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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福蒂埃神甫体现君主政体的原则,
皮都体现革命的原则
那天夜里,皮都对落在他头上的荣誉忧心忡忡,竟然忘了检查他放置的兔套。
第二天,他戴上头盔,佩好马刀,踏上了去维莱科特雷的路。
城里的钟敲了六下,这时皮都到达了城堡广场,他轻轻敲了敲那扇通向福蒂埃神甫的花圃的小门。
皮都过去敲门敲得很响,是为了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现在敲得很轻是为了不让屋里的人听见。
他希望这样够拖延一刻钟,在这段时间里,为他准备好的对福蒂埃抻甫的演说再添些接说家的华丽词藻。
他尽管敲得很轻,却看到门马上打开了,不由得大吃一惊。但是看到开门的时他不再感到吃惊了,他认出了塞巴斯蒂安·吉尔贝。
这孩子在小花园里一边散步,一边在朝阳下温习功课,更确切地说是在假装读书,同为这孩子手里捧着书,思想却在任意驰骋,想着 这世界上他所爱的一切。
塞巴斯蒂安一看见皮都,高兴地喊了一声。
他们拥抱在一起,这孩子问他的第一句话是:
“你有巴黎的消息吗?”
“没有,你呢?”皮都问道。
“噢!我,我有,我父亲给我写了一封令人高兴的信。”
“啊!”皮都说。
“信里,”孩子继续说道,“有一句话是关于你的。”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封信,给皮都看。
“又及:比约叮嘱皮都不要让农庄里的人感到烦恼或分心。”
“噢!”皮都叹了口气说,“天哪!这叮嘱毫无用处。农庄里再也没有我要使他们心神不宁的人了。”
接着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这话应该对伊西多尔先生说才是。”
但皮都很快恢复过来,把信还给塞巴斯蒂安。
“神甫在哪儿?”他问道。
孩子伸长耳朵在听,虽然宽阔的庭院和花园的一角把他和可敬的教士踩得吱呀吱呀直响的楼梯隔开着,他却说:
“瞧!他下楼了。”
皮都从花园走到庭院,但他听到的还只是神甫沉重的脚步声。
这位可敬的教师一再看报纸,一面走下楼梯。
他那根教鞭始终如一地吊挂在他的一边,就象一把剑挂在队长腰上。
他的鼻子紧贴着报纸,因为他心里知道有几级梯级,知道老房子每一个凸出的地方或每个洞。皮都对这位政治上的敌手刚把窘态掩饰好,尽可能地保持庄重的神 态,神甫来到了他面前。
我们现在先要在这儿顺便写上儿句话,介绍一个情况,免得枉其他地方写显得 冗长。
这些话就是要解释一下福蒂埃神甫府上存放的这三四十支枪的来源。这些枪是皮都和他的两个同谋克罗德、代西雷一心想得到的东西。
福蒂埃神甫,以前曾任城堡里的指导神甫或副指导神甫,这一点我们前文曾有机会说到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随着教士的这种坚韧不拔的忍耐力,他已成为在舞台布置中人们称作房屋附属品的东西的唯一总管。
除了他的圣器、书柜、家具贮藏室外,他还收藏了菲力浦的父亲,后来自称“平等者”路易·菲力浦的德·奥尔良公爵狩猎时带的所有装备。这些装备 中有一部分可以追溯到路易十三和亨利三世时代。他把所有这些东西艺术性地陈列在人们在城堡里留给他的艺术品陈列室里。为了使这些东西更别致,他在四周 放了些圆盾、长矛、匕首和神圣联盟时代的镶嵌的火枪作点缀。
两门镀银青铜小炮威风凛凛地守卫着这座艺术品陈列室的门。炮是路易十四赠给他的叔叔的。
还有五十来支短筒火枪是约瑟夫·菲力浦从乌桑的战场带回作为战利品陈列的,他把它们上交给了市政府。而市政府,正如我们已说过的,免费给福蒂埃神甫住宿,并把这些不知如何处理的火枪放在教会学校的一个房间里。
现在这批由名叫福蒂埃的龙看管的珍宝受到了名叫昂热·皮都的伊阿宋【伊阿宋:希腊神话中的英雄,曾历尽艰险取得龙看守的 金羊毛。】的威胁。
城堡里的这个小小武器库在本地享有盛名,有人竟然想毫不费力地搞到手。
然而,我们早已说过,神甫这个细心严厉的看守,好象并不打算轻易把他的赫斯珀里得斯【赫斯珀里得斯:希腊神话中住在满 是金苹果园子里的仙女们。】的金苹果交给这个伊阿宋。
这事我们先放一放,现在再来讲皮都。
他非常优雅地向福蒂埃神甫行了礼,行礼时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提醒那些漫不经心的人或忧心忡忡的人注意。
福蒂埃神甫抬起了贴在报纸上的鼻子。
“哦,是皮都,”他说。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非常愿意为您效劳,神甫先生。”昂热谦恭地说。
神甫把报纸折好,还不如说他把报纸当作文件夹合上,因为那时候,报纸都还装订成薄薄的书。
随后,他把合上的报纸插在他的腰带上,放在他的教鞭的另一边。
“啊!是的,但不幸的是,”神甫嘲弄地回答,“你无此能力。”
“噢!神甫先生!”
“你听见吗?伪君子先生。”
“噢!神甫先生!”
“您听见吗?革命者先生。”
“行了,我还没开口说话,您就冲我发火,这可不是一个好开端,神甫先生。”
塞巴斯蒂安知道这两天以来福蒂埃神甫逢人就讲皮都什么,所以宁愿不加入这场在他的朋友和老师之间难以避免的争论,悄悄地溜走了。
皮都瞧着塞巴斯蒂安走开了,感到一阵难过。虽然他不是一个强有力的同盟者,但是这孩子和他在政治上的观点是一致的。
因此,看到他消失在门外,皮都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对神甫说道:
“算了!哦,神甫先生,为什么您叫我革命者呢?他们搞革命难道是我偶然引起的吗?”
“你和那些搞革命的人生活在一起。”
“神甫先生,”皮都十分庄重地说,“每个人的思想是自由的。”
“真的?”
“Est pcnès hominem arbitrium et ratio.”【拉 丁文:人们对自己思想进行判断。】
“啊哈!”神甫说,“书呆子你没忘了 拉丁语?”
“您教我的,我都没忘,”皮都谦虚地回答。
“是啊,用不规范的词语来修饰、增补、纠正、复习。”
“说得好,神甫先生,不规范的词语!嗳!我的上帝,谁不造呢?”
“坏蛋!”神甫说,显然被皮都这种以一概全的倾向伤害了,“你认为我也用词不当吗?”
“在一个拉丁文比您强的人看来,您也用词不当。”
“您这样看!”神甫说,他气得脸色发 白,而且被这种具有一定说服力的推理搞得晕头转向。
接着他伤感地说:
“两句话可以说明问题,”神甫继续说道,“这帮无赖。他们为谁的利益去破坏和毁坏 呢?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是为陌生人的利益。喂,穷光蛋先生,开诚布公地说吧。拉丁文比我强的人您认识吗?”
“不认识,但可能有这样的人,虽然我不认识他们,——我不认识任何人。”
“我他妈的当然相信!”
皮都划了个十字。
“你在干嘛,不信教的人?”
“您说粗话,神甫先生,我就划十字。”
“啊哈!喂,坏蛋,您上我家来是为了公开指责我吗?”
“公开指责您!”皮都重复了一遍。
“啊!很好,您还不明白。”
“不,神甫先生,我明白。啊!多亏您,我才记住词根:公开指责,tympanum,鼓,是由希腊语tympanon派生出来的,鼓,棍或钟。”
神甫惊得愣住了。
“词根:typos,标记,遗迹,正如朗斯洛在他的《希腊词根园地 》中所说的:typos,留下的形式,这个字显然是从tupto(我打)派生的,就是这样。”
“啊!啊!卑鄙的家伙,”神甫紧接着说,他越来越感到震惊了,“你好象还知道一些东西,甚至还知道你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呸!”皮都假谦虚地说。
“你在我这里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有这样回答过?”
“因为我在您这里的时候,神甫先生,您弄得我晕头转向!使我不能自由发挥我的聪明才智,您的专横抑制了我的记忆力自由发挥。是的,自由,您懂吗!”皮都情绪激动地一个劲说,“自由!”
“啊!坏蛋!”
“神甫先生,”皮都说,一副带着威胁警告的模样,“神甫先生,不要辱骂我。一个演说家说,Contumdia nan argumentum,【拉 丁文:意思与下面的译文相同。】辱骂不等于有理。”
“我相信,”愤怒的神甫大声说道,“这个坏蛋!自以为有义务把他说的拉丁语给我翻译出来。”
“这不是我说的拉丁语,神甫先生,这是西塞罗的拉丁语,就是说在他这个人看来,肯定您有许多用词不当之处,不少于在您看来我的用词不当的地方。”
“我希望你别指望,”福蒂埃神甫说,他的基础已动摇,“我希望你别指望我和你争辩。”
“为什么不呢?假如说真理是从争辩中产生的;Abstrusum Versis silicumk.”【拉丁文:意思与前面的译文相同。】
“怎么搞的!”福蒂埃神甫喊道,“怎么搞的!这个坏蛋已上了革命者的学校。”
“没有,既然您说革命者都是些傻瓜文盲。”
“不错,这话我说过。”
“那么您的推理错了,神甫先生,您提出的三段论不对。”
“不对!我,我提出的三段论不对?”
“当然,神甫先生,皮都能说会道,皮都在革命者的学校里。因此革命者个个都是能说会道。这是必然的。”
“畜生!蠢货!傻瓜!”
“不要对我出言不逊,神甫先生。Objurgatio imbellem animunm arguit,【拉丁文:意 思与后面的译文相同。】一发火弱点暴露无遗。”
神甫耸了耸肩膀。
“请回答,”皮都说。
“你说革命者个个都能说会道。那么你只要告诉我这些坏人中哪一个能读会写,只要说出一个就行。”
“我,”皮都胸有成竹地说。
“读,我没说的,说不定还不行呢!可是写呢?”
“写!”皮都重复说道。
“是的,写起来不符合拼写规则。”
“那要看。”
“你愿意打赌吗?我让你听写,一页不出四个错误。”
“您愿意打赌吗?您,我让您昕写,半页不出两个错。”
“噢!举个例!”
“很好!行。我马上给您找一些分词和一些自反动词。我,我找些我熟悉的que让您换换口味,我接受打赌。”
“如果我有时间的话,”神甫说。
“您会输的。”
“皮都,皮都,你记得部句谚语吗:Pitoueus Angelus asinus est.”【拉丁文:昂热·皮都是头蠢驴。】
“算了!谚语,每个人都有。您知道维阿吕的芦苇在我经过时对我耳边唱的那句谚语吗?”
“不知道,但是我极想知道,弥达斯老师。”
“Fortierus abhas fortè fortis.”【拉丁文:意 思见后面的译文。】
“先生!”神甫叫喊起来。
“翻译过来是:福蒂埃神甫并不是每天都那么强壮有力。”
“幸好,”神甫说,“控诉还不够,应该证实一下。”
“哎哟!神甫先生,太容易啦。瞧,您教给您的学生什么呢?”
“但是……”
“听听我讲的道理。您教给您的学生什么呢?”
“凡是我懂的东西。”
“好!请记住您的回答:‘凡是我懂的。’”
“嗯!是的,凡是我懂的,”神甫不很坚决地说,因为他感到,这个古怪的论战者在他离去时,新学了几手,“是的,这话我说过;怎么样?”
“很好!既然您把您所知道的都教给您的学生,我们倒要看看,您懂什么呢?”
“拉丁文、法文、希腊文、历史、地理、算术、代数、天文学、植物学、古钱币学。”
“还有吗?”皮都问。
“可……”
“找找看,找找看。”
“绘画。”
“说下去。”
“建筑学。”
“说下去。”
“力学。”
“这是数学的一个分支,不过没关系,说下去。”
“啊哈!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个嘛,很简单:您算出了很多您所懂的学科,现在算一算您不懂的学科。”
神甫浑身一颤。
“啊!”皮都说,“我很清楚对于这个我应 该帮您一把。您不懂德文、希伯来文、阿拉伯文、梵文这四种母语。我没对您讲无数再分出来的部分。您不懂博物学,化学、物理学。”
“皮都先生……”
“不要打断我的话,您不懂物理学,三角平面图;您不懂医学,您不懂声学,航海学。您不知道与体操有关的所有学科。”
“你说什么,请再说一遍好吗?”
“我说了体操,来自希腊文的gymnaza exercae,它又来自gymnos——裸体——因为运动员赤身露体进行锻炼。”
“可是所有这些都是我教你的!”神甫嚷道 ,几乎不再为他的学生的胜利痛苦了。
“这是真的。”
“我很高兴你承认这些。”
“十分感谢,神甫先生。我们在说您不知道……”
“够了!当然我不知道的要比我知道的多。”
“那么,您承认比您博学的大有人在?”
“有这可能。”
“这是肯定的,知道东西越多的人,越发现自已一无所知。这是西塞罗的名言。”
“你下结论吧。”
“我下结论。”
“我们看看你的结沦,它将是公正的。”
“我是根据您相对的无知下的结论。您对于别人相对的学识更成宽容。这是一种双重美德,virtus duplex,【拉丁文:意思与前面的译文相同 。】我肯定,和您一样博学多才的费奈隆就具有这种双重的美德,然而这是基督教的仁慈和谦卑。”
神甫发出一声怒吼。
“毒蛇!”他大叫道,“你是一条毒蛇!”
“您辱骂我但并没有回答我!希腊的一位贤人是这样回答的。我可以用希腊文向您说明白,不过我已用拉丁文告诉过您或差不多告诉您了。”
“很好,”神甫说,“又是革命学说的一种影响。”
“哪种影响?”
“这些学说已使你相信你和我是平等的。”
“即使革命学说使我相信这点,您也没有更多权利去犯一个语法错误。”
“说清楚些好吗?”
“我说您刚才犯了一个很严重的语法错误,我的老师。”
“啊!这非常有意思,举个例,是哪个错误?”
“刚才您说革命的学说已使您相信您和我曾是平等的。”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曾是是未完成过去时。”
“当然罗,是的。”
“应该用现在时。”
“啊!”神甫说,满脸通红。
“请用拉丁文翻译一下句子,您马上会看到您用动词未完成过去时会给您造成多么严重的句法错误。”
“皮都!皮都!”神甫喊道,同时以为在这样一个博学的人身上依稀看到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皮都,是哪个恶魔教你这样攻击一个老人和教会的?”
“但是,神甫先生,”皮都反击道,他对神甫说这些话时的完全绝望的声调感到有些激动,“教我的不是恶魔,还有我并没有攻击您。可是您一直把我当作傻瓜,您忘了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
神肯有一次生气地说:
“啊,我永远不能容忍的就是,当着我的面讲这些亵渎神明的话。你,你同上帝花了六十年时间才造就出来的一个人平等!而且这个人自己也学习了六十年!你同他平等!痴心妄想!痴心妄想!”
“天哪!请问问宣布了人权的德·拉斐德先生。”
“是的,你引用这个国王的不孝臣民,这个制造一切不和的罪魁祸首,这个叛徒作为权威!”
“哼!”皮都愤慨地说,“拉斐德先生是国王的不忠的臣民,拉斐德先生是引起不和的根源,拉斐德先生是叛徒!说了亵渎神明的话的正是您,神甫先生!三个月来难道你生 活在一个盒子里吗?难道您不知道这个国王的不孝臣民是唯一为国王效劳的人吗?您不知道这个引起不和的罪魁祸首是国家和平的保证吗?您不知道这个叛徒是法兰西最优秀的人物吗?”
“噢!神甫说,“我从未想到王权会一落千丈,我从未想到这样一个无赖(他指着皮都)会象过去人们引用阿里斯提德 斯的名字或福西翁的名字那样引用拉斐德的名字!”
“您非常幸运,民众没听到您的话,神甫先生,”皮都冒冒失失地说。
“啊!”神甫得意扬扬地嚷道,“你终于露出尾巴来啦!你竟然用民众来威胁!是的,民众 ,就是卑鄙地杀害国王的军官的民众,挖死人心掏死人肺的民众!是的,拉斐德先生的民众,巴伊先 生的民众,皮都先生的民众!很好!为什么你不立即向维莱科特雷的革命者告发我呢?为什么你不把我拖到勒普勒去呢?为什么你不卷起袖子把 我悬挂在路灯上呢?好啊,皮都。macte animo,皮都!sursǜml sursǜml【拉丁文:给我荣誉吧,皮都!吊死我!吊死我。】皮都。好啊, 好啊,绳子在哪儿?绞架在哪儿?刽子手就在这里! Macte animo,generose Pitoue.”【拉丁文:给我荣誉吧,宽宏大量的皮都。】
“Sic itur ad astra!”【拉丁文:这样就奔向天 国。】皮都喃喃地继续道,他只是盲目完成那首诗,没有想到他刚才说了一句残酷的双关语。
但是在神甫的盛怒之下,他终于意识到了。
“啊!啊!”神甫大声叫骂道,“啊!你这样选择的。啊,我 因此可以进天国了。啊!你把绞架留给我。留给我。”
“可这话我没说,”皮都大声说,同时开始对争论的发展趋势感到惊恐不安。
“你答应让我去不幸的富隆、可怜的贝尔蒂耶已去的天国。”
“不,神甫先生。”
“啊!你已拿好套索,刽子手,在市政厅广场上,登上路灯,伸出可憎的长胳膊把受害人拉上去的就是你,不是吗?”
皮都发出一声愤慨的怒吼。
“没有错,那是你,我认得出,”神甫继续说道,这种预知的激奋,使他很象约德,“我认得出你!喀提林,那是你!”
“啊,呸!”皮都喊道,“您知道您在对我说一些可憎的事,神甫先生!总之您知道您是在侮辱我!”
“我在侮辱你。”
“您知道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我要向国民砹会提出申诉!哼!”
神甫阴险地嘲笑起来。
“告发吧,”他说道。
“侮辱好公民的坏公民是要受到惩罚的。”
“吊在路灯上!”
“您是一个坏公民。”
“拿绳子来!拿绳子来!”
接着神甫突然做了一个恍然大悟和愤慨的动作。喊道:
“哼!啊!那顶头盔,那顶头盔,就是他。”
“怎么!”皮都说:“我的头盔怎么啦?”
“那个把贝尔蒂耶冒热气的心挖出来的男人,那个把血淋淋尸体放在选民的桌上的那个吃人内者,戴着一顶头盔,那个戴头盔的男人,就是你,皮都。那个戴头盔的男人就是你,黑良心 ;逃吧,逃吧,逃吧!”
神甫悲剧性地每说一个“逃吧”,就朝前跨一步,皮都则后退一步。
读者知道,这种谴责对皮都来说是冤狂的,可怜的小伙子把这顶引以为豪的头盔扔得远远的,头盔掉在地上立即被摔得凹凸不平,发出一阵纸版夹杂黄铜的声音。
“你瞧,坏蛋!”他大声说道。“你承认了!”
于是他把自己打扮成《奥洛斯芒》【《奥洛斯芒》:伏尔 泰所写的一个悲剧,描写耶路撒冷的土耳其亲王怀疑其妾不忠,将她杀死,后发现错怪了她,悔恨自杀 。勒肯和查伊尔分别是悲剧中的主要人物。】中的勒肯在找到了一封情书时指责查伊尔的模样。
“喂,喂,”皮都说,他因这样一种指责而豁出去了,“您太过分了,神甫先生。”
“我太过分;就是说你吊死的人不多,就是说让你开膛剖肚的人不多,懦弱的孩子!”
“神甫先生,您很清楚那人不是我;您很清楚那是皮特。”
“哪个皮特?”
“那个被封为查·坦姆勋爵的老皮特的儿子小皮特,他一面分钱一面说。用吧,不要向我汇报。假如您懂英文,我用英文告诉您这些,可是您不懂英文。是吗?”
“那你懂吗?”
“吉尔贝先生教我学过。”
“在三个星期内?可耻的骗子!”
皮都看到,他正在走歧路。
“听着,神甫先生,”他说,“我什么也不再跟您争了,您有您的想法。”
“真的!”
“说得太对了。”
“这点你意识到了,皮都先生允许我有想法;谢谢,皮都先生。”
“好啦。现在您还在生气。您很清楚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我就不可能告诉您是什么事把我带到您府上来的。”
“真不幸!是什么事情使你来的昵?你也许是代表?”
说完神甫讥讽地笑了起来。
“神甫先生,”皮都说,神甫把他推到他从争论以来就希望得到的地位上,“神甫先生。您知道我一直非常敬重您的个性。”
“啊!是的,让我们讲讲这个。”
“也钦佩您的学识,”皮都补充道。
“毒蛇!”神甫说。
“我,”皮都说,“噢!怎么可能呢。”
“瞧,你有什么要求我?要我再收你在这儿念书?噢!不,不,我不会让你教坏我的学生!不,你身上总留有有害的毒素。你将伤害我的幼苗:Infecit pabula tabo.【拉丁文意思与前面的译文相同。】”
“但是,神甫先生。”
“不,如果你非想吃饭不可,就别向我要求这个,因为我猜想所有巴黎凶残地把人吊死的人都象正经人一样要吃饭。他们也吃饭!噢,天哪!总之,如果你要求我给你那份带血的 肉,你会有的。不过。我要象罗马的老板们一样在门口给他们的顾客以赏赐。”
“神甫先生,”皮都挺直了身子说,“我没有向您要吃的东西,我有我吃的东西,谢天谢地!我不愿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啊!”神甫吃惊地说。
“我象所有的人那样生活,不乞讨,而是靠上天赋予我的本领。我靠干活生活,而且,还有,我根本没成为我的同胞的负担,他们中的许多人选我当首领。”
“哼!”神甫说,吃惊中带着恐惧,仿佛踩着了一条眼镜蛇。
“对,对,选我当首领,”皮都得意地重复了一遍。
“什么首领?”神甫问道。
“一群自由人的首领,”皮都说。
“啊!我的上帝f”神甫喊道,“这个不 幸的人疯了。”
“阿拉蒙国民自卫队的首领,”皮都装出一付谦虚的样子补充道。
神甫朝皮都俯下身,好更好地在他的脸上证实他说的话。
“阿托蒙有国民自卫?”他喊道。
“是的,神甫先生。”
“那你是他们的首领罗?”
“是的,神甫先生。”
“你,皮都?”
“我,皮都。”
神甫象费纳大主教一样,朝天空举起弯曲的胳膊。
“亵渎圣地的可憎行为!”他喃喃地说。
“您不是不知道,神甫先生,”皮都不慌不忙地说,“国民自卫队是一个组织。它的作用是保护公民们的生命、自由和财产。”
“噢!噢!”老人继续说,他陷入了失望之中。
“还有,”皮都继续说道,“尤其在农村,因为有拦路抢劫的集团,这个组织更需要坚强。”
“你就成了这伙人的首领!”神甫说,“一伙拦路抢劫的人。一群放火的人,一帮杀人犯!”
“噢!别搞错,亲爱的神甫先生,我希望,您看看我的士兵, 没有比他们更正直的公民……”
“住嘴!住嘴!”
“相反您想想,神甫先生,我们是您天然的保护者,我直接来您这儿就是证明。”
“来干什么?”神甫问道。
“啊!是这样,”皮都搔搔耳朵说,一面在察看他的头盔掉在什么地方,想知道去捡他那套军服必不可少的这一部分时,离他的撤退线是不是不太远。
掉下去的头盔离朝苏瓦松街的大门只有几步远。
“我问你来干什么?”神甫重复了一遍。
“那好!”皮都说,一面朝他的头盔后退了几步,“下面就是我 来的主要目的。神甫先生,虽然您很精明,但是请允许我补充一下。”
“开场白,”神甫喃喃地说。
皮都又朝他的头盔挪了两步。
但是这些小动作并没使皮都安下心来,因为皮都朝头盔挪两步,神甫为了和他保持距离,跟着也向皮都走了两步。
“好吧!”皮都说,因为他的防卫武器就在身边,他开始鼓起勇气,“对于士兵来说,枪是必备的武器,但是我们没有。”
“啊!你们没有枪!”神甫兴奋得一面跺脚一面喊,“啊!他们 没有枪!没有枪的士兵!啊!哈,我的老天!多么威武的士兵!”
“可是,神甫先生。”皮都说,一面又朝他的头盔走了两步,“当人们没有枪的时候。他们会设法找的。”
“是的,”神甫说,“那你们在找吗?”
皮都到了拿得到他的头盔的地方,他用脚把头盔朝身边靠靠,由于忙着进一行动。他没立即叫答神甫。
“那你们在找吗?”神甫又说了一遍。
皮都捡起了他的头盔。
“在找,神甫先生,”他说。
“在哪儿儿找?”
“在您府上,”皮都说,一面把头盔戴在头上。
“我家里的枪!”神甫喊道。
“对,您有的是枪,您。”
“啊!我的陈列室!”神甫喊道,“你来是为了抢劫我的 陈列室。拿我们旧日的勇士的护胸甲,穿在这类坏蛋身上。皮都先生,我刚才已对你说过你发疯了。阿尔芒扎的西班牙兵的剑,马利尼昂的瑞士兵的长矛,用来武装皮都先生和他的同伴!哈哈哈!”
神甫笑了起来,笑声中克满了轻蔑的威胁,皮都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
“不,神甫先生,”他说,“不是马利尼昂的瑞士兵的长矛,也不是阿尔芒扎的西班牙兵的剑,不是,这些武器对我们没有用处。”
“非常庆幸的是你承认这一点。”
“不,神甫先生,不是这些武器。”
“那是什么呢?”
“海军的那些好枪。神甫先生,我曾经作为额外作业擦的那些海军的好枪,当我有幸在您这儿学习的时期,dum me Galatea tenebat,【拉 丁文:当我在加拉太的黑暗时期。】”皮都带着优雅的微笑补充道。
“不错,”神甫说,皮都的微笑使他觉得仅有的几根头发都竖了起来,“不错!我的海军的枪!”
“就是说,您的武器中唯有这些武器没有任何历史价值,但这些武器可能派一次大用处。”
“啊!”神甫说,一面把手放在他的教鞭的柄上,仿佛一个队长把手放在他的剑柄上一样,“啊,你这个揭去面纱的叛徒。”
“神甫先生,”皮都说,威胁的声词变成了恳求的声调:“请把海军的这三十支枪给我们。”
“滚开!”神甫说着朝皮都走近了一步。
“您会有荣誉,”皮都也后退了一步说,“从压迫者手里把国家拯救出来作出贡献的荣誉。”
“要我提供武器来打我和我的人!”神甫喊 道,“你们拿我给的枪朝我开枪!”
说完他从腰问抽出他的教鞭。
“永远办不到!办不到!”
随后他的教鞭在他的头上挥舞着。
“神甫先生,人们会把您的名字写进普吕多默先生的报纸里。”
“我的名字写进普吕多默先生的报纸里!”神甫先生喊道。
“得到爱国鼓励奖。”
“还不如说是枷锁和苦役!”
“怎么,您拒绝!”皮都从容不迫强调说道。
“我拒绝,我还要把你赶走。”
说完,神甫对皮都指了指门。
“这样做是不会引出好结果的,”皮都说,“您将被指控无爱国心,背叛。神甫先生,我恳求您,”皮都又说,“清您别为这连累自己。”
“让我成为殉教者,尼禄!这就是我所要求的!”神甫喊道,他两眼冒火,不象受刑者而更象个行刑者。
这是在皮都身上产生的效果,因为皮都又退却了。
“神甫先生,”他边说,边朝时退了一步,“我是一个温和的代表,一个调解的使者,我来……”
“您来抢劫我的武器,就象您的帮凶抢夺巴黎荣军院的武器一样。”
“他们在那里的所作所为赢得了许多人的称赞,”皮都说。
“而你在这里将赢得一顿鞭子,”神甫说。
“噢!福蒂埃先生,”皮都说,他认出这件非常熟悉的工 具,“您不能侵犯人权。”
“你马上会看到,坏蛋!等着吧。”
“神甫先生,我作为使者应该受到保护。”
“等着吧!”
“神甫先生!神甫先生!!神甫先生!!!”
皮都面对着令人可畏的对手,退到了朝街的大门。但是,不能再退了,要么迎战要么逃跑。
但是逃跑的话必须打开门,要打开门,必须转过身。
然而皮都在转身的时候。他那没有武装的一部分身体要挨神甫鞭打。皮都觉得即使是护胸甲也不足以保护自己。
“啊!你想要我的枪!”神甫说。“……啊!你来找我的枪!……啊!你来对我说:‘要您的枪还是要命 !……’”
“神甫先生,”皮都说,“相反,关于这个我没对您说过一个字。”
“那好!你知道,枪在哪里,我的枪,除非把我杀死你才能占有这些枪,除非踏着我尸体去拿这些枪。”
“不可能,神甫先生,不可能。”
说完皮都把手放在插销上,望着神甫抬起的胳膊,不是数神甫武器库里的枪支数目,而是在数他的教鞭抽打的次数。
“这么说,神甫先生,您不想把枪给我罗?”
“是这样,我不想把枪给你。”
“难道一次也不愿意?”
“不愿意。”
“两次呢?”
“不。”
“三次呢?”
“不!不!不!”
“好吧!”皮都说,“请把它们看管好。”
说完他动作飞快地转过身,从半开的门中冲了出去。
但这个动作还不够快,灵活的鞭子呼啸着落了下来,狠狠地抽在了皮都的腰下部。尽管皮都具有巴士底狱胜利者的胆量,但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叫喊声。
听到这声叫喊。好几个邻居走了出来,他们十分吃惊地看见戴着头盔、佩带着马刀的皮都撒腿在逃,而福蒂埃神甫站在门槛上。挥动着教鞭,犹如灭绝天使,挥动着闪光的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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