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tang_wan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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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热·皮都(全本)(word文档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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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5 12:13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六章
乔治•德•夏尔尼
    我们刚才叙述的事件不知已被多少人描写过,只是手法不同而巳。这当然是因为它是一七八九年到一七九五年这一伟大时期中最令人感兴趣的事件之一,这一伟大时期就是大家所说的法国大革命。   
    将来还会有人用各种不同的手法去描写它:但是我们可以预先断言,任何人都不会比我们叙述得更公正。
    但是在作了所有这些叙述,包括我们的叙述之后,还会有许多事有待叙述,因为历史从来不是完整的。成千上万个目击者各有各的说法,成千上万个不同的细节各有各的趣味和诗意,正因为如此,这些细节才各不相同。
    但是,所有这些叙述无论它们多么真实,又有何用呢?政治教训曾教育过一个政治人物吗?
    国王们的血和眼泪以及对他们的叙述有过那种水滴穿石的力量吗?  
    不,王后们哭了;不,国王们被杀了,他们的继承者不曾吸取命运带来的这种残酷教训。
    那些忠实的人献出了他们的一片忠心,而国王的继承者却没有利用他们的忠诚,以致命中注定要遭不幸。
    哎l国王们在撤离时,让一些人浑身是血地躺在他们溃逃经过的路上。我们刚才已看到王后差点跌倒在这些人中一具尸体上。
    王后发出那声恐惧的叫喊之后几小时,她同国王和孩子们离开凡尔赛,再也不能回那里了。那时候,在一个小小的内院里发生了以下的事。雨后庭院里很湿,但强劲的秋风已开始把地上吹干。
一个身穿黑衣服的人俯身对着一具尸体。
另一个身穿侍卫队制服的人跪在这具尸体的另一边。
第三个同伴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双手攥紧,两眼发呆。
死者,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血好象都是从头部和胸部的大伤口里流出来的。
    他的胸膛,横一条竖一条,全呈现青灰色,仿佛在毫无希望的抵抗中仍然蔑视地呼吸着。
    他的嘴半张着,朝后仰的头带着痛苦和愤怒的表情使人想起古罗马人那句非常形象化的比喻。
“生命随着一声长长的呻吟逃向阴曹地府。”
穿黑衣服的人是吉尔贝.
跪着的军官是伯爵。
站着的人是比约。
死者是乔治•德•夏尔尼男爵。吉尔贝朝尸体俯下身,用崇高的目光凝视着。这种目光能挽留住垂死的人的生命,几乎能唤回已死者的灵魂。
    “冰凉,僵硬了,他死了,完全死了,’他终于说道。
    夏尔尼伯爵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岭,把这个毫无知觉的躯体紧抱在怀里,抽抽喳噎地哭丁起来,这哭声令人心碎,医生忍不住浑身哆隙起来,比约走到小庭院蛇一角,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突然,伯爵扶起那具尸体,让他背靠着墙,然后慢慢后退,眼睛一刻不离瞧着他,仿佛看他死去的兄弟是否会复活,跟他走。
    吉尔贝单膝跪着,手托着脑袋,纹丝不动,忧虑不安地在沉思。
    比约从暗角落里走了出来,朝吉尔贝走去。他不再听伯爵那使他感到心碎的叫喊声。
    ‘唉!唉!吉尔贝先生,”他说,“这显然是内战,您预先对我说的事发生了,只是事情发生得比我认为,甚至比您自己认为的还要快。我曾看见这些坏蛋杀死了那些坏人,现在我看见这些坏蛋在杀正直的人。我目睹他们屠杀了弗莱塞尔,德•洛内先生,富隆以及贝尔蒂耶,我的四肢在发抖,我讨厌别人!
    “然而他们以前杀死的只是些无耻之徒。
    “那时候,吉尔贝先生,您预先告诉我,屠杀正直的人那一天即将来临。
    “他们杀死了夏尔尼男爵,我不再发抖,我哭了,我不再讨厌别人,我对自己感到害怕,”
    “比约,”吉尔贝说。
    但是比约没听,又继续说道:
    “他们杀死的是一个可怜的年轻人,吉尔贝先生,他是一个士兵,他战斗过,他没有杀人,但是他却被杀死了。”
    比约叹了口气,象是从他内心深处发出的。
“啊!”他说,“这个不幸的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我看着他骑着他那匹灰色的小马从布尔索纳到维莱科特雷去,他代他母亲把面包带给穷人。
“这是一个漂亮的孩子,脸色白里透红,一双大大的蓝眼睛,脸上总挂着微笑。
    “嗐!多么不可思议!自从我看见他脸走了样、血淋淋地躺在那儿起,我再一次看的时候,这已不再是一具尸体,而是那个一直微笑着的孩子,他左臂挎着一只篮子,右手拿着钱袋。
    “啊!吉尔贝先生,事实上,我认为象这样足够了,我不再希望进一步地看,因为您早就对我预言过,我也会看到您死的,您,那么……”
    吉尔贝轻轻摇了摇头。
    “比约,”他说,“安静些,我的末日还没来临,”
    “好吧,可是我的末日到了,大夫。我在那儿有要收割的庄稼,但庄稼已烂了,我有土地,但土地已荒芜了,我有一个家,我爱它,我看到这具尸体,看到他家里的人在为他哭泣,我更十倍地爱我的家了。”
    “您想说什么,我亲爱的比约?您大概想我会同情您,是吗?”
    “噢!不,”比约天真地回答,“但是因为我痛苦,所以我才抱怨,可抱怨又一点没用,所以我打算以自己的方式来帮助自己,来自我安慰。”
    “那是说……”
“那是说,我想重返农庄,吉尔贝先生。”
“又来了,比约?”
“啊!吉尔贝先生,您瞧,那儿有一个声音在叫我。”
“当心,比约,这个声音在劝您逃跑。”
“我不是一个逃兵,吉尔贝先生。”
“您想做的事,比约,将比逃兵更有罪。”
“请给我解释解释,大夫,”
“怎么!您先到巴黎搞破坏,可在建筑物倒塌时要逃跑?”
“是的,为了不压死我的朋友。”
“还不如说不让您自己被压死。”
“嗳!嗳!”比约说,“难道一点也不许想到自己。”
“啊!考虑得多么周到!好象石头不会滚动!好象石头滚动时不会压死逃得远远的胆小鬼。”
‘啊!您很清楚我不是一个胆小鬼,吉尔贝先生,”
“那么,您还是留下,比约,因为我在这儿还需要您。”
“在那儿,我的家同样需要我。”
“比约,比约,我以为您和我一样都承认,一个热爱祖国的人是没有家的。”
“我想知道,假设您的儿子塞巴斯蒂安在这个年轻人呆的地方,您对您刚才说的话是不是能重复一遍。”
    说完他指了指那具尸体。
    “比约,”吉尔贝平静地回答,“总有一天,我的儿子塞巴斯蒂安会看到我,就象我现在看这具尸体一样。”
    “大夫,如果那一天他和您一样冷酷无情的话,那他多么不幸。”
    “我希望他做得比我更好,比约,我希望他更坚定,这恰恰是因为我已给他作出了坚定的榜样。”
    “那么您希望孩子习惯于看到流血,希望他在幼年时对纵火、绞架、骚动、夜袭习以为常,希望他看到侮辱王后,威胁国王,当他象一把剑那样坚硬、冷酷时,您希望他爱您,尊敬您吗?”
“不,我不希望他看到这一切,比约,这就是我为什么把他送到维莱科特雷去的原因。今天我几乎在为这样做感到后悔。”
“怎么,今天您为这样做感到后悔啦?”
“是的.”
“为什么是今天?”
“因为今天他本来可以看到狮子和老鼠这个公理是如何体现在现实生活中的,可现在他还认为这个公理只是一个寓言。”
    “您想说什么,吉尔贝先生?”
    “我想说他本来可以看到一个出于偶然才来到巴黎的可怜的农庄主,一个不会读书写字的勇敢而正直的人,这人从来不曾相信他的生命能够对这些上流人物的命运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这些大人物,他从前几乎不敢正眼相视。我想说他本来可以看到这个人在这样一个时期竟然想离开巴黎,正如他一再要求的,我想说他本来可以看到这个人今天为救国王,王后和他们的两个孩子立下了汗马功劳。”
    比约瞪着一双惊奇的眼睛瞧着吉尔贝。
    “这是怎么回事?吉尔贝先生,”他说。
    “这是怎么回事.高尚的无知者?我马上要对你说:你在听到第一个响声醒来时,在猜到这响声是准备袭击凡尔赛的一场风暴时,你立即跑去叫醒拉斐德先生,因为他睡着了,拉斐德先生。”
    “天哪!这很自然,他在马上呆了十二个小时,他一天一夜没睡觉了。’
    “你在把他引到城堡时,”吉尔贝继续道,“在让他跻身杀人犯中间时,你高声大喊,‘向后退,坏蛋们,复仇者在这里!’。
    “嗯,不错,”比约说,“这一切都是我傲的。”
    “很好!比约,你看到这是一种很大的补偿,我的朋友,如果你没有制止别人杀害这个年轻人,但也许你制止了他们杀死国王、王后和两个孩子!在祖国酬报你的时候,你竟然要求放弃为祖国效劳,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
    “既然我自己也蒙在鼓里,我做的事将来还有谁知道呢?”
    “你和我,比约,这难道还不够吗?”
    比约思索了片刻,然后把他粗糙的手朝大夫伸过去。
    “噢,您说得对,吉尔贝先生,”他说,“不过您知道,人是一种软弱,自私,易变的创造物,只有您,吉尔贝先生,您永远是坚强,宽宏大量,坚韧不拔的。是谁造就了您?”
“是不幸!”吉尔贝微笑着说,可这笑比哭还悲伤。
“真是怪事,”比约说,‘我以为不幸会使人变得恶毒。”
“那都是些软弱的人。”
“我是不是就要成为不幸的人,成为恶毒的人呢?”
“你也许会成为不幸的人,但永远不会成为恶毒的人,比约。”
    “您肯定吗?”
    “我为你担保。”
    “那么,”比约一边叹气一边说。
    “那么?”吉尔贝重复说。
    “那么,我留下,不过我知道,我以后会不止一次地这样软弱无力。”
    “每一次,比约,我都会竭力支持你。”
    “但愿如此,”农庄主叹了口气。    -
接着他朝夏尔尼男爵的尸体看了最后一眼,仆人们正准备用担架把尸体抬走。
“不管怎样,”他说,“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孩子,这个小乔治•德•夏尔尼,骑着他的小灰马,左臂挎着篮子,右手拿着钱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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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10:2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tang_wan77 于 2010-7-10 20:32 编辑

第二十七章
皮都和塞巴斯蒂安•吉尔贝出发、旅行、抵达

    我们看到,早在我们刚才叙述的事情发生之前,就决定让皮都和吉尔贝出发去维莱科特雷。
    现在,我们打算暂时把那些历史上的主要人物搁在一边,先来追寻这两个年轻旅行者的踪迹,我们希望我们的读者允许我们详细交待一下他们出发、途中以及到达维莱科特雷时的一些情况,皮都相信他俩的离开早该在维莱科特雷留出了一个大空隙。
    吉尔贝让皮都去找塞巴斯蒂安,把他给带回来。为此目的,皮都被送上一辆出租马车。正如吉尔贝把塞巴斯蒂安托付绐皮都一样,他又把皮都托付给马车夫照管。
    一个小时后。马车带回了皮都,皮都带回了塞巴斯蒂安。
    吉尔贝和比约正在他们租下的一套公寓里等候他们。这套房间座落在圣母升天教堂上方的圣奥诺雷街上。
    吉尔贝对他儿子解释说,当天晚上他就要和皮都一起动身,并且问他,回到他十分喜欢的大森林是不是很高兴。
    “很高兴,父亲。”孩子回答说,“只要您到维莱科特雷来看我,或者允许我到巴黎来看您。”
“放心吧,孩子,”吉尔贝回答说,—边吻了吻他儿子的前额,“你知道,现在我不可能不去看你。”
至于皮都,他一想到当天晚上就要动身,不免喜形于色。
当吉尔贝把塞巴斯蒂安的一双手放在他的一只手中,把十来个每个价值四十八利弗尔的双金路易放进他另—只手中的时候,皮都高兴得脸都发白了。
他毕恭毕敬地听着大夫给他作一长串吩咐,这差不多都是关于健康方面的话。
塞巴斯蒂安垂下他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
皮都在他的大口袋里叮叮当当地在掂量他的双金路易。
吉尔贝把一封信交给皮都,就这样他担负起了监护人的职责。
这封信是写给福蒂埃神甫的。
大夫的嘱咐结束后,轮到比约说话了。
“吉尔贝先生,”他说,“把有关塞巴斯蒂安的心情方面的事托付给你了,现在我把他的身体托付给你,你有两只拳头,必要时,你要好好使用这对拳头。”
“是的,”皮都说,“除了拳头,我还有一把刀。”
“不要滥用刀。”比约继续说。
“我会手下留情的,”成都说,‘clemens ero,”①
“真是位英雄,如果你想成为的话,”比约又说了一遍,他一点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
“现在,”吉尔贝说,“我还要告诉你们,塞巴斯蒂安和你,你们怎么个走法。”
“噢!”皮都大声说,“从巴黎到维莱科特雷只有七十二公里路,塞巴斯蒂安和我可以一路走,一路谈。”
①        拉丁文;宽大为怀。

塞巴斯蒂安瞧了瞧他父亲,好象在问,七十二公里的旅程中,和皮都边走边谈是否很有趣。
    皮都看见了这一眼色。
    “我们讲拉丁文,”他说,“人们会把我们当成有学问的人。”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事,这个天真的家伙!
    手里拿着十来个双金路易,有多少人会说:
    “我们去买些香料蜜糖面包。”
    吉尔贝迟疑了片刻。
    他瞧瞧皮都,又瞧瞧比约。
    “我明白您的意思,”比约说,“您在寻思皮都担任向导是不是合适,您把孩子托付给他有顾虑。”
“噢!”吉尔贝说,“我并没有把孩子托付给他。”
“那么,托付给谁呢?”
古尔贝抬头望着天空,他太信伏尔泰的哲学了,没敢回答,
“托付给上帝!”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结果,他们下了决心,对皮都的计划不作任何改变,皮都保证,不让年轻的吉尔贝过分疲劳,让他在旅途中充满乐趣,他们决定,第二天早晨出发。
    吉尔贝送儿子去维莱科特雷,本可以雇一辆公共马车,当时在巴黎和边界之间有这样的车在跑,或者可以用他自己的马车,但是我们知道,他多么害怕年轻的塞巴斯蒂安独自思索,
而且最能使充满梦幻的人独自思索的莫过于马车的开动和隆隆的噪音。
因此,他只是把两个孩子一直送到布尔热,在那里指给他们看那条灿烂的阳光照耀着的大路,道路两旁裁着两排树木,他拥抱了他们,然后对他们说:
“去吧!”
皮都领着塞巴斯蒂安出发了,塞巴斯蒂安好几次转过身来,向吉尔贝送去—个个飞吻。吉尔贝交叉着双臂,站在与他儿子分手的地方,  目送着他远去,仿佛在追逐一个梦。
皮都挺直了他那高高的身子。象古尔贝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国王的私人医生,对他表示信任,他感到十分自豪。
皮都小心谨慎地准备去完成他的任务,他既象是监护人,又象是女管家。
此外,他本人对带好小塞巴斯蒂安又是信心十足。他平静地行走着,穿过一个又一个村庄。这些村庄离巴黎很近,自从不久前在巴黎发生了那些事件以来,它们一直处于骚乱和恐怖之中,虽然我们已把这些事件的进展一直叙述到十月五日或六日,但读者必须记住,皮都和塞巴斯蒂安离开巴黎大约在七月底八月初。
除此之外,皮都保留了他的头盔做帽子,他的刀作为防御武器。这些是他在七月十三日至十四日这两天的事件中所得到的全部东西,但是这两件战利品满足了他的野心,也给他增添了令人生畏的外貌,同时又确保了他的安全。
还有,这种令人畏惧的神态,不是依赖那顶头盔和那把龙骑兵的刀才得到的,虽然这两件东西无疑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一个没有参加攻占巴士底狱的人,一个没有为此出过力的人,是不可能在他举止中保留某种英雄气概的。
除此之外皮都还算得上是一个鼓动家。
一个人没有在市政厅听过提案,没有听过巴伊先生的演说,没有听过拉斐德先生的鼓动词,是不会成为一个演说家的,尤其是假如他已经学习过拉丁文的《修辞学》,就更是如此,因为十八世纪末叶,法兰西人的雄辩术是严格模仿拉丁文的《修辞学》的,显得十分平淡乏味。   
皮都知道他配备着这两件强有力的东西,加上两只强有力的拳头,而且他还具有罕见的和蔼的微笑和最令人感兴趣的胃口,因此他高高兴兴地走在去维莱科特雷的大路上。
为那些对政治怀有好奇心的人,他带来了新闻。再说,必要时他还能够制造新闻。他曾在巴黎住过,从那一个时期起,巴黎的新闻炮制始终是很出名的。
他讲到,贝尔蒂埃先生如何掩埋了万贯家财,公社迟早有一天会把这些财富挖掘出来的。那位拉斐德先生,一切荣誉的典范,法国外省的骄傲,如何在巴黎被认为仅仅是用旧了的模特儿,他的白马成了炮制笑料和漫画的丰富的题材,拉斐德尊为至交的巴伊先生以及他家里的其他人如何是贵族,爱诽谤的人还用更厉害的话来说他。   
皮都说着这一切时,激起了暴风雨般的怒吼,但是他具有平息暴风雨的手段。他马上又讲述了有关那个奥地利女人的小道传闻。
他那取之不尽的想象,一路上为他获得了连续不断的一系列美餐,他就这样一直走到了达沃西安纳,这是他们到维莱科特雷前的最后一个村落。
相反,塞巴斯蒂安不是吃得很少就是一点都不吃,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脸色苍白,象一个病病歪歪的孩子。凡是关心塞巴斯蒂安的人都赞扬皮都象父亲般无微不至地关怀他,皮都抚摸这个孩子,宠爱他。伺候他,而且还吃他的那一份饭莱,他这样做似乎没有其他动机,仅仅是想使他愉快。
他们到达沃西安纳后,成都显得犹豫不决,他瞧了瞧塞巴斯蒂安,塞巴斯蒂安也瞧了瞧他。
皮都搔搔头,这是他表达遇到为难事的方法。
塞巴斯蒂安很了解皮都,知道他这个小动作。
“喂,出什么事了,皮都?”塞巴斯蒂安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皮都说,“假如对您无妨的话,假如您不太疲倦的话,我们绕道阿拉蒙回维莱科特雷,而不是这样一直走下去。”
皮都这个憨厚老实的小伙子,在说出他的愿望时脸都红了,就象卡特琳麦达一个不那么天真的愿望时也脸红一样.
塞巴斯蒂安懂了。
“啊,同意啦!”他说,“我们可怜的妈妈皮都就死在那儿。”
“过来,我的兄弟,过来。”
皮都把塞巴斯蒂安紧紧地抱在怀里,那股劲儿差点把他给憋死.皮都拉着孩子的手,开始奔上沿着维阿拉山谷的那条小道。他们跑得飞快,跑了一百步之后,可怜的塞巴斯蒂安气都透不过来,不得不说:
“太快了,皮都,太快!”
皮都停住脚步,他平时就是这样走的,所以没有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了。
他看见塞巴斯蒂安脸色发白,气喘吁吁。
他把他背在背上,如同圣克里斯朵夫背着耶稣一样背着他走。
这样,皮都爱走多快,就可以走多快了。
皮都背着他走,这已不是头一回了,所以塞巴斯蒂安没有反对。
他们就这样来到了拉尔尼,一到拉尔尼,搴巴斯蒂安感到皮都正在喘气,便提出他休息的时间够长了,皮都愿意怎么走,他就准备怎么走。
皮都宽宏大量,放慢了脚步。
走了半个小时,皮都来到了阿拉蒙村口。这个美丽的阿拉蒙村是他的出生地,正如一个伟大诗人的浪漫曲中所说的,曲调一定比歌词更有价值。
这两个孩子一到那里,便四下观望,辨认他们所在的地方。
他们看见的第一样东西是十字架,虔诚的百姓习惯地把它安放在所有村庄的村口.
天哪!即使在阿拉蒙,他们也感到了巴黎在朝无神论方向所作的那种莫名其妙的进展。钉住基督像的右臂和双脚的钉子,由于铁锈的侵蚀,已经掉了。基督像仅仅悬吊在左臂上,谁也没有这种虔诚的想法:考虑把当时人人都在宣扬的自由、平等、博爱的象征放回到犹太人放的原处。
皮都并不虔诚,但是他有童年时代的传统。这个被遗忘的基督像,使他伤透了心。他在灌木丛中找来一种象铁丝—样细而坚韧的藤。他把头盔和刀放在草地上,爬上十字架,把神圣的殉道者的右臂重新绑在横木上,然后吻了他的脚,爬了下来。
在这同时,塞巴斯蒂安跪在十字架下面祈祷。他在为谁祈祷?谁知道呢?
也许,他在为他满心希望在森林的大树底下再次找回童年的幻想祈祷,也许,他在为那个人人都知道有的,但是又不相识的母亲祈祷。因为即使她没有用她的乳汁喂养了我们九个月,但是她总是用她的血滋养了我们九个月。
皮都完成了他那神圣的举动,重新戴上头盔,重新把刀挂在腰带上。
塞巴斯蒂安做完祈踌后,划了—个十字,又拉住了皮都的手。
于是两个人走进村庄,朝皮都出生的那间小茅屋,也就是塞巴斯蒂安在那儿吃奶的那间小茅屋走去。
皮都很熟悉阿拉蒙,谢天谢地!但是这会儿他却无法找到那间小茅屋。他不得不向人询问,有人指给他看一间屋顶盖着石板瓦的石砌小屋。
这间屋子的花园四周围着一堵墙。
昂热利克姑母已卖掉了她妹妹的房子,新主人完全有权把一切都拆掉。他推倒了重抹灰泥的旧墙,拆掉了那扇上面有个猫洞的旧门和那些窗格子一半安玻璃、一半糊纸的旧窗户,那纸上原来划着皮都学写字时写的笔划,他掀去了长着绿苔的茅草屋顶,这些植物曾在屋顶上生长开花。
新主人拆除了这一切,一切都已消失。
这间石砌小屋的门紧闭着,门槛上躺着一条大黑狗,对着皮都张牙舞爪。
“过来,”皮都含着眼泪说,“过来,塞巴斯蒂安,我们到一个地方去,我至少可以确信那儿什么都没有改变。”
皮都把塞巴斯蒂安拖向安葬他母亲的墓地。
可怜的孩子,他说得对!那儿,什么都没有变,只是长起了青草。坟地的草长得非常茂盛,有可能使他连母亲的墓都认不出。
幸亏皮都栽了一枝垂柳,在野草生长期间,柳枝三四年间长成了—棵树。他朝着树径直走去,吻了树苗下的泥土,他那出自本能的虔诚就象他吻基督像的脚一样。
他从地上站起,感到柳枝被风吹荡着,在他头的周围拂动。
于是,他伸出双臂,抱住一大把柳枝,紧紧贴在胸口。
这仿佛是他母亲的一缕头发,这是他最后一次拥抱他的母亲了。
两个孩子在墓边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这时暮色正在降临。
他们必须离开坟墓了,必须离开这似乎唯有它还记得可怜的皮都的事物了。
正当离开之际,皮都忽然想要折一段柳条插在他的头盔上,但是正当他举起手想折时,他又停下了。
他似乎觉得,从树上折下一根枝条会给他的母亲带来痛苦,因为树根说不定正缠绕着她遗体所安息的,正在腐朽的冷杉棺材。
他又一次亲吻了土地,拉着塞巴斯蒂安的手,离开了坟地。
村中所有的居民要么在田野里,要么在树林里,因此很少有人看见皮都,皮都用头盔和长刀装束起来,因此就是在看见他的人中,也没有谁能认出他了。
他走上去维莱科特雷的路,这条令人着迷的道路大约有一公里多是从树林里穿过的,可是这次林子中的生物,不管多么生动可爱,都别想转移他的悲伤了。
搴巴斯蒂安跟在他后面,象他一样默不作声,沉思冥想。
晚上五点钟左右,他们抵达维莱科特雷。



第二十八章
皮都怎样为了一盘菜肴,就象以前为了一处用词不当和三个句法错误那样,再次受到姑母咒骂,被她赶出门去

    皮都自然而然地由园林的那个被人叫作养雉场的部分来到维莱科特雷,他穿过那个平日冷落无人的跳舞场,三星期前他还曾陪着卡特琳到这几来过。
    在这三个星期当中皮都和法国经历了多少事啊!
    随后,他顺着那条漫长的两旁都是栗树的小径,一直走到城堡广场,去敲了敲搞蒂埃神甫的那所学校的后门。
    皮都离开阿拉蒙已经有三年了,而他离开维莱科特雷才只三个星期。因此,自然阿拉蒙的人不认识他,而维莱科特雷的人却认识他。
    转瞬,皮都和塞巴斯蒂安•吉尔贝抵达维莱科特雷的消息就在城里传开了,据说他们从后门走进了福蒂埃神甫的住宅,塞巴斯蒂安的装束和他离开的时候差不多,但是皮都却头戴军盔,腰挎马刀。
    结果,神甫住宅的大门前面聚集了许多人,因为他们认为,倘使皮都是由城堡那边的小门进去的,那他就一定会从开向苏瓦松街的耶扇大门出来。
    这是他占普勒的必由之路。
    果然,皮都并投在福蒂埃神甫家多作停留,只把塞巴斯蒂安留了下来,把大夫的那封信以及用来支付塞巴斯蒂安的膳宿费的五个双金路易交给神甫的妹妹。
    福蒂埃神甫的妹妹看到这个威风凛凛的军人打花园那扇门走进来的时候,起先感到十分害怕,但不久她就从龙骑兵的头盔下,认出了那张平静诚实的脸,心里稍微安定了点儿。
    等她最后看到了那五个双金路易,才完全放下心来。
    读者要是知道稿蒂埃神甫领着他的学生出去散步了,只有这个可怜的老姑娘一个人呆在家里,那么她的这种畏惧就更容易得到解释了。
    皮都把信和那五个双金路易交给了神甫的妹妹以后,就去拥抱塞巴斯蒂安,接着带着军人的威武气概把头盔戴到头上,往外就走。
    尽管塞巴斯蒂安和皮都并不会离别多久,而且跟他呆在一起也没有什么趣味;但是他那快乐宽厚的天性,一贯殷勤友好的态度仍使小吉尔贝十分感动,所以分手的时候,小吉尔贝还居掉下几滴眼泪。皮都的性情就象那些高大忠实的纽芬兰狗一样,尽管它们有时叫您感到非常厌烦,但是最终总会伸出舌头舔舔您来消除您的怒气。
    有件事减轻了塞巴斯蒂安的悲仿,因为皮都答应经常回来看他。有件事也减轻了皮都的悲伤,因为密巴斯蒂安为此向他表示了感谢,
    现在,且让我们跟着本书的主人公,从福蒂埃神甫的住宅走到昂热利克姑母的那所住宅,这所住宅正如大家都已知道的位于普勒边缘。
皮都走出福蒂埃神甫的家门,就看到有二十来个人在等着他。—些人对于他的那身奇异装束的描绘已经在全城流传开来,所以聚在那儿的人多少已经知道了他的那种装束。他们看见皮都这样威武地从发生战斗的巴黎回来,猜想他也参加了战斗,他们很想知道一些那儿的消息。
    皮都用他惯常的那种庄严的样子把消息告诉他们,他叙述了占领巴士底狱的全部经过,比约、马亚尔、埃利、于兰的英雄行为,比约怎样掉进了堡垒前的护城河,他,皮都又怎样把他从河里拉了上来,他们怎样把身陷固圊,已在牢中关了八到十天的吉尔贝大夫救了出来。
    那些人差不多已经知道了皮都告诉他们的所有这些事,不过他们是从报纸上看到这些细节的,不管记者笔底下多么精采动人,总不及一个亲眼目睹的人说来那么生动有趣,因为人们可以直接对他提出问题,得到答复。
    皮都讲讲停停,把所有这些细节说了一遍,回答了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每当他在叙述当中被人打断的时候都显得十分谦和,对于别人提出的所有问题都非常客气地予以回答。
    因此,当皮都在福蒂埃神甫的家门前,挤满听众的苏瓦松街上讲了将近一个小时以后.有个在场的人看到他脸上隐约流露出的焦急神色,就开口说道:
    “他累了,可怜的皮都,我们拖住他在这儿闲谈,而不让他回到他的昂热利克姑姑家去。可怜的老姑娘!她重新见到他会感到多高兴啊。”    ,
“我并不累,”皮都说,“而是肚子饿了。我从来都不觉得累,但是却老是感到饥饿。”
听了皮都这番天真的表白,那些不想让他挨饿的人就恭恭敬敬地让出一条路来,于是皮都走上了去勒普勒的,也就是说:去他姑母家的那条路,后面跟着几个比别的人更为好奇的人。
昂热利克姑母不在家,大概上邻居家去串门了,屋子的门关着。
于是,许多人请皮都去他们家吃点东西充饥,但是皮都高傲地拒绝了。
“但是,”他们对他说道,“你看,亲爱的皮都,你姑姑家的门关着呀。”
“姑姑的屋门不会在一个听话的、饥饿的侄子面前一直关着不开,”皮都不容置辩地说。
他抽出那把女人小孩见了都直往后退的大刀,把刀尖从锁舌和锁环之间直插进去,用力一扳,门就在周围那些人的一片赞叹声中开开了,当他们看到皮都这样不顾一切地准备接受老姑娘的怒吼叫骂时,就不再对他的英雄事迹抱有怀疑了。
屋里的摆设完全和皮都在时一样,那张有名的皮椅子大模大样地呆在房间中央;两三张断腿折臂的椅子或凳子歪歪斜斜地环绕着那张大椅子;房间尽头是那个面包箱,右边是碗橱,左边是壁炉。
皮都温和地笑着走进屋子。他对所有这些可怜的家具并没有什么意见。相反,它们都是他童年时的朋友。不错,它们几乎象昂热利克姑母一样冷酷无情,但是你把它们打开的时候,至少可以在里面找到一些好东西,可是要是您把昂热利克姑母的身体打开的话,那您肯定会发现她的内心比她的外表还要冷漠和凶恶。
皮都马上就能向那些跟着他的人证明我们刚刚说过的这些话。他们看到发生的一切,就在外面观望,急切地想要知道昂热利克姑母回来时会出现什么情况。
此外,显而易见,这些人对皮都非常同情。
上文已经说了,皮都感到饥饿,甚至被人从他脸色的变化上看了出来。
因此他并没有浪费时间,径直朝那个面包箱和碗橱走去。
从前,尽管皮都离开那儿几乎还不到三个星期,我们还是用“从前”这个词,因为,照我们看来,时间并不是以它持续的长短来衡量的,而是以发生过多少事来衡量的,从前,皮都,如果不是在气恼或难以抑制的饥饿这两种十分相似、叫人难以忍受的力量的驱使下;从前,皮都就会坐在关闭的门前面,低声下气地等着昂热利克姑母回来。等到姑母回来了,他就会温和地笑着向他鞠躬,随后就会站到一边,让出地方来给她进屋。等她进去后,他会跟着走进去,去拿刀和面包,好让姑母把他的那份面包给他。等到他的那份面包给切下来,他就会投射出一道渴望的目光,一道单纯的、泪汪汪的、动人心弦的目光,——至少他认为是动人心弦的,——竟然能使姑母把碗橱搁板上的乳酪或甜食拿过来。
这种电流般的强烈的目光虽然很少收到成效,但是有时却也得到成功。
但是今天,皮都既然成了一个男了汉,就不再这么做了,他不慌不忙地打开那个面包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木柄小刀,拿起面包,方方整整地切下一块可能足足有一千克的面包,正如采取了新地计量单位后,人们简洁明了地说的那样。
接着他把切剩下的面包重新放进箱子,盖上箱盖。
随后,他依然神态安详地过去打开碗橱。
有一刹那,皮都好象听到了昂热利克姑母的责骂声,但是碗橱的门咯略直响,这种声音听起来十分真切,把另一种只有想象的力量的声音淹没了。
    在皮都成为这个家的成员的时候,他那吝啬的姑母总拿一些粗劣的食物来应付,比如马罗尔乳酪,或是薄薄的肥肉片,四周配上一些卷心莱的绿叶。但是自从这个食量惊人的孩子离开了那儿以后,他的姑母尽管吝啬,还是给自己做了几盘莱,可以够她吃一个星期,而且做得相当精美。
    有时是一盘浸在头天晚上的油脂里的胡萝卜洋葱焖牛肉,有时是一盘香喷喷的土豆萝卜炖羊肉,那一个个土豆不是大得象小娃娃的脑袋,就是长得象南瓜一样,有时是一个加了大葱的酸溜溜的牛蹄,有时是用长柄煎锅做的一个很大的煎蛋卷,配上一些香葱和香芹,或是一些肥肉片,一块这样的肥肉片就够这个老姑娘吃上一顿,甚至在她胃口好的日子也是如此。
    在整个星期里,昂热利克姑母小心在意地欣赏着这些精美的莱肴,只在需要的时候才吃上那么一点。
    每天,她都独个儿快乐地享受着这些美味佳肴,在这个非常幸福的星期中,每逢她把手伸向一盘莱,吃上一口的时候,就想到了她的侄子昂热•皮都。
  皮都真走运。
  他到的那一天正好是星期一,昂热利克姑母用大米和一只老公鸡烧了一大锅鸡粥,这只被美味可口的米糊环绕着的公鸡给煮了那么久,以致骨头和肉都分开了,而且肉也几乎变得很酥软。
    这鸡粥的份量真是吓人,它给放在一只很深的汤盆里,那只盆子外表看上去虽然黑糊糊的,但是在皮都眼里却显得亮闪闪的,充满吸引力。
    肉堆在粥上面,就象宽阔的湖面上的岛屿,耸立在众多的山峰间的那个公鸡的鸡冠就象是直布罗陀海峡①旁的休达山峰。
    皮都看到这个奇观甚至没有有礼貌地发出一声赞叹。
    这个不知感激的家伙吃惯了好洒好莱,竟忘了在昂热利克姑母的碗橱里还从来没摆过这样精美的食物。
    他右手拿着切下来的那块面包。
    他左手抓住那个大盆子,靠着他的粗大有力的拇指不让盆子倾斜,这个手指的前半截一直伸到了香喷喷,粘糊糊的油里。
    这时候,皮都觉得好象有个影子挡住了门口照进来的亮光。
    他面带笑容地转过身去,因为象皮都这样天性淳朴的人,内心的愉快总显露在脸上。
    这个影子,就是昂热利克姑母的身体。
    她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吝啬、暴躁和冷酷。
    从前——我们只好不停地采用同一种修辞手段,也就是说用比较的方式,因为只有通过比较,才能表明我们的观点—一
从前,一看到昂热利克姑母,皮都手里的盘子就会掉到地上,而昂热利克姑母就会十分难过地弯下身子,去拉那只公鸡的碎块和米糊的碎粒。他就会从她的头上跳过去,把面包夹在胳膊底下逃跑。
    可是皮都已经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他的头盔和军刀虽然使他的外表有了一些变化,但是还投有跟当时那些大哲学家的交往使他精神上所起的变化来得大。
    他并没有在姑母面前吓得往后逃跑,却反而笑容可掬地走
①  直布岁陀海峡:在欧洲伊比利亚半岛南端和非洲西北角之间,北岸为西班    牙,南岸为摩洛哥,是大西洋和地中海之间的唯一海上通道。
他完成了这个动作后,就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说道:    •
    “嗨!是的,昂热利克姑姑,我就是可怜的皮都。”
    老姑娘不习惯被皮都这么紧紧地拥抱着,以为皮都想要闷死他,就象古时赫拉克勒斯闷死安泰①那样,因为皮都拿东西吃的时候被她当场抓住了。
    所以当她从这种危险的拥抱中挣脱出来,就也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她可能已经注意到皮都看到这个公鸡时并没露出欣赏的样子。
    皮都不仅是一个不知感激的人,而且是一个缺乏教养的人。   
但是有件事更使昂热利克姑母感到震惊,皮都以前即使在她端坐在房间中央那张皮椅子上的时候,也不敢在周围哪张残破的椅子或翘脚的凳子上坐下来,而现在,当他拥抱过她以后,却安闲自在地在那张皮椅子上坐下来,把那盘莱搁在膝头上,开始吃起来。
    他用有力的右手,正象《圣经》上说的那样,拿着上文已经提过的那把刀,那是一把刀身很宽的木柄小刀,一把波吕斐摩斯②会用来吃汤的真正的抹刀。
①参见书第237页注①,
②波吕斐摩斯:希腊神话中的独目巨人之一。
他用另一只手拿着一块面包,这块面包有六寸长,三指宽,就象一把可以用来扫除盘子里的粥的真正的扫帚,在这同时,那把刀好象表示感激似的,把肉挑到面包上,
    他就这么灵巧地、毫不客气地吃着,结果几分钟后,彩釉盆子里面的蓝白色的花纹就显露出来,就象防波堤的环饰和石块在落潮时显露出来那样。
    昂热利克小姐这时那种绝望的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态真非笔墨所能形容,我们只好放弃这种尝试。
    她开始有一刹那以为可以喊叫。
    可是她喊不出来。
    皮都的笑容显得那么迷人,以致那声喊叫在她的嘴边消失了。
    于是她也尽力想要露出笑容,希望驱除那个被人称作饥饿、呆在她的侄子腹中的凶恶的野兽。
    但是俗话说得好,皮都的饥肠仍然毫无反应。
    他的姑母再也笑不出来,竟然哭起来了。
    这使皮都感到有点局促不安,但是却并投阻止他吃东西。
    “哦!”他说道,“姑姑,您的心肠真好,竟然为了我的到来高兴得这样直掉眼泪。谢谢,我的好姑姑,谢谢。”
  他继续吃起来。
  显然,法国革命使他的性格完全改变了。
  他把那只公鸡吃了四分之三,在盆子底上留了一点粥。
  “我的好姑姑,您更爱吃粥,是吗?对您的牙来说,它不象鸭肉那么硬。我把粥留给您。”
    昂热利克姑母无疑把他的这种殷勤的表示当作讥嘲,所以听了他的这些话,气得差点透不过气来。她坚决地朝皮都走过去,从他手里夺过那个盆子,大声说了一句亵渎神明的话,这句话要是二十年后由一个老近卫军的掷弹兵说出口,就会变得毫无欠缺了,
    皮都发出一声叹息。
    “哦!姑姑,”他说道,“您舍不得这只公鸡,是不是?”
    “小坏蛋!”昂热利克姑母说,“我想他是在讥笑我。”
    讥笑是一个道道地地的法语动词.伊尔德弗朗斯的人讲的都是最纯正的法语。
    皮都站起身来。
    “姑姑,”他庄严地说道,“我并不打算一个子儿不付,我身上有钱。如果您同意的话,我想在这儿寄宿搭伙,不过我有权选择我爱吃的东西。”   
    “混蛋!”昂热利克小姐喊道。
    “好吧,——我们就把每一餐算作四个苏,那么我现在就欠您—顿饭的钱,四个苏的粥,两个苏的面包,一共六个苏。”
    “六个苏,”他的姑母喊道,“六个苏!嗳!单是这点粥就要八个苏,面包就要六个苏。”
    “我的好姑姑,”皮都说,“我之所以不把这只公鸡算进去,是因为它是您饲养的,它是我的老相识,我从鸡冠上就立刻把它认了出来。”
    “可是它也不是一文不值。”
    “它九岁。是我为您把它从它妈妈的肚子底下偷来的。那时它还没有我的一只拳头大,而您甚至还揍了我一顿,因为我没有同时把可以用来饲养它的谷物带回来。卡特琳小姐给了我一些爷粒,所以这是我的财物,我把我的财物吃下肚去。我完全有这个权利。”
    昂热利克姑母气得要命,恶狠狠地盯着这个革命者。
    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给我出去!”她低声说。
    “在我用过饭以后,也不让我消化一下,就这样马上把我赶走。啊!这是不礼貌的,姑姑。”
    “出去!”    -
    先前又坐下去的皮都这时重新站起来。他十分满意地发现他的肚子已经饱得再也吃不下一粒米了。
    “姑姑,”他庄严地说道,“您真是一个狠心的亲戚。您总是这么冷酷,这么吝啬,我要向您表明,您对我的这种做法跟以前一样都是不对的。咳!我可不想让您到处去说,我把您的全部家产都吃光了。”  
    他站在屋子门口,嗓门大得不仅能使那些陪他一起前来、目睹这个场面的好奇的人听见,而且也使五百步以外的一些漠不关心的行人听见了,他说道:
    “我请在场这些正直的人做证,在我参加了占领巴土底狱的战斗以后,我徒步从巴黎来到这儿,我又累又饿,坐了下来,在我的姑母家里饱餐一顿,而我却为了吃下去的这些饭莱受到了这么严厉的训斥,被这么无情地赶了出来,所以我不得不走了。”
    皮都说这段开场白时的调子相当凄楚哀婉,以致周围的人都开始对老姑娘的行为窃窃私议。   
    “我是一个徒步走了十九里路的可怜的客人,”皮都接着说道,“一个荣幸地为比约先生和吉尔贝先生所信任的老实的小伙子,我把塞巴斯蒂安•吉尔贝重新送到福蒂埃神甫家里,我是一个巴士底狱的征服者,巴伊先生和拉斐德将军的朋友!但却被姑姑赶了出来,请你们大家做个见证。”
    周围那些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了。
    “但是,”他接着说道,“我并不是一个叫花子,所以在我为了吃下肚的面包而受到责骂的时候,我就付钱来怍出补偿,这儿是一个我用来支付我在姑姑家里吃的那顿饭钱的小埃居。”
    说着,皮都就高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埃居,丢在桌上,那个埃居当众又从那儿跳到了盆子里,半隐半露地钻到了粥当中。
    皮都最后这一手把那个老姑娘彻底打垮了。她在公众那片嘁嘁喳喳、延续了很长时间的谴责声中垂下脑袋,有许多条胳膊向皮都伸过去.他在门槛上抖掉鞋子上的灰尘,走了出去,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他姑母的眼前消失了,那些人纷纷要为他提供食宿,并且为能够免费接待一个巴土底狱的征服者、巴伊先生和拉斐德将军的朋友而万分高兴。
    昂热利克姑母拾起那个埃居,把它擦拭干净,放到那个茶碟里,让它在那儿等着和别的埃居一起去调换一个旧的金路易。
    但是在她把这个如此奇特地来到她家的埃居放好的时侯,她不禁叹了口气,想到皮都也许有权把那盆菜吃完,因为他手面真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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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29 15:06 | 只看该作者
也是一部经典之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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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8 19:26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九章
                   革命者皮都

    皮都履行了他必须履行的首要义务之后,想满足一下他内心的第一需要。
    当主人的命令同服从命令的人的暗中想法正好完全合拍时,去服从这种命令是一件非常令人愉快的事。
    因此,他沿着一条狭窄的小道大踏步地走着。这是一条从布洛通往罗内大路的小道,象一根绿色的腰带围绕着城的那一部分。皮都穿过田野,想尽快到达皮斯勒农庄。
   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放慢了前进的速度,他每走一步就会给他带来一种回忆。
    当一个人踏上回到他所出生的那一座城镇或村庄的归途时,他就会回忆起他的青年时代,想到往昔的日子。正如一位英国诗人所说的,他往昔的日子象一块地毯铺在他的脚下,向归来的游子表示敬意。
    每走一步,他都要心头一热,找到一个对过去的回忆。
    这儿,他曾经遭受过痛苦,那儿,他曾经享受过幸福;这儿,他曾悲伤地哭泣,那儿,他曾高兴地流泪。
    皮都虽不是一个心理分析家,但总归是一个男子汉。他一边走。一边发掘昔日的踪迹。他到达比约大妈农庄时,心灵充满了感情。
    他着见前面一百步远的地方那个长长的屋脊,就用目光测量着歪斜在长满青茸的烟囱上方的老榆树,他听见了远处牛群的哞哞声,狗的狂吠声,马车的辚辚声,这时他更为自豪地戴上头盔,更为结实地系好他的马刀,竭力摆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这种姿态既适合于情人,也适合于军人。
    开始,谁也没有认出他,这证明他的一番用心还算取得了成功。
    一个小马倌正站在池塘旁饮马,他听见响声转过身来,透过柳树的疏疏朗朗的梢头看见了皮都,确切地说,看见了一个头盔和一把马刀。
    小马倌惊呆了。
    皮都一面从他身边走过,一边大声喊:
    “喂!巴尔诺!你好,巴尔诺!”
    头盔和马刀竟然知道他的名字,小马倌大为惊愕。他摘下自己的小帽子,松开了手里拿着的缰绳。
    皮都微笑着走了过去。
    但是这个小马倌丝毫没有放下心,因为皮都和蔼的微笑隐藏在他的头盔底下。
    在这同时,比约大妈从餐厅的窗户中发现了这个军人。
    她站了起来。
    当时,在乡村人人都时刻警惕着。外面谣言纷纷,真是骇人听闻,说强盗们正在摧毁大树林,还要割田里尚未成熟的庄稼。
    这个士兵的到来预示着什么呢?是来进攻,还是来求援?
    比约大妈把皮都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她暗自在想,这人头上戴着亮晃晃的头盔。身上却披着乡下人的外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必须实说,她在想象中既抱有怀疑又怀着希望,拿不定主意。
    这个士兵不管是谁,却径直进了厨房。
    比约大妈朝来客走了两步,皮都并没有出于礼貌朝后退,他脱下了头盔。
    “昂热?皮都?”她嚷道,“昂热来了!”
    “你好,比约夫人,”皮都回答说。
    “昂热!噢,我的天!谁又会猜得出呢?怎么,你也参军啦?”
    “噢,参军啦!”皮都说。
    他自豪地微笑着。
    随后他四下瞧瞧,寻找他没看见的那个人。
    比约大妈露出笑容,她猜出了皮都目光里的含意。
    接着,她开门见山地说,
    “你在找卡特琳?”
    “是的,比约夫人,”皮都回答说,“来向她问候。”
    “她在晒衣服。来,坐下:看看我,对我说说。”
    “很高兴,”皮都说,“您好。您好,您好,比约夫人。”
    皮都搬过一把椅子。
    没过多久,皮都就被团团围住了,所有的女仆和雇工或站在门口,或站在楼梯的台阶上,他们是被小马倌的叙述吸引来的。
    每进来一个人,人们就可以听见他在悄悄地说:
    “是皮都?”
    “是的,是他。”
    “真的!”
    皮都亲切地对自己先前的同伴扫了一眼。对大多数人采说,他的微笑充满柔情。
    “你是从巴黎啦的,昂热?”这家的女主人继续问道。
    “直接从巴黎来。比约夫人。”
    “你主人怎么样了?”
    “很好,比约夫人。”
    “巴黎情况如何?”
    “糟糕透了,比约夫人。”
    “啊!”
    听众的圈子缩得更小了。
    “国王呢?”女主人问道。
    皮都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咂嘴声,对君主政体表现出极大的不敬。
    “王后呢?”
    这一次,皮都没作任何答复。
    “噢!”比约夫人说。
    “噢!”所有在场的人重复了一遍。
    “来,再讲下去,皮都,”女主人说。
    “天哪,你想问什么就问吧,”皮都答道,卡特琳不在场,他不愿意把带来的所有令人感兴趣的消息讲出来。
    “你怎么有了头盔,”比约夫人问道。
    “这是战利品,”皮都说。
    “什么叫做战利品,我的朋友?”这个善良的妇人问道。
    “啊,说真的,比约夫人,”皮都说,一边露出了保护人的微笑,“你不可能知道战利品是什么。一件战利品意味着一个人已经战胜了一个敌人,比约夫人。”
    “这么说来。你已经战胜了一个敌人啦。皮都?”
    “一个!”皮都轻蔑地回答道,“啊!善良的比约夫人你不知道哇,比约先生和我两个人攻占了巴士底狱。”
    这句魔术般的话使听众好象触了电一样。皮都的头发也感觉到惊奇的听众的呼吸,他们的手落在他的椅背上。
    “给我们讲讲吧,给我们讲一点我们那个男人干了些什么事,”比约夫人带着骄傲的语气这样说,但同时又担惊受怕得浑身直打颤。
    皮都环顾四周,看卡特琳来了没有,但是她没有来。
    在他看来,比约小姐竟然丢不下衣服。不来听由这样一位信使带来的最新消息,这是给他难堪。
    皮都摇了摇头,他情绪开始不好了。
    “全说出来得需要好长时间哩,”他说道。
    “你饿了吗?”比约夫人问道。
    “也许饿了。”
    “渴吗?”
    “我没说不渴。”
    雇工和女仆们迫不及待地为他拿来了食物。皮都还没来得及考虑一下他要哪些东西,眼前就摆上了酒杯、面包、肉和各种各样的水果。
    正如在那一带乡下人们所说的,皮都的肝脏很热——这就是说,他消化快,但是,无论他消化得有多快,还是不可能把昂热利克姑母的鸡消化掉,他咽下最后一口到现在,还没有半个小时。
    饭菜上得如此迅速,因此他所要求的东西没有能够使他争取到他所预期的那么多时间。
    他明白自己必须作出最大的努力。他开始吃起来。
    但是不管他多想坚持吃下去,过了一会儿,他不得不停止了。
    “你怎么了?”比约夫人问道。
    “天哪!我说……”
    “给皮都拿点喝的。”
    “我这儿有苹果酒,比约夫人。”
    “不过,你恐怕更喜欢喝烧酒?”
    “烧酒?”
    “没错。你在巴黎已经习惯喝这种酒了吗?”
    这个正直的女人想,他出外有十二天了,足以使他堕落了。
    皮都骄傲地驳斥了这种想法。
    “烧酒!”他说,“我从来没沾过。”
    “那么,请讲吧。”
    “假如我现在讲的话,”皮都说,“那么过一会儿还得为卡特琳小姐从头至尾再说一遍。而且这件事说起来很长。”
    有两三个人急忙奔向水房,去找卡特琳小姐。
    但是,就在他们都朝同一方向跑的时候,皮都机械地把眼睛转向通往房子二楼的楼梯。下面的风和上面来的风形成了穿堂风,因此皮都从一扇打开的门中看见卡特琳小姐在窗户那儿张望。
    卡特琳正朝着大树林的方向望着,即朝着布尔索纳望着。
    卡特琳正全神贯注地在思考,屋里不寻常的行动并没有影响到她,屋里的一切均未能引起她的注意,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于屋外正在发生的一切。
    “哎!哎!”他边说,边叹着气,“朝着大树林,朝着布尔索纳方向,朝着伊西多尔?德?夏尔尼先生。没错,就选样。”
    他又叹了一口气,比第一次更悲哀。
    这时,去找的人回来报信了,他们不仅去了水房,而且去了所有可能找到卡特琳小姐的地方。
   “怎么了?”比约夫人问。
    “我们没有看见小姐。”
    “卡特琳!卡特琳!”比约夫人大声喊着。
    年轻姑娘一句没有听见。
    这时皮都大着胆子讲话了。
    “比约夫人,”他说,“我很清楚他们为什么在水房找不到卡特琳小姐。”
    “他们为什么找不到她呢?”
    “天哪!那是因为她没有在那儿。”
    “那么,你知道她在什么地方罗?”
    “是的。”
    “她在什么地方呢?”
    “她在楼上。”
    他拉着女主人的手,拖着她走了三四级楼梯,指给她看正坐在攀满牵牛花和常春藤窗台边的卡特琳。
    “她在梳头,”这个善良的女人说。
    “哎!没有哇,她的头发已经梳好啦,”皮都语气沮丧地回答说。
     女主人没有注意皮都忧郁的神情,提高嗓子喊道:
    “卡特琳!卡特琳!”
    年轻姑娘吓了一跳,迅违关上窗子说:
    “干什么呀?”
    “下来,卡特琳!”比约夫人大声说,她完全相信她的话产生的效果。“是昂热从巴黎来了。”
    皮都焦急万分,侧身倾听卡特琳将作出的回答。
    “噢!”卡特琳冷冷地答道。
    如此冷淡,可怜的皮都心都凉了。
    她走下楼梯,毫无表情,俨然是范?奥斯塔德或布洛威画中的佛来米女人的模样。
    “嗯,”她脚一着地便说,“是他。”
    皮都鞠了一躬,脸色绯红,全身颤抖。
    “他有一顶头盔,”一个女仆悄悄地在她年轻的女主人的耳边说道。
    皮都听见了,注视着这话在卡特琳脸上产生的效果。
    一张可爱的脸,也许苍白了一点,但仍然丰满甜美。
    但是,卡特琳对皮都的头盔没有表示羡慕。
    “噢!他有一顶头盔,”她说,“派什么用处?”
    这一回,这个诚实的小伙子的心中充满了怒火。
    “我有一顶头盔,还有一把马刀,”他骄傲地说:“因为我曾和德意志龙骑兵和瑞士士兵交战并且杀死了他们。假如您不相信的话,卡特琳小姐,问您父亲好了。就是这样。”
    卡特琳还在为先前的事出神,她好象只听见皮都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父亲身体好吗?”她问道,“为什么他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巴黎的消息不妙吗?”
“很不妙,”皮都回答。
    “我原以为一切都安排好了呢,”卡特琳说。
    “是的,这是真的:但是一切又被打乱了,”皮都回答。
    “国王和民众没有达成妥协吗?没有把内克尔先生召回吗?”
    “问题就出在内克尔先生身上,”皮都自负地说。
    “这仍然使民众感到满意,是不是?”
    “民众满意极了,如今他们正打算报复,去杀死他们所有的敌人。”
    “他们所有的敌人?”卡特琳吃惊地喊道,“那么,谁是民众的敌人呢?”
    “当然是贵族,”皮都说。
    卡特琳脸色变得苍白。
    “可是他们把谁称作贵族呢?”她问。
    “嗨,天哪!那些拥有大地产的人,那些拥有美丽的城堡的人,那些使全国陷于一片饥荒的人,那些在我们一无所有时他们却无所不有的人。”
    “说下去,”卡特琳不耐烦地大声说。
    “当我们被迫走路。他们却拥有强壮的马匹、漂亮的马车的人。”
    “天哪!”年轻姑娘大声喊道,她的脸色苍白得变成了青灰色。
    皮都注意到了她脸上的变化。
    “我把您的一些熟人叫作贵族啦。”
    “我的熟人?”
    “我们的熟人?”比约夫人说。
    “那么,他是谁昵?”卡特琳寻根究底地说。
    “例如,贝尔蒂埃?德?索维尼先生。”
    “贝尔蒂埃?德?索维尼先生?”
    “您和伊西多尔先生跳舞的那天藏的金扣子就是他给的。”
    “嗯?”
    “好了,我,眼下正在对你们说话的我,亲眼看见一些人吃他们的心哩。”
    在场的所有人发出了恐怖的惊叫声。卡特琳一头栽倒在她坐的椅子里。
    “你亲眼看见啦?”吓得发抖的比约夫人说。
    “比约先生也看见啦。”
    “啊,我的天哪!”
    “是的,此刻,”皮都继续说道,“他们一定杀死或烧死了巴黎和凡尔赛的所有贵族。”
    “太可怕啦!”卡特琳喃喃地说。
    “可怕!为什么可怕?您,您又不是贵族,小姐。”
    “皮都先生,”卡特琳带着忧郁的神情说,“我似乎觉得,你去巴黎之前没有这么狠心。”
    “我如今也不见得更狠心,小姐,”皮都大为震惊地说,“不过……”
    “不过,既然你不是一个巴黎人,你没有犯下这些罪行,那么请别吹嘘巴黎人犯下的罪行。”
    “我不但没犯这些罪恶,”皮都说,“而且为了保卫贝尔蒂埃先生,我和比约先生差点被打死。”
    “啊,我的好父亲!我正直的父亲!我在那儿认出了他!”卡特琳兴奋地高喊着。
    “我正直的男人!”比约夫人眼泪汪汪地说道,“他干了些什么?”
    皮都叙述了在沙滩广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比约的绝望以及他想回维莱科特雷的愿望。
“那么,他为什么不回来呢?”卡特琳大声问道,她说话的语气深深打动了皮都的心,就象预言家们所作的不祥预言揪着了人们的心。
    比约大妈双手合十。
    “吉尔贝先生不允许呀,”皮都回答说。
    “难道吉尔贝先生愿意我丈夫被人杀死吗?”比约夫人一边说,一边在抽泣。
    “难道他愿意我父亲的家完蛋吗?”卡特琳接着说道,语调一样忧伤悲观。
    “噢,根本不是!”皮都说,“比约先生和吉尔贝先生说定了,为了完成革命,比约先生将在巴黎再呆一段时间。”
    “什么?就凭着他们两人,单枪匹马?”比约夫人说。
    “不,还有拉斐德先生和巴伊先生。”
    “啊!”女主人敬佩地叫了一声,“假如他是和拉斐德先生和巴伊先生在一起……”
    “他打算什么时候回米?”卡特琳问道。
    “噢,这个嘛,小姐,我说不上。”
    “那你,皮都,你怎么回来的?”
    “我,我把塞巴斯蒂安?吉尔贝带回给福蒂埃神甫,我来这里给你带来了比约先生的指示。”
    皮都说完话,站起来,摆出一副外交家的尊严样子,假如仆人们对此不理解的话,他们的女主人无论如何是理解的。
    比约夫人也站起身,辞退了所有的雇工和仆人。
    卡特琳坐着没动,她在研究皮都尚未说出口的、内心深处的思想。
    “他会对我说些什么呢?”她自言自语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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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31 20:00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章
                    比约太太让位

    这两个女人聚精会神,一个在听着尊敬的丈夫的愿望。一个在听着尊敬的父亲的愿望。皮都心里十分明白,这个任务相当艰巨,他曾见过比约大妈和卡特琳在农庄里干活,知道其中一个习惯于发号施令,另一个具有坚强的独立意志。
    卡特琳是一个温文尔雅,勤勤恳恳、和蔼善良的姑娘,正是由于这些品德,她对农庄里所有的人都有着巨大的影响,那什么叫做统治精神呢,无非显一种不肯听命于他人的坚强意志罢了。
    皮都知道,他在说明他的使命的时候,会使一个人感到十分高兴,而给另一个人带来很大的悲伤。
    在他看来,让比约大妈退居次位显件很不自然、简直是荒唐的事。就皮都而言这无疑提高了卡特琳的地位。而在目前情况下卡特琳并不需要这样。
    但是在农庄里,他代表了荷马众使者中的一个,代表了一张嘴,一种记性,而不是一种智慧。下面他开始讲了:
   “比约夫人,比约先生的计划是想尽可能减少您的烦恼。”
    “这是怎么回事?”善良的女人吃惊地说。
    “‘烦恼’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卡特琳问。
    “这意思是说,”皮都答道,“管理象你们这样一个农庄,就象管理一个政府,要操许多心,工作非常辛苦,还要谈很多交易……”
    “那又怎么样?”这个善良的女人说。
    “付钱呀……”
    “嗯?”
    “耕作呀……”
    “说下去。”
    “收获呀……”
    “谁说不是呢?”
    “可以肯定,谁也没说,比约夫人,不过为了谈交易,必须四下里奔走。”
    “我有马。”
    “付报酬时,必须讨价还价。”
    “噢!我能说会道。”
    “耕种田地。”
    “难道我不习惯监督?”
    “还有收获!啊,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必须为雇工们烧饭,必须帮赶大车的人一把……”
    “为了我男人的家产,干这些事吓不倒我,”这位正直的女人大声说。
    “不过,比约夫人……总之,”
    “总之什么?”
    “这么多活儿。……年纪不饶人……”
    “噢!”比约夫人大声说,一边斜着眼睛看着皮都。
    “来帮帮我的忙,卡特琳小姐,”可怜的小伙子说道,他发现自己的处境愈来愈困难,不由气馁了。
    “我不知道能帮你什么忙,”卡特琳回答说。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皮都又说,“比约先生不愿意比约太太遭受这么多的麻烦。”
    “那么,是谁呢?”她怀着钦佩和尊敬的心情战战兢兢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选择了一个更为强壮的人,一个既代表了他又代表您的人。他指定了卡特琳小姐。”
    “我女儿卡特琳来管理这个家!”老母亲忍不住大声说,语气中带着不信任,带着难以表达的嫉妒。
    “在您的指导之下,我亲爱的母亲,”年轻姑娘赶快补充一句,脸涨得通红。
    “不是,不是!”皮都一个劲地说,皮都从鼓起勇气大胆直说的那一时刻起,便完全豁出去了,“不是!我必须不折不扣地履行公务。比约先生委派并授权卡特琳小姐,代表他照料一切工作和家务。”
    这些话的每一个字都是实实在在的,刺透了这个家庭主妇的心,她的脾气真是好极了,她没有让一开始不由自主地感到的那种嫉妒变得更厉害,也没有让她的气愤变得更激烈,她确信自己的重要性逐渐减退,这似乎使她显得更为顺从,听命,更加深信她丈夫判断的正确性。
    比约能错吗?比约的话能不照办吗?
    这是这个正直的女人用来说服自己仅有的两个理由。
    她马上停止了抵抗。
    她瞧着女儿,从女儿的一对眼睛中她只看到了谦虚、信任、成功的欲望、始终不渝的温柔和尊敬。她绝对地让步了。
    “比约先生是对的,”她说,“卡特琳年轻,头脑灵活,又有恒心。”
    “啊?是这样,”皮都说,皮都确信自己满足了卡特琳的自尊心,同时又用俏皮话刺了她一下。
    “卡特琳,”比约大妈接着说,“走在路上要比我更轻松自如。她能够比我更好地整天监督雇工。卖东西,她更能卖个好价钱,买东西,她比我更有把握,她会知道如何让人听从命令,我的女儿!”
    卡特琳露出了笑容。
    “好吧!“这个善良的女人继续说着,她甚至用不着竭力克制自己的叹息,“从此卡特琳,田里的事她都要过问!从此她要掌握钱啦!从此人们会老是在路上看见她!从此我的女儿变威一个小伙子啦!……”
    “您不必为卡特琳小姐担心,”皮都摆出一副很能干的样子说,“我在这儿,她去哪儿,我就陪着她去哪儿。”
    昂热也许希望这种无偿的自荐能产生一种效果,但没想到招来的却是卡特琳十分奇怪的一瞥,他完全愣住了。
    年轻姑娘脸红了,并不象有些人对女人说了一些讨好的话之后,女人常常脸红一样,而是红一阵白一阵,这种双重的表情表明了她的两种内心活动,她心里既气愤又不耐烦,既想说话又觉得没必要说话。这种双重的内心活动,是她脸红的主要原因。
    皮都不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因此无法体会到脸红有着各种细微的差别,但是他明白卡特琳的脸红并不表示她欣然默认。
    “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和蔼地微笑着,厚厚的嘴唇中露出了那副强有力的牙齿,“什么?您一句话也不说。卡特琳小姐?”
    “你不明白,皮都先生,你说了蠢话?”
    “蠢话!”这个情人紧接着说。
    “当然!”比约大妈也大声回敬道,“想一想,我的女儿竟然有个卫兵!”
    “不过,要是在树林里!……”皮都说,态度之认真已到了天真的地步,谁去嘲笑他就好象是犯罪。
    “我们当家的指示中也有这么一条吗?”比约大妈继续说,她也有意表现出一点讥讽。
    “喔!”卡特琳接着说道,“这种差事是懒人做的,不但我爸爸不会劝皮都先生去做,而且皮都先生也是不会接受的。”
    皮都那对又大又害怕的眼睛先看着卡特琳,又转向比约大妈。他的整个希望落空了。
    卡特琳是个真正的女人,她马上明白皮都的痛苦和失望。
    “皮都先生,”她说,“难道你在巴黎见过年轻姑娘们把小伙子拖在后面,来损害自己的名誉吗?”
    “不过,你,你可不是一个年轻姑娘呀,”皮都结结巴巴地说,“因为你已经成了一家之主。”
    “好啦!我们谈得够多了,”比约大妈突然说,“一家之主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过来,卡特琳,依你父亲的命令,我把屋子交给你。”
    于是,在惊异的、一动不动的皮都面前,出现了一种虽然简单粗糙,却既庄重又富于诗意的交接仪式。
    比约大妈拿出一串钥匙,一把一把地交给卡特琳,并给了她一份有关衣服、酒、家具、生活必需品清单。她领着女儿走到那张旧书桌前,这是一张造于一七三八或一七四○年间、镶嵌着象牙和乌木的红木书桌。在桌子的暗屉里比约老爹锁着文件、金路易以及家里的财富和文件。
    卡特琳严肃地从母亲那儿接受财政大权和家庭机密。她聪明地盘问着母亲,对每一个回菩都思考一番。她所获得的情况仿佛都藏在她记忆和大脑的深处,就象保存着的武器,以对付万一的争斗。
    在检查了所有东西之后,比约大妈转到牲畜上,仔细开出牲畜的清单。
    绵羊,几头健康的,几头有病的;羊羔、山羊、家禽、鸽子、马匹、公牛、奶牛。
    不过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履行手续。
    好长时间以来,这个姑娘已经是经营这方面的专门管理人员。
    没有一只母鸡她不知道它的咯咯叫声的,绵羊在一个月之内就和她混熟了,鸽子已经和她熟不拘礼了,常常在飞行的时候把她团团围住,它们还经常在她脚跟前咕咕叫了之后栖息在她的肩膀上,走来走去的奇怪动作老是出现在她的梦中。
    马匹一见卡特琳走近便嘶叫起来。唯有她能使最暴烈的马驯服。其中有一匹农庄的小马驹,变成了一匹无人能接近的种马。它常常挣断缰绳,撞倒马厩,跑到卡特琳跟前,把鼻子伸到她的手里或伸进她的口袋,去找它始终确信能够在那儿找到的面包屑。
    这个可爱的姑娘长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一对又大又蓝的眼睛,她的脖子白皙,双臂圆滚滚的,一对小手又是胖乎乎的;当她围裙里装满了谷子来到池塘边的一块空地时,那情景真是再美不过了,再没有比这更令人笑逐颜开的了。那块场地已被压实,并掺上硝使其变硬成为饲养场。她常常把带来的谷物一把一把地朝这块场地上撒,发出一阵阵撒谷的声音。
    这时,人们就会看到小鸡、鸽子和羊羔争先恐后地朝着池塘奔来,地上很快出现了家禽啄出的斑斑点点,小山羊嫩红的舌头舔着松脆的燕麦或荞麦。上面铺着黑黑一层谷物的这块场地,两分钟就变得又白又干净,就象吃完饭的雇工的彩釉陶器盘一样。
    有些人的眼光具有一种令人倾倒的魅力或令人害怕的魅力。这两种如此强大的感情落在牲畜身上,它们是从来不会想到要抵抗的。
    我们中间难道没有人看见这种景象吗?一头野公牛一连数分钟带着忧郁的表情直勾勾地看着一个对着它微笑却不知道有生命危险的小孩。它可怜他。
    在我们中间难道有人没有看见过这种景象吗?同是这头牛,它带着阴险而可怕的眼神盯着一个身强力壮的农夫。农夫用坚定的目光和无声的威胁使它不敢上前。这头牛低下了头,似乎准备战斗;但是它的腿仿佛在地上生了根,因为它在发抖。它晕头转向,它害怕了。
    卡特琳对于围在她四周的所有牲畜不是施加这种影响,就是施加那种影响,她既平心静气,又坚定果断;她温文尔雅,又意志坚强,丝毫不怀疑,丝毫不害怕,站在她身边的牲畜根本不存恶念。
    因此,对有思维能力的人类,她更有理由施加这种不寻常的影响。这位处女具有难以抵制的魅力,整个这一带地区从没有一个男人讲到卡特琳时不露出笑容,没有一个年轻小伙子不暗中打她的主意,凡是爱上她的人都希望娶她为妻,凡是没有爱上她的人都愿意认她为妹妹。
    年轻姑娘和她母亲在清点农庄里的牲畜时,皮都耷拉着脑袋,两手无精打采地垂在一边,神思恍惚,机械地跟在她们后面。
    她们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他在那儿象悲剧中的卫兵,他的头盔也着实给了他那种奇特的外表。
    清点了牲畜之后,她们检阅了农庄里所有男女仆人。比约大妈让仆人们围成半圆形,她自己站在半圆的中心。
    “孩子们,”她说,“我们的主人还没有从巴黎回来,但是他为我们挑选了一个主人来代替他。
    “新主人是我的女儿卡特琳,她就在这儿。她年轻,强壮。至于我自己呢,老啦,脑袋不中用啦。我们的主人做得对。卡特琳如今是你们的女主人。她收钱给钱。至于她的命令,我将第一个接受然后执行,你们中间不服从命令的人将由她处理。”
    卡特琳没有补充一句话,她温柔地拥抱着母亲。
    两人的亲吻比任何话的效果都大。比约大妈哭了,皮都大受感动。
    所有的仆人热烈欢呼换了新主人。
    卡特琳立即执行自己的职责,给所有的人分配了各自的工作。人人接受了她的委任命令,立刻诚服地着手去执行,每逢新统治的开始,人们都是如此表现的。
    唯有皮都一个人留下,他最后走到卡特琳跟前对她说:
    “我呢?”
    “喔!”卡特琳回答说,“我没有命令给您。”
    “怎么,那么说,我将呆在这儿无所事事罗?”
    “您想做什么?”
    “哦,还是干我去巴黎以前干的活儿。”
    “您去巴黎之前是我母亲接待的。”
    “可是现在您是女主人,因此,请指点一下我要做的工作。”
    “我没有工作给您做,昂热先生。”
    “为什么呢?”
    “因为您,您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一个来自巴黎的先生,这种农村活儿您不适合。”
    “这可能能吗?”皮都紧接着说。
    卡特琳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说:“就是如此。”
    “我,一个有学问的人!”皮都重复了一遍。
    “毫无疑问。”
    “不过请瞧瞧我的双臂,卡特琳小姐。”
    “那不起作用。”
    “不过,卡特琳小姐,”可怜的小伙子绝望地说,“您借口我有学问,却逼着我饿死,这是为什么呢?这么说,您难道不知道,哲学家艾匹克蒂塔【艾匹克蒂塔(60?--120?):希腊斯多葛派哲学家。】为了有面包吃,去做奴仆吗?伊索,那个寓言作家,不是用他辛苦的汗水挣得面包吗?然而。两位先生比我更有学问哩。”
    “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如此。”
    “但是比约先生先前是把我当作他家庭的一个成员接受的,而且他把我从巴黎派回来,也是把我当作家庭成员的。”
    “情况也许如此,因为我的父亲也许迫使您去执事某些事情,可是我,他的女儿,却没有这个胆量把这些事情强加在您的头上。”
    “不要把这些事情强加在我的头上,卡特琳小姐。”
    “是的,但这样您将闲着,这我可不允许啊。我的父亲是主人,他有权这样做,我是个代理人,不能这样做。我对他的财产负责,必须给他的财产带来收益。”
    “但是,我一旦工作,就会带来好处;卡特琳小姐,您很清楚,您是在作恶性循环。”
    “什么!”卡特琳说,她不懂得皮都的咬文嚼字的话,“什么叫做恶性循环?”
    “我们把一种糟糕的推论叫作恶性循环,小姐。不,让我留在农庄。如果您愿意的话,让我干重活。那时您会明白,我是一个有学问的人呢,还是游手好闲的人。除此之外,您要从事会计工作,把帐日记清楚。我的专长就是算术。”
    “依我看来,一个男人光做这些还不够,”卡特琳说。
    “哦,这么看来我干什么都不适合罗,”皮都大声说。
    “您继续住在这儿,”卡特琳说,语气较前温和了一些,“我考虑考虑,我们以后再说。”
    “您要求考虑考虑,才能知道您是否应该把我留在这儿。不过,我究竟对您干了些什么,卡特琳小姐?啊!您以前可不是这样。”
    卡特琳耸了耸肩膀。别人几乎察觉不到。
    她没有圆满的理由对皮都说,不过他的固执显然使她厌倦了。
    因此,她中断了谈话,她说:
    “够了,皮都先生,我要去拉费尔泰一米隆。”
    “那么,我跑去准备您的马,卡特琳小姐。”
    “根本用不着。相反,您还是留在原来的地方。”
    “您拒绝让我陪你罗?”
    “呆在这儿,”卡特琳专横地说。
    皮都仿佛被钉在那个地方似的,低着头,强咽下泪水。泪水似乎是沸滚的油,烧灼着他的眼睑。
    卡特琳把皮都留在原地,自己走了出圭,命令农庄里的一个仆人去准备她的马。
    “哎!”皮都喃喃地说,“您以为我变了,卡特琳小姐,但是变的是您,您比我变得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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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5 13:02 | 只看该作者
lz 辛苦了 貌似少了28章
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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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0 20:3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tang_wan77 于 2010-7-10 20:37 编辑

感谢mayi朋友增加了下卷的29和30章,缺的28章已经添加在27章的后面,与27章在同一层。还剩十章,尽管距离首次发贴已近2年,我还是会努力把这项工作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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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0 21:18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一章
皮都为何决定离开农庄回到他唯一真正的故乡阿拉蒙

  比约大妈甘心履行一个上等仆人的职责,诚心诚意,高高兴兴地重新开始她的工作,农村中被中断了片刻的活动不久又恢复了,再一次象蜂房的内部那样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勤劳
耕作的景象。
    他们正在为卡特琳准备马的当儿,卡特琳又走进屋,斜瞥了一眼皮都,皮都的身子一动不动,但是他的头却象风标一样,跟着这位年轻的姑娘转,一直到姑娘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卡特琳到自己的房间去干什么,”他自言自语地说。
    可怜的皮都!她去那儿干什么呢?她去梳头发,戴上一顶白色的无边软帽,穿上一双更细巧的长袜子。
    梳妆打扮完毕之后,她听见窗下马在用前蹄踢蹬,于是赶快下楼,吻了一下她的母亲就出发了。
    皮都这下子全无所事事了,卡特琳临出门的时候瞥了他一眼,目光中略带着同情,又略显出冷淡,这使他感到忐忑不安。处于这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之中,皮都是无法忍受的。
    从皮都又重见卡特琳以来,皮都似乎觉得,卡特琳对他的生命来说是绝对必要的。
    除此之外,在他那沉重和昏昏欲睡的头脑深处,有一种怀疑象钟摆一样有规律地来回摆动。
    凡天真的人都有一种独特的性格,这就是认为一切事物都处于相同的程度。有这种懒散性格的人并不比其他人不敏感,只是他们虽能感觉到,却不进行分析。
    分析是一种既能带来快乐也能带来痛苦的习惯,人们必须有了某种感觉习惯,才能看到自己的感觉在心灵深处沸腾。
    老年人是不会天真的。
    皮都听见马蹄声远去以后,这才奔到屋门口。他看见卡特琳正沿着一条狭窄的近路从农庄往通向拉费尔泰—米隆的大路走着,这条近路一直延伸到一座山顶覆盖着一大片树林的小山脚下。
    他站在门槛上,朝着这个美丽的年轻姑娘说了一声再见,语气中充满着悔恨和歉意。
    但是,皮都刚刚用手势从心中发出了这声再见,又想到了一件事。
    卡特琳可以禁止他去陪着她,但是无法阻止他去尾随她。
    卡特琳可以对皮都说,“我不想见到您,”但是她无法对他说,“我不许您瞧着我。”    :
    因此,皮都想,反正自己闲着没事,而且世上也没有什么东西阻止他走到树林里,沿着卡特琳走的道路走,这样,他能够在远处透过树林看见她,而不被发觉。
    从农庄到拉费尔泰—米隆只有一里半路。去一里半,回来一里半,这对皮都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卡特琳是从一条直路走到大路的,这条直路正好与大树林构成一个三角形。皮都走的是这个三角形的垂直线,可以少走四分之一里路,这样来回一趟拉费尔泰-米隆只有两里半路。
对一个似乎曾抢劫了小拇指汤姆①的人,或至少偷窃了汤姆从妖魔那儿拿来的那双靴子的人来说,走两里半路完全不在话下。
皮都刚刚想到这个计划,就马上付诸行动。
    卡特琳走上大路时,皮都藏在长得高高的黑麦后面,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大树林。
    他一溜烟地跑到树林边,猛地一跃跳过围着树林的沟渠,在树底下奔跑起来,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虽然姿势没有小鹿的优美,但是速度却一样快。
    他这样奔跑了一刻钟,随后他发觉前面树木没有了,出现了大路。
    他停了下来,靠在—棵巨大的橡树上,那长满节疤的树干把他完全遮住了.他心里有十二分的把握,自己走在了卡特琳的前面。
    他等了十分钟,甚至等了十五分钟,但是不见一个人影。
    难道她把应该带的东西忘记在农庄,又回去了吗?这有可能。
    他极其小心地朝大路靠近,他躲在一棵大山毛榉树的后面伸出脑袋,这棵树正好长在沟渠里,一半在大路上,另一半在树林里。他站在那儿,顺着笔直的大路朝平原极目望去,但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卡特琳忘了东西一定回农庄去了。
    皮都循着原路折回。要是她还没有到达农庄,那么他就会看见她回去,要是她回到了农庄,他就会再次看见她出来。
①  法国作家贝洛童话中的主角。
    皮都拉开了象圆规似的长腿,开始重新测量把他和平原隔开的那一段距离。
    他在大路背侧的沙土上奔跑,突然他停住了脚。
    卡特琳的马在慢步溜达。
他的脚可以感到轻松一些,
  这匹马缓缓而行离开了大路,离开了道路的背侧,拐进了一条小径,小径入口处有一根路标,上面写着:
从拉费尔泰—米隆通往布尔索纳的小径。
    皮都抬起头,远远望去,只见路的尽头卡特琳的白马和红色的紧身短上衣离树林的蓝地平线有一大段距离。
    我们已经作了交待,皮都是从很远的地方看见此景的,但是我们知道路远对皮都来说算不上一回事。
    “啊!”他嚷道,一边重新直冲向树林,“这么说,她不是去拉费尔泰—米隆,而是去布尔索纳啦!”
    “不过,我没弄错,她说拉费尔泰—米隆说了不止十遍,她受人委托到拉费尔泰•米隆去购买东西。比约大妈也亲口谈到拉费尔泰—米隆。”
    皮都一边说,一边一步不停地在奔跑,皮都越跑越快,简直象飞一样。
    怀疑,这个嫉妒的最初征兆,驱使着皮都,他不再是两足动物了。皮都仿沸是一种长了翅膀的飞行器,这是古代的伟大匠人发明的,尤其是代达罗①发明的,他们把这些飞行器想象得极其美妙,可惜,开动起来却糟糕透了。
①  比达罗:希腊抻沾中的建玩师椰雕刘家,曾为克里特国王建遭迷宫。
此时此刻他酷似儿童玩具店里货架上的那些长着芦苇胳膊、随风转动的稻草人。
    胳膊,双腿,脑袋,全部都在动,全部都在转,全部都在飞。
    皮都双腿特别长,走一步最长可达五尺,他的一双手象两根火棍子顶端的宽人的球拍,就象船桨一样划着空气。他的眼睛溜圆,脑袋上整张嘴和两个鼻孔全都在呼吸空气,又粗声粗气地吐出来。    .
    没有一匹马能够达到如此发狂的速度。
    没有一头狮子会具有这种凶狠的愿望,去追上它的猎物。
    皮都看见卡特琳的时候,还有半里多路要跑。他跑完这段距离的时候,卡特琳在同时走了还不到四分之一里。
    所以说,他的速度是跑着小步的马的两倍。
    最后,他与他所追赶的目标并驾齐驱了。
    皮都跟踪而来的目的不再是仅仅为了看见卡特琳,而是为了监视她。
    她撒谎了,她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
    这没有关系。为了获得对她的一定程度的权威,有必要当场证明她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皮都一头钻进灌木丛中,用他的头盔开路,必要时还使用他的刀。
    但是,卡特琳此时仅仅是缓步而行,树枝被折断的咔嚓声不时传到她的耳朵,这使马和女主人都竖起了耳朵。
    皮都的眼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卡特琳。这时他停下了,喘一口气,同时又打消了对卡特琳的怀疑。
    然而,这种情况是无法持久的,也没有持久。
突然,皮都听见了卡特琳的马嘶叫一声,这嘶叫声得到的答复是另—匹马的嘶叫声。
    他还无法看见在嘶叫的第二匹马。
    但是,不管情况如何,卡特琳用她的冬青棍子对着“卡代”狠狠抽了一鞭,才休息了片刻的“卡代”又立刻疾速跑了起来。
    由于马速的加快,大约过了五分钟,她赶上了一个骑马人,这个骑马人刚才也是急匆匆地朝着她赶去,那迫不及待的心情,跟她的完全一样。
    卡特琳刚才的动作如此迅速,如此突如其来,可怜的皮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仅仅踮起脚尖,尽可能地看得远一些。
    距离实在太远,他无法看清楚.
    不过.如果皮都没有看见的话,他却象触电似的,感觉到了年轻姑娘的兴奋和脸红,感觉到了她整个身子激动得在打颤,感觉到了她那平时十分温柔和恬静的目光此时变得象火一样炽热。
    他也无法看清骑马的人是谁,因此他无法辨别他的相貌。
但是从他的外表,从他的绿色丝绒猎装,从他那顶宽条子的帽子,从他脑袋的从容,优雅的动作,皮都认出他一定属于社会的最上层。他的记忆力立刻回到了那个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身上,那个维莱科特雷举止优雅的舞伴身上,皮都的心,他的嘴,他浑身的所有神经都在颤动起来,轻声地喊着伊西多尔•德•夏尔尼的名字。
    果然是他。
    皮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大得简直就象狮子吼,他重新窜进荆棘从中,钻到离这两个年轻人二十步远的地方,这一对人都全神贯注于对方,根本就没注意他们所听到的究竟是四足动物还是两足动物在灌木丛中奔跑的声音。
    但是,那个小伙子朝着皮都的方向转过头,从马镫上站直身子,朝四周茫然地环顾了一下.
    在这同时,皮都蜷曲着身子,把脸贴在地面上,以逃避这种察看。
    接着,他象一条蛇,贴着地面匍匐前进,走了大约十几步,走到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地方,他侧耳倾听。
    “您好,伊西多尔先生,”卡特琳说。
    “伊西多尔先生!’皮都喃喃地蜕,“我早知道是他。”
    这时,他感到怀疑、不信任、嫉妒驱使他跑了整整一个小时,累得他的四肢精疲力竭。
    这两个年轻人面对面松开了各自的缰绳,互相紧紧握住手。
他们微笑着站在那里相对无言,非常激动,这时这两匹马,也无疑相互习惯了,在一起擦着鼻子,刨着跻边的绿草玩耍。
    “今天你来晚了,伊西多尔先生,”卡特琳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今天!”皮都说,“看来,在其他日子,他没有晚到。”
    “这不能怪我,亲爱的卡特琳,”年轻小伙子回答说,“我哥哥的一封来信把我留住了。这封信我今天早晨才收到,我不得不回信,让原送信人带去。不过,请别担心,明天我更准时些。”
    卡特琳笑了,伊西多尔更加温柔地紧紧握住放在他手中的那只手。
    天哪!这如同不计其数的刺一样,刺得可怜的皮都的心鲜血直流。
    “这么说,你有巴黎方向的最新消息罗?”她问道。
    “是的。”
“嗯,”她微笑着说,“我也有。过去有一天,你曾告诉我说,当相同的事情发生在两个相互爱慕的人身上时,这就叫作心心相印,难道不是吗?”
    “一丝不差。美丽的卡特琳,您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皮都说的。”
    “皮都是谁?”年轻贵族带着随便、愉快的神态问道,这使得皮都那张已经通红的脸涨得更红了。
    “嗯,你完全认识他,”她说,“皮都是我父亲在农庄里收留的一个可怜的小伙子,有一个星期天他曾扶着我散步。”
    “哦!是的,”年轻的绅士说,“是那个双膝大得象餐巾结的人吗?”
    卡特琳笑了起来,皮都感到自己受了羞辱,完全绝望了。
他瞧了瞧膝盖,实际上是象两个结。他用双手撑起身子,站起来,他叹了一口气又扑倒在地上,
    “喂,”卡特琳说,”您不该对着我如此诋毁可怜的皮都。你可知道刚才他向我提什么来着?”    -
“不知道,亲爱的,请告诉我他提什么啦。”
“好吧!他想陪我到拉费尔泰—米隆去。”
“你可不去那个地方呀?”
“不去。因为我知道您正在这儿等着我。想不到差不多是我在等候着您。”
    “哦!你这句话说得好极啦,你知道吗,卡特琳?”
    “真的!对此我不怀疑。”   
    “你为什么不接受这位一表人材的骑士的自荐?他会使我们并不总是如此,”卡特琳笑着回答。
“你说得对,卡特琳,”伊西多尔边说,边用他那充满爱情的目光注视着美丽的女农庄主。
    他用双手捧住年轻姑娘的微红的脸,并且紧紧地抱住了她。
    皮都合上眼腈,不去看,但是他忘了捂住他的耳朵,不去听。接吻的声音一直传入他的耳朵。
    格罗斯在——幅画的主要画面向上画了一个鼠疫患者,在绝望中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这幅画描绘了波拿巴到雅法医院探望患鼠疫的士兵的景象。皮都也象画中人一样在绝望中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等列皮都恢复镇静时,这一对年轻人骑着马溜达,慢慢走远了。
    皮都能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
    “是的,您说得对,伊西多尔先生,让我们一起散步一个小时,依仗我的马腿我会找回这个小时的,还有,”她笑着补充道,“这是匹好马,它不会对任何人提这件事的。”
    就这一些,视线渐渐消失。黑暗开始笼罩整个大自然,也笼罩了皮都的心灵,可怜的小伙子在欧石南丛中打滚,发泄着压在他心头的巨大的痛苦。
    傍晚的凉爽终于使他恢复过来。
    “我决不回农庄了,”他说,“我只能遭到羞辱,嘲笑。我只能啃爱着另一个男人的女人的面包:而我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比我漂亮,比我有钱,比我高雅。不,我的安身之地不再是在皮斯勒,而是在阿拉蒙,在阿拉蒙,在我的故乡,我也许会在那儿找到认为我的膝盖不象餐巾结的人。”
    说完之后,皮都迈开他漂亮的长腿,朝阿拉蒙走去。他没有料到他的声誉以及他的头盔和马刀的声誉已经赶在他前头到了那儿。在阿拉蒙等待着他的,假如不是幸福,那么至少是灿烂的命运。
但是,众所周知,十全十美的幸福决不是人类的一种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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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0 21:1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tang_wan77 于 2010-7-16 15:48 编辑

第三十二章
演说家皮都
   
皮都在六小时以前离开维莱科特雷后,晚上十点左右,又回到那里。在这期间他曾转了一个我们已用许多笔墨来加以描写的大圈子。到维莱科特雷后,他虽然心情忧郁,但明白最好还是在太子客栈歇下,睡在舒适的床上歇一歇,而不是头顶繁星睡在树林里的一棵山毛榉或橡树底下。   
    至于去睡在阿拉蒙的一户人家家里,那想也是白想,因为到那儿已经要晚上十点半了。早在—个半小时以前,那里的每一盏灯都已熄灭,每一扇门都已关上。
    皮都在太子客栈住下了。花三十个苏租了一间房,他有了一张极舒服的床,一只四磅的面包,一块奶酪和一罐苹果酒。
    皮都累了,又堕入情网,既精疲力竭,又灰心失望。结果,在他的精神和肉体之间产生了斗争,精神首先获胜,但是到最后还是屈服了。
    那就是说,从晚上十一点钟开始到凌晨两点钟,皮都躺在床上呻吟,叹气,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但是到了凌晨两点钟,他累得吃不消了,闭上眼睛,一觉睡到早晨七点。
    就象在阿拉蒙晚上十点半钟人人都已上床睡了一样,在维莱科特雷早晨七点钟,人人都已起床了。
    皮都一离开太子客栈,又发现他的头盔和马刀吸引着大家的注意力。
    走了大约一百步左右,他发现自己周围又围着一大群人。
    很明显,皮都在这地方深受大家的欢迎。
    旅客中有这种福气的人寥寥无几。人人都说,太阳普照众生,然而那些希望被人当作先知而返回故乡的人,并不能始终得到太阳的恩泽。
    但是,也不是人人都有一个象昂热利克姑母那样乖戾异常、贪得无厌的姑母的,也不是所有能狼吞虎咽地吃下一大盆鸡粥的高康大①个个都能主动给鸡主人一个埃居的。
    不过,凡是祖籍和传统能够追溯到‘奥德赛”时代的人,如今头上戴着头盔,腰上佩着马刀,回到自己的故乡,是非常少见的,除了这两件装备之外,身上没有丝毫的军人装束的人,那就更少见了。
    因为我们说了,使皮都赢得他同胞的注意的特别是这顶头盔和这把马刀。
    皮都回来之后,除了在爱情上遇到烦恼之外,很明显各种各样的好运在等待着他,这无疑是一种补偿。
    前一天曾经陪着皮都从座落在苏瓦松路上的福蒂埃神甫家到座落在勒晋勒的昂热利克姑母家去的维莱科特雷的一些居民,决定陪着皮都从维莱科特雷到阿拉蒙去,把这种庆贺皮都凯旋而归的场面继续下去。
    主意一定,他们就去陪皮都了。上面提到的阿拉蒙的居民一见此景,就开始正确地评价他们的同胞。
说一句公道话,这块土壤已经准备好接受这粒种子了.皮都当初经过阿拉蒙,尽管如此勿忙,但已在当地居民的头脑中留下了一些痕迹;凡是看见过他雄赳赳、气昂昂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都对他的头盔和马刀留有印象。
①  法国作家拉伯霍所著政治讽刺小说《巨人传》的主角。
    阿拉蒙的居民原先不再指望皮都会再次归来,眼下看到他们自己受到皮都如此青睐,便围着他,表观出各种各样的敬意,恳求他暂时脱下他的军装,在四棵欧椴树遮蔽下的小村广场上竖起他的帐篷,就象请求色萨利①的玛尔斯②在他取得巨大胜利的周年纪念日上所做的那样。
    皮都原来就打算去阿拉蒙安家落户,所以就爽快地接受了这种请求。村里一个尚武的人租给他的一间带家具的房间,他欣然接受了。
    房间里放了一张铺着草褥和床垫木床,两把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只水罐。
    所有这一切房主人自己开价每年六个里弗尔,这就是说,两盆鸡粥的价钱。
    租金定了之后,皮都住下了。他花钱买了一些喝的东西招待那些陪着他的人。光这些事件,且不提他喝下的苹果洒,就使他的头脑兴奋起来。他站在新住所的门槛上,对大家海阔天空地谈了一番。
    皮都的高谈阔论是一个重大的事件,结果阿拉蒙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他新住宅的周围。
    皮都算得上是一个书生,知道什么语言是美的,他知道全国的鼓动家们一一—荷马就是这样称呼他们的一—在这个时代是用哪些话来鼓动大众的。
①  色萨利,希腊地区名。
②  玛尔斯:希腊神话中的战神。
拉斐德先生和皮都之间无疑存在着巨大的距离,但是阿拉蒙和巴黎之间的距离则更大!
    这当然是从思想上讲。
    虽然福蒂埃神甫好吹毛求疵,但是对皮都的开场白却不会感到不满意。
    “公民们,”他说,“同胞们,这个词说出来很亲切,我对其他法兰西人也是这样称呼的,因为所有的法兰西人都是兄弟,但是在这块地方,我想我是对真正的兄弟用这个词,我在阿拉蔡的同胞中找到了整个家庭。”
    在听众中有几个是妇女,她们对演讲者并不抱有什么好感,因为皮都的双膝太大,小腿太细,乍一看不会给女听众留下良好的印象。这些妇女一听到家庭这个词,就想到这个可怜的皮都,是个孤儿,是个被遗弃的穷小伙子,自从他母亲去世之后,他还不曾填饱过肚子,一个一无所有的小伙子说出的家庭这个词,使她们中间一些人禁不住一洒同情之泪。
    开场白讲完之后,皮都开始转入正题,这史他演讲的第二部分。
    他叙述了他的巴黎之行、抬着半身雕像的游行、攻占巴士底狱以及民众的复仇。对于他亲自参加的王宫广场的战斗和圣安托万区的战斗,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是他越是不吹嘘,在同胞心目中的形象就越是高大。皮都讲到最后,他的头盔变得跟巴黎荣军院的圆屋顶一样宏大,他的马刀跟阿拉蒙的钟楼—样高。
  皮都叙述完毕之后,接着开始证实,他的证实真是维妙维门,连西塞罗听了也会承认他是一个真正的演说家。
    皮都证明引起大众怒火的正是投机商们。他约略地说了两句关于皮特父子的话。他解释引起革命的原因是贵族和教士的特权。最后他请求阿拉蒙的百姓特别要做法兰西人民已经普遍在做的事。这就是说,团结一致反对共同的敌人。
    证实完毕,他以所有伟大的演说家所共有的一种崇高动作转入结束语。
    他让刀落在地上,捡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把刀从鞘里抽了出来。
    这一偶然动作成了他的一个煽动性的倡议,即要求阿拉蒙的居民拿起武器,学习已经起来造反的巴黎市民的榜样。
    阿拉蒙的居民群情振奋,作了有力的回答。
    整个村庄热烈宣布和欢呼革命。
    呆在那儿听演说的维莱科特雷的人回家了。他们怀着满腔爱国主义的种子,嘴里哼着对贵族老爷们最具有威胁性的调子,愤怒地喊着:
亨利四世万岁!
这位英勇的国王万岁!
    鲁热•德‘李尔当时还投有创作谱写《马赛曲》。一七九O年的联盟主义者尚未恢复唱那古老的民歌《前进》,因为他们当时仅处在一七八九年。
    皮都以为自己只不过作了一次演说。其实,皮都是进行了一次革命动员。
    他回到自己屋里,吃了一片黑面包和在太子客栈里吃剩的并小心藏在头盔里的奶酪。接着,他出去买了一些铜丝,做了几个兔套。等到天黑,他跑去把这些兔套安设在大树林里。
当天晚上,皮都抓了一只大兔和一只小兔。
    皮都原先很想抓一些野兔,但是他连一条兔道也没有找到,这可以用一句古老的关于打猎的格言来解释:“狗和猫,野兔和家兔,不同一个窝。”
    到野兔大量出没的地方去,需要走三四里路,但是皮都有些累,前一天他的双腿所跑的十五里路已竭尽全力,而且在最后四五里这双腿还载着一个被悲伤压倒的人!对这双长腿来说,悲伤是最沉的东西。
    大约在凌晨一点,他带着最初的收获回家了,他希望过了早晨再获得一次收获。
    他上了床,胸中还郁闷着前天使他双腿感到精疲力竭的那种极其痛苦的悲伤,因此他在那床被房主人称为烘饼的恶劣的床褥上连续睡了六个小时。
    皮都从凌晨一点睡到早晨七点。他还在熟睡的时候,太阳已经穿过那敞开的百叶窗悄悄地照在他身上。
    当他还在熟睡的时候,阿拉蒙的三四十个居民通过敞开的百叶窗正在看着他睡觉。
    象杜雷纳①在炮架上苏醒一样,皮都醒了,对他的同胞们笑了一笑,谦和地问他们为什么那么早就到他那儿来,而且来了这么多人。
    他们中的一个人开口说了话。我们将原原本本照搬这次对话。说话的是一个伐木工,名叫克罗德•泰利埃。
    “昂热•皮都,”他说,“我们考虑了整整一个晚上,事实上,正如你昨天说的,公民们应该为了自由而武装起来。”
①杜雷纳:(1611-1675):法国元帅,在三十年战争中,表现了他的战略天才。
“我是这样说的,”皮都语气坚定地回答说,这表明他时刻准备信守自己说过的话。
“为了武装自己,我们只是缺乏主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了”皮都大感兴趣地问道。
“武器!”
“哦!这倒是的,”皮都说。
“然而为了不让我们的想法落空,我们考虑再三,我们将不惜任何代价把自己武装起来。”
    “我走的时候,”皮都说,“阿拉蒙有五支枪,三支滑膛枪,一支单管猎枪,一支双管猎枪。”
    “如今只有四杆枪了,”那个发言人回答,‘一个月前一杆猎枪由于年久失修爆炸了。”
    “那支枪一定是代西雷•马尼凯的,”皮都说。
    “是的,这杆枪爆炸的时候竟然炸掉了我两个手指,”代西雷•马尼凯一边说,一边把他那致残的手举过头顶,“这个事故发生在一个名叫萨晋雷先生的贵族的养兔林,贵族们为此要赔偿我。”
    皮都点了点头,表示他赞成这合情合理的要求。
    “因此,我们只有四杆枪,”克罗德•泰利埃接着说。
    “好,有了四杆枪,你们武装五个人已经绰绰有余了,”皮都说。
    “怎么回事?”
    “哦,第五个人扛长矛。在巴黎就是这么办的,每四个用枪武装起来的人中,总要加一个用长矛武装的。这些长矛非常有用,头颅被砍下来后,用矛去挑。”  
    “啊!啊!”一个人大声而愉快地喊叫着,“但愿我们不去砍头颅。”
    “不,”皮都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只要我们知道拒绝皮特父子先生的金子。不过,我们刚才在谈论枪的问题,我们就别离题,正如巴伊先生说的。在阿拉蒙我们有多少人能扛枪呢?你数过没有?”
“数过了。”
“你们有多少人?”
“我们有三十二人。”
“这么说,少二十八支枪罗?”
“这些枪我们肯定拿不到,”一个身材魁梧、脸色和蔼的人说。
“啊!”皮都说,“有必要知道,傻大个。”
“怎么,有必要知道?”
“是的,我说有必要知道,因为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到哪儿去弄枪。”
“去弄枪?”
“是的,当时巴黎市民也没有武器。嗯,马拉先生,一个学识渊博但其貌不扬的医生,告诉巴黎市民到哪儿去找武器;巴黎市民就到马拉先生所告诉他们的地方去了,他们在那儿找到了枪。”
“马拉先生告诉他们到哪儿去找呢?”代西雷•马尼凯问道。
“他说到巴黎荣军院去。”
“不错,但是在阿拉蒙我们没有荣军院。”
“我可知道一个地方,那儿有一百多支枪,”皮都说。
“那是个什么地方?”
“在福蒂埃神甫学校里的一个房间内。”
    “福蒂埃神甫有一百支枪?难道他想武装那些唱诗班的孩子吗,这个无赖教士?”克罗德•泰利埃说。
    皮都对福蒂埃神甫并不怀有深厚的感情,但是对他昔日老师的猛烈攻击深深地伤了他的心。
“克罗德!”他嚷道,“克罗德!”
“喂,怎么啦?”
“我并没有说枪是属于福蒂埃神甫的。”
“假如枪在他屋里,就是属于他的。”
    “这种看法是错的,克罗德。我住在巴斯蒂安•戈迪纳的屋里,但是他的屋子并不属于我。”
    “这不错,”巴斯蒂安说。虽然他这样回答了,但是皮都并不需要向他求助。
“因此,这些枪并不属于福蒂埃神甫,”皮都说。
“那么,枪是谁的呢?”
“枪是属于乡里的。”
“如果枪是属于乡里的,怎么又会在福蒂埃神甫的屋里呢?”
“枪所以在福蒂埃神甫屋里,是因为福蒂埃神甫的房于是属于乡里的,乡里把房子让他使用,因为他做弥撒,免费给穷人的孩子上课。好啦,既然福蒂埃神甫的房子属于乡里,乡里就有权在属于自己的房里保留一间房间放枪,啊哈!”
    “这不错,”听的人齐声说,“乡里有这个权力”
    “哦!好吧,你说我们如何拿到这些枪呢?”
    这个问题使得皮都感到有点为难,他搔了搔耳朵。,
    “是的,快说,”另一个人喊道,“我们得去干活啦。”
皮都又松了一口气,最后一个说话的人使他摆脱了困境。
“干活!”皮都大声说,“你们一方面说为了保卫国家要武装自己,一方面却想着干活!”
    皮都说完之后一阵大笑.这种轻蔑的嘲笑使这几个阿拉蒙人面面相觑,感到了羞辱。
    “为了获得自由,如果绝对必需的话,我们还可以牺牲几天,”另一个人说。
    “为了获得自由,’皮都说,“不仅仅是有必要牺牲一天,而是牺牲所有的日子。”
    “那么说,”那个傻大个说道,“民众在为自由而努力的时候是在休息罗。”
    “傻大个,”皮都紧接着说,神态就象生气的拉斐德,‘那些不知道如何把偏见踩在脚下的人,决不会知道怎样才算是自由的。”
    “至于我,”傻大个说,“我最好不干活,但是吃的问题又该怎么办呢?”
    “吃饭吗?”皮都反驳道。
    “在阿拉蒙,是的,大家还吃饭,在巴黎人家就不再吃饭了吗?”
    “他们打败了暴君之后再吃饭,”皮都回答说,“有人在七月十四日吃饭吗?在那一天他们是否曾想到吃饭?不,他们连想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啊!啊!”其中最热心的一些人叫着,“攻占巴士底狱一定漂亮极啦。”
    “吃饭!”皮都用蔑视的口气继续说道.“啊!喝水,我没说不,天是如此炎热,火药味又是如此呛人。”
    “不过,他们喝些什么?”
“他们喝些什么?嗯,水,酒,白兰地。妇女们负责供应。”
“妇女们?”   
“没错,而且是些漂亮的女人,她们用连衣裙的前摆做旗子。”
“真的!”听的人惊奇地喊道。
“不过,无论怎么说,”一个持有怀疑的人说,“第二天他们总得吃东西。”
    “我并没说他们不吃,”皮都回答说。
    “那么,”傻大个得意洋洋地说,‘如果他们吃东西,他们一定得干活。”
    “傻大个先生,”皮都回答说,*你讲到的这些事情,你还没有理解。巴黎不是一个村落。巴黎不是由一群村民组成,仅仅习惯于考虑自己的肚子,正如我们有学问的人用拉丁文所说的Obedicntia ventri①。不,正如米拉波先生所说的,巴黎是全民族的头脑,它是为整个世界考虑的头脑。头脑,先生,是从来不吃东西的。”
    “这话倒不错,”听的人思忖着。
    “然而,”皮都说,“头脑虽然不吃东西,却仍需要养料滋养。”
    “不过,它怎么滋养呢?”傻大个问道。
“看不见摸不着的,即用身体的养料滋养。”
听到这话,阿拉蒙人漠然不懂了。
“给我们解释解释,皮都,”傻大个请求说。
“这不费事,”皮都说,“正如我所说的,巴黎是头脑,外省是它的四肢,外省干活,吃,喝,而巴黎思考。”
①拉丁文:意思是“听命于肚子”.
“那么,我要离开外省去巴黎,”持怀疑的傻大个接着说道,“你们其他人,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去巴黎吗?”
    听众中有一些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转向了傻大个这一边。
    皮都觉察到自己会被这个挖苦的人弄得声名狼藉。
    “好,到巴黎去,”他嚷道,‘假如您在那儿找到一张和您一样滑稽的脸,我愿意花一路易只买一些这样的兔崽。”
    皮都一只手举起他建到的兔崽于,另一只手把吉尔贝大夫慷慨给他而他没有花完的路易在口袋里弄得丁当响。
这一回他引得周围人笑了起来。
此情此景把傻大个气得满脸通红,
“嘿!皮都老爷,你说我们滑稽,这简直是傲慢无礼。”
“你就是滑稽,’皮都威严地说。
“瞧瞧你自己吧,”傻大个反驳说。
“这也无济于事,”皮都回答说,“我也许会看见象你一样丑陋不堪的模样,但是决不会看到和你一样愚蠢的东西。”
    阿拉蒙人和庇卡底人差不多一样容易发火。皮都的话音刚落,傻大个对准他就是一拳,皮都机灵地一闪,躲开了,但是他用脚回敬了他,这是名副其实的巴黎人风格。
    一脚之后,又踢了他一脚,把这个满腹狐疑的人踢倒在地上。
    皮都扑到他对手的身上,仿佛是使他的胜利产生最致命的后果。所有在场的人已经冲过去救那个傻大个。这时皮都站起来说:
“记住,攻占巴士底狱的人是不用拳头打架的。我有一把刀,你也拿—把刀,让我们马上丁结此事。”   
说完,皮都拔出刀。他忘记了,恐怕并没有忘记在阿拉蒙只有两把刀:他那把刀和乡村警察那把比他的短半米的刀。
    为了保持公平,他真的戴上了头盔。
    心灵的伟大振奋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一致认为傻大个是个无赖,一个卑鄙的家伙,一头蠢驴,不配末参加公共事务的讨论。
    结果,他被开除了。
    “你们看看,”于是皮都说,“巴黎革命的形象。正如普吕多姆先生或卢斯塔洛先生所说的,我想是正直的卢斯塔洛说的……对了,是他,我现在可以肯定,他说:
    “伟人在我们面前显得伟大,只不过是因为我们跪着,让我们站起来吧。”
    这一句格言和当时的形势风马牛不相处,不过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这句格言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效果。
    站在二十步开外的这个持怀疑的傻大个被这句话打动了,他回到皮都身边,谦卑地对他说:
    “不必和我们一般见识,皮都,假如我们没有象你一样懂得自由的话。”
    “这不是自由,”皮都说,“而是人的权利。”   
    这又是大铁锤般的一击,皮都第二次把听众打倒了。
    “很明显,皮都,”傻大个说,“你是一个有学问的人,我们向你致敬。”
    皮都鞠了一躬。
    “不错,”他说,“教育和经历使我置于你们之上,如果我刚才对你们言语有些粗暴的话,这是出于对你们的友谊。”
    这句话博得热烈的掌声,皮都明白他现在可以摆动他那如簧之舌了。
    “刚才你们谈到了干活,”他说,“但是你们可知道什么叫做干活?对你们来说,干活就是劈柴,收获庄稼,捡榉实,捆麦子,一块一块地砌石头,再用水泥加固……这就是你们干的活。你们认为,我一点不干活。哎,你们错了,我一个人干的活比你们大家加起来的还要多,因为我在考虑着你们的解放,因为我梦想着你们的自由,你们的平等。因此,我片刻的时间抵得上你们的一百天。耕地的牛都做一件相同的事,但是思维的人超过了所有体力的事。我一个人的价值就等于你们所有的人。
    “看看拉斐德先生,他是个长着金黄头发,瘦小的人,个子还不如克洛德•泰里埃高。他鼻子尖尖,两腿瘦弱,胳膊就象这张椅脚的横档。他的手和脚不值得一提,一个男人没有这手和脚也行。嘿,这个人肩上却扛着两个世界,比阿特拉斯①还多扛了一座,他的一双小手已经扭断了美国和法国的锁链……
    “喂,既然他的双臂,如同椅脚横档的双臂已经干了这一切,那么你们只要想象一下,象我这样的手臂又能够干出些什么呢?”
皮都裸露出双臂,他的手臂象冬青树的树干一样长满节疤。-
    他作了这个比喻之后,不说话了,用不着下什么结论,他肯定已产生了巨大的效果。
    的确产生了巨大效果.
①  阿特拉斯:希腊神话中顶天的巨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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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0 21:1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tang_wan77 于 2010-7-16 15:47 编辑

第三十三章
密谋者皮都

    能给一个人带来巨大幸福和巨人荣誉的事,差不多总是来自强烈的愿望或极端的蔑视。
    假如把这句格言用于观察历史上的人和事,那么就可以发现这句话不但意义深刻,而且含有真理。
    我们不必引经据典,。只要把这句格言运用于昂热•皮都我们的主人公和我们的故事就够了。
    假如允许我们倒退几步,回到皮都内心受到直接伤害的时刻,那么,皮都目睹了大树林边发生的事之后,实际上对这个社会的事物已经嗤之以鼻了。
    他原来希望这种被称之为爱情的珍稀花朵在他心中开放,他戴着头盔,佩着马刀回到故乡,洋洋得意地把战神玛尔斯与爱神维纳斯结合在一起,正如著名爱国同胞德穆斯蒂埃在他的《致爱米丽关于神话的书简》中所说的,当他看到在维莱科特雷及其周围存在着过多的情人,他感到非常窘迫,非常不幸。
    他曾经十分积极地参加了巴黎市民反对贵族的十字军,现在面对伊西多尔•德•夏尔尼先生所代表的乡村贵族,他发现自己非常渺小。
天哪!如此英伎潇洒的青年,—眼看出就讨人喜欢的男人,一个穿着军裤和天鹅绒外套的骑土。
怎么能够和这样一个男人竞争呢!
    这个人脚穿长统马靴,马靴后跟还带着踢马刺;这个人的哥哥被许多人仍然称为老爷。
    怎么能够和这样一个男人竞争呢!他如何才能避免既羞耻且钦佩的感情呢?这两种感情给予嫉妒的内心以双重的折磨——一种令人可怕的折磨,一个妒火中烧的男人究竟愿意有一个地位比他高的情敌,还是地位比他低的情敌,这个问题至今仍然悬而未决。
    皮都十分明白这种嫉妒,然而嫉妒造成的创伤是不可治愈的,又往往带来极度的痛苦,对这种痛苦,我们这位心地天真的英雄到那时为止还从未经历过,嫉妒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有毒的植物,不需要播下任何种子,它就会从一块不曾看见过有毒的感情甚至自尊心在其中发过芽的土壤中生长出来,就连最为贫瘠不毛的土地也会长满这种毒草。
    一颗受到如此蹂躏的心要重新恢复往日的平静需要非凡的达观冷静。
    皮都在经历了这种痛苦感情的第二天,他想到对德•奥尔良公爵的野兔和家兔发动战争,在第三天想到进行一番我们已报道过的高谈阔论。他是一个达观的人吗?
    难道他是铁石心肠?每一次新的打击只能溅出一星火花?抑或他的心仅仅具有海绵的柔软的抵抗吗?这种抵抗不仅具有吸收泪水的性能,而且具有在不遭受刨伤的情况下减援一切不幸的打击的性能。
    对于这一点,我们将来自会知道。我们先别过早作出判断,还是继续讲我们的故事。
    皮都接受了村民的来访并结束了他的高谈阔论,随后,由于受到食欲的驱使,他不得不下来干些低等活——下厨房做饭,他一边吃着他打来的兔崽,一边对这不是一只野兔而感到遗憾。
    实际上,如果这只兔崽是只野兔,皮都就不会吃了,而会把它卖掉。
    这不会是一桩小买卖,一只野兔,根据大小不同,价值十八到二十四个苏,虽然吉尔贝大夫给他的路易他还有一些,尽管他不象昂热利克姑母那样贪得无厌,但他很会精打细算,这是他从他母亲那儿继承来的。野兔会给皮都增加十八个苏的财富。这样,这笔财富会因此增长而不是减少。
皮都在这样思考,一个人没有必要花三个利弗尔或十八个苏去吃饭.他不是一个卢克勒斯①,皮都心想要是卖掉野兔他就可得十八个苏,用这十八个苏他能过上整整一个星期。
①  卢克勒斯(公元前110—前56):古罗马将军,他因为用异常奇特的饭菜招待客人而闻名。
    在这一个星期中,假如他在第一天逮到了一只野兔,他就很有可能在以后的六天内,确切地说在以后的七个夜晚逮到三只野兔。因此,一个星期之内,他就能挣得一个月的食物。
    根据这种计算,四十八只野兔就足以维持—年的生活,其余的野兔就会为他挣得完全的利润。
    皮都一边吃兔崽,一边进行着这种节俭的计算,这不但没有给他带来十八个苏,反而使他多吃了价值一个苏的黄油和价值一个苏的肥肉。至于那些洋葱,他是从乡里的地上捡来的。
    俗话说,“饭后烤烤火或者散散步。”皮都吃了饭后跑到大树林里去寻找一个舒适的角落睡上一觉。
不用说这个不幸的小伙子一讲完他的政治,发现自己孤独一人时,眼前就连续不断地出现伊西多尔先生对—卜特琳小姐献殷勤的一幕幕景象。   
    橡树和山毛榉树随着他的叹息而颤动,对吃饱喝足的人总是展开笑容的大自然,对皮都却是例外。在皮都看来,大自然似乎足一片广袤无垠的、黑沉沉的沙漠,那里仅有一些家兔、野兔和狍子。
    皮都躲在故乡树林的大树底下,树荫给他带来了凉意和爽快,使他对于自己英雄般的决心更坚定不移了,决不出现在卡特琳的跟前,完全让她自由自在,对于她喜欢另一个人不要过分怨伤,这样他就不会因为通过比较而有了不必要的羞辱感。
    克制着不去看卡特琳小姐是要下一番极其痛苦的决心的,但是男子汉应该是堂堂正正的。
    然而,问题并不是完全如此。
    问题并不是他不再去看卡特琳小姐,而是他不再让她看见。
    那么,有什么东西会阻碍这个不受欢迎的情人不时小心翼翼地躲藏起来,不去顺便看一眼那既残酷又漂亮的人儿呢?没有什么东西。
    从阿拉蒙到皮斯勒有多远呢?仅仅一里半的路。这就是说,跨几大步就行了。
    就皮都而言,既然他已目睹了一切,那么继续追求卡特琳就显得卑鄙了,更为灵活的策略是继续查明她的一举一动,而且略微活动一下身子,只能对皮都的健康有利而无害。
    还有,皮斯勒村庄后而有一片树林,一直延伸到布尔章纳,那儿野兔子很多。
    晚上,他可以跑去放置兔套,第二天早晨,他可以从小山顶上俯视整个平原,监视卡特琳小姐的行动。他有权这样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的责任,因为他是比约老爹授权的代理人。   
    经过这样一番自我安慰以后,皮都认为可以停止叹息了。他吃了随身带来的一大片面包当晚饭。夜晚来临时他放了十二个兔套,一头躺倒在仍然留有太阳光余热的欧石南丛上。
    他睡在那儿,象一个完全绝望的人,也就是说他睡得很死。
    夜晚的寒意把他冻醒了,他起身查看他放的兔套,什么都没有套着,但是皮都总是指望清晨那段时间。只是他感到头有点沉.于是决定回家,第二天再来碰运气。
    对他来说,这一天过得平平凡凡,没有发生什么事件和阴谋,但是这个村落的村民们却在思考和计谋中度过了这一天。
    这一天,将近中午时分,可以看到皮都在树林里做着美梦,可以看见那些伐木工倚着斧把,看见打谷的人把他们的连枷悬挂在半空中,细木工匠把刨子停在平滑的木板上。
    造成这一切时间损失的是皮都,皮都是不协调的气流,搅动了开始胡乱旋转的稻草。
    他是这一切动乱的制造者,却对此连想都没有想过。
    皮都回他自己住所的时候,时钟已敲响十点。平时在这个时刻,村子里看不见一盏灯光,人人都合上了眼睛。但是,此时此刻,他察觉到他所居住的屋子周围出现了一种非常反常的
景象,他看见人们三五成群地坐在那儿,站在那儿,或者走来走去。
    这些人群中的每个人的神态看起来也非常特别。
    皮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心里揣测这些人大概正在议论他。
当他穿过街道时,他们好象全都被电流击中似的,用手指着他。
“他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皮都自言自语地说,“我没有戴头盔呀!”
    他碰见一些村民,大家互相打了招呼,随后他不声不响地回到自己住所。
他还没把那扇很难关严实的门关上,就以为听见了一下敲门声。
皮都睡觉前没有点蜡烛的习惯。对一个只有一张小床而不会搞错床的人,一个没有书籍因而无法读书的人说来,一支蜡烛太豪华了。
    不过,肯定有人在敲他的门了。
    他抬起门栓。
    阿拉蒙的两个年轻小伙子无拘无束地走进他的住处。
“怎么,皮都,你连蜡烛都没有,”其中一个说道。   
“是的,”皮都回答说:“蜡烛有什么用处?”
“可以把东西看清楚呀。”
“啊!我在晚上看得很清楚,我是夜猫子。”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接着说:
“克罗德,晚上好!代西雷,晚上好!”
“好!”他们俩嚷道,“我们来了,皮都!”
“你们来得好,朋友们,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到外面亮的地方来,”克罗德说。
“到什么亮的地方去?天上又没有月亮。”
“到有亮光处去。”
“这么说,你们有话要对我说?”
“是的,我们想跟你一起谈谈,昂热。”
克罗德意味探长地强调了这几个字。   
“那我们走吧,”皮都说。   
    三个人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一直走到树林里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才停住了脚步。他们要他干什么,皮都仍然蒙在鼓里。
    “怎么啦?”皮都见他的两个同伴驻足不前,于是问道。
    “你瞧,昂热,”克罗德说,“这儿是我们俩。代西雷•马尼凯和我,我们来率领我们这地方的人,你愿意参加到我们中间来吗?”
“去干什么?”
“哦!问题就在这儿。去……”
“去干什么?”皮都说,一边挺了挺身子,“去干什么?”
“密谋,”克罗德在皮都耳边悄悄地说。
“哈!哈!象在巴黎那样,”皮都嘲笑地说。
其实,他害怕这个词,害怕这个词的回声,即使是在树林中间。
    “来吧,请你解释解释,”皮都停了片刻之后对克罗德说。
    “情况是这样的,”克罗德说:“靠近—些,代酉雷你是一个十足的偷猎者,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无论在乎原还是在树林,什么声音你都知道,你到四下里张望张望,看看是不是有人跟踪我们;听听是不是有人监视我们。”
    代西雷点了点头。他象—只围着羊圈转的狼围着皮都和克罗德悄悄地绕了一个大圈子。
    他又回来了。
    “说吧,”他说,“只有我们,没别的人。”
“我的朋友们,”克罗德接着说,“正如皮都对我们所讲的,法国的所有城镇都希望武装起来,成立国民自卫队。”
“这没错,”皮都说。
    “好,那么阿拉蒙为什么不象其他城镇那样武装起来呢?”
    “克罗德,昨天当我提出我们应该武装起来时,”皮都回答道,“你还在说什么阿拉蒙没有武装起来是因为阿拉蒙没有枪。”
    “哦!至于枪嘛,既然你知道上哪儿去拿,我们可以不必为这件事操心罗。”
    “我知道,我知道,”皮都说道,他明白克罗德指的是什么,也知道事情的危险性。
    “唔,”克罗德继续说,“今天我们同村里所有的爱国青年商量了一整天。”
“好!”
“我们一共有三十三个人。”
“一百差一个的三分之一,”皮都接着说。
“你会操练吗?”克罗德问。
“难道我不知道!”皮都嚷道,他其实连怎样扛枪都不知道。
“好!还有,你会领我们操练吗?”
“我目睹拉斐德将军操练四万人马至少不下十次,”皮都鄙视地回答说。
    “太好啦,”代西雷说,他一直没开口说话,觉得闷得慌。他没有过高的要求但希望至少该轮到他说一句话了。
    “那么,你愿意指挥我们吗?”克罗德问。
    “我?”皮都大声说道,意外地吃了一惊。
“是你本人。”
这两个密谋者目不转睛地盯着皮都看。
“啊,你犹豫啦?”克罗德说。
“可是......”
“这么说,你不是—个名副其实的爱国者?”代西雷说。
“哦!请举个例子吧。”
“有些事情你感到害怕,对吗?”
“我,巴士底狱的征服者,——个被授予勋章的人。”
“你被授予勋章啦!”
“勋章一铸造完毕,我就会有一枚。比约先生答应以我的名义为我申请。”
    “他将有一枚勋章。我们将有一个得到勋章的首领!”克罗德欣喜若狂地大声喊道。
    “喂,你接受吗?”代西雷问。
    “你接受吗?”克罗德问。
    “嗐!好吧。我接受,”皮都说,他陶醉在兴奋之中,也许陶醉在一种在他心中升起的、人们称之为骄傲的感情之中。
“一言为定!”克罗德大声说道,“从明天起,你来指挥我们。”
“我指挥你们做什么呢?”.
“当然是步枪操练。”
“枪呢?”
“怎么啦,既然你知道哪儿有枪。”
“哦!是的,在福蒂埃神甫家里。”
“毫无疑问。”
“只不过是福蒂埃神甫万一不让我拿。”
“好吧!你就按照爱国者在荣军院的做法去做,你去把枪夺过来。”
    “我单枪匹马一个人?”
“你会有我们的一致署名。再说,需要时我们会助你一臂之力,如果必须这样的话,我们要在维莱科特雷来一场起义。”
皮都摇了摇头。
“福蒂埃神甫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他说。
“呸!你是他最喜欢的学生。无论什么事,他都不会拒绝你的。”
    “不难看出,你们一点不了解他!’皮都叹了口气说。
    “怎么!你以为那个老头会拒绝吗?”
“即使是一队德意志皇家军,他也会拒绝的……他是一个固执的人,injustum et tenacem①……”皮都停了一下说,“的确你们连拉丁语都不懂。”
①拉丁文:既不公正,又很顽固。
    但是,这两个阿拉蒙人没有让自己被这种引语或称呼给蒙住。
    “啊!我的天!”代西雷说,“我们挑选了一个卓越的首领,克罗德,他对什么都害怕。”
    克罗德摇了摇头。    •
  皮都觉察到自己正在损害着自己崇高的地位,他想起运气始终偏爱有胆量的人。
“好,就这样吧,”他说,“以后再说吧。”
“那你负责枪的事。”
“我负责……去试试。”
这两个朋友刚才那种略微不满小声嘀咕,被满意的低语声取代了。
“噢!噢!”皮都心想,“我还没有做他们的首领,这些人就要对我发号施令,等我真的做了他们的首领,他们要干些什么呢?”
“试试,”克罗德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哦!哦!那还不够。”
    “如果这还不够,”皮都回答说,“你试着做做看。我把指挥权交给你。走,你去和福蒂埃神甫和他的教鞭打交道吧。”
    “真是的,”马尼凯鄙夷不屑地说,“一个戴头盔、佩马刀从巴黎回来的人竟然害怕教鞭。”
    “马刀和头盔并不是一种护胸甲,而即使是护胸甲,福蒂埃神甫很快会用他的鞭子找到护胸甲的间隙处。”
    克罗德和代西雷似乎听懂了这句话的含意。
    “走吧,皮都,我的孩子,”克罗德说(“我的孩子”是呢称,在那一带乡村很流行)。
-    “那么,就这样吧,”皮都说,“不过,妈的!你们得听话。”
    “你会看到,我们是多么地听话,”克罗德边说,边对代西雷眨了眨眼睛。
    “只要,”代西雷接着说,“你负责弄枪。”
    “这已经定了,”皮都说,虽然他心里非常担心,然而,野心驱使着他敢于承担需要胆量的事业。
    “你答应啦。”
    “我发誓。”
    皮都伸出手。他的两个伙伴也伸出了手。就这样,在星星的照耀下,在树林的空地中,在埃纳省里,三个阿拉蒙人宣布了起义,不知不觉地模仿了威廉•退尔①和他的三个同伙。①威廉•退尔:十四世纪初,瑞士人民争取独立的英雄。
    实际上,皮都摸模糊糊地预见到,他在经历了一切危险和痛苦之后,将有幸以一个被光荣地授予国民自卫队司令官勋章的人出现有卡特琳面前。在他看来,这勋章自然会引起她思考,倘若不是悔恨的话。
皮都受到他的选民们的委任以后,回到家里,心中盘算着该用什么方式方法才能为他的三十三名国民自卫队队员弄到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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