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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贞殇》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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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5 11:3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第三章    愿将只手擎苍天

        一、    风尘女口道民瘼

       刘禹锡这一阵公务繁忙,为太子中风忧虑,又时常思念好友吕温。吕温一月前因侍御史窦群不愿出使吐蕃,奉旨接替入蕃使判官,行程遥远,估计半年方能返回。待到休沐日,他约了柳宗元一同前往平康坊的“桃红阁”。秋风已颇有些寒意,刘禹锡看着满目落叶,本就稀疏的树木枝叶凋零,又忆起昔日与韩愈、吕温、柳宗元结伴吟春悲秋,酒楼聚饮,留连山水,造访寺观,好不快意,如今却少了两人,寒意又加了一层悲意,不禁有些动容。
       柳宗元与吕温是表兄弟,相交更深,心内也是感慨叹息,但瞥见他的神态还是捺下悲意,温言劝慰道:“吕化光出使虽久,终有归日。只待时机一到,韩退之回京时日也不会太久。我辈正待大展宏图之时,何必徒自忧伤呢!”
       刘禹锡心内又涌起了热流,挥起马鞭抽了一下,座马加快了步伐,到了桃红阁门首,还前冲了几步,他忙勒住了马头。
      二人拴马入阁,拣了一个僻静角落坐下,两位歌妓抱着琵琶上前道个万福,轻声道:“二位要听什么曲子?”
      刘禹锡扫了一眼左首穿红襦披绿纱半臂(披肩)的歌妓,目光停在右首一位着淡蓝襦衣披绛纱半臂者身上:瓜子脸上嵌着一对略略内陷的杏核眼,口鼻小巧,神色沉静中带着忧郁,正是上次奏出一曲哀怨《杨柳枝》的那人。他略一思索:“弹《绿腰》吧。”
      两位歌妓落座,十指轻拨丝弦,初时曲调急缓还切合标准,渐渐蓝衣女的曲调又变为忧伤之音,两柄琵琶虽奏一曲,声调却趋于杂乱。红衣女手指停了下来,急躁地朝同伴看了一眼。刘禹锡立即察觉出来,挥手道:“让这位娘子独奏吧。”红衣女无奈,只得起身告辞。
      刘柳二人饮了四五杯酒,柳宗元听着急如号泣缓似抽咽的曲调,也不禁皱起眉头:“曲子太悲了,不合正调。换一首吧。”
      刘禹锡想解开多日的疑团,停杯问道:“下官两度听曲都是哀怨之音,娘子莫非有忧难之事吗?”
     蓝衣女停止弹奏,踌躇地看看对方,轻叹道:“贫家小民之愁,怎值得官人挂怀啊。”
     禹锡道:“官人只图一人享福,就是害民之贼。娘子有难处尽可道来。”
     柳宗元也点点头:“我二人官虽卑微,尚握小权,或可解围。”
     蓝衣女有所感动,环顾四周后小声道:“奴家韩氏,小字月月,原是关中华阴农家,家无兄弟,只有一姐。为妓家所骗流落风尘,好容易托人打听家中状况,却听说近日姐姐已经被邻近寺庙出钱买下,送入皇宫做了乳娘。奴家姐妹二人同陷深渊,不知何日能与父母亲戚相聚……”她的眼睛发起潮红,勉强抑住泪水,说不下去了。
      宫禁为皇子公主征召乳母,往昔常以寺观婢女充任,而往往不能中选,寺观住持受宦官逼迫,只得出卖产业购买有姿色民女充数。僧道、贫民两相受害。此事刘柳二人早有耳闻,听韩月月述说方才确信是实。
     刘禹锡愤慨道:“公然强抢民女,与匪盗何异?”
     柳宗元一惊,忙向他递了个眼色,他才意识到这是皇家私事,区区监察御史如何干预?二人面面相觑,一时竟顿口无言了。怔了片刻,刘禹锡掏出一枚五两重的银锭,用手帕包了放在韩月月手中:“下官眼下无力救拔娘子姐妹,但得升迁定当上奏至尊。这点钱财权当家中救急之用。”韩月月再三推辞不得,只好收下。两人又谈了一会,付了听曲钱、酒钱起身离去。
       他们却不知道,背后正有一道轻蔑的目光刺来。在侧后一张席位上,一个神态威严的中年人也在饮酒,左首一名歌妓陪侍,右首另有一妓在吹箫。那人把一切都收入眼中,心中讥嘲道:“召妓赏曲本是风雅事。不想出手如此阔绰,此等狂浪之辈也配纠察百官?”此人名叫武元衡,现在朝中官拜山陵仪仗使。曾祖父是则天皇后堂弟。祖父武平一避祸远世,一向不与骄横暴虐的武氏诸王来往,从而躲过了景云元年明皇对武氏的满门诛杀,为宗族保留了一线血脉,也使后人得以踏入仕途。
      他在任御史中丞时,见柳宗元举止高傲,刘禹锡把“中山靖王”之后挂在嘴边,而且有点瞧不起他的意思,分明是则天皇后有篡位之嫌及武氏诸王声誉恶劣的缘故,这令武元衡感到很伤自尊心。他查阅史籍,知道中山靖王刘胜子孙繁多,难辨真伪,对刘柳二人不觉轻视起来,言语间颇有冲撞。自去年以来,又传闻刘柳二人以区区微官却时常造访东宫,明显在谄媚攀附,武元衡更加把他们视为小人了。
       又饮了几杯,武元衡觉得有点上头,便掷下五百文,背手而去。   

        二、       老皇含忧离人世

       贞元二十一年的正月来临了,虽然下了几阵雪,有丰收的兆头,但长安内外却很少有人脸上带笑的。京兆尹李实筹划趁新年再进奉一份礼钱,既是年礼,自然要比平时更丰厚,催逼也更加酷暴。因为贫困和中等户已经很难榨出油水了,负担便加到了富户头上,税吏几乎每天上门吵嚷,令他们叫苦连天。有的富家听说皇上下诏蠲免京师租税,便试探着询问,却遭到一顿呵斥:“至尊下不下诏是你说了算的?老子没听说有什幺诏书,老子只知道征税不足就要受皮肉之苦!再啰嗦就先让你们尝尝那滋味!”谁还敢多话。
      大明宫内也不见喜庆景象。含元殿丹墀下,诸王、国戚庆贺新年朝拜父皇,九王只来了八人,为首者高声道名:“儿臣舒王李谊拜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德宗睁大昏花的老眼细看,失望地问:“太子呢?”
      赞礼宦官俯身低声道:“太子病不能言,无法朝贺。”
      德宗连声长叹,老泪纵横,嘴颤动着想说些什幺,又合上了。身为九五至尊,片言只语天下恭听,岂可随口乱道?他只得勉力支撑着捱到朝贺结束,到底说了些什幺,自己也不清楚了。
       退入皇宫,他想到帝王之尊竟不能随意表露哀伤,连一介小民都不如,又是悲从心头起。一旁侍立的宦官见他眼中泪花翻涌,忙道:“大家不必伤悲,免得有损龙体。皇家子孙上天护佑着,定当逢凶化吉……”
       德宗点点头,挥手叫他退下。他独自坐在宽大的龙床上,往事像壁画一样一幕幕从眼前闪现:因长安被安禄山攻陷,少年时即与母亲沈太后失散,从此再未相见;因父皇宠爱独孤贵妃母子,长期被忧虑恐惧缠绕;即位后名儒贤才薛邕、张涉、杨炎、卢杞一一重用,却不是贪赃纳贿便是误国害民,到头来还是被他们骂得一无是处的宦官率兵护驾,忠心可鉴;从理政第二年夏季起,陇西、荆楚、河北、河中相继叛乱,剿抚兼施,费了四年才刚安稳下来,地震、水灾、大旱又连年不断,贞元四年正月京师竟然一连发生六次地震!当时他真是绝望地感到人世即将覆灭了。到了近五六年,淮西再度反叛,徐州、朔方又兵变不断,他大多只能以怀柔退让加以平定。
       唉!国家元气已伤,再也经不起折腾,为求安稳对武将只能抚慰,即使明知是个草包也不能激怒。文臣中不是提出勉为其难的奏议,便是攻讦不休,他除了倚重宦官还能如何?外界对自己“贪财昏庸”的评价有时也传入耳中,真是掀嘴皮好大容易!收取进奉是为了自己吗?等到国家有难,难道用“忠义慷慨”的空话去赏赐将士吗?更不要说宦官和藩帅需要多少赏赐了。
       ……好在西川边陲上倒是捷报频传,吐蕃三十年的威胁终于解除了,南诏也重修旧好,这令他大为欣慰。可是正值风烛残年,太子却突然不能言语了……苍天啊,为何对朕如此刻薄呀……
       他不禁又哽咽起来,一口痰涌上喉头,半天吐不出来,噎得他脸膛发青,使尽力气才一口喷出来,他也累得一头靠在雕龙的床头上动弹不得了……
        德宗急火攻心,病倒了,多日不能理事。朝野惶恐不安,谣传四起,没有一条有确证的,
也听不到一道正式发布的谕旨。各地藩帅想到了最隐秘的“后路”,最骄横的浙东李锜、淄青李师古、魏博田季安等人甚至暗中策划一旦有变,将自己的地盘扩大到何处为止。连李实也放缓了催逼租税的事,通过宫中门路打听确切消息,这倒令长安百姓稍微舒了一口气。
        二十三天之后,躺在会宁殿的德宗进入了弥留状态。刘贞亮、薛盈珍等人始终没有从神智不清的皇帝口中听到他们最想听到的消息,这会儿忙凑到床前询问:“大家须立遗诏了!宣旨吧。”
       德宗把眼闭上又勉力睁开:“皇太子……宜于……柩前即……即位。”
      众宦官失望地面面相觑。
      宦官中意的皇位继承人是谁,史书上没有说明,当代史学家推测就是前面替补太子朝贺位置的那位。有关情节待补。
      
      当天傍晚,德宗喃喃念叨“愧对高祖太宗”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个曾是讨伐安史叛军最后一任“天下兵马元帅”的老皇帝,走完了祖先中罕见的六十四岁的人生,却留下了一大堆给后人解决的弊政。
      正在王叔文和同道们忧心忡忡之际,一个消息却让他们喜出望外:在韦执谊、吕温此前的一再奏请下,凌准在德宗驾崩前十七日被从苏州召回任翰林学士。

      像这样的“一次性描写”在后面至少还有三次,都是只出场一次的人物。不知道这种叙述方式是否合适?


[ 本帖最后由 zjabh 于 2008-7-25 11: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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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5 11:31 | 只看该作者
各位朋友:我这个人话多,又较易激动,由于说明自己的观点过于冗长,在“流觞亭”曾被某位先生误以为我要强迫他接受自己的观点。而且,我不是把论坛当做消闲所在,而是作为与外界交流的重要窗口(请大家留心这句话)。所以,我详加表明观点,并不等于要别人接受(主动挑起辩论的除外),这一点要请大家多加谅解。我知道论坛里文采斐然的朋友不少,有什么建议意见,多多益善,我的一两句激动之词看了当一阵风也就算了,实在没有必要在乎。

[ 本帖最后由 zjabh 于 2008-7-25 11: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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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30 11:39 | 只看该作者

本章上传告终

三、    新学士灵前驳小宦

     王叔文、王伾、柳宗元、刘禹锡等人聚首密谈时,提到召回凌准的有功者,不禁同声惋惜:“可惜吕化光出使绝域,路远未归,值此危难之际,少一足智多谋贤士啊!”
      正在嗟叹时,传来阵阵沉重的钟声,王叔文等人情知必是宣达遗诏了,争相涌出翰林院大门,与群臣一同奔向停灵的太极殿。宫中龙尾道上不断移动,陆续汇聚的一片白色丧服像天空涌动的云彩。
      刘贞亮、薛盈珍、刘光奇等内侍省一干宦官头束麻带,身穿白衣,早已恭候在殿内。神策军左右中尉杨志廉、孙荣义也在其中,听说德宗龙御宾天,事关安富尊荣怎敢怠慢,他们匆匆将军务交与左右中护军便火速赶来了。
       群臣正欲进殿,忽听里面薛盈珍粗重的声音喝道:“按常例,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王叔文、王伾等进殿!其余群臣殿外守候!”众学士进殿排列停当,等了半晌,只见群宦面无表情地垂手肃立,不见有人宣达诏命,一贯老成持重的郑絪也沉不住气了:“大行皇帝的口谕如何?快拟遗诏呀!”
        一个年轻而透着精干气的宦官缓步出列,不紧不慢而不容置疑地应道:“宫禁计议尚未商定,拟三日后发丧宣达遗诏。”
        郑絪愣住了:“三日?三日中何人临朝主政?”
        宦官还是不紧不慢的口气:“舒王年长有才,可由舒王暂为摄政,待备细计议后宣旨。方今,太子重病未愈;摄冢宰未命;国丧未宣,拟诏实非至要之务。”

        宦官喜欢舒王李谊,是临时发现资料补上去的。
       
         刘贞亮、杨志廉等人神态安详,若无其事。薛盈珍轻轻笑了一下,瞥见刘贞亮的眼色立刻收起了笑容。郑絪、卫次公等人都明白这是宦官在密谋另立皇储,也明白若是强硬下去于己不利,只得默不作声。王叔文却沉不住气,正欲上前,忽然左侧一人轻轻将他推开,快步出列朗声道:“昔者周公摄政,乃因成王年幼不能理政;周公、召公‘共和’摄政,因厉王避祸不出,国中无主;王莽摄政,是假意辅政篡夺汉室江山。今太子虽有疾,得贤良辅佐亦可理事,况天下名医如云,何忧病不能痊?至于摄冢宰、宣国丧,皆需诏命。国若一日无君,诏命由摄政者出,天下百姓,遐迩四夷,将作何议论?”
       说话的是刚就任翰林学士的凌准。王叔文的眼中射出赞许的光,不禁点点头。那年轻宦官理屈辞穷起来,说话不那么流利了。
       “当此生死攸关之际,无论何人难道不应戮力同心吗?”卫次公看看资历根本和自己不能比的同僚,觉得有些羞愧,也鼓起勇气上前道:“太子虽有疾,但身为皇储,内外挂念。即使不得已,广陵王已成年,岂非储君之选?若此间有人心怀二意,必生祸乱。”郑絪等人也连声附和。
       刘贞亮朝同伴丢个眼色,和颜悦色道:“此人少不更事,出言轻狂,事后当严加训诫。众位所言确为至理,遗诏可即刻拟就。不过现已正午,大事不可仓促,当于明日清晨宣诏。”说罢横了那走卒一眼:“还不退下!”
       众人觉得他说得在理,便点头应允。
      薛盈珍无可奈何地出列宣道:“宣大行皇帝口谕:皇太子宜于柩前即位!”
      王叔文刚才虽也点头附和“卫学士言之有理”,但听到卫次公提到太子之子,对己方一直态度暧昧的广陵王李淳,眼中掠过了一丝阴影。

       这个情节是我首个得意之笔,不知各位认为是否还有不足之处?

      第二天,遗诏正式宣布,太子李诵稍后即位。
      王良娣听说太子需要抱病登基,不禁慌张起来:“太子不能言语,如何临朝?”
      李诵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横了她一眼,用手指指衣架上的太子朝服,比划着示意要赶制登基皇袍。近日来,他连嘶哑的声音也发不出了,言谈只能靠书写。
      牛昭容沉稳地道:“太子即使只在后宫听政,由臣子代为理事,也可荣登大宝。”
      李诵赞许地微笑一下,指指笔墨,在内侍端来的纸上写道:朕身为皇储,天下重担在肩,
病体但能稍伸,亦不可辞也。
      王良娣见夫君自称“朕”,俨然以天子自居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臣妾也只好担起后妃之责了。”
      你担起后妃之责,你是广陵王生母,自然是“后”了,可前朝后宫变故早不是稀罕事了,鹿死谁手谁能断言呢……牛昭容想着,脸上浮起一丝稍纵即逝的得意之色。
   
       此刻,在长安千里之外的青海(今青海湖)之滨,一座被如刀朔风吹得飒飒作响的宽大屋宇里,一位满面忧郁之色的汉装男子正在看着刚刚草就的诗篇,声调悲怆地吟道:
       “清时令节千官会,绝域穷山一病夫。
       遥想满堂欢笑处,几人缘我向……向西隅……”
       他仰起修长的脸,两滴冰冷的清泪滚落在面颊上。
       他就是王叔文、柳宗元时常萦怀的入蕃使判官吕温。随使臣张荐行至青海不久,张荐因不惯塞外气候感染风寒,引发肺疾不治病故,他正在悲伤之际,戴獒狗皮帽穿羊皮袍的吐蕃驿官又赶来宣告:“大唐传来凶讯,舅皇帝(吐蕃对唐皇帝的称呼)已然归天了!”他还未从惊愕中醒转过来,又听到一个更加意外的宣告:“大唐有国丧,出行不吉祥,吕判官和各位大人请暂留此地!饮食、护卫敝国一并承担。”
       于是,吕温和同僚们日日住在驿馆里,吃着青稞团子、袅豆、牛羊肉,喝着膻腥的奶酪,还得闻着周围吐蕃人身上长年不洗澡而生出的汗臭气,度过了十几天,渐渐没了起初与同行周郎中、杨参军望白水山唱和“纯精结奇状,皎皎天一涯。玉嶂拥清气,莲峰开白花”的新奇之感,思乡之情日甚一日。
       在寒冷寂清的长夜里,吕温枕着头望着屋顶,时常想起与柳宗元、刘禹锡的一次次谈论,尤其是去年漫步大雁塔下与子厚弟的那一次:      
       “化光兄新近完成的大作《三不欺先后论》刚刚拜读,‘必也修诚而弃智,诚未至而致理或亏,任智而废威,智未周而暴乱将起,不若兼而行之,迭收其效’确是独到之见呀!”柳宗元背诵起他的文句来。他与吕温虽是远房表兄弟,但彼此以挚友相待,常常忘了亲眷关系。
       “哈哈,子厚记闻甚强啊。那是治世之论,时下乃乱世,以收民心为至要之务。方今藩镇本为朝廷命官,却犹如春秋诸侯,天下有分崩之忧。李锜狂暴无威,吴少诚四境无援,但得贤臣良将即可一鼓荡平。但河北三镇世代施恩于民,所任刺史、县令皆是乡里有名望者,才真可堪忧。欲平河北,正如在下在《武侯庙记》中所论‘民无恒归,德以为归’。”说到这里,吕温朝四周望了一下,放低了声音,“在下对此早有方略。可密遣天下乡里智勇之辈潜入河北诸镇,以信义结交当地文武贤良之士,贫者以资财接济,劝其伪为效忠至于谄事藩帅,待升官擢将后,兵政大权即归于朝廷。到时,擒杀顽抗藩帅如拔一毛!国初除灭河西李轨,即是此计,不过仅施于众叛亲离之贼耳!”吕温的脸激动得泛出了红色。
      柳宗元愣住了,片刻后不禁拍起手来:“化光兄谋略可比诸葛武侯,不,武侯亦未必能及啊!”
     “只是,”吕温想到最关键的问题,情绪低沉下来,“至尊自朱泚、李希烈谋反以来,为求苟安对河北一味姑息,极难准允。即便至尊能允,朝中老臣必以此计为少年轻狂,驳议阻挠。唉!只能深藏于心了!”
     “古今多少事,败于昏庸老朽之手!”柳宗元愤慨起来。“不过,”他又欣喜起来,低声道:“国柄得手有望,一朝有权,化光定能立盖世之功!君乃管仲之才,梦得有伊尹之能,王公有周公之谋,在下亦心慕诸葛孔明,当世贤俊汇聚东宫,何忧天下不治,名不传于青史!”
      吕温记得,自己当时一阵热血澎湃之后,但见柳宗元几乎手舞足蹈的忘情之态,心中不禁浮起一层隐忧。
      “但愿不过是庸人自扰!”他自我安慰道。屋外暂停的北风又呼啸起来,混着门闩的“啪啪”声、屋前旗杆上牦牛尾的“哗哗”声,奏出一支怪异的曲子,今夜又难以入眠了……

      吕温故事在本节内叙述是否杂乱?或者另写一节?
  
     
      四、    京尹余威如狂贼

      这一节在本章内篇幅最长,但我相信不会过于枯燥无味。

      翰林院窗外虽是雪花飞舞,室内却是炉火熊熊,温暖如春。几个仆役不断地往炉中添加兽骨炭,往席上端来热腾腾的野鸡羹、鹿肉酱、鹌鹑蛋、鸡汤和葱油蒸饼。吕温的挚友柳宗元、刘禹锡等人正沉浸在施展宏图远略的欣喜中,并未考虑到面临多少悬崖险滩。
      “凌师尊真是胆识过人啊!在下昔日只知师尊才学,不知师尊胆略,真乃有眼无珠!来来,请满饮此杯!”柳宗元一面给凌准斟酒,一面感叹地赞道。
      凌准一饮而尽,摆手答道:“为师只是书生一时激发之勇,何谈胆略?子厚此言不敢当。真要说到治国方略,还需刘梦得、吕化光、李景俭和子厚,更要仰仗王公了。嗯?吕化光出使未归,李致用为何也未赴宴?”
      “致用母亲病重,在家照看。”王叔文答道。李景俭博览史籍,论历代成败如数家珍,平素自称有王霸之才,慨叹生不逢时。记得曾听他谈过剪除河北三镇方略,他还在私下谈道:“传闻西川支度副使刘辟自命不凡,素有野心,又得到韦南康(节度使韦皋)信任。韦公年事已高,一旦辞世,恐怕国家又生一后患,足下宜禀与太子、至尊知晓。”王叔文知道圣上对公然反叛的吴少诚、张愔尚且妥协姑息,何况西川传闻之事,然而从此对李景俭器重有加,与吕温一般看待,即使刘柳二人,也觉文韬武略次于吕、李。
      柳宗元、刘禹锡、凌准、韩泰等人为李景俭惋惜地慨叹片刻后,想起即将实现的宏图,又兴奋起来:“十年之志,两年之图,实现在望。眼下当世管、周、伊、葛汇于一堂,天下之弊何忧不除啊!”说罢又一齐向王叔文敬酒。
       郑絪、卫次公等人厌恶地皱皱眉,悄声议论了几句,便托故告辞了。
       王叔文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高门腐儒,有何实学,还以‘清流’自诩!”他忽然想起心中隐忧之事,压低了声音道;“太子将克日即位,而病势仍未明显好转,我辈但得权柄,应行之事须尽快实行,如若拖延恐有不利啊!”
      众人都明了言外之意,面有忧色,点头称是。刘禹锡建议道:“任命摄冢宰之后,首要之务,当为罢宫市、五坊小儿、各道进奉,以慰人心。”
       王叔文想了想道:“宫市、五坊小儿当速罢。冢宰之职,可任杜佑相公。他有理财之能,声望隆重,梦得又曾在他麾下征伐徐州张愔,有旧属之谊。”
       “此后,当处置……”
       话音渐渐难以听清了……

       此时,京兆尹李实正在满脸杀气地划定了又一批准备杖毙的“抗税刁民”。为了逼税,一旬之内已有十余人枉死在他的府门前。德宗驾崩他已知晓,仍要公然违诏征税,是做好了两手准备:新皇若爱财,就再献上一份厚礼以保官位;若不爱财,还要撤换前朝旧臣,就赶紧多搜刮几锭金银回乡养老。  
       新任胥吏严仁师缓步进来,略略作了一揖,禀称又带了一批“抗税刁民”进来。严仁师本是万年县乡下的一个大字不识两担的土财主,只因神策军下乡勒索时殷勤款待,还向领兵将官献上自己的儿媳,慢慢攀上任神策军右军副使的宦官第五国轸的门路,将自己的儿子插进军中当了个队正官,自此在乡间耀武扬威。李实也得了他不少好处,又碍于神策军面子,便任命他当了胥吏,他还不满意:“大人重权在握,难道任命小人做个县令就那么难吗?”
       他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只好连解释带糊弄:“当今至尊不信群臣,勤于政务,细致到刺史、县令都要亲自任命,实在不能插手。不过以后看着机会可以弄到个县尉、主簿之类做做。”这才了了事。
       这次带来的“刁民”队列中有帮过秦求升忙的窦承先和次子窦富。窦老汉平素把他在天德军当节度使亲兵的长子窦贵吹成侍从官,免去了不少财主、无赖敲诈勒索的烦恼,乡邻也信以为真。严仁师往常也怕他三分,后来费了许大周折从儿子口中得知天德军侍从官根本不姓窦,从此窝了一肚子火。这次奉京兆尹钧令征税,正想好好发泄一下,一清早到了窦家门前把门打得直颤:“奉命加征新税!加征新税!出来!”
       窦承先踩上一只鞋慌忙开了门,见是熟人,便放了心:“还要征?征多少?”
       严仁师板着脸喝道:“每人十文,十口一百文!”
       “我家只有九口人,贵儿在外做官,应该免税。对了,不独他,我们全家都应该减免才是。”
        “尽想好事!你儿子不过是个小卒,打量我不知道呢!”
        窦承先脸红了一下:“小卒……小卒也能免税。”
       “朝廷最近下了诏,国用不足,海内军士今年一概征人头税!”严仁师喷着唾沫星子信口开河。
        窦老汉虽没喝过墨水,也明白多年来兵变四起,军士是断不能征税的,硬着喉咙道:“怎能有这事?老弟,这假传诏命可是重罪呀!”
       严仁师额头青筋暴跳:“这老梆子咆哮张狂,公然抗税,给我拿下!”
       窦承先立刻被差役绑了起来。窦富见状出来说理,也被一块绑了。严仁师命四名差役押二人赴县衙暂行看管,自己带领其余两人继续催缴租税。
       到了偏西头一座破旧的茅屋前,严仁师喝叫不见人出来,一脚把本就不稳当的门踢倒了。
       这正是秦求升的家,父亲自从上次在长安卖柴抓药被宦官勒索,耽搁了好些时辰,病势越发沉重,不到十日便撒手归西。偏偏妻子正巧又生了一个小子,得了产后风,至今未好。圣上赏赐的十匹绢全贴了进去,还欠了二百文的债,刚才正坐在屋后发呆,没去及时迎接那帮公门讨债鬼。他听得前门一声轰响,不知出了什幺事,慌忙赶去看。
       严仁师气冲冲地闯进来,背后的两个差役不等他开口便扯起喉咙嚷道:“你好大胆!胥吏大人上门也敢闭门抗拒?”他们都是这位大人的远房侄儿,平素在乡里游手好闲,混吃骗喝,近日沾了好叔叔的光,穿上了衙门里的公服,每月总有百把文的进帐,自然特别卖力。
       秦求升脸苦了起来:“小人债还欠着一屁股呢,哪来的钱?”他一指周围的破烂家什,“大人要是不信,就请看看吧。”
       严仁师思量榨不出油水了,就放缓口气道:“本乡本土的,我也不想难为你。这样吧,你不还有头驴子吗,先在我家喂几天,等你有了钱再赎回来。”说完便到屋后牵驴。
       秦求升慌了,忙拦住哀求:“大人开开恩,宁可让您抬走桌子、牛槽,也把驴留下吧!今年庄稼吃都只能混个半饱,没了这驴,小人怎幺去卖柴挣钱?”
       “你那断腿桌子、破烂槽子能值个屁?我没牵你的牛,又没限你日子,还得搭上好些草料喂驴,你还有什幺不知足的?滚!”严仁师一脚把他踢翻在地,接过侄儿递过的驴辔头,抬腿便走。秦求升又连滚带爬地赶上,抱住严大人的腿:“大人……大人,现在用不上牛,您把牛牵走,留下这驴吧!”
       “牛要吃多少草料?你小子真刁到家了,还让我给你当仆人呢!是得治治你,限你十天交税钱,不然就烧房子!”两个差役把求升拖开,还狠狠踢上两脚,随着主子扬长而去。
       求升忍痛挣扎半天才爬起来,靠着屋墙长长出了口气,忽然听到屋里两个孩子在哭喊:“娘!娘!你说话呀!”他几步冲进去,见妻子腊黄的脸变得煞白,双目紧闭,出气微弱,原来刚才连吓带急,已经昏死过去。他摇了几下也不见醒,无力地靠在床头上,想着妻子本是衣食丰足的中等农家姑娘,嫁过来十年没过上一两年好日子,现下还落得这个田地,不禁流出泪来。
       到了三更,妻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秦求升呆坐思量半夜,才无奈地迈动几乎冻僵的腿,牵上孩子去丈人家求助——其实那里也没剩几个闲钱了。
       第二天,求升带上五文钱,听着远处丈母娘的哭骂声,迈着重如千钧的双腿回到家里,在乡邻帮助下将妻子安葬了。两天后严仁师如期而至,看着求升手里的钱,想了想道:“既然你只交了一半,房子就拆一半吧!”他把拆下的破砖烂草点火烧了,算是“令出法行”,随后到县衙提“抗税刁民”上京复命去了,至于还驴的事早忘了。     
       秦求升面无表情地在房子前蹲到黄昏,起身把牛牵到邻居张大伯家槽上拴上,重又带上两个孩子,不知往何处去了。

       严仁师不甚恭敬地把催讨到税钱一千贯、押到十三名“刁民”事略略禀报了一下,随后闪在一旁,手下差役首先将“犯人”窦家父子押上堂来。
       李实黑起刀条脸,鹰眼倒竖起来,比严仁师要凶恶十倍:“为何抗税不交啊?”声调不太高,但冷森森的。
       窦承先吓得一头跪下,战战兢兢地说了一下缘故,最后大着胆子道:“严胥吏说传下诏命,军士也要征税,这分明……分明是假的。”
      李实转头问严仁师:“可有此事?”
      严仁师抢前一步:“纯系一派胡言。这刁民之子在天德军入军,一贯吹嘘造势,横行乡里。小人上门催税,父子二人出言不逊,小人斥责几句,便争相殴打官差,这才将他们拿来。”
      “你等竟如此大胆?拖下去!”李实眼中凶光像剑似的。差役明白“拖下去”是什么意思,不用多说了。
       “冤枉!小民是吹过……可是怎能横行乡里,怎敢殴打官差?严胥吏与小民有旧怨,是……是挟私报复呀!请大人明察!”窦承先惊呆了,差役上来拖他时才挣扎着喊冤。
       “果真刁滑!还想骗过本尹?”李实一拍公案,便不再看他,“带王泰!”其实他根本不想查究严仁师所说是否实情,不过是找借口树威罢了。
        下面两三个百姓都是老实疙瘩,早被窦家父子血肉横飞的惨状吓呆了,只是一再分辩自己无钱交税而不是有意抗拒,当然也同样在丈余大棒下一命归西。后面的人略为乖巧些,慌忙声称自己不敢耍滑,赶紧回去尽快筹钱,其实是准备尽快逃走,这才被释放,心里谢天谢地谢佛谢玉皇大帝地往家奔。
       李实阴狠地一笑,吩咐众胥吏道:“跟上那几个看住在哪里,要敢跑把妻儿先下了县牢!”

[ 本帖最后由 zjabh 于 2008-7-30 11:4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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