死尸的苍白颜色使它具有冷冰冰的和大理石般发蓝的外表;尼禄在床脚前站住了。一直跟着他的斯波吕,眼睛里毫无表情,比他主子的眼睛还要冷漠。尼禄仿佛带着一种无动于衷的好奇心,凝视着一尊从底座上被推倒的雕像;顷刻,杀母之人面露喜色;——他满腹疑虑都一扫而光,所有的不安都过去了,帝位、世界和未来终于归属于他一个人了,他要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统治国家,阿格丽庇娜的的确确死了,继这种感觉而来的是一种奇怪的印象:他定睛看着她那只紧紧抱在心房上的手臂和哺育过他的乳房,点燃了他那隐秘的欲火;他伸手慢慢揭起遮盖她母亲的床单,尸体完全暴露出来了,一丝不挂。他厚颜无耻地扫视了一眼裸尸,用下流、乱伦的惋惜口吻说:“斯波吕,我不知道她有这么美。”
  天亮了,海湾恢复了日常生活,每个人都重操旧业,各行其是。阿格丽庇娜死亡的风声已经远近传开,一种隐约的不安笼罩着整个海滩,但仍然一如既往地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商人、鱼贩和游手好闲的人穿梭往来。有人在高声谈论皇帝脱险的经过,当他认为别人听懂了,便感谢众神,然后头也不回地从焚尸的柴堆旁走过去。这个柴堆是一个叫蒙斯特的解放奴隶在几个奴隶的帮助下,在靠近独裁者朱理亚·凯撒的别墅的地方,沿着塞纳路堆砌起来的。可是,这些道听途说的惊人消息和不安情绪根本就没有传到保罗领着阿克黛隐居的地方。这个隐居处是一座耸立在岬角顶端的孤零零的小房屋,从这儿可以遥望尼日达。屋里居住着一家渔民。——在这个家庭里,看得出老人是外来人,可他在家里显然行使着一种权力;不过,人们对他最微小的愿望所表现出来的服从,绝不是奴颜卑膝,而是恭敬:这是孩子们对父亲的顺从,仆人对主人的忠诚,信徒对传教士的崇拜。
    阿克黛首先需要休息。她对她的保护人完全信任,觉得从这天起就有人照料她了,她终于对老人的恳求让了步,沉沉睡去。他则在她身旁席地而坐,定睛凝视着天穹,渐渐沉浸在深深的冥想之中。姑娘重新睁开眼睛时,不需要寻找她的保护人;虽然她的心被醒来时恢复的许多记忆弄得支离破碎,她还是一面向他作出忧伤的微笑,一面把手伸给老人。
    “你痛吗?”老人说。
  “有一点。”姑娘回答。
  沉默了片刻,保罗又说道:
  “你想要什么?”
  “一个我可以想念他和流泪的僻静场所。”
  “你觉得有力气跟我走吗?”
  “请原谅,”阿克黛说着动弹了一下,想要站起来。
    “这会儿可不行,我的女儿,假如你是逃亡者,我呢,是被流放的人,我们只能在黑暗中旅行。你已经决定今晚动身吗?”
  “是的,父亲。”
  “你这么虚弱,这么娇嫩,不怕又累又乏的长途跋涉吗?”
    “我家乡的姑娘们擅长在浓荫蔽日的森林里,高耸入云的山上逐鹿奔跑。”
  “提摩太①,”老人说着转身呼唤西纳斯。

  ①提摩太:《圣经。新约》中使徒保罗的门徒。

  这位渔民拿起保罗的褐色披风,将它固定在棍子的末端,走出那简陋的小屋,把棍子插入地面。
  这个信号一下子被发现了。片刻以后,一个男人从日尼达山上朝海滩走下来,他登上一只小船,解缆荡桨,开始越过把岛屿跟岬角分隔开的空间。过海时间不长,大约一刻钟后,他在距有人等他的房屋百步远的地方靠了岸。五分钟以后,他出现在门槛上。他的露面使阿克黛震动了。她根本没有目睹所发生的一切。她眺望着波利宫殿。
  人们从新来这个人那褐色面孔、缠在脑袋上的头巾以及优美的体态上,认得出他是阿拉伯的孩子。他恭恭敬敬地走向保罗,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向他致意。保罗这时也用同一种语言对他说了几句话。西纳斯的全部反应便是牢牢系紧脚上的便鞋,勒紧裤腰带,拿起旅行手杖,跪在保罗面前,待保罗向他祝福后,就走了出去。
  阿克黛惊讶地注视着保罗。这个温和而同时有力地发号施令的老人,人们象服从皇帝一样唯命是从,象尊敬父亲一样尊敬他,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她在尼禄宫里待的时间不长,也看够了各种模样的奴相,可那是卑贱和害怕的奴性,而不是崇敬。世界上有两个皇帝,躲藏起来的这个皇帝一无金银财宝,二无奴隶侍从,也没有刀枪剑戟,却比另一个拥有世界上所有财富、一亿二千万臣民和二十万士兵的皇帝更有权势。这些想法如此迅速地在阿克黛脑海里交替出现,那么明确地在脑子里固定下来,以至她带着一副她看见凡是走近这位神圣的老人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样儿,双手合掌,向老人转过身来:
  “老爷呀!”她对他说,“人人都服从你,又好象不怕你,你到底是谁?”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的女儿,我叫保罗,是传教士。”
  “什么,是传教士?”阿克黛说,“是德漠斯提尼一样的演说家?还是塞纳刻一样的哲人?在我们家乡,用嘴里拉出来的金链条来象征雄辩术。——你靠讲话来控制这些人吗?”
  “我讲的话是要宽恕人,不是控制人。”保罗笑吟吟地回答:“而且,绝不是告诉人们他们是奴隶,我是来告诉奴隶们他们是自由的。”
  “哦,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你讲的正是我的国语,好象你是希腊人似的。”
  “我曾在雅典呆了半年,在科林斯呆了一年半。”
  “在科林斯,”姑娘喃喃道,同时把头藏在手中间,“很久以前吗?”
  “五年前的事啦!”
  “那你在科林斯干什么呢?”
  “在一个星期里,我积极为士兵、水手和旅行者做帐篷,我不愿让接待我的慷慨的房东负担我;——随后,在安息日里,我在犹太教堂讲道,嘱咐女人们要好自为尊,男人们要宽容大度,把福音主义的德行介绍给所有的人。”
  “对了,对了,我现在想起曾经听人谈论过你,”阿克黛说,“你不是在犹太人教堂附近一个叫泰塔斯·尤斯塔斯的高贵老人的家里住宿过吗?”
  “你认识他?”保罗显然高兴地叫道。
  “他是我父亲的朋友,”阿克黛回答说,“哦,我现在回想起来了,犹太人把你告发了,将你带到塞纳刻的兄弟即阿哈伊亚总督加利翁那儿;你打门前走过时,我父亲领我走到门口,对我说:‘瞧,我的女儿,这就是正义。’”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
  “我父亲叫阿米克莱,我叫阿克黛。”
  “对,对,我也想起来了,这个名字对我并不陌生。可是,你怎么会离开你的父亲呢?为什么你抛弃了你的故乡?我在海滩上发现你只身一人,半死不活,你从哪儿来?把一切都告诉我,我的孩子,我的女儿,而且,要是你不再有故乡了,我会送你一个的;要是你不再有父亲了,我会还一个给你。”
  “啊,永远不要,永远不要!我不敢向你讲述!……”
  “这个忏悔真有那么可怕?”
  “哎呀,我讲到半道上就会羞死的。”
  “那好吧!我就来揭自己的老底吧,你也受受教育,我马上告诉你我是谁,你也告诉我你是谁,我这就向你忏悔我的罪过,你也向我承认错误。”
  “你的罪过?……”
  “是的,我的罪过,多亏了夭意,我才赎清了罪过,上帝宽恕了我,我希望如此!……听我说,孩子,我马上告诉你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事情,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些事的,你明白了后,就会崇敬它们的。”然后保罗叙述说——
  我出生在西里西亚的塔尔西城。我的家乡城市对奥古斯都忠心耿耿,为她的居民们赢得了罗马市民的称号。因此,我本来就富有的父母,除了财富以外,还享受着皇帝给予他们的与地位相称的好处。就在那时,我研究了同雅典一样在我们国家流行的希腊文学。随后,由于我父亲是法利赛人教派成员、犹太人,他送我去耶路撒冷,在博学、严厉的学者迎玛列门下研究摩西的法典。那时,我不叫保罗,而叫扫罗。
  那时,在耶路撒冷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青年,别人叫他耶稣,就是救世主。关于他的诞生,人们讲了许多神奇的事。一个天使在他母亲身上显灵前,以上帝的名义向她致意,宣布在所有的女人中间她已被选中分娩弥赛亚;不久以后,这个姑娘嫁给了一个叫约瑟的老汉,约瑟发现她有身孕后,不愿使她丢人现眼,玷污名声,决定秘密地送她回娘家。可是,当他产生了这种想法时,天主派了曾经在玛利亚身上显灵的同一个天使在睡梦中告诉他:“约瑟,大卫的儿子,不要害怕你的妻子玛利亚同你结合,她生下的人是由圣灵感孕的。”到了这个时候,凯撒·奥古斯都关于在所有地区调查全部居民人口的诏书已经颁布了。首次调查是由叙利亚总督西勒那斯实施的。所有的人都将在各自的城里登记入册,约瑟也是从加利利人居住的拿撒城来的,为了和他妻子玛利亚登记,他来到犹太人居住的大卫城,也叫伯利城①。他们到了那儿以后,正好遇上她分娩的时刻,她生下了第一胎,将婴儿包在襁褓里后,横放在马槽里,因为客栈里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附近有一些在田野上过夜的牧羊人,他们轮流守夜看护羊群。突然,一个上帝的天使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束神奇的亮光环绕住他们,使他们怕得要命,天使对他们说:“什么也别怕,我给你们带来一个消息,它会使全体人民无限欢乐:就在今天,在大卫城里,一个救世主降临人世了,他就是基督。”
  上帝凝望人间,认为用德行训导人类的时机已成熟。全世界要服从唯一的权力,或者至少让人们懂得信异教的各种

①伯利城:《圣经》中犹大教和基督教的圣地,以色列王的故乡。

危害。提尔和西顿以先知预言的方式塌陷了,迦太基被夷为沙漠一般的平地,希腊被征服,高卢人战败,亚历山大遭焚毁,唯有一个人通过他的地方总督的声音控制了一百个省,人们觉得到处都有利剑的刀尖,剑柄就在罗马。尽管她貌似强大,异教徒的建筑还是在她那牢固地基上摇摇欲坠了:史无前例的世界性的贫困,宣告旧世界已经病入膏育,岌岌可危了,一场危机迫在眉睫,一触即发,从未有过的新生事物就要出现了。公理之所以荡然无存,正是因为权力泛滥的缘故;人之所以寥寥无几,正是因为奴隶太多的缘故,宗教之所以遭此厄运,正是因为众神不可计数的缘故。我已告诉过你,在我到达耶路撒冷的时候,一个人先到了那里,他对权贵们说:“只准照上帝命令你们的去做,不得越雷池半步。”他对阔老们说:“让有两套衣服的人送一套给赤身露体的人。”他对主人们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地上的王国属于强者,可天国却属于弱者。”他对所有的人说:“你们所崇敬的诸神,不过是些徒有虚名的神,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万能的、创造世界的上帝,这个上帝就是我父亲,我就是通过圣经向你们允诺的弥塞亚①。”
  与其说我那时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倒不如说嫉妒使我瞎了眼;继之而来的仇恨毁了我,就是因为这个,我成了耶稣基督的狂热迫害者。今天,我是他的不称职但忠实的使徒。
  有一天,我和彼得在从前的热勒沙瑞特湖,现在叫太巴列湖钓鱼,一整天都一无所获,耶稣在想听他讲话的人群簇拥下来到湖畔,由于彼得的小船离岸边最近,或者是彼得比

  ①弥塞亚:基督教称耶稣为弥赛亚,其意也是“救世主”。

我好,耶稣便上了他船。在船上坐下来后,他继续教导站在岸上聆听他讲话的人;随后,他停止讲话了,对彼得说:“朝湖心前进,撒网捕鱼。”彼得回答他说:“师傅,我们整夜干活,什么也没吃,现在我们怎么会更走运呢?”
  “照我说的办,”耶稣继续说。
  于是彼得撒出渔网,他捕起那么多的鱼,鱼网几乎都快胀破了。他把那么多的鱼装了满满一船,小船险些沉入水底。当时,船上还有西庇太的儿子雅各和约翰,彼得和他们立刻下跪,意识到这里有圣迹,耶稣对他说:“你们放心吧,你们钓鱼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从今以后,你们的职业就是要理解人。”上岸以后,就让他们跟随他一道走了。
    只剩下我一人时,我思忖道:为什么我不到别人捕鱼的地方去捕鱼呢?我来到他们撒网的地方,拉了十次网都是空空如也。当时,我并不觉得,这个人果真是他自己说的那种人,也就是说上帝的使者,反而寻思这人一定是深谙魔法奥妙的巫师,自此,我对他妒火中烧,耿耿于怀。
  于是,到了他离开耶路撒冷去为所有的犹太人讲经布道的时候,这种感觉渐渐消失了,我已经忘记了这个曾经启迪过我的人。有一天,我们象往常一样在圣殿卖东西,听人说耶稣又回来了,比他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受人赞美。他曾在沙漠上治愈了一个瘫痪病人,在耶利科使一个盲人重见光明,在拿依姆让一个年轻人重获新生。所以,他路过哪里,哪里的人民就把他们的长袍铺在他走的路上,他的弟子们扛着棕榈枝,欣喜若狂地伴随着他,为他们亲眼目睹的所有的奇迹高声赞扬天主。
  他在随行队伍的簇拥下朝殿堂走去。可是一看见摊贩和买主充斥了殿堂,他就开始驱赶我们,说道:“我的房子是注定用来祈祷的教堂,你们却把它当作了贼窝。”我们起初想抵抗,可是立刻发现徒劳无用,对这个人简直是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因为所有的人都在一字不漏地听他讲话,对他说的大为赞赏。那时,我从前对他怀有的敌意又死灰复燃了,新的愤怒使它有增无减,我的嫉妒变成了仇视。
    不久以后,我听说就在他同弟子们过完复活节的同一个晚上,根据大祭司的命令,犹大领着一帮全副武装的人逮捕了耶稣,然后,他被带到了总督彼那多①那里,由于他早就知道耶稣是拿撒勒人,便把他移交给犹太王希律②,加利利人都属于这个裁判管辖区范围。可是希律找不到任何加害耶稣的把柄,又把他送交给彼拉多。彼拉多叫来祭司长、元老院议员和臣民,对他们说:“你们向我呈报过这个人,说他支持民众暴动,可是希律和我都找不出你们指控他犯罪的凭据,因此,由于他没有犯过任何够得上处以死刑的事,我马上派人处罚他,把他送走。”
  可是众人嚷叫起来,“今天是复活节,你必须释放一个犯人,处死这个家伙,把巴拉巴③交给我们。”
  彼拉多又一次向人群讲话,要求给耶稣一条活路;可是人群回答道:“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
  “我呢,”老人捶着胸膛继续说,“这群人的叫声里也

  ①彼那多:罗马帝国驻犹太的总督,耶稣即由他判决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②希律:《圣经·新约》中残酷的犹太王。
    ③巴拉巴:《圣经.新约》:囚犯因作乱被判死刑。耶稣受审时,他正待处决。

有我的声音,我敞开嗓门,声嘶力竭地喊道:“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
  因此,彼拉多下令让巴拉巴获得自由,却把耶稣交给了刽子手。
  “唉!唉!”老人说着面朝下拜倒在地,“唉!主啊,宽恕我吧,主啊,我跟您去骷髅地;主啊,我看见您手脚被钉住了;主啊,我看见您的肋部刺穿了;主啊,我看见您吃够了苦头,主啊,我看见天空漆黑一片,太阳黯淡无光,我看见圣殿的帷慢,中间破碎不堪;主啊,我听见您大叫一声说:‘我的父亲、我把我的灵魂放回到你手中。’主啊,一听见您的声音,我就觉得大地为之震动!……我宁愿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因为我曾经告诉过您,主啊,我是瞎子,我是聋子……主啊,主,宽恕我吧;这是我的错,我的错,这是我很大的错。”
  老人的额头在尘土中埋了一阵,一边低声祈祷、呻吟。阿克黛双手合掌默默地注视着他,对这个她认为如此有权势的人身上的这种内疚和谦卑惊奇万分!……
  最后,他站起来又说下去——
  这还不是全部,哦,我的女儿,我对先知的仇恨转化为对弟子的仇恨。担任了讲道圣职的使徒们,挑选了七个执事分发施舍财物。其中一个执事叫埃提恩,一批民众起来造了他们的反,强迫他到议会受审。在那儿,假证人指控他讲了亵渎上帝、摩西和他的教义的话。埃提恩被判了刑,他的敌人立刻向他扑过去,硬把他拖到耶路撤冷城外,按照处置亵渎神明的人的教义,用石块活活将他砸死。我就是那些要求处死第一个殉教者的人中的一员,我没有朝他扔一块石头,可是我替那些向他掷石块的人照看外套。我毫无疑问地参与了这个被判刑的圣人的祈祷,他用高尚的、连耶稣基督都不知道的诅咒大叫道:“上帝啊,不要把罪孽归咎于他们,他们不懂得他们的所做所为!”
  其实,如果宽恕的时刻没有来临的话,至少也大步走近了。犹太教的首领们见我热衷于起诉一个年青教士,便派我去叙利亚寻找新的基督徒,再把他们带到耶路撒冷。我顺着约旦河河岸,从亚尔河一直走到卡伐尔罗姆。我又看见了出现过钓鱼奇迹的热勒沙瑞特湖畔;由于始终不懈地抱着复仇的念头,我到了埃尔蒙山脉,到了一个可以眺望大马士革平原和灌溉地的二十七条河流的山顶上时,突然,天国的光线将我团团围住并射在我身上:那时,我象死人似地倒了下去,我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扫罗!扫罗!你为什么迫害我?”
  “主呵,”我战栗着说:“您是谁,您要我做什么?”
  “我是,”这个声音回答,“耶稣,受你迫害的耶稣,我要利用你传播我的讲道,直到现在你还企图压制它。”
  “主啊,”我比以前哆嗦、害怕得更厉害地接着说,“主,我该做些什么?”
  “你起来进城去,那儿有人会告诉你该做的事。”
    陪同我的人几乎跟我一样吓得半死,因为一个强有力的声音震动着他们的耳鼓,可他们没有看见任何人;后来,再也听不见什么了,我才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可是我觉得一看见这道耀眼的光线,眼前顿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双目失明了。我伸出胳膊说:“给我引路吧,我再也看不见了。”当时,我的一个仆人拉住我的手,把我带到了大马士革,我在那儿呆了三天,什么也没看见,没吃没喝。
    第三天,我觉得一个男人向我走来。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知道他叫阿纳尼;与此同时,我感到有人把手放在我身上,对我说:“扫罗,我的兄弟,天主耶稣在你来的路上在你身上显了圣,他派我来恢复你的视力,你身上充满了圣灵。”他立刻让我象蚌壳似地垂下眼睑,于是我重见了光明。当时,我双膝跪地,请求洗礼。
  从此,我跟过去煽起我的仇恨情绪一样热衷于传教。我从西顿走到阿拉德.翻过了塞尔峰,涉过伯索尔急流,横穿过犹太国;我跑遍了亚洲、比提尼亚、马其顿;我见过雅典和科林斯,在马耳他抛过锚,在锡拉丘兹上过岸;从那儿,我沿着西西里岛走下去,进了布左莱斯港,在这儿等了十五天,等候罗马的来信,昨天信才到我手里,这些信件是我的兄弟们写的,叫我去他们身边。胜利的日子到来了,上帝为我们安排了生命的前程。他把希望带给信徒的同时,把疯狂送给了皇帝们,以便从它的基础和上层破坏这个旧世界。这并不是偶然的,这是把恐惧给了提比略、痴愚给了克劳德,而疯狂给了尼禄的天意。这样一些皇帝使人怀疑他们所崇敬的诸神:所以,诸神和皇帝们将要一起垮台,前者受到蔑视,后者遭人诅咒……

  “啊,我的父亲!”阿克黛叫道,“……别说了……可怜可怜我吧!……”
  “怎么!你跟这些贵人打过交道?”保罗惊讶地回答。
    “父亲,”姑娘将头理藏在手里接着说,“你给我讲述了你的故事,要求我讲讲自己的;我的故事不长,但又可怕又有罪:我是凯撒的情妇!”
  “我看这只是一个错误,孩子,”保罗一边回答,一边饶有兴趣、好奇地走近她身旁。
  “可是我爱他呀!”阿克黛叫道:“我比过去更爱他,我不会再爱地上的男人、天上的诸神。”
  “唉!唉!”老人喃喃道,“这就是罪过所在了。”说完,他跪在茅屋角落里祈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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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6 10:49 | 只看该作者
  十二
  夜幕降临时,保罗也束紧腰带,系牢便鞋,拿起棍子,朝阿克黛转过身来。她已准备就绪,决定逃走。她去哪儿?这对她无关紧要!她要远远离开尼禄了;在这种时候,头天夜里体验到的那种恐惧和忧虑重新迫使她完成这个计划。她觉得要是耽搁一天,要是她再看见这个对她的心灵产生了如此强烈影响的男人,那一切都完了;她感到自己再不会有力量不顾一切地去爱她,觉得她那默默无闻的一生又会陷入到这种奢侈和动荡的生活中去,就象涓涓细流注入大洋似的。对她来说,事情很奇怪,她的情人永远是琉喜阿斯,而绝不是尼禄。奥林匹克竞技会的胜利者跟皇帝判若两人,他的生活分为截然不同的两个阶段,一个阶段是她爱着尼禄,觉得整个都是现实存在的;另一个阶段是尼禄对她的爱,这个阶段对她来说恍然若梦。
  走出茅屋后,她把眼光投向海湾。这是我们已经叙述过的昨天夜里那场可怕的灾难的见证。海水平滑如镜,空气纯净清新,月光照亮了天穹、密塞纳灯塔和大地;海湾的另一边沐浴在西方的光亮中,人们同样看得非常清楚。阿克黛望见了一团围绕着波利的树林的阴影,寻思琉喜阿斯就在那里。她站下来叹了口气。保罗等了片刻,然后朝她走过去几步,用同情的声音对她说:
  “你不来吗?我的女儿。”
  “哦,父亲!”阿克黛说,不敢向老人承认阻拦她的感情,“昨天,我和他母亲阿格丽庇娜离开了尼禄;我们乘的船出了事,我俩一块游水逃走了。在一条小船搭救她时,我把她丢了。在没弄清楚她的下落之前,我真不想离开这个海滩。”
  保罗向朱利亚·凯撒的别墅方向伸出一只手,把在这座房屋和密塞纳路之间升一腾起来的熊熊火光指给阿克黛看:
    “你看见这火焰了吗?”他对她说。
  “看见了,”阿克黛回答道。
  “那好!',老人继续说,“这火光是她那焚尸柴堆的。”
    好象他明白这寥寥数语回答了姑娘的所有想法似的,他开始上路。阿克黛没有叹息一声,立刻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了。
  他们沿着海边走了一阵,横穿过布左莱斯岛,走上去那不勒斯的路。到了离城半里路远的地方,他们从城的左边绕了过去,取道连接加普路的小径。凌晨一点钟左右,他们望见了阿梯拉,不久,一个男人站在路上,看样子在等他们:这人是保罗派来的西纳斯。老人同他交谈了几句,西纳斯走进田间,保罗和阿克黛跟在后面,他们到了一所孤零零的小房子跟前,有人在那儿等候他们,西纳斯敲第一下门,门就打开了。
  全家人连仆人们也在内聚集在漂亮的中庭里,似乎在等人。所以,老人刚一出现在门槛上,每个人都跪了下去。保罗把手放在他们头上,为他们祝福;尔后,房屋的女主人将他带到餐厅,晚餐早已准备好了。用餐前,她想亲自为旅行者洗脚。阿克黛由于对这种新的宗教很陌生,脑子里思绪纷繁,搅得她心绪不宁,便请求离开。一个象供奉灶神的贞女那样戴着面纱的十五岁的漂亮姑娘马上走在她前面,将她领到自己的房间,片刻以后,她把自己那份饭菜给阿克黛端回来了。
  一切都使阿克黛感到惊奇。她只是在父亲屋里听人谈起过基督教徒。他们被视为讨论毕达哥拉斯的教理、苏格拉底的伦理、伊壁鸠鲁的哲学和柏拉图学说的荒诞观念学派之中的一个学派;在凯撒的宫廷里,他们被当成沉缅在很可怕的迷信活动里的、纵情声色的一帮大逆不道的人,庶民要求他们赎罪祭礼时,把他们扔给庶民,大人物需要寻欢作乐时,把他们扔去喂狮子。她被保罗救了,不过才一天时间;她看见基督教徒,仅仅才一天时间,然而,这短暂的时间足以推翻希腊哲学和帝国的仇恨可能使她形成的这种错误观念。她在这个新教派中尤其弄懂了一件事,这就是忠诚。因为这种忠诚不论是它的信仰和教义、还是支配恋爱中的女人的贞洁,几乎是始终不渝的,因此,她对这个指挥强者保护弱者、富人向穷人布施以及殉道者向刽子手祈祷的宗教,不知不觉产生了本能的同情。
  这天晚上,在她昨晚动身的同一时间,她又上路了。这一次路程更遥远。旅行者把卡普城撇在了左边。这座城市由于阿尼巴尔的过失使她享有如同胜利一样的盛誉。随后,他们在发尔特尼的海岸停了下来。他们一到那儿,一个船夫就摇着小船,从小海湾里朝他们驶过来。到了岸边,保罗同陌生人交换了一个约定的手势。老人和阿克黛就上了这条小船。
  在对岸下船后,保罗递给船夫一个硬币。这人双膝跪在地上,默默地吻吻使徒的披风下端。表示敬意的这个人离开以后,保罗不无谦卑地呆在那儿,保持着这种姿势长时间地祈祷。三点钟左右,一个坐在罗马人为帮助旅行者上马而置放在路旁石头上面的男人,起身走到他们跟前。这是他们保持沉默、高度警惕的驿夫。象昨晚一样,等他们一到,驿夫便带领他们去晚上的休憩处。这一次,再不是跟昨晚一样漂亮的房屋,等待他们的是一间简陋的茅屋,大理石厨房准备的不是精美的晚餐,而是浸泡着眼泪的半块面包,这是穷人聊以度日的必需品。
  一个男人接待了他们。他额头留着一个奴隶的烙印,脖子上套着一个铁环,腿上箍有两个铁圈;这是一个牧羊人。他的主人是个富翁,但一毛不拔,冷酷无情。他替主人放着上千只羊,肩上却连一张羊皮也没有;他在桌上放了一块面包,面包旁边搁了一只粗陶杯子,东西平平常常,造型却美观可爱;然后他在房间角落的床上,铺上了一层蕨草和芦苇。
  保罗坐下来吃饭,阿克黛坐在他旁边。房东干完了力所能及的事以后,走进隔壁房间。不一会,通过没有闭严的房门,他们听见有人在呜咽和抽泣。阿克黛将手搁在保罗的胳膊上:
  “您没有听见吗?父亲。”她对他说。
  “听见了,我的女儿,”老人回答说:“有人在这里流下了辛酸的泪水,这位受苦人能够安慰她。”
  片刻以后,他们的房东进来了,一声不吭地走到房间角落里坐下来,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头埋在双手中间。
    阿克黛见他忧伤过度,愁眉苦脸的样子,便走过去跪在他旁边:
  “奴隶,”她压低声音对他说,“为什么你不跟这个人谈谈呢?也许他有解除你痛苦的良药,给你的痛苦带来一些安慰。”
  “谢谢,”奴隶回答她说,“我们的悲伤和痛苦不是用空话治得好的。”
  “缺乏信仰的人,”老人起身说道,“为什么你要怀疑呢?难道你不知道基督的圣迹吗?”
  “知道,可是基督已经死了,”奴隶嚷道,同时摇摇头,“犹太人把他的胳膊钉上了十字架,他现在升天了,在他父亲的右边。愿上帝保佑他。”
  “难道你不知道,”保罗继续说,“他把他的权力传给了使徒们?”
  “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老爹说着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并不回答保罗的话。
  仿佛是这种痛苦的发作的回声似的,隔壁房间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呜咽。
  “我的父亲啊!”阿克黛说着回到保罗身边,“要是您能为这些不幸的人做些什么的话,您就尽力而为吧!求求您,虽然我对他们绝望的原因一无所知,但我的心都要碎了;问问他有什么要求吧,也许他会回答您的。”
  “他需要的,这我知道,”老人说:“他缺乏信仰。”
  “您要我如何信教?”痛苦的人说,“您要我怎么相信呢?我的整个一生直到今天,不过是一种痛苦罢了:奴隶和奴隶的儿子,我从未有过一小时的欢乐;幼年时,在我母亲的怀里就不是自由的;青年时代,我必须在皮鞭和荆条下不停地干活;当了丈夫和父亲后,妻儿糊口的面包每天都要留一半给我!孩子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她母亲怀孕期间经历的难以忍受的打击,就落到了他头上,来到这个该死的世界上的孩子是个残废、哑巴!我的孩子遭到了天上的愤怒的惩罚!我们爱他,盼望着看见他从自己不幸的境遇中摆脱出来!怎么?不,太幸运了!他的主人昨天把他卖给了一个人贩子,这些人贩子估算每一个残废人可以带回来的东西,他们让这些不幸的人去罗马广场为他们行乞。每天晚上回来时,他们都要拆开伤疤,或者砸破四肢。明天!明天!我们又得被拉起来受这份折磨;他呢,一个可怜的无辜的人,甚至不会抱怨一声,不会叫我们救救他,不会诅咒他的刽子手!……”
  “要是上帝治好你孩子的病呢?”老人说。
  “啊!那别人会把他交给我们的,”老爹叫道,“这些坏蛋就靠拿这个悲惨、不幸的人的断腿、不会说话的舌头做买卖;要是他能走路会说话,这孩子跟所有的孩子就没有什么两样了,但他长大成人时,也不会有什么用处的。”
  “把这道门打开,”保罗说。
  这个奴隶站起身来,瞪直了眼睛,脸上一副吃惊的样子,满腹疑虑同时又充满希望地走到门前,遵从老人给他下的命令开了门。阿克黛被泪水模糊的目光可以看清楚第二个房间,象第一个房间一样,有一张铺着麦杆的床;麦杆上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正在无忧无虑地微笑,玩着几朵花。在他旁边,却直挺挺地躺着一个脸朝下的女人,她纹丝不动,两只手插在头发里,宛若一尊走投无路的雕像。
    一看到这个场面,使徒的面孔上呈现出自信和诚实的崇高表情。他抬眼仰望天穹,凝视不动,炽热如火,好象它们一直透入到耶路撤冷神殿中的圣人座像;他那花白头发周围闪烁着一道光环般的亮光,他没有挪动脚步,原地不动,缓慢而又庄严地向孩子伸出手去,说了这唯一的一句话:“以创造天地的永生的上帝的名义,你站起来讲话吧!”
    于是孩子站起来说道:
  “上帝啊,上帝!感谢您的神圣名义!”
  母亲叫了一声,蹦了起来。父亲跪在地上,这孩子得救了。
  保罗替他们掩上门,说道:
  “喏,一个奴隶家庭的幸福连皇帝一家人都羡慕。”
    第二天晚上,他们继续赶路,到了芬提;在整个神秘的夜间旅行期间,阿克黛又先后经过了凯旋而归时同尼禄跑遍的地方;在芬提,他们受到了加尔巴的盛情接待。神谕曾经把王位许诺给这个老人,他的目光提醒了皇帝已经忘到九霄云外的这个预言,未来的凯撒假装糊涂,以致于刚一到达罗马,他的第一件心事就是离开意大利。因此,加尔巴接受了西班牙的指挥权,便立刻动身了,他急忙离开皇帝,也许比皇帝本人离开帝国还要匆忙。
  临走前,他让最忠实的奴隶获得了自由。在其中一个皈依了基督教的解放奴隶家里,西纳斯为老人和姑娘安排了住宿。这个奴隶过去是加尔巴果园的园丁。获得自由那天,他得到的礼物,就是主人园圃里他居住的小屋子。从这座简陋的小茅屋的窗户,阿克黛借着明亮的月光,看见了他同琉喜阿斯留过宿的豪华别墅。两次旅行,其中一次对她来说是个梦,旅行中她知道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啊!她目睹过多少海市蜃楼,都化为乌有了!那时她认为不可能存在的多少痛苦,如今都活生生的摆在了眼前!对她来说,仿佛一切都改变了;仿佛这些她认为踩在脚下的鲜花盛开的花园早已枯萎、凋谢;仿佛在她那枯燥无味、离群索居的生活中,唯有她的爱情充满了活力,仍旧象初恋那样新鲜芬芳,始终如一,永远象沙漠中的金字塔那样长存、不可动摇!
  他们又继续赶了三天路,或者不如说走了三个晚上的夜路。天亮时,他们便躲藏起来,夜幕一降临,又开始他们的旅行;西纳斯一直走在前面,他们总是在新的信徒家里投宿,因为这种信仰已经开始拥有了大量的新信徒,尤其在奴隶和民众中间更是如此。第三天晚上,他们从昔日的沃尔斯克人的首府维勒特里动身。这些沃尔斯克人曾经杀害了科科俄安,把生命给了奥古斯都。正当月亮在地平线上升起来时,他们到了亚尔巴洛山的顶峰。这一次,西纳斯没有离开他们了,不过,他走在他们前面,同他们保持着三、四百步的距离。到了阿斯卡尼俄斯墓前时,他停下了,等他们赶上来后,伸手指向闪耀着万家灯光、传来嘈杂声的地平线,他只说了两个字,向老人和姑娘宣布他们的旅行临近结束:
    “罗马!……”
  保罗扑通跪下,感谢救世主在他们历尽千难万险后,引导他们结束旅行,到达向他预示的目的地。阿克黛却靠在坟墓上,以免摔倒。在这个位置上,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这座城市的名字里有着甜蜜而又残酷的回忆。
  “哎呀,我的父亲!”阿克黛说,“我跟着你走,却没问我们上哪儿去,要是我早知道去罗马……啊!我相信我就不会再有勇气了。”
  “我们并不是去罗马,”老人重新站起来回答道。不久,一队骑兵顺着阿比埃娜大道走过来了。西纳斯离开大路,走上右边横穿平原的小路。保罗和阿克黛跟随着他。
    他们开始在拉丁大道和阿比埃娜大道之间前进,尽量避开拉丁大道的任何一条岔路。这两条大道一条通往亚尔巴洛湖附近的马利纳,另一条通往安提昂附近的尼普顿神殿。在路上走了两个小时,妇女的命运女神福尔图纳神殿被抛在了右边,墨丘利神殿被抛在了左边以后,他们走进了爱捷丽峡谷,顺着阿尔蒙小河走了一阵,随后往右边一拐,在一片仿佛是由于某次地震而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岩石丛中向前移动。忽然,他们来到了一个岩洞进口处。
  西纳斯马上钻进洞去,同时低声催促旅行的人跟着他走;咋一见这个煞似准备吞噬她的怪物嘴巴一样的阴森洞口,阿克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保罗感到她的手臂搁在了他胳膊上,好象要阻拦他们。他明白她害怕。
  “一点别怕,我的女儿,”他对她说,“上帝与我们同在。”
  阿克黛叹息了一声,最后瞥了一眼这个她即将看不见的星空,然后跟着老人钻进岩洞,在拱顶下往前挪动。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西纳斯不时提醒身后的人小心在意。他在一根支撑拱顶的实心柱子跟前停了下来,将两个卵石相互撞击,用溅出的火星点燃浸硫的布块;然后,在岩石坑里取出一支暗藏的火把:“这种时候,不再有危险了,”他说,“尼禄的所有士兵都在追捕我们,他们现在追不上我们了。”
  阿克黛向四周扫了一眼,起初什么也分辨不清。气流在这些拱顶下交错而过,外面的风吹得火把晃晃悠悠,忽闪明灭,宛如微弱的闪光,以至那些一时被照亮的物体,使人来不及看清楚它们的形状和颜色,又重新回到黑暗中去了。然而,眼睛逐渐适应了这种反光,火把的火苗窜高了一些,照亮了一个更大的范围,旅行者甚至可以看清楚这些巨大的拱顶那阴暗的平顶。最后,一丝风也没有了,火苗不再晃动,燃得也更旺了。他们时而象在两道高墙中间侧身行走,时而走进暗洞的巨大的石头交叉路口。火把的亮光在暗洞里行将熄灭了,它那微弱的反光照亮了幽灵般苍白的、纹丝不动的柱石枝角。在这次夜行中,在不管多么轻微、或是发出阴郁的回声的脚步声里,在这空气稀薄、胸腔还未适应的环境中,有某种愁惨、恐惧的东西象痛苦一般使阿克黛心里难受。突然,她战栗着停下了,一只手靠在保罗的一只胳膊上,另一只手指着摆在一道墙壁下的一排棺材要他看。与此同时,在这些阴森的通道的另一端,他们看见一些手擎火把、身穿白衣、幽灵一样的妇女正在朝一个共同的中心走去。他们一直往前走。不一会,他们听见了仿佛天使合唱队演唱的、富有旋律地在这些发声的拱廊下回荡的优美和声。依次固定在石柱上的油灯开始照亮了道路,棺材频频出现,人影更加众多,歌声更加清晰、可闻。他们走近的这座地下城市,附近都住满了活人和死人,不时可以发现地上散布着从某顶花冠上落下来的,由于见不着阳光和空气而枯萎的矢车菊和紫罗兰。阿克黛拾起这些可怜的花朵,它们象她一样也是阳光的女儿,象她一样被活活埋在一座坟墓里。她把它们一朵朵聚在一块,扎成苍白而没有芳香的花束,仿佛把过去残存的幸福变成对未来的希望。最后,在这迷宫的一个拐弯处,他们发现了一个按照地下教堂形式开凿出来的宽敞的场地,灯笼火把照得它如同白昼,挤满了男人妇孺。一群罩着白色长面纱的少女唱着阿克黛曾听见过的赞美歌。歌声在拱顶上回荡不息。一个教士穿过鞠躬的人群走上前来,准备举行秘密祭礼,正当他领圣体时,他突然停下了,向惊奇的听众转过身来:
  “这里有一个人,”他肃然起敬地叫道,“比我更适合向你们背诵《圣经》,因为他曾经亲耳聆听过耶稣的背诵。保罗,你过来,为你的教友们祝福吧。”
  很久以来就给了使徒以希望的全体教民跪了下去。阿克黛虽然不信教,也象教民们一样地跪了下去。于是,未来的殉教者登上了祭台。
  他们在放骸骨的洞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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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6 10:49 | 只看该作者
  十三
  这座城市整个都在另一个城市地下。
  地球、人民和人有着相似的存在方式:地球有地壳的激变,人民有革命,人有生老病死;全都有童年、成年和老年;它们的年龄期限各不相同,诺,就是上面讲这些;地球以千年计算,人民以世纪计算,人以天计算。
  在这个与它们相一致的周期里,各自都有一个过渡时期。在这个过渡时期中,一些既与过去有联系又准备着未来的闻所未闻的事件完成了,当它们因为上帝的安排以信仰的方式而引人注目时,便以研究自然界偶然事件的科学形式表现出来了。现在,罗马就到了一个神秘莫测的时期,她开始感觉到一种引起帝国兴衰的奇异的震颤:她觉得身上有一个即将分娩的孩子在宽大的母腹中暗暗躁动;一种难以忍受的不适折磨着她,仿佛象一个得不到睡眠和休息的高烧病人,她那不信教的生命的最后岁月衰竭了,时而是谵妄的发作,时而是间歇的虚脱。在地球表面动荡不安的外部世界的肤浅的教化下面,一个新的教理不知不觉地逐渐形成了,同时给它带来了毁灭和重建、死亡和生命、黑暗和光明。因此,在罗马的上上下下、周围附近,每天都在无形中完成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事件,诗人们把它们当成奇迹来叙述;这便是有人归因于地狱之神发出的奇怪的地下声音;这便是妇女老少以及全家人的暴卒;这便是大家以为不在人世的人们突然从黑暗王国里出来抛头露面;火焰加热了这个巨大的熔炉,所有善与恶的热情如金似铅地在里面沸腾翻卷;不过,金子沉淀了,而铅却留在了表面。地下墓地就是一点一滴积聚未来珍宝的神秘容器。
  这是一个废弃的宽阔的采石场。整个罗马和它的住宅、宫殿、剧场、浴室、竞技场以及渡槽都是一砖一石的产物。这是生下罗慕路斯和西皮翁的城市的母腹;可是,从屋大维起,从大理石取代了石块的那天起,这些宽敞的长廊里便不再回响着劳动人民的脚步声了。石灰变得非常普遍后,帝王们便派人向巴比伦人索要斑岩、向底比斯人要花岗石、向科林斯人要青铜。在罗马地下延伸的大量的洞穴因此遭到废弃,人迹罕至,被人遗忘;慢慢地,秘密诞生的基督教使它们重新住满了居民;起初它们是一个教堂,然后是收容所,继而成了一座地下城。
  阿克黛和老人进入这个洞穴的时候,它还只是一个收容所。住这儿的人都是奴隶、都是不幸的人、都是被放逐的人,他们全都确信在里面找到了一个避难所、安慰处和墓地;也有全家人躲藏在阴影中的。收容所里的基督徒已经成千上万;可是在遍布罗马地面的芸芸众生中间,没人会想到注意这个地下渗入,因为它不屑一顾,不会出现在社会表面,使居民们的地位降低。
  然而人们并不认为最初的基督徒的生活只是忙于摆脱开始出现的迫害;她通过同情、虔诚和勇敢,与所有威胁着被贫困羁留在异教城市的高墙里的教友的事件联系在一起。每逢危险出现时,上面城市的新教徒常常觉得得到了意外的帮助;一道看不见的翻板活门在他脚下打开后,又在他头上关闭了;监狱的门在绞链上神秘地转动,狱卒同受害者一道逃之夭夭;当新教徒成了牺牲品时,在突鲁斯监狱被绞死的也好,他的脑袋滚落在公共广场也好,他在埃尔培埃悬崖顶上被扔下来的也好,最后他在挨斯揆林山峰上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也罢;总有一些谨慎的老汉、喜欢冒险的年青人、有时甚至是一些胆怯的妇女,借着夜幕的掩护,从岔道上爬上令人诅咒的山崖,把扔在那儿让野兽和猛禽吞噬的死囚的尸体搬走,将他们按照宗教方式带到地下墓穴。在那儿,这些过去为他们的迫害者所憎恨和仇视的对象成了他们教友崇拜和尊敬的对象。教友们用生存和死亡互相鼓励,好象在他们之前上了天的选民曾经在地球上生活、死过一样。
  常常也会有对世间的打击厌倦的死神,来到地下墓地挑选某个牺牲品;在这种情况下,就不是一个孤儿寡母,而是全家人哀悼一个孩子;那时,人们让他躺在裹尸布里;如果是一个姑娘,人们便为她戴上玫瑰花冠;如果是一个男人或老汉,人们便在他手里放一枝棕榈叶,神甫替他做死亡祷告;然后,将他轻轻放进预先挖好的石墓,让他长眠在里面,期待永恒的复活。阿克黛进入这些陌生的拱顶下面时,就在那儿第一次看见了棺材,那时他们在她身上引起的极度恐惧变成了伤感:这个内心里仍不信教,可灵魂里己信奉基督教的姑娘有时在这些坟墓前停留几个小时,看看悲痛的母亲、妻子和女儿用刀尖雕刻出来的心爱者的名字和表达他们痛苦和希望的宗教符号,以及那些神圣的碑文。十字架几乎凌驾一切,对人来说她是屈从的象征,向人们讲述了上帝的痛苦;然后是耶路撒冷圣殿里燃烧的七枝烛台,或是把在天堂花园里采撷的橄榄枝带给人间的仁慈善良的信使——即方舟的白鸽。
  同别的情况下一样,阿克黛心里又恢复了更鲜明、更强烈的幸福记忆;她留心观察阳光,倾听大地的声音;她孤零零地独自坐下来,背靠着石心柱子,双手合成十字,额头抵在膝盖上,罩着长面纱,路过她身旁的人,如果偶尔没有听见她嘴里发出的一声叹息,如果没有发现她浑身颤栗的话,她就象陵墓上的一尊塑像了。只有保罗知道这个灵魂里发生的事。曾看见过基督宽恕德莱娜的保罗,相信时间和上帝能治愈这个创伤,见她这么缄默不语、丝纹不动,便对最贞洁的年轻处女们说:“替这个女人祈祷吧!让天主宽恕她,让她有一天成为你们中的一员,也同你们一起祈祷。”姑娘们遵命行事,她们的祈祷也许升上了天国,也许泪水减轻了痛苦的悲伤。大家马上看见:嘴唇上挂着微笑,眼里噙满泪珠的希腊姑娘,重新回到伙伴中间了。
  可是,当隐藏在地下墓穴的基督徒靠施舍、传播信仰的热忱和期待过日子的时候,他们上面却发生了许多事件。不信教的世界象醉汉般摇摇晃晃,而宴会王子和酒神节的帝王尼禄却拼命寻欢作乐,饮酒嗜血。阿格丽庇娜的死,已经除掉了用孩子对母亲怀有的恐惧可以约束他的障碍;可是从焚尸柴堆的火焰熄灭时起,所有的廉耻、所有的良心和所有的内疚,似乎都随她一道消失了。他曾想留在波利,因为丰富的感情消失以后,继之而来的是恐惧。无论人们如何蔑视他,无论他怎样公开表示亵渎诸神,尼碌只能认为这样的罪行不会激起一些人的仇恨和另一些人的愤怒来反对他,因此,他住在远远离开那不勒斯和罗马的地方,等待信使给他带来消息。可是他曾错误地怀疑元老院行为卑鄙、心怀叵测。不久,一个贵族和骑士的使团前来庆祝他避免了意外的新的危险,向他宣称不仅在罗马、在帝国的所有城邦里,神殿里都挤满了他们的使节,用祭品表现他们的喜悦。至于诸神,如果必须相信完全可以给他们一点严格的作风和严厉的行为的塔西特,他们就不那么随和了。他们把失眠症送给不感到负疚的杀母的人。在失眠中,他听见附近山坡顶上的号声,从他母亲墓地那边传来了陌生的悲哀的叫声,这声音在他耳里嗡嗡作响。因此,他动身去那不勒斯。
  在那不勒斯,他又去与波贝厮混。当年就是因为她,尼禄才开始厌恶奥克塔维。可怜的奥克塔维,她曾天真无邪地爱过尼禄,并且在阿格里波纳的撮合下,才与尼禄结为发妻。如今,她已从这种纯真的情感中自拔出来了。举行婚礼那天,也就是她开始服丧的第一夭,她走进洞房只是为了看看她那被毒死的父亲和兄弟布里塔尼库斯。为了同更有权势的情妇竞争,她远离罗马,在潘达泰尔岛过了二十年流亡生活。她已经预感到死到临头,没有生存的希望。整个院子里只有一个百人队长和士兵,他们注视着罗马,只等一道命令、一个手势、一个动作,每个谄媚的人就充当一名刽子手——怎么!在堂而皇之的通奸和拥有无限权力的环境中,就是这种凄凉孤独、与世隔绝的生活使波贝痛苦不堪;奥克塔维的美貌、青春和不幸使她颇受人喜爱;罗马人本能地用这种怜悯弱者的感情同情她;可是这种同情反而加速了她的毁灭,而永远拯救不了她。她温情多于坚强,人们把她当作受伤的羚羊或被毁坏的花朵来对待。因此,尽管尼禄对奥克塔维不感兴趣和波贝的坚决要求,他还是踌躇着未给奥克塔维以惩罚。这些罪行没有丝毫用处,以致连最残酷的男人犯这些罪行都踌躇不决,戴冠的罪犯所担心的并不是内疚,而是缺乏理由。一个妓女因此明白是谁把皇帝约束住了。一知道既不是爱情也不是怜悯,她就寻找真正原因,而且很快弄清了真象。因此,有一天突然出现了一场骚乱。众人呼喊着奥克塔维的名字,要求她回来;波贝的塑像被人推翻拖到烂泥污水里;然后来了一队用鞭子武装起来的人,驱散了骚乱分子,把波贝的人像重新置放在底座上。这次骚乱延续了一小时,损失达百万元;用一个情敌的脑袋作抵偿这并不昂贵。
    因为这个示威是冲波贝来的——波贝一直在罗马,她来到那不勒斯,说是逃避受奥克塔维雇佣的刺客;她受了惊吓,魂不附体,扑在尼禄的膝盖上。尼禄传令给奥克塔维要她自尽。
  这个可怜的流亡者徒劳地表示减少作为姐姐和寡妇的权利,她枉费心机地祈求他们共同的祖先、杰尔马尼库斯的名字,和只要她自己活着就关心她的青春时代的阿格丽庇娜的名字;一切都没有用处。她对服从命令迟疑不决,不敢自缢,人们将她的胳膊捆起来,切断她所有的静脉,然后割断所有其他的动脉,被恐惧凝结住的血液迟迟不流出来。由于它仍不淌出来,人们便用沸扬的浴室里的蒸气将她窒息而死。为了使波贝不怀疑这个凶杀,怕她有人们随便用一个一般的牺牲品代替帝王的受害人的想法,便取下奥克塔维的首级,交给波贝。波贝将人头搁在膝盖上,拨开她的眼睑,从这种毫无表情的冷冰冰的眼光里大概以为看见了一种威胁,便用束发的金别针刺进她的眼睛。
  后来,尼禄又返回了罗马。他肆意挥霍,纵情声色,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元老院议员进行的歌咏比赛代替了角斗,他对那些不为赛歌鼓掌喝采的人一律处以死刑。一场大火焚毁了半个罗马,尼禄熟视无睹,一边观望一边拍手,并且抱琴吟唱。波贝明白到了约束这个被她激怒的人的时候了。耸人听闻和残酷无道的恣意作乐,损害了整个建立在娱乐消遣基础上的影响。有一夭,尼禄打算去吟唱,波贝借口怀有身孕,拒绝去剧场。这个拒绝使艺术家大为不快,便用皇帝的口吻讲话,波贝作出宠妃的娇态,执意不允,尼禄恼羞成怒,极不耐烦,一脚将她踢死。
  尼禄在讲台上致了悼词,既然不能赞颂她的德行,他便称赞她的美貌。然后他亲自主持了葬礼,不愿焚尸,便按照东方帝王的下葬方式,用防腐香料保存她的尸体。博物学家普利纳肯定,阿拉伯在一年内都生产不出这么多的皇帝耗用的乳香和没药。为了给她举行葬礼,母骡钉上了纯金铁掌,每天用五百头雌驴的奶水替她沐浴。
  暴躁的国王的眼泪落到了生活在血雨腥风中的臣民头上;尼禄指责基督徒犯了卑劣的罪行。一场新的迫害开始了,这一次更为残酷。
  当时,听教理的人的热情随着危险的出现与日俱增:每天白天安慰新的孤儿寡母;夜里使尸体免受野兽猛禽的蹂躏。终于,尼禄发现有人拐骗他的奴隶。他在挨斯揆林山附近布置了哨兵。一天夜里,保罗率领几个基督徒象往常一样来讲经布道,埋伏在山坳里的一队士兵出其不意地向他们猛扑过去,将其逮捕。只有一人侥幸脱险,他就是西纳斯。
    他急忙赶回地下墓穴,正好遇上基督教徒聚集一堂作祈祷。他向他们宣布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众人双膝跪地恳求上帝。唯有阿克黛站着,因为基督徒的上帝还不是她的上帝。有些人嚷叫这是大逆不道和忘恩负义;阿克黛向人群伸出一只胳膊,恳求大家安静,待他们静下来时,她说:
  “明天,我就去罗马,我要尽力救他。”
  “而我,”西纳斯说,“今晚就回罗马,要是你不能成功的话,我跟他一块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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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26 17:01 | 只看该作者
在孔夫子上能搜到这本书,看价格估计不是大长篇,非常感谢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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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6 22:47 | 只看该作者
  十四
  翌日清晨,根据诺言,阿克黛离开了地下墓穴,取道罗马。她只身一人,徒步赶路,穿一件垂到脚踵的长衫,脸罩一张面纱,腰里插着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她怕受到某个酩配大醉的骑兵或粗野下流的兵士的凌辱。再说,如果这件事她办不成功,如果她恳求宽恕保罗而得不到恩准,她会要求见他一面,把这件武器交给他,使他避免既不体面又不堪忍受的酷刑。这个阿哈伊亚姑娘天生具有狄安娜和密涅瓦的女祭司的秉赋,受的是异教徒思想和行为规范的熏陶,服毒自尽的阿尼巴尔、剖腹自杀的卡东和饮剑而亡的布鲁图都对她影响很深。她不知道基督教禁止自杀而赞美殉教,在异教徒眼里,殉教是一种耻辱,可在基督徒看来则是一种难得的殊荣。
  她到了离麦托利门几步远的地方时,从地下墓地起便顺道而行的爱捷丽峡谷继续朝罗马延伸下去。她感到双膝发软,心脏剧烈跳动,不得不倚靠在一株树上,免得摔倒。她马上就要再次看到自从密涅瓦节期那次可怕的晚宴上就没再见过的这个人了。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琉喜阿斯还是尼禄?是奥林匹克竞技会的优胜者还是皇帝?是情人还是独裁者?她拿不准。她在地下墓穴呆的时间太长,心脏已经陷入一种麻木状态,这与居住地的黑暗、寂静和寒冷不无关系。重见阳光后,她又变得生气勃勃,爱情象阳光下盛开的花卉使她乐不可支。
  地面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件在地下墓地引起了反响,可这种反响瞬间即逝,远离尘世;阿克黛因此知道了奥克塔维被谋杀和波贝的惨死:历史学家给我们传授下来的不堪入目的细节,仍然在朝臣和刽子手的圈子里秘不外泄,传出来的只是流言蜚语和断章取义的叙述;唯有在帝王们谢世后才能揭去遮盖其生活的面纱,只能在上帝把君主变成任人摆布的尸体时,宫帏秘闻的真相才能重新刻在他们的墓碑上。阿克黛所知道的,是皇帝不再有妻子和情妇,一种缥渺的希望告诉她,在他心灵的角落里也许保存着这一爱情的记忆。这爱情是她的灵魂。
  她加快步子,穿过城门。这是七月里一个炎热、晴朗的上午。朔日十五,是指定的吉利日子,早晨的第二个时辰也算是吉利的时辰,相当于法国的第七个时辰。要么是这个良辰美景驱使每个人各尽其职或及时行乐,要么是约定的庆祝会吸引了民众,要么是令人耳目一新的节目使臣民们从上午和平日的忙碌中抽出身来,街道上游人如云,大家差不多都朝福卢姆广场走去。
  阿克黛尾随着他们。这条路通往帕拉丁山,她打算在那儿找到尼禄。即将来临的重逢唤起了她的全部情感,她对沿途的情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急切地挪着步子,沿着科埃利乌斯山和亚芬丁山之间伸展的长长街道走着。街上装饰着贵重织物,鲜花遍地皆是,煞似国家的盛大节日。到了帕拉丁山的拐角处,她发现天国的诸神穿着他们的节日盛装,头上戴着月桂、橡树和草叶编织的花冠;她朝右边走去,不一会便来到圣道上。她初进罗马时,就是从这里凯旋而过的。人群越来越多,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他们往卡皮托山方向拥去,那儿似乎准备举行某个蔚为壮观的隆重仪式。可是,卡皮托山发生的事跟阿克黛没有什么关系,她要找的是琉喜阿斯。琉喜阿斯住在金碧辉煌的宅邸里。所以,到了瑞摩和罗慕路斯神殿的山岗上,她往左边一拐,在福柏和朱庇特·斯达托尔神殿之间疾步走过,登上通向帕拉丁山的梯子,来到金黄色宅邸的前庭。
  在那儿,一场即将开场的怪戏在她眼前拉开了序幕。正对着中庭房门放了一张华丽的床,床上覆盖着金线桃花的提尔大红衣料,耸立在镶嵌着鳞片、蒙着华丽织物的象牙柱座上,它宛如一张天篷遮蔽着床榻。阿克黛浑身发抖,额头上浸出冷汗,眼到一阵发黑。这张置于众目睽睽之下的床,是一张结婚喜床。可是她不愿意相信。她走到一个奴隶身旁,问他这床是什么人的,奴隶回答说这是尼禄的床,此时他正在朱庇特·卡皮托林神殿举行婚礼。
  姑娘心灵深处骤然出现了可怕的骚动,早已失去的疯狂的爱又重新复发了。她把给她提供避难所的地下基地、对她寄于希望的基督徒、救过她性命的保罗的危险和需要她解救的保罗统统抛到了脑后,忘得一干二净。她伸手握住腰里那把用以防身或者抵御羞辱的匕首,心脏怦然跳动,妒火中烧,她走下楼梯,冲向卡皮托山,想去看看新的情敌,也许在她抓住尼禄的同时,挖出她情人的心。路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靠着一种真正的热情所激发的力量,她挤开一条通道,尽管面纱把她的脸蛋遮得严严实实,还是容易看出这个女人迈着急速而又坚定的步子,朝一个重要的目的地走去,不容别人挡她的去路。就这样她顺着圣道走下去,一直到西皮翁的拱门下才改道,走上一条最短的捷径,即从国家监狱和康科尔德神殿之间穿过的道路。她步履坚定地跨进朱庇特·卡皮托林神殿。只见在一尊神像前,聚集着十个强行要求来的证人,他们是在地位显赫的贵族中选出来的,各自坐在祭祀的母羊皮铺盖的椅子上。她看看定亲的人,由于她们头罩面纱,起初她辨认不出哪一个是新娘;浇奶洒祭神完毕后,大祭司长走向皇帝,对他说:
  “琉喜阿斯·多密提阿斯·克劳狄·尼禄,我把莎庇娜给你了;你要做她的丈夫、朋友、保护人和她的父亲;我让你做她全部财产的主人,我相信你矢志不渝。”
  与此同时,他把这个新娘的手放在新郎的手里,又揭去她的面纱让众人向新皇后致敬。阿克黛刚听到新娘的名字时,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直到看清了她的面孔,才不得不相信。这正是船上和浴室里那位神秘莫测的姑娘,正是斯波吕的姐姐莎庇娜。当着诸神和众人的面,皇帝竟然娶一个女奴为妻!
  这时,阿克黛才懂得了她对这个神秘人物一直怀有的奇怪的感觉:这就是预感到的厌恶,一种本能的仇恨,如同女人对有一天可能成为她们情敌的女人们的仇恨一样。尼禄娶的这个姑娘,是过去赐给她当仆人的、一度也算是阿克黛的女奴,——说不定那时就已经和她一块分享她的情人的爱情了。阿克黛曾经操着她的生死大权,可她却没有象扼杀有朝一日会吞噬她的心的毒蛇那样掐死她。哦,这绝不可能。她第二次把充满怀疑的眼睛转向新娘身上;祭司并没有弄错人,这的确是莎庇娜。莎庇娜身着结婚礼服,白色长衫上面装饰着一些细带子,腰际束有一根羊毛腰带,一根金簪横别在头发上,肩披火红色的纱巾,这是未婚妻只穿一天的结婚服饰,历来被挑来作为吉兆,因为它是祭司的女人通常的装饰,法律禁止祭司的女人离婚。
  这时,新郎和新娘站起身来走出神殿。扛着四个婚姻保护神像的骑士和每人举着一支松木火把的四个第一流的罗马贵妇在门口恭候他们。提热林带着新娘的嫁妆站在门槛上。尼禄把它收下后,将花冠戴在莎庇娜头上,又将皇后的外套披在她肩上,然后他携着新娘步入华丽的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市民们的掌声中拥抱她。
  阿克黛尾随着他们,以为他们马上就回金色住宅去,可是到了卡皮托山脚下时,他们从维居斯·图斯库斯街拐了弯,穿过维拉布尔街,到了阿尔热莱特区,由凯旋门进入马斯广场。在罗马规定的节期里,尼禄就是这样向市民们炫耀他的新皇后的。他带她走过了奥利托卢姆广场、庞培剧场和奥克塔维柱廊。他们走到哪里,阿克黛就跟踪到哪里。在市场上、神殿里和散步场所,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们。御花园的山岗上举行了盛大晚宴。宴会期间,阿克黛自始至终都倚靠在一株树身上。筵席散后,新郎和新娘经凯撒广场往回走,元老院的议员们在那儿等着向他们恭贺新喜。阿克黛倚在独裁官的塑像上,听着致词。整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暮色苍茫时,一对新人才乘轿回宫。阿克黛站了一整天,没吃没喝,满腔妒火使她忘记了饥俄和疲劳。最后,他们返回金色房屋。阿克黛也跟着走了进去。这事不难,所有的门全敞开着,因为尼禄和提比略截然不同,他不畏惧庶民百姓。再说,他的挥霍、竞技、表演甚至对被绞死者或信仰异教的敌人的残忍,曾使他受到民众的爱戴。即使在现在的罗马,皇帝的名字也许仍然是最孚众望的。
  阿克黛曾跟琉喜阿斯跑遍了宫殿的里里外外,她很熟悉内宫。她的服装和面纱使她外表颇似莎庇娜的一个年轻伴娘,没有一个人注意她。皇帝和皇后到饭厅用晚餐时,阿克黛溜进新房,躲在一道帏幔后边。
  她在那儿一动不动、悄然无声地呆了两个小时,不让一丝气息拂动垂在跟前的织物。她到底为何而来,对此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可是在这两小时中,她的手一直没离开过匕首刀柄。终于,她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声,一个女人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走近了。门开了,一位出身于最古老世家的名门贵妇领着莎庇娜进了房间。这个妇人叫喀尔维亚·克利斯品勒娜,正如提热林被当作莎庇娜的父亲一样,她被当作莎庇娜的母亲。莎庇娜穿着结婚礼服,羊毛腰带已被尼禄用餐时拉断了,以便喀尔维亚能够替新娘卸妆;她开始替新娘解开编在头上的塔形假辫子,头发散垂在姑娘肩上,然后为她脱下结婚礼服,身上只留下简朴的长裙。但事有蹊跷,随着新娘的饰物一件件被取下,阿克黛眼前逐渐发生了闻所未闻的变形:莎庇娜不见了,变成了斯波吕,正是那个穿着飘动的长衫、赤着胳膊、肩披长发、跟琉喜阿斯一起走下战船的斯波吕,阿克黛大惑不解,这是梦幻还是现实?他们是一个人吗?她阿克黛神智错乱了吗?喀尔维亚尽了职责后,在古怪的皇后跟前鞠了躬。尽管他是两性畸形人,还是向她表示感谢。于是希腊姑娘听出斯波吕的嗓音跟莎庇娜的完全一样。喀尔维亚出去了。新娘独自留了下来,环顾一下四周,相信无人偷听或窥视,便垂下无力的双手,叹息了一声,滚下两滴眼泪。然后,她怀着一种无比的憎恶感走到床前;就在她把脚搁在第一级踏脚板上时,她大叫了一声,惊恐地倒退了几步:她发现了躲在绛红色帏幔里的科林斯姑娘那苍白的面孔。阿克黛一见自己暴露了,感到情敌就要逃之夭夭,便象雌虎一样纵身向猎物扑去;可她追踪的这个人太孱弱了,根本没法逃跑或自卫;他跪了下去,向她伸出胳膊,在她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刀刃下瑟瑟发抖;突然,他眼里浮现出一线希望:
  “阿克黛?是你?”他对她说。
  “对,是我,”姑娘回答道,“……是我,阿克黛。——可你,你是谁?是莎庇娜?还是斯波吕?是男人还是女人?……回答我,说……你倒是说呀!”
  “唉!唉!”太监一边叫道,一边昏倒在阿克黛脚下,“唉!我既不是莎庇娜,也不是斯波吕。”
  阿克黛惊呆了,匕首当啷落在地上。
    这时候门开了,几个男人匆匆走了进来。这些奴隶是送婚姻保护神的雕像来的。他们看见斯波吕昏厥过去了,一个面色惨白、眼睛惊恐的披头散发的女人,俯在他身上,匕首扔在地上。他们顿时全明白了,一拥而上制服了阿克黛,将她关进了宫廷监狱。琉喜阿斯派人找她去的那个温馨的夜晚,她曾从监狱旁路过,就听见里面传出过哀怨悲慼的呻吟声。
  如今她在监狱里与保罗和西纳斯重逢了。
  “我在等你。”保罗对阿克黛说。
  “啊,我的父亲!”科林斯姑娘叫道,“我来罗马是为了救你。”
  “救不了我,就想跟我一块死?”
  “噢!不,不是,”姑娘羞愧地说,“不,我把你给忘了;你叫我女儿,我不配。我是一个失去理智的不幸的人,不值得怜悯和宽恕。”
  “你到底还爱着他。”
  “不,我不再爱他了,父亲,要我仍然爱他,这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我告诉过你,我是疯子,啊!谁把我从疯狂中摆脱出来呢?地上找不到这样有力量的男人,天上也没有万能的上帝可以做这件事。”
  “你回想一下那个奴隶的孩子吧。治愈身体的人可以治愈灵魂。”
  “不错,可奴隶的孩子如果没有信仰,也有童贞呀。我呢,还没有信仰,童贞也失去了。”
  “其实,”使徒回答说,“要是你知过悔改,不就什么都没有失去吗?”
  “唉!唉!”阿克黛用怀疑的语气喃喃道。
  “那好吧!你过来,”保罗在黑牢的角落里坐下来说:“来吧,我想和你谈谈你的父亲。”
  阿克黛扑通跪了下去,一头倚偎在老人肩上。这天晚上,使徒苦口婆心地鼓励姑娘,阿克黛却只用抽泣作答。可是到了清晨,她已准备好受洗了。
  同保罗和西纳斯囚在一块儿的俘虏几乎全是地下墓穴里的基督徒。十年来,阿克黛与他们同舟共济,生死与共。他们对她的失足一无所知,对她的品德倒是交口称赞。不过,既然通宵祈祷了上帝,这个可怜的不信教的人头上便降下了一道信仰之光。使徒庄严地高声宣布,上帝马上又拥有一名仆人。
  保罗让阿克黛了解了她新的身份和迫使她作出牺牲的程度:首先要牺牲爱情,其次也许要牺牲生命。每天都有人来监狱里胡乱找几个供赎罪祭礼或节期用的牺牲品;每当这时,便有许多人挺身而出,迫不及待地要当殉教者,可是人家却不加选择地乱抓一气。能够吃苦并能忍受酷刑的人,是可以钉上十字架或扔到圆形剧场去的。错过这样的机会,放弃的不只是宗教仪式,而是捐躯的牺牲精神。
  因此,阿克黛想象自身的危险会弥补她在新教方面知识的不足。她曾对两个宗教有足够的了解,可以诅咒一个赞美一个;她身上的罪孽都是异教徒所为,美德却是受基督徒潜移默化影响形成的;她坚信自己不可能再跟尼禄一起生活了,希望和保罗一道死去。
  在上帝看来,一定是怀着留在圣地的热情,她才在地牢的囚犯圈子中,在气窗渗进来的阳光下跪了下来。透过铁条,她隐约望见了天空。保罗伫立在她身后,举手祈祷。西纳斯则端着圣水,水里浸泡着圣枝。这时候,阿克黛刚刚受完洗礼,牢门便隆隆打开。阿利舍都斯率领士兵出现了,他被眼前的奇怪场面惊得目瞪口呆,不懂这些囚犯干吗跪在地上祈祷。他默默地呆立在门槛上。
  “你想干什么?”保罗一边对他说,一边打量这个时而以法官身份出现,时而作为刽子手而来的家伙。
  “我要这个姑娘,”阿利舍都斯指着阿克黛回答。
    “她不会跟你走的,”保罗继续说,“你没有任何权利对她这么做。”
  “这个姑娘属于凯撒!”阿利舍都斯吼道。
  “你错了,”保罗回答道,同时一面叨念着祷词,一面将圣水倒在新教徒头上,“这个姑娘属于上帝!……”
    阿克黛大叫一声便晕过去了。她觉得保罗说得对,他说的这些话把她跟尼禄永远分开了。
  “那么,你就代替她吧.我带你去见皇帝。”阿利舍都斯说着示意士兵将保罗捆绑起来。
  “随你怎样处置我,”使徒说,“我已经准备好跟你走;我知道去天上汇报我在人间布道的时刻已经来临了。”
  保罗被带到凯撒跟前,被判处钉上十字架的死刑;可是,作为一个罗马公民,他对判决提出了上诉。法院却以他是西里西亚的塔尔西居民为由,驳回了他的上诉,维持原判。当天,他就在福卢姆广场被斩首示众。
  凯撤亲临刑场观看了执刑场面。市民们对砍头示众颇为不满,他们想看的是惨不忍睹的酷刑。于是皇帝恩准:在三月十五日让角斗士表演。
  这是为了庆祝独裁官朱理亚·凯撒之死的三周年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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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6 22:47 | 只看该作者
  十五
  尼禄做对了。这个许诺立刻平息了民怨。在所有的表演中,市民们更渴望观看追逐动物和角斗士出场厮杀。从前,这两种表演是有区别的,在庞培第二次担任执政官期间,他就别出心裁,欲将二者合一。后来借胜利的维纳斯神殿献堂节之机,他让人进行了首次表演:二十头野象跟用投枪武装起来的基图勒斯人殊死搏斗。很久以前,提多·里维就说过,有人一天之内在竞技场就杀死了一百四十二头大象,此话倒也不假;因为这些大象是在同迦太基人搏斗中被捕获来的,贫困谨慎的罗马既不愿意饲养也不愿让其繁衍,阶梯座位上的观众们便用乱箭和投枪屠杀它们。八十年以后,即罗马五百二十三年,西皮翁·那西卡和郎都鲁斯总督曾派人把六十只非洲豹放进竞技场;而塞古鲁斯却将表演搬到另一个场所。他把图形剧场灌满水后,将十五只河马和二十三条鳄鱼放进这个人造海里;大法官西拉曾追逐过一百只狮子;伟大的庞培追逐过三百零十五只,而朱利亚·凯撒却追逐过四百只;最后是身上留着奥克塔维血腥味的奥古斯都,在他用自己和他儿子的名义举办的庆祝会上,派人杀死了将近三千五百只狮子、老虎和豹子;有个叫塞维利阿的总督,他的一生早被人忘却,只有一件事人们记忆犹新:他举办的庆祝会上杀死了三百头熊和同样数目的豹以及非洲沙漠上弄来的雄狮。以后这种穷奢极欲更加肆无忌惮,仅仅在一次追逐中,泰塔斯就屠杀了五千只各种野兽。
  到那时为止,举办最阔气、花样最多的庆祝会的人要算尼禄了。除了强迫战败国捐款外,他还对为他奉献出狮子、豹子、老虎和鳄鱼的尼罗河地区征收什一税。至于角斗士、战俘和基督徒则代替了这些野兽,这样做既合算又节约。他们笨手笨脚,首先就学习技巧,可是他们不乏勇气和狂热,这增加了一种诗意和他们临终的新方式,要重新激发观众的好奇心,非得这样不可。
  罗马的全城居民都拥向了竞技场。这一次人们把沙漠和监狱搜罗一空。为了使庆祝会昼夜延续下去,野兽和牺牲品不计其数。此外,皇帝同意用新的方法照亮竞技场,因此他受到一致的欢呼。这次他穿着阿波罗的服装,象特尔斐城的阿波罗那样佩挂着弓箭,因为在竞赛期间,他打算表现他的敏捷矫健。几棵在亚尔巴洛森林连根拔起的大树,连同它们茂密的枝叶被运到了罗马,移植在竞技场里。在这些树上展现风姿、炫耀天蓝和金黄色羽毛的孔雀、野鸡,做了皇帝射箭的活靶子。偶尔皇帝也对受伤的斗兽者动动侧隐之心,或者对某只伤害了他的职业刽子手的动物恨得咬牙切齿,那时他便操起弓箭或投枪,如同雷神朱庇特一般,就在他的座位或御座上把竞技场另一端的野兽击毙。
  皇帝刚刚入座,斗士们便乘着战车到了。象以往一样这些马上开始竞赛的人大概也是主人买来的。由于仪式盛大隆重,一些年轻贵族也加入了职业角斗士的行列,以便讨皇帝的欢心。这些贵族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因挥霍无度而破产的贵族,以二百五十个银币的代价雇来的,另一种是以三十万个银币的金额受雇于人。
  尼禄进来的时候,角斗士们已经在竞技场地里了,等着发出信号便各显身手、相互较量,好象他们即将开始的竞赛是一场简单的剑术游戏似的。“皇帝!皇帝!”的呼声刚在竞技场里回响,人们就看见凯撒——“阿波罗”面对着供奉灶神的贡女在御座上坐下了。竞技的主人走进了竞技场,手里执着他们递交给斗士们的尖利武器,用它们换下斗士们已经用钝的武器;然后,他们在尼禄跟前成纵队通过,同时向他举起刀剑,使他相信它们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尼禄的凉廊耸立在竞技场地上方,离地面有十来尺高。
  有人把斗士们的名单呈递给凯撒,让他亲自指定他们竞赛的顺序,他决定以三叉戟、匕首和网为武器的角斗士同持剑和盾的角斗士开始。在他们之后出场的是迪马联尔人,然后是两个安达巴特斯人。那时,为了宣布必须在正午结束的开幕式,两个基督教徒,一男一女将要扔给野兽吞食。观众们似乎非常满意这第一个节目,在一片“尼禄万岁!光荣属于凯撒!财富属于皇帝!”的叫喊声中,头两个角斗士各自从方向相对的侧门走进竞技场。
  正如凯撤决定的那样,这是头上戴盔,手持利剑和盾牌的角斗士和手持三叉戟、匕首和网的角斗士。第一个穿一件镶着银白色横边的浅绿色长衫,腰里系着一条雕铜带子,镶嵌在里面的珊瑚莹莹闪光,他的右腿用青铜色高帮皮靴保护,一顶带脸甲的头盔同十一世纪骑士的头盔一样,置有象征长角犀牛脑袋的鸡冠状盔顶饰,遮蔽了他整个脸面,他左臂上挎着一面圆盾牌,右手提着一支投枪和一支装铅标枪,这便是高卢人的甲胄和服装。
  另一个角斗士右手拿着一面网——其胜利就全靠它了,左手执着一支械树柄和三角刀尖的长三叉戟和一面防御的小盾牌,他的长衫是蓝呢料子,厚底靴是用蓝皮革做的,青铜色高帮皮靴涂了一层金,与他的对手的面孔相反,他的脸上无遮无盖,头上除了一顶悬着金线网的蓝色羊毛长便帽外,没有其他保护物了。
  两个对手彼此迎了上去,但不是走的直道,而是在兜圈子。手执三叉戟的角斗士准备好了网,持剑的角斗士摇晃着他的投枪。使网的角斗士估计时机已到,迅速地往前一跃,抛出罗网。持剑的角斗士及时往后一退,避开了对方的进击;网落在了他脚下。与此同时,使网的角斗士还来不及用盾牌防护,一支投枪便从持剑的角斗士手中呼啸而出。对方一见投枪飞来,忙弯腰躲避,然而动作不太迅速,应当击中他胸脯的投枪夺去了他那漂亮的头饰。
  这时,持三叉戟的角斗士拽着他的网,仓皇逃窜。尽管他有三叉戟,也无用武之地,他只有把敌人罩在网里,才可能将其置于死地。持剑的角斗士立刻跟踪追击,紧追不舍。他的狼牙棒太沉了,加之透过头盔脸甲上的小孔看不太清楚,妨碍了他奔跑,给持三叉戟的角斗士以可乘之机,使他重新准备好他的罩网,并且摆开架势。而持剑的角斗士则重新处于守势。
  持剑的角斗士在奔跑时,就捡起了他的投枪,把对手的便帽当作战利品挂在腰带上。两个角斗士都重新操起了武器,虎视耽耽。这一次可是持剑的角斗士先发制人了。他用尽胳膊的全部力量,第二次掷出了投枪。投枪击中了对方的盾牌,穿透了覆盖在上面的青铜片和七层重叠的皮带,刺伤了他的胸脯。观众们以为他受了致命伤,从四面八方叫道:“他完了!他完了!”
  说是迟,那时快,持三叉戟的角斗士从胸前移开悬吊着投枪的盾牌,表明他只受了一点轻伤。空中又回荡着欢呼声。先前,观众都担心竞赛太短,现在一见角斗没有结束,又兴奋起来。不过,大家对打击对方头部的角斗士颇有点瞧不起。
  持剑的角斗士撒腿开跑。因为在这追赶解除了罩网武装的对手时,他那可怕的武器狼牙棒扛在肩上就成了废物。他紧紧逼进对方的同时,也就给对方提供了用致命的罩网裹住他的良机。一个地地道道的逃跑表演开始了。不过逃跑同样是一种技巧。这次奔跑跟上次一样,持剑的角斗士的头盔妨碍了他。使网的角斗士立刻奔到他身旁,以致观众们嚷叫起来给高卢人报警。高卢人发现如果他不迅速扔掉已经成了废物的头盔,他就完了。一边跑,他一边打开关闭头盔的铁扣,从头上揭下头盔,把它扔得离自己远远的。当时,人们惊呀地认出这个戴头盔的角斗士竟是罗马一个高贵世家的青年,叫腓斯塔斯。他之所以戴这个护脸甲的头盔,一方面为了防身,另一方面更是为了不暴露真面目;这个发现大大增加了观众们对竞赛的兴趣。
  从那时起,这个年轻贵族便从守势渐渐转入攻势。另一个角斗士也被那面投枪扎穿的盾牌弄得行动不便,可又不想拔下盾牌上的投枪,害怕把武器还给了敌人。在对手继续逃跑和观众们的叫喊声的激励下,他把盾牌和投枪扔得远远的;动作重新变得灵活自如。当时,要么是持剑的角斗士发现这个动作失之谨镇,使双方势均力敌,要么是他对逃跑厌倦了,他突然停下了,在脑袋周围抡转狼牙棒;持三叉戟的角斗士已经准备好了武器,可他还来不及进攻,对方的狼牙棒已经呼啸而出,击中了他的胸脯。他踉跄了几步,随后倒了下去,被他自己的罩网覆盖住了。腓斯塔斯朝盾牌奔过去,从上面拔下投枪,一步跳到敌人身旁,矛头搁在他的咽喉上,询问观众是杀了他还是饶他一条性命。所有的手都高高举了起来,一些手握在一块儿,另一些手分开了,同时勾着大拇指;可是在人群里根本区分不出大多数,只听有人叫道:“问贞女们!问贞女们!”这是在迟疑不决的情况下的呼吁。因此,腓斯塔斯朝领奖台转过身去。十二个贞女站了起来。八个人勾起了大拇指,大多数赞成处死。见此情景,战败的角斗士抓住铁矛尖,抵在咽喉上,最后一次叫道:“凯撒就是上帝!”没有呻吟一声,便感到腓斯塔斯的投枪挑开了他的颈动脉,一直深深捅到他的胸腔里。
  观众为胜利者和战败者鼓起了掌,因为一个杀得巧妙,另一个视死如归。腓斯塔斯在圆形竞技场转了一圈,接受观众的热烈掌声,然后退出竞技场。他的对手的尸体被人从侧门抬出去了。
  一个奴隶马上带着耙子走进场地,把沙子翻了一转,去掉血迹。两个新斗士出现在竞技场:这是两个迪马歇尔人。
    迪马歇尔人堪称尼禄时代的竞技高手。他们不戴头盔,不穿护胸甲,不拿盾牌,也不穿青铜高帮皮靴,每只手里握一把剑搏斗,如同我们投石党运动的骑士用短剑和匕首决斗一样;所以这种竞技被看作是技巧的胜利,有时夺魁的不是别人,正是剑术大师他们自己。这一次是教师和他的弟子较量;弟子早已将师傅传授的剑术熟记于心,用得挥洒娴熟;可以用干净利落的假动作进攻师傅。他受到师傅的虐待,很久以来就在他心灵深处滋生出一种难以消除的仇恨;可是他让这种仇恨埋藏在心里,瞒过了众人的眼睛,目的在于有朝一日报仇雪耻。他继续苦练,终于骗取了所有的绝技。观众们对剑道同样颇为在行,这两个人用真正的搏斗代替虚假的竞技,用利剑代替钝器,这还是第一次,因此,大家都巴望着看看稀奇,一睹为快。他们的出场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竞技赛的主持人根据皇帝的示意发出了信号,掌声骤然中断了,代之而起的是深沉的寂静。
  被竞争唤起的刻骨仇恨所激怒的对手互相迎上前去。他们眼里迸射出敌视的火光,俩人的攻守都显得小心翼翼,不露破绽,因为他们不仅仅是玩命,也是为了争夺名誉。一个久享盛誉,另一个力求获得这种名誉。
  终于,他们两剑相碰,火星四溅。他们右手握剑相互进攻,左手执着盾牌左遮右档,历经数个回合,仍难分胜负。弟子首先把师傅逼退到皇帝的御座前,尔后师傅将弟子逼退到领奖台跟前;随后,他们杀到竞技场中间。有二十个回合两把剑直逼对方胸脯,只差一毫米便划破内衣,刺穿心脏,但俩人都安然无恙。最后,年青弟子往后一跳,观众们马上嚷道:“他中剑了!”转瞬间,鲜血从他一只胳膊上流了出来,顺着大腿往下淌。年青人怒不可遏,重新投入搏斗,比刚才更加猛烈,勇不可挡。战了两个回合,师傅也通过一个明眼人很容易觉察出的动作,向注视他的人表明,剑尖的冰凉感觉已经进入他的血管。可这次听不见一声叫喊,全场极端好奇,寂静无声。在连接几下灵巧的进击或躲闪中,只听见这种低沉的震动声,表明如果观众不赞许的话,就不是判断失误,相反地定为了不中断竞技。因此,两个斗士热情昂扬,奋力拚搏。他们的剑疾如闪电,快如流星,令人眼花缭乱,以致这场别开生面的搏斗大有两败俱伤才会收场的危险。师傅在弟子跟前招架不住,连连后退,猝然滑倒在地;原来,他的脚踩在了沾着鲜血的地上。弟子乘机向他扑了过去。令观众们惊讶万分的是,他们发现两人一个也没有再站起身来。全体观众站起来合掌嚷道:“宽恕他们!给他们自由!”两个斗士没一个回答。竞技赛的主持人这时走进场地,受皇帝的委派带来了胜利的棕榈叶状勋章和自由权杖;决斗的人即使不算胜利者,至少已经自由了。可是太迟了,原来他们互相用剑刺中了对方的身体,两人都死了。
    我们已交待过,继迪马歇尔人之后出场的应该是安达巴特斯人。毋庸置疑,在迪马歇尔人竞赛后,人们立即将他们登记入册,通过对比来取悦观众,因为敏捷和技巧对新上场的角斗士完全派不上用场。他们的头部被头盔遮得严严实实,只在嘴唇的位置上留了一个气孔,对着耳朵的地方也开有口子,以便他们能听见声音。因此他们是闭着眼睛厮杀。观众们满心欢喜,乐不可支。此外,对这个打击性的捉迷藏,对手们没有任何防御甲胄。
  就在新的牺牲品——这些不幸的人不配有斗士的称号——被带进竞技场地时,在观众爆发出的笑声中,阿利舍都斯走到皇帝身边,交给他几封信件。尼禄极其不安地读完信件,脸上露出忧心仲忡的神情。他沉思了片刻,然后一下子站起身来冲出竞技场,同时示意继续进行竞赛,不要管他的缺席。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在节期中,常常有些火烧眉毛的事情需要凯撒去广场、元老院或者帕拉丁山,根本不会给观众的娱乐消遣造成令人不快的结果,相反地给了他们新的自由,不再受皇帝在场的妨碍,观众们就真正成了国王。凯撒虽不在场主持竞赛,可他有令在先,所以竞技赛继续进行角逐。
  两个决斗者迈开步子朝场地中央走去。他们横穿过竟技场。由于听觉感官代替了视觉感官,他们竭力倾听看不见的危险,这样判断具有多么大的欺编性也就可想而知了,所以他们彼此离得老远的就已经挥动了刀剑,在空中乱劈一气。后来,在“向前!向前!往右!往右!”的叫喊声的激励下,他们壮起胆子向前移动。由于没有相互触碰到就走过了头,他们各自转过身来,继续恫吓对手。观众爆发出的笑声和嘘声立刻使他们意识到刚才的所做所为;于是他们以同样的动作回过身来,面对面地站在打击范围内。他们的剑终于触碰在一起了,与此同时,各自以不同的招式进击对方。一个右腿上中了一剑,另一个右臂被剑尖刺了一下。两个受伤的对手虚晃一剑,重新分开了,再也不知道怎样重新碰头。这时,其中一个卧在地上,准备听到脚步声就给敌人来个突然袭击。当对方靠近时,如同藏在暗处的蛇吐出舌头似的,卧在地上的角斗士第二次击中了他的对手。后者意识到自己伤得不轻,往前迅速跨了一步,不料正好撞在敌人的身体上,摔倒在离敌人两步远的地方,但他马上挺立起来,如此迅速、刚劲有力地用剑画了一个水平圆弧,以致武器碰到对手脖子上头盔保护不到的部位,把脑袋从肩上削掉了,动作之敏捷,非刽子手莫属。关闭在铁壳里的脑袋滚落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时,躯干还呆立了片刻,木然地、毫无知觉地走了几步,好象在寻找脑袋似的倒在鲜血湿润的沙地上。一听见观众们的叫嚷声,站着的角斗士估计他刚才给了对手以致命的一击,可是他没有完全放弃对敌人的防御。这时,一个主持人进场打开他的头盔,叫道:
  “你自由了,你赢了。”
  于是他从生还门出去了。幸免于死的角斗士都是从这道门离开竞技场的,而另一个角斗士的尸体则被抬到位于竞技场台阶下的洞穴里,医生在那儿等着救死扶伤。里面有两个男人踱着方步,一个身着墨丘利的装束,另一个则扮成普路托①的模样;墨丘利表情冷漠,用炼铁炉烧红的神杖碰碰尸体,看看他是否一息尚存;医生认为抢救无望的角斗士,普路托便用木槌将其击毙。
  安达巴特斯人刚一退场,竞技场里就响起一片震天响的喧闹声。继角斗士之后出场的是斗兽者,他们是些基督徒。观众们对他们恨之入骨,对动物却寄于满腔同情。几个奴隶用耙子推平竞技场的沙土时,观众们等得不耐烦了,圆形竞技场的四面八方响起了他们那狂热的叫喊声;奴隶们退出去,竞技场地骤然间变得空荡荡的,观众急切地等待着。一道门终于开了,所有的目光一齐转向就要进场的新的牺牲品。
    先进场的是个女人。她身上穿一件白色长外衣,头罩白面纱。有人将她带到一根木桩前拦腰绑在上面。一个奴隶揭去她的面纱,观众们看见了一张美丽绝伦的脸蛋。这张苍白的面孔,完全是一幅任人摆布的样儿。顿时,竞技场响起一阵长时间的窃窃议论声。这些观众最容易受感动,喜怒无常,少女一映入他们的眼帘,便把她的基督徒身份抛到脑后,心情激动起来。就在大家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女时,一扇门开了,一个年青人走进竞技场。这儿的习俗是:把一个男基督徒和一个女基督徒置于猛兽威胁的危险境地,同时给男人提供所有的防卫手段,这不仅是要求推迟他的死亡,也欲延缓其伙伴的死亡。为了给儿子、情人或兄弟壮胆,人们总是挑选母亲、情妇或姊妹作伴;然后放出三只原始动物向竞技者进攻,要是后者战胜了它们,就可以得救生还。这一点,基督徒知道得很清楚,但这种殉教的竞赛仍然一直遭到他们的拒绝。

①普路托:古罗马传说中的冥王。

  乍一看,不难辨认出这人体格健壮,手脚灵活。他身后跟着两个奴隶。一个提着一把利剑和两支投枪,另一个赶着一匹努米底亚骏马。看样子年青人没有打算为观众表演他们期待的角逐。他在竞技场里慢吞吞地朝前挪动脚步,镇静和自信的目光环顾一下四周,然后打了个手势,示意马和刀剑都没用。他注视着天弯,跪了下去,开始祈祷。观众失望之下,威胁地嚷叫起来:他们是来看竞赛的,不是来看殉教的,于是响起了“把他钉上十字架!钉上十字架!”的吼叫声,反正在劫难逃,至少他们得把这人的弥留之际拖得更长一些。这时年青人眼里闪出一道无法表达的喜悦之光,他伸开双臂,以示谢意,有幸与救世主一样死去,他颇感尊荣。正当这时,他听见一声深深的叹息,便转过头来。
  “西纳斯!西纳斯!……”少女喃喃道。
  “阿克黛!”年青人叫道,急忙起身向她走去。
    “西纳斯,可怜可怜我吧,”阿克黛恳求说:“我一认出你来,心中就有了希望,你又勇敢又强壮,西纳斯,你惯于同森林的居民、沙漠的主人厮杀,要是你厮杀的话,说不定能把咱俩都救了。”
  “不成,还是殉教算了!”西纳斯指着天穹,中辍了话语。
  “那该有多痛苦呀!”阿克黛说着垂下头去,“唉,我不象你出生在圣城,我没有从我们要为他而捐躯的人的嘴里,聆听过永生的话,我是科林斯的一个少女,受的是祖先的宗教信仰教育,教义和信仰都是前所未闻的,而殉教这个词,不过是昨天才听说。我自己殉教,兴许还有胆量,可是,西纳斯,要是我非得看着你在我的眼皮底下活活地被酷刑折磨死的话,对你,……说不定我就没有勇气了。”
  “好吧,我厮杀。”西纳斯回答道:“因为我总是相信,以后我会把今天被你剥夺的欢乐再找回来的。”说罢,他向奴隶作了个命令的手势,以皇帝的派头高声喝道:“备马,拿枪剑来!”
  众人鼓起掌来。从这种声音和姿态里,大家明白马上要观赏一场海格立斯般的搏斗,似乎西纳斯的搏斗,才能恢复他们那早被司空见惯的厮杀所麻木的感觉。
  西纳斯先走近那匹马儿。象他一样,这马也是阿拉伯的后裔,两个同乡彼此都认出来了。西纳斯用奇特的语言向马儿说了几句话,高贵的马象是懂得这些话似的,嘶叫着回答。西纳斯除掉它身上的缰绳和马鞍。这些东西是奴隶的象征,是罗马人强加于它的。于是,沙漠上的孩子就在刚给它带来自由的人身旁毫无拘束地蹦跳起来。
  这会儿,该西纳斯扔掉衣服上妨碍手脚的东西了。他把外套卷在左臂上,身上只剩下长衫和头巾。然后佩上剑,抓起投枪,呼唤那匹羚羊般驯服的马儿。他扑向马背,躬身贴住马脖子,一声吆喝,双腿一夹马肚,如同英仙座准备保护仙女座似的,在系住阿克黛的木桩旁蹓了三圈,阿拉伯人的骄傲使他抛掉了基督徒的谦卑。
  壁墩下的一道双扇自动门开了,一头被奴隶激怒的科尔多瓦公牛,哞哞叫着奔进竞技场。它刚刚跑了几步,强烈的日光、观众的视线以及人的呐喊声使它惊恐不已。它蜷起前腿,头直垂到地上,凶猛、惊愕的目光直射西纳斯。它从肚子下的沙地扬起前蹄,开始朝前扑窜,牛角蹭去厚厚一层地皮,鼻孔里直喘粗气。有人扔给公牛一个塞满干草酷似男人的草人。公牛立刻窜上去恣意践踏。正当它拚命蹂躏草人的时候,一支投枪从西纳斯手里呼啸而出,深深插进了牛肩。公牛发出痛苦的吼叫,随即扔下稻草人,转身对付真正的敌人。它低垂着头,沙地上拖着一条血痕,迅速向这个叙利亚人走来。西纳斯镇定自若地让它靠近,就在公牛离他只有几步远时,他大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肚,使轻捷的坐骑往横斜里一跳,及时避开了公牛。暴躁发狂的公牛冲过去时,第二次投枪即刻钻入它的腰部。畜牲颤抖着停下四蹄,眼看快要倒下了,转瞬间又转过身来,朝马和骑士冲来。然而坐骑旋风般地避开了近在咫尺的公牛。
  他们就这样三次绕竞技场转圈子,每次公牛的力气都渐渐不支,失去了对马和骑士的优势。跑到第三圈,它终于跪了下去,又马上立了起来,发出可怕的嗥叫声,看来它对伤害西纳斯不再抱啥希望,便环顾四周,看能否找到替死鬼来发泄余怒。这时,它瞅见了阿克黛。一刹那间,它怀疑她是否是活人。西纳斯面色惨白,纹丝不动,煞似一尊雕像。公牛马上伸出脖子,嗅到了随风传来的少女的气息,便集中全力,径直朝阿克黛冲去。少女见状,不由恐怖地尖叫一声。西纳斯不敢疏忽,及时向公牛扑过去,公牛闪开了,努米底亚骏马准确地跳跃了几步,立刻追上了公牛。西纳斯从马背跳到公牛背上,左臂抓住一只牛角,狠劲拧歪牛脖子,右手把剑刺进了公牛的咽喉,一直刺到剑柄。公牛的咽喉被刺穿了,它在距阿克黛半截长枪远的地方,断气倒了下去。阿克黛早已闭目等死,听见竞技场的掌声,才得知西纳斯赢得了第一个回合的胜利。
  三个奴隶进了竞技场,其中两个各牵一匹骏马,他们将马套在公牛身上,以便把它拖出场去。第三者拿着一只杯子和双耳尖底瓮,他斟满一杯,递给年轻的叙利亚人。西纳斯用嘴唇勉强抿了一下,便要求发武器。有人给他拿来了弓箭和一支长矛,然后大家赶快出场去了。原来,皇帝的御座下边,一道栅栏门提起来了,一只阿特拉斯狮子走出隔栏,威风凛凛地进了竞技场。
  这真是一个兽中之王。一听到它仰天吼叫,所有的观众不寒而栗,连骏马也第一次怀疑它自己那轻捷的步态,恐惧地引颈长嘶。唯有西纳斯对这种威吓的声音见惯不惊。在阿斯伐特湖畔延伸的沙漠上,他不只一次听见过它的回声。西纳斯一边准备防御,一边隐藏到离捆绑阿克黛最近的树桩后面,把最锐利的一支箭搭在弓上,伺机进攻。这功夫,那只高贵的兽王放心大胆地慢吞吞走上前来,根本不知道有人要暗算他,宽阔的面孔堆起几道皱纹,尾巴扫着沙土。主人扔给它一些扎着五颜六色的燕尾旗的钝枪,以此激怒它;可它不予理睬,神情凝重,丝毫不为这些无关痛痒的刺激担心受怕,仍然悠然自得地往前走。在雨点般落下的棍棒中间,一只利箭突然闪电般呼啸而来,深深插进它的肩头。狮子一下子站住了,倒不是疼痛难忍,而是颇感惊讶,不明白竟有人胆大包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它还不相信自己受了伤,但马上红了眼,张开了血盆大口,洞穴般的胸腔深处发出了低沉、持久的怒吼,煞似阵阵雷声。它抓住牢牢钉在伤口里的箭,用牙将其折断,然后四处瞅瞅,寻觅一个可以发泄雷霆之怒的东西:尽管有栅栏保护着观众,它的目光还是吓退了他们,它发现了斗兽者。它已经汗水淋璃,口吐白沫,还是象冰水里钻出来似地哆嗦了一下;它停止咆哮,发出一声短促、尖厉的叫声,纵身跳近离它选中的第一个牺牲品二十步远的地方。
  比第一次角逐更令人惊奇的奔跑开始了。象这样追逐,人类伤害动物天性的技巧已经没有用武之地,这是力量和速度与它那原始的活力的较量。二十万观众的眼睛刹那间离开了两个基督徒,注视着在场内四周展开的这场神奇的追逐,尤其使大家高兴的是这场角逐稍稍有些出人意料之外。第二次扑击使狮子靠近了在竞技场无路可走的骏马。由于左右都无逃路,骏马只得从狮子头上腾空跃过。狮子竖起鬣毛,开始扑窜着跟踪追击,不时发出刺耳的吼声。拚命逃跑的马儿听到咆哮声,吓得连连嘶叫。这个努米底亚的孩子宛如幽灵幻影,煞似从普路托战车脱缰而逃的魔马,在观众眼里三次急奔而过,但每次狮子都仿佛没有费劲去追击,就见它靠近了必欲追踪到底的骏马。圈子一直在缩小,狮子跟马齐头奔跑;最后,马儿一见在劫难逃,便顺着栅栏边沿直立起来,前蹄抽搐地悬空乱蹬;这时,狮子象胜利者使胜利确有把握一样,慢吞吞走近猎获物,不时停下来吼叫,摇摇狮鬣,还用爪子轮番蹭破地上的沙土。那匹不幸的战马煞似见到蛇就吓呆了的黄鹿和羚羊,倒在沙土上滚将起来,恐惧地垂死挣扎。这时候,西纳斯的弓上射出了第二支利俞,深深插进狮子两胁之间。他跑过来救战马。狮子已经平息了一阵的怒火复又燃烧起来。
  狮子转过身来,它瞪着西纳斯,开始明白竞技场里还有一个比它方才击败的对手更为可怕的敌人。就在这时,它发现西纳斯从腰带上抽出第三枝箭,将箭搭在了弓弦上。它面对着这另一个大自然之王停了片刻。叙利亚人乘隙射出了痛苦之箭。利箭穿透了它那松弛的面孔,插进了脖顶。这时发生了一件幻象般迅速的事:狮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人猛扑过去,斗兽者危急中忙挺起一长矛御敌,紧接着他同狮子一块儿滚在地上厮打起来,顿时只见血肉横飞,靠得最近的观众被血雨溅湿了。阿克黛发出了一声向她哥哥诀别的叫喊:她不再有保护人了,也不再有敌人了。濒死的狮子在西纳斯死后,尽情报复一番也伸腿呜呼了,至于那匹战马,狮子还没有触碰它一下便断了气。
  在众人疯狂的掌声和叫嚷声中,几个奴隶进来搬走了斗兽者的尸体和死去的动物。
  这时,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阿克黛。西纳斯的死使她失去了保护,只要她看见哥哥活着,就满怀着生存的信心;可是一见他倒下了,顿时明白一切都完了。她试图为那个死去的人和即将离世的自己低声祈祷,但那含混不清的声音还在紧闭的苍白嘴唇上便消失了。此外,这满场观众起初都将她当作是犹太姑娘,现在从相貌上辨认出她是希腊姑娘后,一反常态地对她寄予着同情。妇女、尤其是年轻人悄声低语起来。一些观众站起身要求宽恕她,最高一层的阶梯座位上响起了“坐下!坐下!”的叫声,一道栅栏门升起来了,一只雌虎窜进了竞技场。
  它刚一出栅栏,就伏卧在地上,凶猛地观察着四周,心平气和,不惊不诧,然后畅快地吸了口气,开始向战马倒毙的地方蛇一般地爬过去。到了那儿,它靠住栅栏竖起身子,碰上铁条便又嗅又咬,随后它轻轻咆哮了一下,向铁矛、沙土、空气探询失踪的猎物。慢慢地,余温未散的鲜血夹着碎肉流到了它身边。因为这一次,奴隶们只是草草地翻了一下沙土。雌虎径直走向西纳斯同雄狮搏斗的那棵树下。比它先进场的那头高贵动物的周围,碎肉遍地,雌虎左舔右噬,煞是快活。最后,它到了一个没有被沙子吸干的血洼,象只口渴难耐的狗似地狂饮起来,它一边嗜血,一边兴奋地咆哮。喝完之后,它重新用闪亮的眼睛观察周围,偏偏发现了绑在树桩上的阿克黛。阿克黛不敢眼睁睁地看着它过来,于是闭目等死。
  雌虎平卧在地上,虎视耽耽,打斜刺里向它的牺牲品爬过去。到距阿克黛十多步远的地方,它立起身子,伸长脖颈,翕张鼻孔吸了口从她那儿送来的气息,纵身跃过把它同年轻的女基督徒分隔开来的地段,落在她的脚下。预料到会将她撕成碎片的整个圆形竞技场发出了恐惧的叫声,姑娘的生死存亡使前来鼓掌喝采的观众兴趣盎然,不料雌虎羚羊般温顺地卧卞了,快活地小声吼叫,舔着它昔日的女主人的脚。阿克黛受到出人意料的抚爱,便睁开眼睛,认出是尼禄的宠儿菲贝。
  观众们把雌虎与姑娘的互相认识当作了奇遇,四面八方立刻回响着“宽恕她!宽恕她!”的叫喊声,再说阿克黛已经受了规定的三次考验,既然她平安无事,就理所当然地应该获得自由。观众们那喜怒无常的性格自然而然地从冷酷无情变成了慈悲为怀。年轻骑士纷纷扔出了金链,女人们抛出了她们的花环,大家都从阶梯座位上站了起来,呼唤奴隶来给阿克黛松绑。一听到嚷叫声,菲贝的黑人看守利比居便走进场地,用匕首割断姑娘的绳子。阿克黛因为自己被恐惧折磨得精疲力尽,绳子是支持她站立的唯一依靠,绳子一断,她膝头一软,立即跪了下去。利比居将她扶起来,搀着她向生还门走去,菲贝象条狗似地也尾随在他们后边。死里逃生的角斗士、斗兽者和死囚就从这道门出去。在另一个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在等着他们。原来,传令官走到竞技场内,刚刚宣布了竞技赛暂停,下午五点继续进行。一看到阿克黛,大家便热烈鼓掌,打算举着她凯旋而归,可阿克黛双手合掌苦苦哀求,观众只好闪开一条道,让她通行无阻。到了狄安娜神殿,她在神殿的一根柱子后坐了下来,眼泪象断线的珍珠直往外淌,心灰意懒,绝望万分,眼见自己在世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没有父亲,没有情人,也没有保护人和朋友。父亲为她忧郁而死,情人把她忘到脑后,保罗和西纳斯惨烈殉教,她真后悔没有离开人世。
  夜幕降临时,她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家,于是,她独自一人悄然走上了去地下墓地的路。
  下午,在规定的时间里,圆形竞技场重新开放了。皇帝又在白天有段时间空着的御座上坐了下来。庆典复又开始了。天黑下来时,尼禄回忆起他曾答应观众举行火炬狩猎。所谓火炬狩猎,就是将十二个忍受树脂、硫磺折磨的基督徒捆在十二根铁柱上,点上火,然后将狮子和角斗士放进竞技场,让其厮杀。
  第二天,凯撒在表演期间收到信件而神色慌乱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罗马的大街小巷。原来那些信件宣布加尔巴控制的西班牙和樊代克思掌握的高卢地区已经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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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6 22:47 | 只看该作者
  十六
  三个月逝去了。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五个男子出了罗门塔娜门,策马奔驰在罗门塔娜大道上。走在头里的这个人,赤着双足,穿一件蓝色长衫,外面套一件深色大披风,看样子是这帮人的头目。再看他的面孔,要么为了使自己免受雨点的猛烈抽打,要么为了避免好奇的眼光,用面纱罩得严严实实。这是个令人恐怖的夜晚。闪电划破云层,雷声不停地回响,大地一片混沌。皇帝的城府响起了民众们那振耳欲聋的叫喊声,宛如暴风雨中的大西洋的喧嚣浪涛。路上不时可以遇上形影孤单的行人,或者象我们上面描述的成群结队的人马。在阿狄亚大道和诺曼达大道两旁,禁军士兵搭起了无以数计的帐篷。原来,他们舍弃了城墙内的营房,来到城外寻找活动更自由、不易遭受突然袭击的营地。这个可怕的夜晚,天地间的万事万物把一个声音当成了呻吟,而人们却利用它来咒骂神明。此外,马队头领心惊胆战的样子已经引起了读者们的注意。众人和诸神的盛怒似乎也是冲他来的。其实,就在他走出罗马时,空中掠过一股奇怪的气流,与此同时,树木惊摇,大地震颤,马儿嘶叫着跌倒在地,乡下星罗棋布的房屋显而易见地摇摇欲坠。这个震动只持续了几秒钟,但它已经从亚平宁山脉的顶端波及到阿尔卑斯山的底部,以致整个意大利都在为之颤动。片刻以后,在通过架在台伯河上的桥时,一个骑士要他的同伴注意往河里看看。河水不是流向大海,而是翻腾着向发源地回溯倒流,这种情况也只是在朱理亚·凯撒被谋杀那天出现过。最后,他们到了一个望得见罗马全城的山丘顶上。一株跟罗马城同样古老的柏树巍然耸立在山脊上,一声炸雷骤然响起,天幕似乎撕裂了,带硫的成团乌云将旅行者裹得严严实实,霹雳摧毁了历尽沧桑的古柏。
  看见这个凶兆,蒙面人便低沉地呻吟一声,他不顾同伴的劝告,反而让马儿跑得更快,因此,这个小队的人马在大道中间一溜烟地朝前疾驰而去。在离城约摸半里路的地方,他们遇上了一帮不顾气候恶劣、高高兴兴来罗马的农民。农民们身穿节日盛装,头戴解放奴隶的便帽,表示从这天起他们自由了。蒙面人想离开马路,从田里穿过去,他的同伴一把抓住他的缰绳,迫使他继续走大道。他们到了农民身旁时,一个农民举起棍子示意他们停下。骑士们只好从命。
    “你们从罗马来的吗?”一个农民说。
  “是的,”蒙面人的一个同伴回答。
  “有厄罗巴尔甫斯①的消息吗?”
  “听说被救了,”一个骑士回答。
  “在哪儿脱身的?”
  “那不勒斯,有人在阿比埃娜大道上看见他了。”
  “谢谢,”农民们说,于是,他们一边继续往罗马赶路,一边呼喊道:“加尔巴万岁!处死尼禄!”呼喊声在平原上此起彼伏、遥相呼应,两边兵营里响起了痛骂凯撒的可怕的诅咒声。

①厄罗巴尔甫斯:指尼禄。

  小马队继续赶路,走了不到半里路远,碰上了一队士兵。
  “你们是谁?”一个长矛手用长矛拦住去路说。
    “加尔巴的人,奉命寻找尼禄。”一个骑士回答。
    “那么,但愿你们比我们运气好,我们没有碰上他。”十人队长说。
  “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有人告诉我们他可能经过这条路,看见一个催马奔驰的人,我们以为就是他。”
  “把他怎么样了?”蒙面人嗓音战栗地说。
  “我们将他杀了,”十人队长回答,“仔细瞧瞧尸体,才发现我们弄错了。愿你们更走运,让朱庇特保佑你们!”
    蒙面人想重新催马疾驰,同伴们将他拦住了。他只好继续顺着大道走下去。走了将近五百步远,他的坐骑碰上了一具尸体,猛地偏闪了一下,以至遮盖他脸庞的面罩分开了。就在这时候,一个休假归来的禁军士兵打一旁路过,“您好!凯撒!”士兵说。原来,借着闪电的亮光,他认出了尼禄。
  原来,这个撞上被误认为是尼禄的尸体的人正是尼禄本人。这时的尼禄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狼狈境地,连一个老兵向他致意也使他不胜惶恐。由于一种出奇的历史的重演,从权力的顶峰上跌落下来的尼禄,感到自己也成了丧家之犬,穷途末路,既无勇气正视他灭亡的命运,又无胆量引颈自刎,了此一生。
  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由于什么事件竟使世界的主宰沦落到这般地步。
  皇帝走进竟技场的时候,场里响起了一片向他致意的叫喊声;“尼禄·奥林匹亚万岁!”“尼禄·海格立斯万岁!“尼禄·阿波罗万岁!”“奥古斯都万岁!”“光荣属于这个超凡的声音!”一个来自高卢的信使骑着一匹汗水淋漓的快马,通过夫雷密奈门,越过马斯广场,穿过克劳德拱门,沿着卡皮托山奔驰,进了竞技场,把老远火速带来的信件交给警戒皇帝包厢的卫士。正是这些急件迫使凯撒离开竞技场。他的突然离去足见信件之重要。
  从世界历史上的某些时代,我们发现一个似乎处于昏睡中的帝国,突然间战栗了,好象自由的守护神第一次从天而降,启迪它的梦幻。那时,无论它的幅员多么辽阔,从北方到南方,从东方到西方,使它战栗的电波越过千山万水,唤醒彼此没有任何联系的庶民百姓,解放所有受奴役的卑贱者。那时,好象一道闪电给他们带来了风暴的号令,四面八方响起了一致的呐喊声;万众异口同声,只要求一件事,就是说世道必须改变。将来就比现在更好吗?没人知道这一点。这没有什么关系,现在太沉闷了,必须首先摆脱桎梏,去迎接美好的未来。
  这个时期的罗马皇帝气数已尽,穷途末路。日耳曼下游的冯特留斯·卡皮东、高卢的樊代克思、西班牙的加尔巴、卢息坦尼的奥顿、非洲的克劳狄·马赛尔以及叙利亚的维斯帕西安,用他们的军团对罗马构成了很有威胁的半圆圈,只等一声令下便缩小对首府的包围圈。唯有日耳曼上游的维基尼阿斯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效忠祖国,但不是报效尼禄。因此,只要溅上一点火星,势必酿成燎原大火。点燃这根导火线的人,是朱理亚·樊代克思。
  这个行省总督生于阿坤廷,出身在帝王世家,此人很有头脑,智勇双全,明白凯撒家族应该诛灭的时刻已经来临。他自己没有丝毫野心,却环顾左右,以便预先选出一个普遍赞同的人。他的右翼和比利牛斯山脉的另一端是萨尔比喜阿斯·加尔巴,他在非洲和日尔曼的卓著战功使他在臣民和军队中声威远播。萨尔比喜阿斯·加尔巴对皇帝怀有宿恨。当初,皇帝对加尔巴深孚众望极为不安,便将其调离劳提的别墅,与其说是派遣到西班牙当总督,不如说是放逐。根据民俗和神谕,萨尔比喜阿斯·加尔巴被提前任命已经很久了。只有他最适合担任起义首领。樊代克思把装有全部行动计划的信件秘密送给他。信中许诺如果他没有军团协同作战,便支援十万高卢士兵;如果不愿意促使尼禄下台,至少不要拒绝他不找自来的高官显位。
  加尔巴生性多疑,优柔寡断,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置可否。他将收到的信件统统付之一炬,不留蛛丝马迹,而把信件内容却全部贮藏在记忆之中。
    樊代克思觉得加尔巴毫无主见,谨小慎微,既不接受联盟,也不背叛这个向他提出联盟的人,沉默即意味着同意嘛。
  时机很有利。高卢人每年要聚集两次,举行大会,会议是在克莱蒙召开的。樊代克思走进议事厅。
    在罗马的文明、奢侈和腐化的环境中,樊代克思一尘不染,保持着昔日高卢人的本色。他将坚定果敢的北方人同豪放不羁肤色红润的南方(法国)人联合起来,组成了一支浩荡大军。
  “你们议议高卢的事情,”他说,“要在你们周围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根子在罗马,罪犯就是厄罗巴尔甫斯;是他使我们先后丧失了权利,,是他使我们富饶的省份陷入贫困的境地,使我们的名门望族披麻戴孝;现在,因为他是家族里最小的成员,家里也只剩下了他一个,这人便疯狂得象脱缰战马,任其纵情狂奔,隆隆的车轮碾碎了罗马的脑袋和分省的四胶。我曾见过他,”他接着说:“对,我亲眼见过他这个头戴皇冠的帝国的歌手和竞技者,根本不配享有演员和角斗士的荣誉。那为什么授予他奥古斯都、君主和凯撒的封号呢?这些称号归功于以美德超凡的奥古斯都,归功于以天才超凡的提比略,归功于以善行超凡的克劳德;他,这个卑鄙的厄罗巴尔甫斯,应该叫他俄狄甫斯,俄瑞斯忒斯,他背着乱伦杀母的罪名,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从前,我们的祖先经不住利益的引诱,攻占过罗马。这一次更高尚、更严肃的动机引导我们循着祖先的足迹,攻占罗马;这次,我们要让世界上的人都获得自由,人人平等;这次,我们给被征服者带来的不是不幸,而是幸福。”
  樊代克思表情诚恳,大家知道他说的话不是信口开河。因此,他们对他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和呐喊声震耳欲聋。每一个高卢头领都抽出刀剑,把手放在剑上,发誓在一个月以后,要带着与自己财富和地位相称的车马随从凯旋而归。这一次面具也从脸上拉下来了,刀鞘被扔得远远的。樊代克思第二次写信给加尔巴。
  一到西班牙,加尔巴便对民心进行了一番研究。他历来不赞成地方财政长官滥施职权,假公济私,可是又不能阻止他们敲诈勒索,他公开同情那些受害人。他从不恶语中伤尼禄,可是他任随讥讽辱骂皇帝的诗歌和挖苦话八方流传。他周围的人早就猜出了他的计划,但他守口如瓶,没有一个人知道详情。他收到樊代克思信件那天,请朋友们参加他举行的盛大晚宴。筵席散后,他向各位宣布了高卢人起义的消息,并把信件内容传达给他们,但没有作任何说明,通过沉默让他们各抒己见,任其赞成或反对信中提出的建议。他的朋友们对宣读保持缄默,犹豫不决。可是其中一个叫特·维尼阿斯的人比其他人更果断,他转身正视着加尔巴,说道:
    “加尔巴,如果我们还将效忠尼禄的话,商量对策就已经是对他不忠实了。要么必须接受樊代克思的友谊,就当尼禄已经是我们的敌人,要么立即控告樊代克思,或者对他宣战,可是为什么呢?因为希望罗马人宁可拥你为皇帝,也不愿尼禄再当暴君。”
  “如果你们愿意这么干,我们就集中起来,”加尔巴回答,仿佛他一点没有听懂这个提问似的,“下个月五号,迦太基子孙要让一些奴隶获得自由。”加尔巴的朋友们接受了盟约,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传出风声说这次召集旨在决定帝国的命运。
  在约定这天,西班牙的外国人和当地人中的所有的各流要人都聚会一堂;人人都抱着同样一个目的来到这里,都为同样的愿望所激动,继续报同样的仇。加尔巴走上法官席,全场一阵激动,齐声宣称他为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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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6 22:48 | 只看该作者
  十七
  上面讲的便是尼禄收到的信件的内容,这些信是他得知的消息。与此同时,有人告诉他樊代克思的宣言早已散发出去了,一些人已经到了罗马;其中一份宣言马上落到了他手中,乱伦、杀母和暴君的称号,一股脑儿落到了尼禄头上,然而使他暴跳如雷、极为恼火的还不止这些。宣言里称他为厄罗巴尔甫斯,把他说成是蹩脚歌手;这些侮辱应该让元老院为他报仇雪恨,于是他写信给元老院。为了击退对他的技艺的非难,替他祖先的名誉报仇,他答应给去杀死樊代克思的这个人一百万银币。然后他又回到无忧无虑和麻木不仁的老样子中去了。
  这期间,西班牙和高卢人的暴动已经取得了进展。加尔巴创建了一支骑士等级的警卫队,成立了元老院。至于樊代克思,给这位使他得知他的人头标了价的答复是:谁把尼禄的首级提来,他将任谁取走自己的人头。
  可是,在所有这些觊觎新的财富的将领、行政长官和总督中间,只有一人忠诚不渝,但不是对尼禄的爱,而是考虑到樊代克思是外国人,因为加尔巴意志薄弱,优柔寡断,无论罗马多么不幸,他都担心她重新蒙受改朝换代的损失。因此,他带着军团向高卢人进军,以便将帝国从听命于昔日的战胜者的耻辱中拯救出来。
  高卢的首领们信守了他们的誓言,率领高卢最强悍、最著名的塞卡莱人、埃杜昂斯人和阿维尔连人三个民族,聚集到樊代克思周围。维也纳人也加入了他们的阵营,但是那些人并不象其它人出于对祖国的热爱,或者渴望自由才联合起来;他们是由于憎恨效忠尼禄的里昂人而来的。维基尼阿斯方面,日尔曼军团,比利时后备部队和巴塔夫的骑兵部队已经集结待命;两支部队在前面推进,互相策应。而最后这一支部队到了贝尚松前面时,被看作是加尔巴的部队,遭到包围。可是,布署围困刚刚完毕,另一支队伍就出现在地平线上了。这是樊代克思的队伍。
  高卢人继续向等待他们的罗马人挺进,不一会就到了离他们三箭之遥的地方。他们停了下来,摆开阵势。这时,樊代克思的队伍中间闪出一位使者,径直走向维基尼阿斯。一刻钟以后,两个首领的卫队走向两支队伍之间,搭起一个帐篷,然后各自排列在自己分队那边。樊代克思和维基尼阿斯走进了这座帐篷。
  没有一个人参加这次会晤。然而历史学家的意见认为:樊代克思给他的敌人说明他的策略,并且向他提供了自己行动的证据,表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加尔巴、维基尼阿斯着想。维基尼阿斯考虑到这个暴动有利于祖国,便同意和他前来与之作战的队伍携手作战。为了不久重新聚结,步调一致地对付罗马,两位首领正要分手,部队的右翼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一支百人团从贝尚松开出来了,要跟高卢人取得联系。高卢人为了跟他们汇合便移动了队伍。维基尼阿斯的士兵以为遭到攻击,听见最前面的骚动,自己便迎了上去。这就是两个首领方才听到叫喊声的原因。他们各自扑向自己的队伍,恳求士兵停下;可是他们的请求被高卢人发出的喧嚷声淹没了。他们的手势被当作了鼓励的动作。象人一样,一支部队偶尔也会晕头转向,不知所措。那时,一个残酷的场面展现在人们眼前。士兵们没有头儿的命令,也不讲究战斗位置,在死亡的本能的推动下,怀着战败者对战胜者,胜利的人民对失败的人民的宿仇大恨,彼此朝对方冲了上去,短兵相接,展开了一场肉搏战,煞似竞技场的狮子老虎。在这两个小时的战斗中,高卢人伤亡两万士兵,日耳曼和巴塔夫军团伤亡一万六千人。最后,高卢人退却了。夜幕降临时,两军对峙,虎视耽耽。然而这第一次败仗挫伤了起义官兵的锐气;他们借着夜幕掩护连夜撤退。日耳曼军团以为翌日清晨两军还会在此重新开战。战场上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帐篷,里面躺着樊代克思的尸体。原来,他一见自己的满腔希望被这个意外事件毁了,悲痛欲绝,便引颈自刻。最先进帐篷的人踹了尸体几脚,便说是他们杀了樊代克思。可是在维基尼阿斯给这些人论功行赏时,其中一个由于抱怨分配不均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于是大家知道了真象。
    差不多与此同时,西班牙发生了对皇帝并非不利的事件。一支起义的骑兵连后悔解除效忠的誓言,打算放弃加尔巴的事业,只是勉强听从他的指挥。因此就在樊代克思自杀的当天,加尔巴去沐浴时,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差点被尼禄过去送给他的奴隶们暗杀。当他得知高卢人战败和樊代克思死亡时,双重的危险使他再次完全动摇了。他认为一切都完了,而且不再信赖勇敢的命运,他听从他优柔寡断性格的驱使,撤退到克鲁尼城。一到那里,他立即着手增加城市防御设施;可是几乎马上出现好兆头,使加尔巴恢复了勇气。他在为城市周围划线而劈下的第一镐时,一个士兵发现了一个珍贵的古代做工的戒指,上面的宝石象征着胜利和战利品。这个命运的第一次吉兆,使他睡了一个他并没有指望的安稳觉。在睡眠期间,他在梦里看见了一尊福耳图那①的小雕像,有半米高,他特别为她在芬提山别墅举行了一次祭礼,还许愿每月和每年的除夕为她献祭。她好象开了门,告诉他说:她在门槛上等疲乏了,如果他并不急于再见到她,她就跟另一个人走了。随后,当他被这两个预兆震醒时,有人向他禀报说:一艘满载武器,没有乘客、水手和引水员的战舰刚刚在座落在埃布罗河的德尔托沙城靠了岸。从此,他便把他的事业看作是正义的、必胜的,很明显,诸神是站在他一边的。
    至于尼禄,他起初并不把这些消息当作回事,仍旧寻欢作乐。在战争税的借口下,他发现可以征收新的苛捐杂税。因此,他把樊代克思的宣言送到元老院,要求惩罚这个把他说成是齐特拉琴的蹩脚演奏者的人,方才踌躇满志。有一天晚上,他将重要人物召集到家里。这些人匆匆赶到他家,心想这个会议准是要讨论国家大事。没想到尼禄却高兴地把一种新式的液压乐器挨个指给他们看,同时对乐器的每一个零件的优点和作用高谈阔论。关于高卢人起义的事,他只是说如果樊代克思不阻拦的话,他就派人把这些乐器运到剧场去。
    第二天,新的信件到了。通知高卢人起义的人数增加到十万,尼禄这才想到该做些战争准备。于是,他命令做一些失去理智、荒涎不经的准备。他派人把马车拉到剧场和宫殿,上面不是装载着战争工具,而是满载着乐器,表扬罗马市民接受了军人的誓言;可是一见这些能够扛枪打仗的人竟没有一人回答,他便向主人们要求一定数量的奴隶,而且他亲自到住宅里去挑选身强力壮的奴隶,连管家和书记也不放

①福耳图那:古罗马传说中的命运女神。

过。同时,他集中了四百名青楼女子,割下她们的头发,用女战士的盾牌和斧头武装她们,指定她们在他身边代替凯撒的卫队。晚饭后,他靠着斯波吕和法翁的肩头走出餐厅,告诉那些怀着不安心情等着晋见他的人尽管放心,等他一踏上行省的土地,就赤手空拳地出现在高卢人的眼前。他只需要挤出几滴眼泪,暴动者就会后悔不迭。从明天起,人们就会看见他跻身在兴高采烈唱起胜利赞歌的人群中。他马上就去作曲填词。
  几天以后,从高卢人那儿回来了一个信使。这人至少带来了有利的消息:这就是罗马军团和高卢人的遭遇战,起义部队的败仗和樊代克思之死。尼禄快活得大叫一声,象疯子般在房间里、御园里跑来跑去,命令准备宴会和庆祝活动,宣布晚上他将在剧场演唱,并派人邀请城里的要人们参加第二天的盛大晚宴。
  这天晚上,尼禄实际上到体育学校去了,可是一种奇怪的激动笼罩着罗马。从他的一尊雕像前经过时,他发现有人用口袋将雕像罩了起来。照当时的习俗,凡是杀父母的人,都被装进这种口袋,然后把一只猴子、一只猫和一条蝰蛇塞进去,一并投入台伯河。再过去不远的地方,一根柱子下边写着这几个字:尼禄唱了那么多的歌,以致唤醒了公鸡①。一个罗马贵族站在皇帝经过的路上吵吵嚷嚷或者说在跟他的奴隶们假装吵架。尼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过来告诉他,这人的奴隶理当受罚,因为他要去求救于樊代克思②。
    演出由演员埃图斯表演的滑稽短剧开始;他演的角色从

①公鸡:指高卢人。
②即指复仇。

这些话开始:向我的父亲致敬,向我的母亲致敬。就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朝尼禄转过身来,一边说着向我父亲致敬,一边摹仿喝酒动作,在说向我母亲致敬时,一边摹仿游水动作。这个有所指的动作,受到一致掌声的欢迎。因为人人都看出这是在影射克劳德和阿格丽庇娜之死;至于尼禄,他也象其他人那样笑开了,并且鼓起掌来,要么是对这种羞辱无动于衷,要么是怕他愤怒的眼光更加引起嘲笑,或者担心引起众人对他的不满。
  该他上场时,他离开包厢走上舞台。在他换装以便出场期间,大厅里传出一个奇怪的消息,在观众中间迅速传开:李维的月桂树干枯了,所有的母鸡都死了。且看月桂树是怎么种下的,母鸡是怎么成了祭品的。
  当李维·德鲁西尔同接受了奥古斯都称号的屋大维结婚时,她已经许配给了凯撒。一天,她坐在威尼斯的别墅里,高空中的一只雄鹰让一只白母鸡落在她膝盖上。这只母鸡不仅没有受一点伤,甚至没有一点受了惊吓的样子。当李维发现母鸡嘴里衔着一根月桂树枝时,她惊讶万分,凝视并且抚摸着母鸡。她请教了肠卜僧。他们吩咐她栽种这月桂树枝,使其生根发芽,饲养母鸡以便繁衍后代。李维遵命行事。在靠近台伯河,离罗马九千米远的地方,夫雷密那大道上有一座凯撒的别墅,它被选作实验场地。在那儿,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现实。那只母鸡孵出了无以数计的雏鸡,月桂枝长出了大量的新芽,以致于月桂树不久便成了森林的中心。不过,现在森林干枯了,甚至树根也枯死了,所有的雏鸡都死了,无一幸存。
  这时皇帝出现在舞台上了。他枉然谦恭地走向合唱队的位置,向观众们作了一番充满敬意的讲话,告诉大家他将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但结果还得听从命运的安排。没有一人鼓掌支持他,他已经有些胆怯和哆嗦了。大家默默无声地倾听他的演唱,连一声鼓励的掌声都没有。随后,他唱出了下面的诗句:
  “我的妻子、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要求把我处死!”场内第一次爆发出掌声和叫喊声。这一次才明确表达了他们的思想感情。尼禄明白了其中的真正含义,忙不迭地离开了舞台。走下梯子时,他的脚绊在了长衫上,以至摔倒在地,跌伤了脸面。人们抬起他时,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回到帕拉丁山后,他恢复了知觉。他把自己关在斗室里,又气又怕。他取出书板,在上面起草了一个荒唐的计划,只消一签名便成了死亡令。这个计划是要武装劫掠高卢;趁元老院的成员前来赴宴之机将其毒死;焚毁城市,同时放出所有的凶禽猛兽,让这些竟敢为他的死亡预言鼓掌的、忘恩负义的庶民死于熊熊大火之中。然后,因为确信自己还有力量干这些罪恶勾当,他便扑上床去。似乎诸神打算再给他一些预兆,准许他睡一觉。
  这个从不做梦的人梦见他在狂风暴雨、波浪滔天的大海上迷失了航向,有人从他手里夺下了他操纵的船舵。然后,他一下子又置身在庞培剧场附近,科波尼阿斯制作的象征民族的十四尊雕像走下石座,有几尊迎面拦住了他的去路,其余的围成圆圈,渐渐地向他靠近过来,将他包围在他们那大理石的胳膊之中。他费了很大劲才摆脱了这些石头幽灵。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地跑到马斯广场,经过奥古斯都的陵墓时,墓门自动地打开了,里面飘出一个声音,继续呼唤了他三次。这最后的一个梦破坏了他的睡眠,他哆嗦着醒了过来,头发倒竖,额头上虚汗淋滴。他叫来内侍,命令把斯波吕给他找来。于是年轻人便在他房间里度过了下半夜。
    天渐渐亮了,夜里发生的可怕事情也烟消云散了,可是尼禄仍然心有余悸,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使他每时每刻都不寒而栗。他派人把带来急件、通知樊代克思死讯的信使带到他跟前。这个骑士来自日耳曼军团,曾随同维基尼阿斯参加了战役。尼禄让他重复了好几次战斗的所有细节,对樊代克思死亡的细节更是不厌其烦地反复讯问。最后,这个士兵以朱庇特的名义向他起誓,说他曾亲眼看见樊代克思的尸体被捅了无数个窟窿,并且就要装敛入土,这时尼禄才平静下来。他当场赏给这个士兵十万银币,并把自己的金戒指作为礼物送给他。
    晚宴的时刻到了。皇帝的宾客们在帕拉丁山聚集一堂。就餐前,象往常一样,尼禄让他们去浴室洗澡净身,一出浴室,奴隶们便给他们披上洁白的宽外袍,戴上花冠。尼禄在餐厅等着他们。他身上也跟他们一样穿着白色的长袍,头戴花冠。随着优雅悦耳的乐声,宾客们在斜榻上躺了下来。
    这顿晚餐不仅非常考究精致,而且还具有罗马饮食的奢侈排场。每个宾客脚下都卧着一个奴隶,他们察言观色,随时准备为客人们效劳。一个食客在一张单独置放的小餐桌上吃着喝着,如同牺牲品一般被抛在一边。大厅深处,在类似剧场的舞台上,一群舞女翩翩起舞,动作优美轻盈,颇象五月里陪伴福罗拉和芝菲尔参观她们王国的春天女神。
    酒酣耳热之际,宾客们渐渐活跃起来,表演的性质变了,快感转化为淫乐。最后,走钢丝的杂技演员换下了舞女,闻所未闻的惊险表演使大家眼界大开。据说,这个节目是在摄政时期得到恢复的。与此同时,尼禄拿起齐特拉琴,吟唱起嘲笑樊克代思的诗句。他一边弹唱,一边用小丑的动作表演,他的姿势和歌声受到宾客们狂热的喝采。这时,一个新的使者到了,这是西班牙的信使,他带来的信件是宣布加尔巴的起义的宣言。
  尼禄将这些信读了好几遍,每读一遍,他的脸色就变得更加苍白。他紧紧抓住两只他非常喜爱的杯子。他管它们叫荷马风格,因为它们表现的主题取材于伊利亚特的诗篇。他将杯子摔得粉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拼命撕扯自己的衣服,脑袋狠劲朝筵席的躺椅上撞,同时念叨着他还未死就把帝国葬送了,他将忍受巨大的不幸和极度的悲哀。一听到他的叫声,他的奶妈欧格罗歇便走进大厅,象哄孩子似地把他抱在怀里,竭力安慰他。可是跟孩子一样,别人越是好言相劝,他的痛苦就越是有增无减。不一会,愤怒代替了痛苦,他叫人给自己拿来了芦竹和纸莎草纸,给禁军头领写信。然后,他签署了命令时,才发现没戒指来盖印。这才想起就在当天早晨,他把戒指送给了那个巴塔夫骑士。于是,他向斯波吕要印章,斯波吕把自己的那枚给了他。尼禄连看也不看一眼就把印章盖在封蜡上。但在拿起印章时,他发现这枚戒指表现的是普洛塞耳皮那①下地狱的情景。在这种时刻,他觉得这最后的预兆是所有的预兆中最可怕的。要么他认为斯波吕故意把这枚戒指送给他,要么他已经精神错乱,竟然连他最亲密的朋友也认不出了,就在斯波吕走到他跟前询问他惊恐万状的缘由时,他劈脸给斯波吕一拳,打个正着。年轻人血流满面,几乎痛晕过去,倒在残羹剩饭中打起滚来。
    皇帝跟他的宾客们不辞而别,立刻上楼回卧室去了,并且命令把罗居斯特给他找来。
  ①普洛塞耳皮那:古罗马传说中的冥后,即希腊神话中的珀耳塞福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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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6 22:48 | 只看该作者
  十八
  这一次,皇帝是为自己才求助于老朋友的技能的。他们通宵达旦都呆在一块儿。当着他的面,巫婆用她三天以前配制好的剧毒药品做了一次实验。尼禄将毒药锁藏在金匣子里,藏在斯波吕给他的家具里,只有他和斯波吕了解这个秘密。
  加尔巴起义的消息不胫而走,飞快地传遍了大街小巷。这次不再是来自远方的威胁,不再是象樊代克思的进攻一样的毫无希望的攻击。这是一个贵族的直接而又强大的进攻。他的家族在罗马颇得人心,既古老又显赫。他的雕像采用了昂提阿斯·卡塔拉斯·卡皮托利纳斯的子孙的封号;这就是说在他那个时代,这个以勇敢和美德而被视为第一流的大法官的封号。
  民众怨声载道,对尼禄的不满情绪日渐增长。而尼禄却沉缅于竞技、赛车和歌咏之中。他以粮食供应官身分下达的普通命令竟然没引起重视,以致必须把小麦从西西里和亚历山大运来的船队,仅仅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起航出发,短短几天内,城里谷物价格暴涨,价格之昂贵,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继而出现的是饥荒,罗马全城颇象一个人似的,饿得奄奄一息。每逢看到从奥斯提港口溯流而上的海船,全城百姓便倾巢而出,一窝蜂跑到台伯河岸边;不过,在尼禄和罗居斯特配制毒药的翌日清晨,也就是加尔巴起义的消息传到城里的第二天,饥肠碌碌的庶民百姓聚集在福卢姆广场上。当发现海船的信号一发出,大家便奔向俄利乌斯港,以为这只海船是运粮船队的先遣船,人人都欢天喜地嚷叫着涌到岸边。不料海船从亚历山大运回来的竟是沙子,是给宫庭摔角者用的,顿时,人群中响起了高声的谴责、强烈的诅咒声。
    在这些满腹不快的人中间,有一个人颇惹人注意;这是加尔巴的一个解放奴隶,叫爱斯略。昨天晚上他曾被逮住,可是在夜间,一百多个全副武装的人涌进了监狱,把他释放了。因此,他又出现在暂时深受虐待的市民中间。他利用这个优势,号召在场的人参加公开的暴动;这些人犹豫不定,不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好处。这时,一个用披肩蒙住面孔的年轻人走到他身边,塞给他一个从书板上扯下来的薄片。爱斯略拿起别人交给他的涂蜡的象牙片,高兴地发现机会来了,这个象牙片给他提供了反对尼禄的证据。原来,书板上写有尼禄确定的计划:他企图第二次焚毁这个为他歌唱喝采感到厌倦的罗马,乘大火熊熊之机,放出所有笼中野兽,让罗马人无法灭火救灾。爱斯略高声朗读了写在书板上的几行字,然而大家还在犹豫是否该相信他,不敢相信这个似乎荒诞不经的复仇计划会是真的。有几个人甚至嚷叫起来,硬说爱斯略刚才读的命令一定是伪造的。尼姆菲狄阿斯·萨宾那斯从解放奴隶手里接过书极,表示他不仅完全认得出皇帝的笔迹,还认得出他画杠、删字和加字的方式。听到这里,这些人无以答对。因为尼姆菲狄阿斯·萨宾那斯作为禁军长官,常常有机会亲领圣旨。
  这时候,好几个没穿长袍、衣冠不整的元老院议员打这儿路过。他们是应召去卡皮托山的。元老院的首领在同一天早晨看见过一个书板,跟陌生人交给爱斯略的一模一样,上面写有邀请元老院全体议员参加盛大宴会,并将他们全部一起毒死的详细计划。于是市民跟爱斯略上了路,重新拥向福卢姆广场,人数之多、步伐之急促,犹如一股浪潮汹涌而来,潮水般淹没了港口。随后,他们一边等待元老院作出决定,一边向尼禄的雕像进攻,但不敢肆意责怪他本人。从帕拉丁山脉的顶端,皇帝发现他的像遭到恣意凌辱、践踏。于是,他穿上黑衣服准备走到市民中间去,恳求跟他们面谈;就在他马上要出去时,人群的呼喊声表达出威胁和狂怒的感情,以致他急忙缩了回去,叫人把后门给自己打开,逃到塞维利阿花园里。一到这个连他心腹都不知道的他亲自挑选的藏身处,他就派法隆去禁军首领那儿。
  可是加尔巴的实力比凯撒的实力雄厚。尼姆菲狄阿斯·萨宾那斯刚刚以新皇帝的名义,答应赏给每人七千五百个希腊银币,去行省作战的士兵每人发一千二百五十个银币。因此,禁军首领回答法隆说:以同样数目的金额作代价,他能够做的一切,是给尼禄提供优先。法隆把这个答复带给皇帝,要求的这笔钱提高到二百八十万法朗。由于挥霍无度,国库空虚,皇帝手上的钱还不到这笔数目的二十分之一。然而尼禄并没有绝望。天黑时,在老朋友的帮助下,趁着夜色,他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去恳求救济机构,也许他能够募集到这笔款子。
  夜幕降临了,城里一片喧嚣,灯火通明,哪里有广场、市场和十字路口地方,哪里就有一帮被火把照耀着的人。在所有这些被各种想法激励起来的人群中间,流传着一些令人瞠目结舌、自相矛盾的消息,好象一只鹰在用翅膀摇撼他们,不管这些消息多么荒诞、多么不一致,反正人人都得到了债券。火光映红了天空,喧声四起,从远处望去,煞象火山爆发和野兽在怒吼。在一片喧嚷声中,禁军离开了他们的兵营,开到罗马城外安营扎寨。他们经过哪里,哪里就笼罩着寂静,因为人们还没摸透他们,不知道他们为谁打仗。禁军刚刚消失,人群就重新摇晃起火把,威胁地乱叫乱嚷。
    尽管城里骚动不安,尼禄还是乔装成市民模样,壮起胆子从他躲藏一整天的塞维利阿园圃下山了。由于一心想找到帮助,他才想出了这么个冒险的办法。即使朋友们不慷慨解囊,至少得在酒肉朋友的钱包里掏出一文半两。可是,他步履蹒跚地挨家逐户敲门,屈膝跪在门口苦苦哀求,乞丐一样地恳求这个唯一能救他的命的施舍,但这不过是白费口舌,枉费心机。随他在门外呼喊、呻吟,屋里的人心如铁石,无动于衷,紧闭大门,不予理睬。当时民众对元老院迟迟不作答复早已不耐烦了,尼禄明白到了分秒必争的时候。他没有返回塞维利阿园圃,而是径直去帕拉丁山取金银财宝和一些名贵首饰。到了朱庇特泉水池时,他蹓进维斯太神殿的后殿,一直钻到卡利古拉和提比略宫殿围墙投下的阴影里,经由特地为他从科林斯凯旋而归而开设的那道门,穿过他马上就要被迫抛弃,成为无人看管的荒凉沙滩的漂亮花园,回到金色宅邸,从昏暗的秘密通道进入他的卧室。一进房间,他就惊讶地叫了一声。
  在他外出期间,帕拉丁山的卫兵们将所有拿得到手的东西席卷一空,逃之夭夭,各奔前程去了。尼禄卧室里的阿塔利克毛毯、金银器皿和贵重家具统统不见了踪影,尼禄奔到锁藏毒药的箱子跟前,拉开抽屉一看,放毒药的金匣子已经不翼而飞。尼禄顿觉万念俱灰,感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众叛亲离。这个昨天还是世界主宰的家伙,扑面倒在地板上打起滚来,同时声嘶力竭地叫人帮忙。有三个人闻声跑来,他们是斯波吕、御前秘书埃巴夫罗代特和解放奴隶法隆。一看见他们,尼禄跪起一条腿,忧心忡仲地望着他们,发现他们神情忧郁、绝望沮丧,便吩咐埃巴夫罗代特去找角斗士斯皮库拉斯,或者另外一个想杀死他的人。接着,他命令留在身边的斯波吕和法隆,给雇来哭丧的女人唱的哀歌起个音。但她们还没唱完,埃巴夫罗代特就回来了。斯皮库拉斯不愿来,没一个人愿来。一见最后这个死的办法也落了空,尼禄顿时象泄气的皮球,无力地垂下手臂,大叫:“唉!唉!……朋友没了,敌人也没了。”他想离开帕拉丁山,跑到台伯河投水自尽。可是法隆将他拦住,建议他去自己乡下的住宅避避风头。这座房屋座落在距罗马差不多四千米的地方,位于萨那利亚大道和诺曼达大道之间。尼禄抓住这最后一线希望,点头接受了。五匹战马立即备好了鞍褥,尼禄蒙上面罩,跨上坐骑,后面跟着与他形影不离的斯波吕,而法隆却留在帕拉丁山为他传递消息。他穿过城市,从诺曼达门出了城,沿着我们上面提到的大道行进。当一个士兵认出他并向他致敬时,尼禄恐惧到了极点。
  一行人到了座落着法隆的别墅的山冈上。这座隐蔽在圣山后的乡间住宅,可以供尼禄暂且藏身。要是获救的所有可能性荡然无存的话,在这么偏辟的地方,他至少有时间下决心一死了之。埃巴夫罗代特熟悉这条路,跑在马队前面。他把马头往左边一拨,进入一条岔道;尼禄紧紧跟在后边,两个解放奴隶和斯波吕断后。到了半道上,他们听见路上有说话声,但夜色太浓,看不见是什么人在谈论尼禄。尼禄和埃巴夫罗代特拍马奔到田野里,而斯波吕和两个解放奴隶则继续沿着圣山往前走。这个谈话声是奉命寻找皇帝、由一个百人队长率领的夜间巡逻队发出来的。巡逻队拦住三个旅行者,可是在他们中间没有人认出尼禄,同斯波吕交谈了几句后,百人队长便放他们继续赶路。
  皇帝和埃巴夫罗代特却不得不下马步行。就在他们离开罗马时,发生了一次轻微地震,原野上遍布着岩石和坍塌的泥块。因此,他们在乱石、荆棘丛中穿行。皇帝的赤足被刺得鲜血淋漓,长袍也被划得支离破碎。后来,他们发现阴影中有一堆黑魆魆的东西。一只看家狗狂吠起来,沿着里墙跟踪他们,而他们则贴着外面的墙壁往前走。最后,他们到了与别墅毗邻的采石场的入口处,法隆曾派人从这里取过沙子。洞口又低又窄。尼禄慌不择路,只得爬了进去,溜到里面。埃巴夫罗代特告诉他,从入口处他先绕围墙转一圈,再进别墅,并且询问皇帝,如果没有危险的话,能否跟他进去。埃巴夫罗代特刚一离开,独个儿呆在采石场的尼禄就被一种极端的恐惧攫取住了。他觉得自己被活埋在坟墓里,墓门早已关得严严实实。因此他赶紧从里面钻出来,以便重新看看天空透透气。到了场边上,他望见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水塘。尽管塘水停滞不动,不怎么干净,他还是口渴得忍耐不住,直想喝它几口。于是,他脱下衣袍垫在脚下,免得荆棘卵石划破肉皮。他爬到水塘边,掬起一捧塘水,仰望天空,用自嘲的口吻说:“瞧呀,这就是尼禄最后的饮料。”
  他沮丧地坐在水塘边上沉思了好一会儿。当听见有人叫他时,他正忙着拔掉留在长袍上的刺和树莓。这个声音打破了夜的静谧,听起来亲切,也不免使他打了个寒噤。他回过头来,发现埃巴夫罗代特手持火把站在采石场的入口处。御前秘书对他言而有信,一进了别墅的正门后,就把皇帝等待他们的位置指给解放奴隶看了。他们齐心协力地打穿墙壁,掏了一个他可以从采石场进入别墅的墙洞。尼禄急忙跟着响导走了。他走得太急,把长袍忘在了水塘边上。他回到洞里,从那儿进入一个奴隶的小房间。屋里的全部家具不过是一张床铺和一床旧被子,一盏粗劣的陶器灯悠悠亮着,这座阴森恶臭的陋室烟雾迷漫,灯光朦胧。
  尼禄背靠着墙在床上坐了下来。他口干舌燥,肌肠碌碌,便要吃要喝。有人给他拿来了一小块黑面包和一杯水。尝了面包的味道后,他把它扔得远远的。然后把水退回去,要求温一温。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把头枕在膝盖上,好一会儿纹丝不动,缄默不语,宛若一尊痛苦的雕像。不一会,门开了。尼禄以为有人给他端水来了,便抬起头来,看见斯波吕站在他跟前,手里拿着一封信。
  在太监那张善于表现沮丧和忧伤的苍白面孔上,有一种幸灾乐祸的非常奇怪的表情。以至于尼禄惶惑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在这个年青人身上,他再也认不出那个任他随意摆布的温顺的奴隶。到了离床前两步远的地方,太监伸出手来,把一张羊皮纸呈递给皇帝。尼禄虽然对斯波吕的微笑莫名其妙,也料到其中必定包藏着命运攸关的消息。
  “谁来的信?”他没欠身子去接信。
  “法隆的。”年轻人回答。
  “信里说什么?”尼禄脸色惨白地继续问。
  “元老院已经宣布你为国家的敌人。人们四处找你,要把你处以极刑。”
  “处以极刑!”尼禄惊叫道,撑起一条腿来。“把我,我,克劳狄·凯撒处以极刑!……”
  “你不再是克劳狄·凯撒了,”太监冷冷地回答,“你是多米提阿斯·厄罗巴尔甫斯,诺,己经被宣布为祖国的叛徒,判了死刑!”
  “什么是祖国的叛徒的极邢?”尼禄说。
  “人们剥下他们的衣服,用丫叉勒紧他们的脖子,带他们到广场集市和马斯广场游街示众,然后用笞杖活活打死他们。”
  “啊!”尼禄一骨碌立起身来叫嚷道,“我还可以逃跑,还有时间逃命,来得及赶到拉利斯森林和明特尼沼泽地;会有战舰收留我的,我躲到西西里岛或者埃及去。”
  “逃跑?”始终象大理石雕像一样苍白而又冰冷的斯波吕说,“逃跑,从哪儿跑呢?”
  “就从这儿,”尼禄一边嚷道,一边拉开房门,朝采石场跑去;“既然我进来了,就能出去。”
  “不错,可是自从你进来后,”斯波吕说,“洞口就重新堵上了,不管你是多么优秀的竞技者,我都不相信你能一人推开封洞的岩石。”
  “以朱庇特的名义,这是真的!”尼禄嚷道。为了搬开石头,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照样白费心机,累得精疲力竭。“谁封的这个洞?谁推动的这个岩石?”
  “我和解放奴隶们。”斯波吕回答说。
  “你们为什么这么干?为什么把我跟关在山洞里的加库斯一样关在这里?”
  “要你跟他一样死在这儿,”斯波吕带着仇恨的表情说。人们从不会相信他那温和的嗓音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要我死?”尼禄说着便象笼中困兽寻找出路似地敲打自己的脑袋;“难道大家都要我死掉不成?难道大家把我抛弃了吗?”
  “对,”斯波吕回答道,“大家都要你死,但没有抛弃你,我在这儿,我来同你一块儿死。”
  “好,好,”尼禄喃喃道,又重新倒在床铺上;“是的,这才是忠实。”
  “你错了,凯撒,”斯波吕说着叉起胳膊,注视着啃咬床垫的尼禄,“你错了,这不叫忠实,说得更好听些,这是复仇。”
  “复仇?!”尼禄大吃了一惊,急遽地转过身来,“复仇?斯波吕,难道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
  “苍天明鉴!问问他你对我干了些什么!……”斯波吕说着向苍天伸出双臂。
  “好,好吧……”尼禄心惊胆战地喃喃低语,退缩到墙边。
  “你对我干过什么吗?”斯波吕一边回答,一边朝他逼进一步,垂下好象软绵绵的手臂,“一个生下来要做男子汉的人,生来有七情六欲的人.你却把他变成了不男不女的可怜虫,他什么权利都被剥夺了,一切希望都化为乌有。所有的乐趣、所有的幸福,我都看着他们从眼皮底下溜过去了,就象坦塔罗斯看得见果子和水但又够不着一样,虚弱萎顿的锁链描住了我的手脚;而且还不止这些,要是我身穿丧服、离群索居,可以忍辱和流泪的话,也许我会原谅你;可是我必须象权贵们一样穿上红袍,象幸福的人一样强装笑容,象正常人一样苟活世上,我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幽灵、可怜的行尸走肉。”
  “你还要什么?”尼禄哆嗦着说:“我同你分享我的金银财宝,我的乐趣和我的权力;你跟我一块儿吃喝玩乐,象我一样有朝臣和捧场人,当我再也不知道给你什么好了,我把姓都给了你。”
  “这恰恰是使我恨你的东西,凯撒。要是你叫人把我跟布里塔尼库斯一样毒死,要是你派人把我跟谋杀阿格丽庇娜一样除掉,要是你派人象处置塞内刻一样割断我的静脉,在我临死的时候,我还可以饶恕你。但是你既不把我当成男人对待,也不当成女人看待;你把我当成可以随心所欲摆弄的不值钱的玩物,我跟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冷酷无情的大理石雕像没什么两样。你说的这些厚待,不过是粉饰过的侮辱;你越是把我抬到万人之上,一人之下,我蒙受的耻辱越多,人人都可以掂出它的份量的。而且还不止这些呢?前天,当我把这枚戒指给你时,当你用精神上的沉重打击回报我时,使当时在场的男男女女至少相信我被杀死是罪有应得的,你用拳头打我,就象打一个门客,打一个奴隶,打一条狗似的!……”
  “是的,是的,”尼禄说,“我错了。宽恕我吧,善良的斯波吕!”
  “可是,”斯波吕仿佛没听见尼禄的话似地继续说道:“这个人没有姓名,没有性别,没有朋友,冷酷无情,不管这人是男是女,要是他不会行善,至少可以作恶;他能够在夜间摸进你的房间,偷走你处死元老院议员、屠杀人民的书板,把它们分散到福卢姆广场或者卡皮托山,让你对人民、元老院的宽恕不再抱期望。他能够取走你锁藏罗居斯特的毒药的匣子,把你这个赤手空拳的孤家寡人交给那些正在搜寻你的人,让你不得好死。”
  “你错了!”尼禄嚷道,同时从床垫下摸出一把匕首;“你错了,我留下了这个家伙。”
  “是的,”斯波吕说,“可你不敢用来对付别人,也不敢用它对付你自己。亏得了太监,脖子上架着丫叉的皇帝在集市广场游行示众后,才在笞杖和皮鞭下咽了气,你将给世界树立一个榜样。”
  “我躲在这里很安全,他们找不到我的。”尼禄说。
    “对,要是我没有遇上一个百人队长,没有告诉他你在哪儿的话,你有可能再次逃脱他们的手掌。这会儿他正敲别墅的门;凯撒,他就要来了,他来了……”
  “哦,我不等他了,”尼禄说着用匕首刀尖抵住自己的心脏;“我要自己动手……自杀。”
  “你不敢,”斯波吕说。
  “可是,”尼禄一面用希腊话咕哝道,一面用刀尖寻找自杀的位置,对捅进去犹豫不决,“可是这对尼禄不合适……对,对,我活着时不知羞耻,死得也不体面。天哪,我死了,世界上就失去了一个多么伟大的艺术家呀……”突然,他停住了,伸长脖子,竖起头发,额头上直冒虚汗,倾听刚刚响起的嘈杂声,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荷马的诗:
    “这是狂奔急驰的马蹄声。”
  这时,埃巴夫罗代特匆匆走进房间。尼禄没有弄错,这个声音正是追捕他的骑兵们发出的。他们根据斯波吕的情报径直跟踪来到别墅。因此,要是皇帝不愿落入刽子手魔掌的话,就到了分秒必争的时刻了。于是,尼禄似乎作出了果断的决定;他将埃巴夫罗代特拉到一旁,要他以斯提克斯的名义发誓,不要让他的人头落到权贵手中,要早早焚烧他的完整尸体;说完,他抽出重新挂在腰带上的匕首,将刀尖搁在脖子上。这时,嘈杂声更近了,清晰可闻,说话声夹杂着恐吓的语气,回响不息。埃巴夫罗代特见最后的时刻到了,便抓住尼禄的手,将抵住他脖子的匕首用劲一按,整个刀身就刺进了咽喉。然后,他跟着斯波吕走了出去,顺手带上房门,向采石场匆匆走去。
  尼禄发出一声恐怖的叫声,同时拔出致命的武器,将它扔得远远的。他踉跄了几步,瞪直了双眼,胸脯急剧起伏,一只脚跪了下去,接着另一只也跪了下去。他试图用一只手臂撑住身子,另一只手捂住伤口,可喉咙里喷出的鲜血已经透过指缝淌了下来。他带着临死前的绝望表情,最后看了看他周围,一见屋子里只有他一人,呻吟一声便直挺挺倒在地上了。这时,门开了,百人队长跨进门来。他见皇帝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便向他奔过去,想用长袍为他止血;可是尼禄鼓起最后的一股劲,一把将他推开,然后用责备的口吻说:“这就是你对我立下的誓言?”说完便断了气。不过,真有这等怪事,他竟然死不瞑目。
  当时,大局已定。随百人队长一道来的士兵涌进屋里,要证实皇帝的确停止了呼吸,他们对此不再怀疑了,才返回罗马宣布尼禄的死讯。因此,这个昨天还是世界主宰人的尸体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血泊里了,没有一个奴隶来为他处理后事。
  整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晚上,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步履缓慢、神情凝重地走进了这个房间。原来,她获得了爱斯略的准许,前来为尼禄料理后事。那个号召民众暴动的加尔巴的解放奴隶爱斯略,已经成了罗马至高无上的主宰。这个女人脱下尼禄的衣服,擦净他身上的斑斑血迹,用一件镶金线的白色长袍裹他的尸体。她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就穿着这件长袍,并且把它送给她了。随后,她将尸体搬上一辆带篷的四轮马车,驱车回罗马去了。她在罗马为他举行了简单的葬札,其场面跟普通市民的葬礼没什么两样。随后她用车把尸体运往多米提安纪念碑。从玛斯广场望得见矗立在园圃山岗上的这座纪念碑,在那儿尼禄让人提前为自己建了一座高过卢纳的大理石祭坛的斑岩墓穴,四周围着萨索斯岛的大理石栏杆。
  后事料理完以后,她跪在墓前为死人祈祷。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呆了一整天。
  夜幕降临时,她慢慢走下山岗,头也不回地走上去爱捷丽峡谷的小径,最后一次回到地下墓地。
  至于埃巴夫罗代特和斯波吕,人们在采石场找到了他们的尸体。他俩并排躺在一块儿,中间搁着那只金匣子,他们兄弟般地瓜分了为尼禄准备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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