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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对国学感兴趣的人,或对佛学感兴趣的人,哪怕是对易理、气功感兴趣者,对南怀谨先生可能都不会陌生。其知识涉及面极广,不少人在拜读过其著作后,无不被他的博学和深入浅出的阐示所折服。但对这位号称"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经纶三大教,出入百家言"的国学大师,却没有几人能真正了解。这本《南怀谨先生侧记》虽不能让我们完全走进南怀谨先生的生活,却也可走近些。
岁月从"头"说
以前见南怀谨先生的照片,多是一张清矍的脸,粗重又略显上扬的眉,一双深邃且充满智慧的眼,永远的微笑,还有就是那一头整齐的白发。印象中的南先生似乎一直是这样,而《南怀谨先生侧记》中收录的近二百张照片却让我感受到另一种气质的南先生。
四十年代的南先生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俊秀的面容显得风流倜傥,神情庄重,还没有我们现在所熟悉的笑容,但绝对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可那张峨嵋山闭关下山后的照片几乎让我没认出来这便是南先生,这时的南先生更象一位英姿飒爽的少林武僧:不见了浓密的黑发,却蓄起了胡须,目光炯炯如炬;我们现在见到的南先生多是身著中山装或一身中式长衫,而五十年代南先生西装领带的照片则另有一番神韵;六十年代南先生在台北的留影让我看到了熟悉的微笑,原本浓黑的青丝也添了许多白发。说到白发,南先生还有一首诗,那是他五十五岁时,头发开始花白,理发师染发,他没接受,写了这首《理发师劝染发戏作》:"世人多畏发初白,却喜头颅白似银。免去风流无罪过,何须装扮费精神。渐除烦恼三千丈,接近仙灵一性真。对镜莞尔还自笑,依然故我我非新。"虽是戏作,却体现了甚深禅意。
一位母亲和两位夫人
南先生与母亲一别四十载,最终也没有见到老母亲临终一面,这其中的苦痛又岂是别人晓得。南先生接到老母身体欠安的信便沉重的说:"恐怕等不到与母亲见面了!",没想到竟成了现实。当老母知道了南先生的情况后,便再也没要求他回去,这种奉献需要付出多少思念的泪。
南先生在大陆有位夫人,姓王,虽然南先生因历史原因,象许多在一九四九年去台湾的"大陆人"一样,因为不知何年何月才重归故里,迁就现实在台湾另娶。王师母却一如既往地照料婆婆,直到老太太过世,而那时王师母也已经是七十六岁的老人了。当她与相隔四十年的南先生相见时,并没有象别人想象的那样一吐几十年的苦难,只是淡淡的说:"过去的事说它干什么,只管未来吧!"这是何等的心胸和肚量!几十年的苦熬,无怨无尤,一语带过,天下有几人能做得?
南先生在台湾的夫人姓杨,比南先生小十岁,育有二子二女。为了支持南先生的事业,也付出了极大的牺牲,起初,拜访南先生的客人都要到家中去,据说有一天替来客泡茶就用了一斤茶叶,可知其辛劳程度。后来南先生白天忙会务,晚间上课,直到夜里十点多才能回家,而她还要照料四个儿女,其中的苦处外人是难以了解的。
香烟与叹息
"吸烟有害健康",这在香烟的包装上都是注明了的,象南先生这样的国学、禅学大师又如何能与这毒物联系上呢,难怪当一个美国学生看到南先生点了一根香烟吸起来时,竟难过的哭起来。
南先生吸烟是有故事的,想当年在四川峨嵋山闭关,习惯了清新的空气,无耐下山后顿感"人"味颇重,实在受不了,便燃起香烟,把"人"味赶走,其实并没有吸进肺里。南先生的吸烟与众不同,倒更象一种把玩,幽雅的很,空气中也没有讨厌的烟气。
熟悉南先生的人总说,南先生经常叹气。是有隐衷?还是有何心事未了?抑或是众生"人"味太重,实在难度?可能兼而有之吧。做名人难,做一个要无时无刻都为人师表,做人楷模的名人更难。正所谓"曲高和寡",来参访南先生的人可谓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难怪有人称南先生"通天教主",南先生也自称是"大妓女",整天"接客",迎来送往。但真正能登堂入室,惺惺相惜的却无几人,这份热闹中的孤独怕是别人不晓得;来访人中虽不少诚心求教者,也有许多附庸风雅者,或说些不干不湿的话,或提些难为之请,南先生有感众生烦恼业力深重,又怎能不叹息;南先生一生致力于国学及禅学研究和教学,门下学人亦无数,但真正能接南先生之棒的人却没有,这也是南先生最头疼的事之一,叹息也是一份无耐吧。
南师、南诗
南怀谨先生从事国学教育几十年,学人无数。他的博古通今亦令世人叹服,故多称南师。
南先生教过许多学生,其著作也流传甚广,象《禅海蠡测》、《禅与道概论》、《论语别裁》、《习禅录影》、《中国道教发展史》、《中国佛教发展史》、《老子他说》、《易经杂说》……,可谓包罗万象,不愧为"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经纶三大教,出入百家言"的大师级人物。但南先生从不以学者自居,因为他从不计较学术上的细微末节。他经常会引用一些诗句来说明问题,但也经常说错引用诗句的出处,这也成为一些学院派学者反对他的理由,但南先生注重的是诗本身的意义,至于出自何处,不是重点。
有人以蚕吐丝来比喻南先生,他把自己读过的书,学来的各种学术,融化而变成一种教化,使它应用于社会人群,就象蚕吃桑叶而吐丝。南先生教学绝不是千篇一律,而是因材施教,时而循循善诱,时而诙谐幽默,因时、因地、因人而异,有时甚至有惊人之举。
一次在佛光山举办禅七活动,一个男生全身紧绷,两眼发直,好象出了问题。南先生走到他旁边,二话不说,抬起手,左右开弓,打了他两个嘴巴,然后说:"起来活动活动!"这也许就是禅宗棒喝法门的一种吧。
南先生精通国学,诗词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南先生喜爱赋诗,但他从不喜欢故弄玄虚,教人不知所云。南先生的诗给人一种清淡恬静的感觉,象一杯清茶,需细细品味,方解其中滋味。象这一首《思乡》:故园西望泪潸然,海似深情愁似烟。最是梦回思往事,老来多半忆童年。
说到诗,南先生还有一段趣事,一次南先生随同一个中日文化访问团访日,日方参加座谈的学者要求临场和诗,一下子难坏了台湾访问团的人,在紧急关头,南先生挺身而出,回应了日方学者,由此还引来了一段以诗会友的佳话。
修两条路
一条路是"金温铁路"(金华-温州-矾山),南先生不仅致力于国学教育,对祖国的发展建设也是呕心沥血。金温铁路的蓝图始于孙中山先生的《建国方略》,但80年来,历经曲折,先后倡修7次,均未成功。南先生从1987年开始就着手这件事,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资金,历经10年终于促成了这条铁路的诞生。
南先生为什么修这条铁路呢?无非是想帮助中华民族发展起来,尽量为社会做点事,使大家受点益。就南先生个人的理想与希望而言,修一条金华到温州的铁路干道,不过是一件人生中义所当为的事而已。他真正要做的是为子孙后代修一条大道路,借用宋儒张横渠先生的四句话来说,便是:"为天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先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便是修一条心路,一条使中华民族通向希望的心路:重整文化断层,推动儿童读经运动。有形的路再难也易修,而修这条心路要比有形的路更要艰巨。
南先生无时无刻不表示出他对民族文化发展命运的深切关怀。他常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可怕的是把国家和民族的根本文化都亡掉了,一个没有文化根基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中国文化的优越性就在于由一批历代流传的经典构成了我们的文化资产。南先生把他的希望寄于儿童,寄于未来。国学大师牟宗三先生的弟子,台湾台中师范大学王财贵教授在台湾提倡的儿童读经活动与南先生的想法不谋而合,从此,南先生以他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吸引了一大批有志于发展中华民族文化的有识之士,开始在全球华人社会推广儿童读经运动。经过三、四年的不懈努力,取得了喜人的成绩:仅中国大陆直接参加读经的儿童就有100多万人,受影响的成年人超过600万人,同时得到了各级领导及教育界的大力支持。南先生的心血没有白费,我们也从中看到了民族的希望,国家的希望。
仅仅从一本书中是难以全面了解南先生的,但以此管窥一斑,亦能让我们感受到南怀谨先生的广闻博学、谦逊人格及一片拳拳之心。
《南怀谨先生侧记》前言
写书原是一件快乐的事,但这本书却给我很多麻烦。
最早是书名的问题。在我撰写的时候,书名拟定《追随南师怀瑾三十年》,岂知统一公司的林苍生总经理对我说,这个书名不好,太俗气了,有些政治圈里人说话的味道。我觉得有理,于是就开始构思另外的书名。
周梦蝶说《奇逸人中龙》是最恰当的书名,他说这是他心中的南老师,只是我恐外人会批评有吹捧之嫌,不便采用。
凌峰提议的书名是《话说南怀瑾》,他认为书名应该中性,这一点我也同意,但老师的学生门人故旧太多,有人会觉得我不够恭敬。
陈知涯是大陆版南著《原本大学微言》写出版说明的人,他说书名干脆就用《南怀瑾的三十年》好了,因为我是以三十年的个人经历的立场而写的,但他还没有看过书稿,所以不清楚内容。
王学信想了一个很文艺很古典的书名《萍踪琐忆》,后来另一个大陆朋友建议的书名为《仰望怀瑾三十年》。
这个建议引发了许多友人的文思,有人说索性借用"吾于夫子之道宫墙外望耳"的一句话,书名定为《宫墙外望》吧!有人则说不妥,因为把老师比作皇宫里面的人了,不如用《槛外人语》。"槛外人"不是《红楼梦》里的妙玉吗?也是不行。
又有人说,那就用《倚栏人语》吧,啊哟!那是"斜倚栏杆剔板牙"的人说话,是一则笑话,怎么行呢!于是不断的苦思冥想,又麻烦了许多人,最后参酌了劳政武的意见,糊里糊涂总算定下了现在这个书名,脑袋已空,好不好也管不了啦!书名的麻烦完结了,另一个麻烦才刚刚开始。
我是一九九八年四月动手写的,今年(九九)四月完稿,为了收集资料,这一年中与许多朋友联络,所以知道这本书的人很多。于是就有人关心,或者希望书中有他们的踪影,就像人们喜欢与名人明星合照一样。
老天爷!我何德何能,可以把老师认识的人一网打尽呢!这本书只是"侧记",记述我熟悉的部分,并不是老师的"传记"。就连我认识的一部分人,也不可能都写到啊。所以这本书印出来,注定会使有些人失望,会有人不满和抱怨,这才是我没有办法克服的事。现在我只能在此向大家致歉,请大家原谅我的能力有限,记忆有限。要说的太多了,越想越多,这一本书只是抛砖引玉罢了。相信未来会有人继续写,希望将来一切能圆满如意。最后,我还要感谢许许多多的朋友,他们中有人提供了照片,有人帮忙找资料,有人与我一同回忆,才能促使这本书的完成。要谢的人太多了,无法一一列出名字,而我最想说的是:多谢,多谢,多谢大家。
刘雨虹记一九九九年七月台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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