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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独孤幻城 于 2009-8-26 16:14 编辑
一
城市的天空有些过分的明亮。这是恼人的夏季,城里的人们早已厌倦了这该死的夏天,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一丝风刮进来,除了屋子外面,挂在墙上的空调机呼呼地吹着热气。穿着白色汗衫的老头坐在街道旁边的浓树荫下,无精打采地摇着手里的扇子,脚边趴着的公狗吐出来长长的舌头,眼睛无力地望了一下公路对面的那只小母狗,便懒洋洋的闭上了。
这样,和千百个城市一样,夏日的正午都是如此的沉闷。对于一个从别的地方来的人,比如沈克,还会有更加烦躁的情绪生出来。他打开了旅馆的窗户,热浪扑面而来,不过他还是毫不介意地把头伸到了窗外,伸到了灼人的阳光下面,观察下面的大街。街道被炙烤得死气沉沉,上面很少有人走动,不过那条懒洋洋的公狗倒是站了起来,大约也是烦腻透了,想去亲近一下公路对面的伙伴。
沈克并不认得左琳娜,如同他并不认识这座城市,即便是看见了她,也并不能知道那就是自己等待的人,所以沈克很快又把头缩了回来,关上了窗户。他用遥控器把空调的风速调快了一些,坐到了墙边的沙发上,再次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那个信封。
这个信封是林以谦交给沈克的。他是沈克的朋友,有一天他来到沈克的住所,递给沈克一封信:“你替我去一趟X市,把这个交给一个人,名字和电话我写在信封的背面了。”林以谦看上去面色平静,但是沈克知道,这种平静是虚假的,这个国家的检察机关正在调查他,怀疑他卷入了一宗巨额的贪污案件。“你一定要亲自帮我把这封信交到她的手里。”
这种事情是这样的,人们怀疑这个国家所有的官员都是无耻的贪污犯,但在任何一个官员暴露之前,大家对他至少都毕恭毕敬,官员所处的位置越高,能感受到的这种恭敬的待遇便越是优厚。他在主席台上做一次关于反腐的报告时,下面那些人需要拿起笔来假装做一点记录,以此表示这是一次重要的学习,或者说,大家从他这次报告中受益甚多,完全明白我们的反腐工作取得了伟大的成效。然而当他终于暴露的时候,人们就可以拿出当初这几页并不认真的笔记,极尽嘲笑一番,完全不必再把他放在眼里了,即便他原来是省委书记这样让人敬畏的官员。
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沈克觉得林以谦失掉了往日的那种庄重神情,虽然看起来非常平静,但依然暴露了他今非昔比,要知道,一个高居官位的人,即便是对往日的朋友,也会渐渐变化自己说话的语气,还有举手投足那种可笑的韵味。关于之一点,似乎每一位中国人都有自己的体会。确切的说,沈克发现了他平静下面掩藏着的颓丧,他从沈克的住所出来以后,回到单位的办公大楼,就从楼顶上跳了下来,死了。在他公开的遗书里面,承认了自己贪污挪用五千七百万公款这一严重的事实,于是警察很快就确认了这是畏罪自杀。
开追悼会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来送行了,谁都害怕让人觉察到自己和这个贪污犯有任何的牵连,所以沈克在灵堂的时候觉得很安静,他最后一次看了一眼林以谦的脸,左眼眉的上面还能看见那道一公分长的疤痕,甚至还能够看到缝线的针孔,于是沈克又一次回忆了二十年前的那场斗殴,林以谦把他从对方的围攻中拖了出来,代价是被木棍击中了眼眉。
信封的背面写了城市的名字,左琳娜的名字,还有一个电话号码。林以谦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这个女人,这是完全陌生的,他并不情愿来完成这样一件事情,只是当时碍于情面,他一时难以找到拒绝的托词,而且林以谦是在那样的境况之下,作为朋友,他也不忍心说‘不’。如今沈克更无法拒绝了,拒绝的对象已经消失了,但他觉得自己与之二十年的友谊无法随之烟消云散,如果不能达成死者最后的愿望,沈克猜测自己会有长久的不安。
他掏出了手机,准备再次拨打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这时敲门的声音响了起来。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似乎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头上棕红色的卷发让她看起来略显得有一些成熟。
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沈克让她坐到了沙发上,并且递上了那个信封。
左琳娜仔细打量了沈克,接过那封信,随即打开看了起来。沈克看见只有一张信纸,而且似乎还没有写满,里面包裹着一张数据光盘和一张银行卡。左琳娜很快就把东西塞回了信封,放进自己随身带着的挎包里,然后她问沈克:“林以谦出事儿了?”
“他自杀了。这封信是他临死前让我给你的。”沈克看着左琳娜,她的面色平静,看不出有任何的伤感或者讶异,虽然沈克觉得她应该有一些变化。
“他很久没有给我打电话了。”左琳娜看着对面的墙壁,手从包里掏出了一盒香烟,“我以为他对我已经不感兴趣,却没有想到他会自杀。”
沈克把打火机递了过去,顺便看着这个女人:“林以谦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左琳娜手里拿着的香烟停顿在她那薄薄的嘴唇上,蓝色的烟雾缭缭地散开。她坐下的沙发背靠窗户,和沈克隔了一个木制的茶几,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的头发上,看起来闪闪发光。
“林以谦说你们是朋友?”她把头转过来的时候,发现沈克在看着她。
“是的。”沈克回答道。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是谁,即便是他最好的朋友。你没有感觉到他很难相信别人吗?”左琳娜用那种把眼神挑起来的目光看了沈克一眼,“跟我走吧,他在信中告诉我,那件东西交给你是唯一可靠的。”说完左琳娜站了起来,把她那只白色挎包放在了肩上。
沈克有点迷惑:“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这么麻烦,他只是让我把信封交给你,我想我已经完成了任务。”
“你需要看看这封信吗?”左琳娜笑了起来,眼睛望着沈克。
沈克发现她微笑的样子十分漂亮,有点像一位娱乐界的明星,不过他确实想不起来那位明星的名字了。
“走吧。”沈克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也有点无奈,左琳娜在这一刻开始觉得这是一种好听的调子。
楼下停着一辆银色的奇瑞A3轿车,左琳娜邀请沈克坐了进去,然后小车沿着城市的街道,快速行驶起来。
“很远吗?”沈克看了一眼紧握方向盘的左琳娜。
“走路的话应该很远,嗯…”左琳娜轻松的笑了一下,“你知道女人对方向和距离天生是没有多少感觉的,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具体有多远。”
“我在这个城市里只是完全凭着记忆开车,也凭着记忆生活。”左琳娜看了一眼沈克,补充了一句。
“凭着记忆生活?”沈克有点不解。
左琳娜没再回答他的问题,沈克感觉车的速度明显的快了一些,很快拐上了一条临江的大道。
“能帮我点一支烟吗?”左琳娜盯着前方,因为道路宽广平整,所有的车似乎都在飞驰。
沈克看了一眼她的侧面,硕大的太阳镜挡住了她的眼睛,架着眼镜的鼻子小巧但显得挺拔,脸上的薄妆并没有遮挡鼻子边上的几点雀斑。
“林以谦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他还有你这么一位漂亮的朋友,不过作为朋友。我想他的离去应该让你有所感触。”沈克点着了两支香烟,把其中的一只递了过去。
“我漂亮吗?…也许不漂亮就不会有林以谦这个你所谓的朋友了。坦白的说我不是他的朋友,我只是他的情人。我想这也是你一直猜测的吧。” 左琳娜面上露出一丝冷笑。
沈克也笑了一下:“情人也是朋友的一种,这不应该拒绝承认。你是坦率的女人,所以坦率的讲,你还很迷人。”
“哈…”她笑出了声,“真该感谢你的赞美。不过更坦白的说我不过是个被包养的女人。你们男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迷住林以谦的,只不过是我的身体。”左琳娜的冷笑的意味更浓厚了。
左琳娜是一身很性感的装扮,低胸的吊带小衫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乳沟,这的确令男人心动。不过沈克也就是瞟了一眼而已,说实话,他对一个被包养的女人多少有些不屑。于是车厢沉默了下来,沈克的眼睛望向窗外,看着公路下面的江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轿车缓缓驶入了公路边上的一个住宅小区。
这是一栋二十多层的公寓大楼,电梯停在了十六楼的位置。
这是一间小型公寓,不大的客厅里面摆放着一张颜色鲜亮的棉布沙发,看上去是新近添置的,不过这间房子似乎也没有住太久,沈克走进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那种装修过的独特的味道。墙角有一盆正在开放的栀子花放在暗色的木地板上,花已是垂垂将谢,本是白色的花瓣开始泛黄,不过走到近前还是能够嗅到淡淡的栀子花香。北边临着的一间小小的卧室,左琳娜走了进去,她让沈克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一会儿。
客厅的南面是一面宽敞透亮的落地窗,沈克趴在围栏上,可以看见前面的江水自西向东缓缓流去,水上浮着一些货船,偶尔会有汽笛的声响传过来。沈克没有想到林以谦还会交给他一些东西,或者说这是他早已计划好的事情,只是没有告诉他。
“需要喝点什么吗?我这儿有酸梅汁、红茶,还有苏打水,或者你想喝点酒也可以。”
沈克转过身来,看见左琳娜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身上换上了一件暗红色的家居服,头发也散落下来,不再挽成一个发髻。她面带笑容地看着沈克,显露出一点房屋主人的礼节。
“我想不必了,你把需要我带走的东西交给我,我就走,我想我还能赶上回去的火车。”
“你不用着急…我想我们还有必要再谈一谈,在我把东西交给你之前。你知道给你的是什么东西吗?”
沈克看着左琳娜,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我想先看看是什么东西,如果没有必要,我想我不会带走的。”
“你在担心?呵呵…当然这可以理解。这样的事情总是…怎么说呢,总之是离得越远越好。不过林以谦多次和我说过,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吗?我想你也不能否认吧,否则不会这么远的给我送东西过来。对于朋友,而且是一个已经死了的朋友,最后再担一点风险,我想是应该的。而且,这件事对于你而言也可以说是毫无风险,有的,只是利益,真的,你应该相信我,正如你所说,我也可以算得上是他的朋友。”
“你还没有告诉我究竟是什么。”
左琳娜站了起来,也走到了栏杆面前,双手扶在上面,望着对面的山坡。沈克把身子转了过来,看着她。
“你看对面那条河,西方以前有个人说过,‘没有人可以两次走进同一条河里’,然而记忆可以,记忆永远停留在哪里,永远不会再改变。”
“那是静止和运动的问题,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沈克也看了看那条河,“不过你说过你凭着记忆生活。”
他从兜里掏出了烟,递给左琳娜一支。左琳娜右手优雅的夹住香烟,又放到唇上,略微低下头来,香烟触碰着沈克手中打火机跳动的火苗。从这样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眼睛的睫毛很长,也很精致。
蓝色的烟雾成一条细线飘向空中,消散在空气里面。
“林以谦几个月前就预感到了这样的结果,所以他早有打算。”左琳娜回到了沙发上,“他有一个笔记本,上面记录了一个人的名字,还有这个人的很多事情。他说如果有一天他进去了,这个东西可以救他的命。我没有想到,现在是他自己不想要命了。”
“他让你给我那个本子?”
“是的。”
“他人已经死了,本子不是已经没有用了吗?”
左琳娜吐出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摁灭在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里面:“不,他改变了它的用途,要知道,他还有妻子和孩子,这是她们的保障。你应该认识他们吧。”
“你是说她们母女俩会有危险?林以谦只不过是贪污公款而已。”
“不止他一个人在贪污,而且也不仅仅是贪污,我想这也是他为什么要自杀的原因。也许必然有人要死,所以他和别人达成了协议,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这似乎显而易见。当然她们母女俩没有什么危险,不过也许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他说这个本子可以保障她们以后的生活。”
“我明白了,他让我把本子交给陈筱艺。”
“他在信里让我提醒你,是在适当的时候,我想也就是风波平静以后,要是落在检察机关手里,对于她们,也就一钱不值了。”
沈克静下心来想了一下,觉得这是一件可以去做的事情,而且似乎确实没有什么风险,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一点不明白:“本子既然放在你这里,那么林以谦应该也是信任你的,完全可以让你去交给她,不是吗?”
“呵呵,”左琳娜笑了起来。
“我以什么身份去交给她?当然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原因,交给你的还有一张银行卡。上面的钱有你一半,也有我一半,再说一遍,我只是他的情人,他没有必要信任我,所以说他让你来暂时保管那个本子,而让我暂时保管一张卡。”左琳娜停顿了一下,“为了这最后一件事情,他煞费苦心。”
“这么说你也完全没有必要让我知道还有一张银行卡。”
“也许我要是知道密码的话,是不会让你知道这张银行卡的。不过我肯定会把本子交给他的妻子,虽然他并不确信我会那么做。”
“当然有了一笔钱,他就确信你一定会把本子给我了。”沈克笑了起来。
“你果然是他的朋友。”左琳娜也笑了,不过笑起来并不愉快。
“可是他也没有告诉过我密码。”
“他说只有你知道。”
“只有我知道?”
“是的。过几天你再来找我,我会提醒你,让你想起那密码。当然你也可以不来,如果你认为不值得为十万块钱跑一趟的话。”
二
沈克走了,他没有让左琳娜开车送她,左琳娜透过窗户玻璃看见他站在临江大道的人行道上,拦住了一辆出租车,之后,她脑海一片空白。
林以谦自杀了,这对左琳娜来讲是个意外,虽然她确信自己并不爱他,但她还是觉得有点混乱,其实也有点哀伤。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发现了自己这点哀伤,就在洗手间墙上的镜子里,在自己的眼神里面。不过长久以来她都相信,镜子里面反射出来的自己不是真实的,她无法看见一个绝对的自己,没有丝毫变形的自己,哪怕一次,就像别人看见的自己一样,而不仅仅是镜子里的光影。所以现在,她想也许这点哀伤也不是真实的。
也许真的是不值得哀伤。
那一年左琳娜二十岁,大学还有一年才毕业。唯一的亲戚,她的舅舅在三年前帮助她缴纳了大学第一年的学费后,就无力再给她更多的钱,城市的生活对于从小镇出来的左琳娜来讲,无疑是困顿的。她开始学会在课余去找工作,先是学校的后勤部门雇佣了她,然而那点工资仅仅能让她吃饱饭,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她甚至很长时间都不能去买一件新的裙子。
谁都应该理解一个十七岁少女对一件漂亮裙子的渴望,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理解贫困所能带来的屈辱。不要误解我的意思,左琳娜没有丝毫的自卑,只是她依然没有朋友,城里的女生们个个都趾高气扬,羞于同这个乡下来的灰姑娘交往,也没有一个男生会对她表示出丝毫的兴趣来。
二年级暑假的时候,她决定要改变这样的境况,她要换一份更能挣钱的工作。原因是一位好心的女同学向她透露了自己挣钱的秘密,就是去高档的KTV做一名伴唱小姐。“那种高档场所很少有粗鲁的人,”女同学是这样告诉她的,“虽然很多醉酒的家伙手脚会不干不净,但是你只要把握得好,不会有任何的损失。想想陪那帮傻瓜随便唱几声,忍耐几句粗俗的玩笑,便可以至少挣到100块钱,有什么不可以呢?”
左琳娜只是简单的权衡了一下,便决心去做这个工作了,她相信自己可以把握得好,当然更多的是她感觉生活本来就很冰冷,即便去做这样的工作,也不会让自己感觉更加的冰冷。
不过一切还是需要小心翼翼的。诚然,这的确是一家高档的娱乐场所,能承受这里面昂贵消费的人,都是中国社会的成功人士,他们都衣冠楚楚,看上去绝没有半分的流氓气息。他们甚至会很礼貌的请左琳娜坐在沙发上,不过总是一股酒气迎面扑来。最初的时候,这种肮脏的气味让她止不住的想呕吐,不过很快她就习惯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必须习惯,如同忍受那只随时都会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一样,慢慢也就麻木了。而且聪明的左琳娜很快就学会了如何灵巧的躲避他们更加过分的抚摸,而不至于惹得他们生气。
不过还是有一些人会提出进一步的要求,因为左琳娜很漂亮,如今穿上时髦性感的衣服,化了浓艳的妆,在幽暗的包房里面,你已经完全认不出这就是那个乡下小镇来的灰姑娘了,而完全变成了一个性感尤物。
对于这些想把她当做妓女一样弄上床的男人,左琳娜往往感到愤怒却又无奈,她知道自己离妓女也就一步之遥,她告诉自己要坚持到大学毕业,然后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回复到一种正常的生活中去。
然而现实往往出人意料。有一天晚上左琳娜下班走出KTV的大门时,又看到了林以谦。
林以谦经常来这儿唱歌,每次都点名要她作陪,而且他从来都没有粗鲁的举动,每次都彬彬有礼,他对左琳娜说过一次,他很喜欢她。
当然也有例外,就在前天,林以谦自己一个人来了,而且显然是喝了很多酒。包房里面回响着张学友的一首情歌的伴奏音乐,但谁都没有唱歌,喝醉的林以谦没有再假装自己有多么的正人君子,或许是他在酒精的刺激下也无法掩藏自己燃烧的欲望。总之,他是突然之间抱住了左琳娜,虽然舌头有点发硬,他还是完整的说了一句很滑稽的话:“亲爱的,和我在一起吧。”
这句话混在嘈杂的音乐声里,左琳娜并没有听清,不过林以谦的意图她已是清楚得很了,她使出了自己最大的力量要从林以谦的双手中挣脱出来,然而混乱中却和林以谦一起倒在了沙发上。林以谦那张喷薄着酒气的嘴胡乱地在她脸上亲着,情急的左琳娜猛地咬了他的脖子一下,剧烈的疼痛终于让林以谦松开了手,于是左琳娜趁机跑了出去。
当然,左琳娜没有向任何人陈诉发生的这一切,她知道那毫无用处,而且以她的判断,林以谦如果不是喝醉酒,倒是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因为她已经知道,林以谦是个体面的政府官员。
然而此刻,站在KTV大门口的左琳娜望着不远处的林以谦,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为前天的事情专程来向你道歉,”看到左琳娜走出来,林以谦离开了自己倚靠着的奥迪轿车,快步向左琳娜走过来,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十分的正派,而且还充满真诚。
左琳娜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林以谦又转身打开了车门,从里面取出一束鲜红的玫瑰递了过来:“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从他的年龄来看,这是很成熟的微笑。
左琳娜看着美丽的玫瑰花。还从没有人送给她过鲜花,谁都知道,这个东西能打动女人的心,而且她原本就没有太计较那天的事情。她把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又递了回去:“花很香,比那天你浑身的酒气好闻很多,希望林老板下回来照顾生意的时候别喝太多的酒了。”
林以谦看出来她没有多少厌恶,显得非常高兴:“别喊我老板啊,告诉过你我不是生意人。”
“我知道,他们都喊你主任,不过在我眼里,来找我的都是老板。”左琳娜习惯性的微笑了一下。
“你的笑容让我着迷,”林以谦由衷地感叹了一句,“能请你喝杯咖啡吗?我想以此表达我真诚的歉意。”
左琳娜觉得这句话十分恶俗,仿佛就是电视剧里面的做作台词,但是她没有拒绝他的邀请。左琳娜从来没有去过咖啡厅,她在一部电影里面见过,那样罗曼蒂克的感觉很吸引她,她觉得借机去体验一下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然而她太轻视林以谦了,那天的咖啡过于的浓郁,因为林以谦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放入了一种不知名的药物,她只觉得昏昏沉沉,任由林以谦搀扶着她走进那辆黑色的奥迪车。
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陌生的房间,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大脑一片空白。
左琳娜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变成林以谦的情人的。当然她完全可以去警察局告发林以谦,不过林以谦是聪明人,他知道这个女人最需要什么,而且似乎真的爱上了她,当时他就跪在床前,一遍一遍对左琳娜说真的爱她,而且放了一个十万元的存折在她面前,告诉左琳娜他要养着她,让她有幸福的生活,不再去做那种低贱的工作。
的确,十万块钱打动了左琳娜。对于一个从小就困扰于金钱的女孩子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财富,足以改变她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从小就失去父母的左琳娜,似乎习惯了逆来顺受。即便如此,左琳娜还是拿起了那个存折,向床边的林以谦狠狠砸去……
回忆是无趣的,从洗手间走出来之后她又来到卧室,从包里拿出来那个信封,她把光盘放进了电脑里,屏幕上出现了林以谦,还有她,她们赤裸着身子做爱的画面。
左琳娜很吃惊,她没有想到林以谦居然偷偷录下了这样一段视频,也没有想到他让她记住他,是这样的一种方式。虽然身边没有任何人,可她还是本能地有一点害羞,想立即关掉这段视频,然而画面上林以谦转过了身子,她看见了他的脸,她突然又哀伤地想起以后再也看不见这个人了,这个人已经死了。
也许一切都该过去了,左琳娜想。虽然她知道林以谦是真的爱上了她,可是她绝没有也爱上他。哀伤只是因为一个人消失了,一个身边熟悉的、活生生的人彻底的消失了。左琳娜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感觉,她的父母在她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个时候她还太小,只知道哭泣,而此刻是一种从来没有体会到空落,空落的哀伤。
‘一切都过去了。’左琳娜再次告诉自己,然后她取出了光盘,把它掰成两半,扔进了身边的垃圾筐里。随后又站了起来,她要去洗个澡,洗个澡会让心情放松一点,她想。
喷头里的水冒着热气,淋在身上的感觉很舒适,对面墙上的镜子很快就雾蒙蒙一片。左琳娜用手擦拭出来一点,可以看见自己的脸,在热气里已经变得有点潮红,左琳娜努力让自己笑了一笑,确信看上去依然年轻,她继续向下擦拭镜子,看见了自己的乳房,她对自己的乳房从来都很满意,浑圆、大小适度,重要的是没有丝毫的垂落感,她知道,只有年轻的乳房才会这样。最后她看到自己下体的时候,突然觉得应该仔细清洗一下那里。‘都过去了,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她再次叮嘱自己。
左琳娜寄寓一个清白的身子向过去告别,仿佛是一个新生的形式,但是灵魂里面如何涤除过往那些存在,她还茫然不知所措,虽然她早就厌倦了,早就预想着新生活的到来。
不过这总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左琳娜一直有点压抑的内心感觉到了一点轻松,虽然还有伴随着林以谦的死亡而来的一点难以言说的感觉。
洗完澡的左琳娜躺在了卧室那张大床上,眼望着所处的这个房间。当决定和过去告别以后,她发现周围的一切都糟糕透了,这张床、衣柜、电脑、窗帘……甚至门后那个小小的扫帚都让她厌倦。她决定要搬出去,离开这个地方,新的生活应该一切都是崭新的。
做了这个决定以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安静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人有很多事情是自己完全无法控制的,比如说做梦。左琳娜很快就梦到了一间房子,就像白雪公主那样的一间小木屋,不过没有门,只有一个小木窗,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一片茫茫的旷野。林以谦蜷缩着躺在一张小床上,似乎是睡着了。她自己拼命地往上爬,要从那个窗户爬出去,然而当她双腿跨坐在窗台上时,一阵寒风袭来,清冷的月色下旷野无边无际,她于是犹豫起来。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右脚被一双手紧紧抓住,向下看的时候她看见了林以谦乞求的眼神,就像那天他跪在床边一样。在他的身后,还有一盆温暖的炉火。左琳娜惊恐起来,那双攥住自己的手越来越紧,而炉火的光也越来越红,渐渐地林以谦的身影和火光融合在一起,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左琳娜第一件事就是给房屋中介公司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她把自己新近买的几件衣服收拾在一个旅行箱里,离开了这间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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