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钢琴

Bernhardt

一架钢琴



                             [罗马尼亚]拉杜·谷沙苏

                                          

                                            高兴 译

            

像我们众多的同类一样，你不知道贝多芬第111号奏鸣曲意味着什么。就我的理解而言，我认为它是我所听过的乐曲中最最美丽、最最深沉的曲式。一个关于生命流逝的主题。一个惟有在艰难时刻才对人泄露的主题。

而我又无能为你演奏。就连那些最最严肃的钢琴家们都诚惶诚恐，直到很晚才敢与它相遇。

所以，我将为你讲述：

那是一九七七年十二月的一个早晨。一个年轻人前来拜访一位具有世界声誉的钢琴家，请他“为我讲讲海顿的奏鸣曲”。

钢琴家一边为他演奏，一边用南美人特有的语言，用当地华丽的民间故事中的词汇讲述着。到了第二和第三速度时，年轻的朋友听出了家畜的叫声和图库曼[1]地区河流的喧嚣。

可是五天后，钢琴家便遭到了那个军事独裁国家的警察的逮捕，原因恰恰是这位年轻的朋友——一个民主抵抗组织领导人的来访。

在折磨人的审讯中，他，钢琴家，被指控为某个政治颠覆（还有什么东西比抒情曲更具有颠覆性呢？）组织的头目。而海顿的降M调奏鸣曲则是一个阴谋的挡箭牌。这一切钢琴家自然没有承认。

当年轻朋友正在服用发疳片时，钢琴家未经审判便被囚禁在了一座重犯监狱。几个月后，被判四年徒刑。最后，他获准在牢房里利用一架哑巴钢琴进行研究。

“对于我来说，这架钢琴真是个奇迹。看守们一个个傻了眼，不断地来看我是否疯了。他们当然听说过一个名叫贝多芬的耳聋的作曲家，但还从未见过一架哑巴钢琴。从凌晨五点一直到漆黑的深夜，我研究着巴赫的受难曲和前奏曲。这些曲子以前未列入我的节目单中。我凭记忆整页整页将它们重写了下来，仅在和声部分出了点差错。”

然而，当他母亲去世的噩耗传来时，他所有的激情一下子消失了。“他再也走不动路了，而谈话室里轮椅又是禁止使用的。”

后来，他又听到了他的钢琴老师，年迈的纳迪娅·布朗热[2]夫人在巴黎逝世的消息。夫人对他评价甚高，称他，米盖尔·安捷尔，“首先是一位诗人”。纳迪娅·布朗热和梅纽因一道为他的获释而不懈努力着。她确信不在巴黎看到自由的他，她是不会死的。

又过了整整三个月。钢琴家蹲在牢房里，碰都没碰一下哑巴钢琴。

可狱友们，那些身负重刑的人，“那些杰出的人恳求我坐到钢琴前，重新开始音乐研究。我实在打不起精神，实在打不起精神呀。直到十二月的一天，当我坐到我的哑巴钢琴前，开始演奏贝多芬第111号奏鸣曲时，一切复活了，我的音乐得到了拯救”。

关于贝多芬第111号奏鸣曲，我能对你说的只有这些。



[1] 阿根廷一省名。

[2] 纳·布朗热（1887—1979），法国作曲家和音乐教师。20世纪许多杰出作曲家都是她的学生。

guduorba

有些东西沉在生命里　
直到我们有资格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