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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风气是,百二回的程乙本渐渐的再不被对红楼有所认识的读者所重视了。大家再看红楼,多选择的是那几本脂评本,像最完整的庚辰本,最早的甲戌本等等。以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两册本“新课标”红楼而言,也用的是庚辰本补程甲本的办法,足见脂评本越来越厉害的受重视程度。有的读者,对红楼稍兴趣高一点的,早已不看完整版,看的只前八十回了。这在正本清源的角度看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毕竟大家知道百二回的通行本是经过高氏改动过的(当然与那时的氛围有关),且后续之笔尽管在情节上力继前伏,但风格已大不类同。且看81回,高氏一上来即让宝玉回到书斋,可知贾政在78回却对宝玉的态度已大变(相较之打宝玉时),过了一会即又说送他到书斋,这正是反映了高氏无可奈何的某些“任务”。
我读程乙本,读出高氏最大的特点是——将人物的某个倾向通通极端化了。姑且举一例:凤姐儿被描写得太过了。在前78回所见之凤姐是一个极有才能的女子,她与黛玉、宝杈等一样,都有自己的个性缺点,但缺点是否就是全部特征呢?显然不是的。高氏所再造之人物,仅是以偏概全。这有利于面谱化地组织最后的结局,但于文学艺术而言不是高明之举。而在前80回里,对于宝玉所说的某些涉及四书五经的内容,在高氏处是一笔不留地删去的,这也是他的“任务”之所在。总之,高氏的后续本在我看来,已将红楼庸化得几近后来的那本《金粉》了。不敢说高氏不能,反而同情他的无可奈何;他恐是一位对红楼痴爱有加的读者,但迫于压力只能将它改成这个样子。叹叹。
而在新文化运动以来所不断出现的脂评本虽然残缺,在某种程度上反比程本更“完整”。读这些不超过78回的脂评本,精读的话,感悟的话,每个读者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红楼结局。脂评的存在,对理解作者的匠心是极有利的条件,这不容置疑。但我读脂评,对于那些间杂于正文当中的三言两语极是烦心,每看几句正文即遇上这么一句“外话”,就像在上课的时候每隔两分钟就拿镜子出来照照,这怎能完全投入呢?我对脂评的反感即于此处。它的出现有利于理解作者的写作,但这样不免通通将读者限定于某个界域了——即作者常常出现。以我之敝见,读一部作品如常常能看得出作者的,并不是一件好事。这问题我思考了很久,怎样解决——既能专注于正文,又不忽视了脂评。我曾想过卖两个读本,一个有脂评,一个没有,间着读。但总嫌花费之冤,久不行之。幸而天助人助,那天路过学而优,竟发现一本《红楼梦资料汇编》,里面竟有全部各版本的脂评,没有完整正文。这正与我所有之没有脂评的〈庚辰本〉相得益彰。这么着,我读红楼就有了两个角度,可以全神贯注地看个八九回,然后再点这些脂评。完了再重看这些回目,看否有知性上的不同。读这些脂评也要会读,不是全都要精读的,有些明显的过誉之言、浅显的结构点评、与作者悄悄话式的言语等地方大概略过就行。而那种大结构上的提示,作者灵性的暗示等地方就要细细品味了。可以回想刚才读过的,是否真是这样,作者的灵性何在?——我现在读红楼,目标是与作者的灵性发生碰撞,因有感于叔本华之言:“我们要看到的是脚印的主人这一路上所看到的景色,而不仅仅是这些脚印。”对于我而言,一切的文本,文本之上的技巧,所传达的思想等都是这样的脚印而已;唯有作者所具有的灵性是难以感悟的。而这正是我在文学成长期十分感兴趣的一件事情。目的不是技巧,而是使自己产生共鸣——高层次的共鸣。
不重文本者见我之读法恐怕会说:“哎,这般不行,太死抠资料与字眼了。”重文本者又恐怕会说:“呀,这般欠妥,灵性这类事物说不清道不明,不应弄虚逐妄,要以技巧及思想为本。”嘿,此两者都仅是看到我的一面罢了。你说我死抠字眼、资料,像红学家一般死气沉沉,我却仅将这文字与资料当作一个手段而已,这只是反照作者灵性的一面镜子,我又怎会只顾镜子而不见镜中之物呢?说我不应弄虚逐妄的,我又并非以技巧或思想为根本,因为技巧、思想直指的是作者的灵性,从来之读者仅以至此为足,不愿再前行半步,实属这一派人士的可惜之处。灵性、悟性这类事物你我皆我,层次有别而已,又怎来说的“弄虚逐妄”呢。感前人之说所凭何者?创后人之先所寄何事?不就是这灵性、悟性么?古今中外的一切读物,我读的就是这个。所为者不是评判这些作者谁高谁低,而在于那种灵性碰撞而带来的欢乐。说到欢乐一词,想起泰戈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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