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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伯特•默雷:《阿伽门农》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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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12:4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吉尔伯特•默雷:《阿伽门农》前言※


《阿伽门农》作为一部诗作的伟大,是着手翻译它的学者所感到的困难,尤其是敬畏的直接原因。部分是由于措辞的问题。埃斯库罗斯的语言是非常怪异的东西,句式简明僵直,用词晦涩,出人意料,耽于华丽。它的特性不可忽视,否则译文的风格就错了。但即使弥尔顿本人也不能用英语谱写出同样宏伟的音乐,而一位力图重现原文的复杂效果的雄心勃勃的翻译家,将窒碍了自己的表达能力,绷坏自己的乐器。然而,除了狭义上的措辞问题,弥漫在《阿伽门农》周围的一种气氛特征几乎拒斥在其他背景下的重现,因为它很大程度上是由本剧在希腊文学的历史发展中所处的位置决定的。

如果我们接受这样的观点,即艺术在某种程度上,而希腊悲剧在尤其在很大程度上,经历了从宗教到娱乐,从仪式到表演的发展,那么《阿伽门农》似乎处在两种元素的平衡几近完美的临界点上。戏剧具备丰满的生命,但宗教尚未沦为一种程式。《阿伽门农》不似埃斯库罗斯的《祈援女》那样是一尊从岩石里半凿出的雕像。它是一部真正的戏剧,展示人物和情境的冲突,悬念和行动,心理的深度和精妙。但他仍保留着比一部戏剧更多的东西。它的氛围与这个世界殊异。在长长的抒情曲中,人们尤其感到主导的感情并非演员欲使观众颤栗的愿望,甚至或许不是纯真的艺术家创造美的愿望,而是一些更深层的、更具先兆的东西,对真理的一种激情的沉思和表达;当然这个真理更多是某种被感受到而非明言的东西,某种遍及生命的东西,一种犹如星辰运转般的永恒而庄严的韵律。

假如朗吉努斯给崇高下的定义:“灵魂伟大的鸣响或共鸣”是正确的话,人们就可以部分看出《阿伽门农》的崇高来自何处。值得注意的是某些评论家指出的剧中的某些瑕疵恰与此结论谐和。因为源自宗教的崇高对某些瑕疵是宽容的,对另一些却完全不能容忍。《阿伽门农》或许不能很快引人入胜;它的过时的传统手法或许显得呆板。但它从来不会显得近于廉价或矫情或浅薄或伤感或浮夸。它从不失其“对生活的批判”的真诚。譬如,它所处理的主题自足以成为一个伟大的主题;它并非一个经过创造性加工的编造故事。

以此剧为其第一部的《奥瑞斯提亚》三部曲,集中反映古代盲目复仇和以恶报恶的古老而长期悬而未决的问题。每项罪恶都得到正当的惩罚;然而世事推移,每项惩罚又转变为一项新的罪恶,呼唤着全新的复仇。尤有甚者,人们发现每项罪恶本身乃源自旧时的某些罪恶。它决不会无根据,决不会没受到佩伊托(Peitho)【劝说女神或诱惑女神】的诱惑,决不会仅仅是邪恶。《奥瑞斯提亚》首先呈现的是罪行惩罚罪行,而自身又必重遭惩罚的循环,然后寻找一线逃脱的光芒和打破“罪恶的义务”的无穷锁链的办法。在天地的旧秩序中不存在这样的逃脱。每次打击都要求回击,必须这样做,ad infinitum.【永无穷尽】但照埃斯库罗斯看来,如今天界出现了一位新的统治者,曾犯过罪愆,历经磨难而变得明智。他就是第三权力宙斯,救主宙斯,他给人类的礼物便是从苦难中学习的能力。【1】

在《阿伽门农》的开场,我们发现克吕泰涅斯忒拉疏远自己的丈夫,秘密地帮助他的先祖的仇敌埃癸斯托斯。凝重的空气在仇恨中悸动;仇恨是罪恶的,却自有其前缘。阿伽门农遵照先知卡尔卡斯的话,当船队被暴风雨困在奥里斯时,用他的亲生女伊菲革涅亚作人祭。如果我们追问一个有理智的人怎么会应允这样的行为,回答是他逐渐受到诱惑;古老迷信提供的致命理由;以及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内在地接受了包括这一惨剧在内的那一切。最初远征特洛伊时便出现了一个预兆,两只老鹰吞吃一只怀孕的母兔的血淋淋的征兆……问题摆在国王们和他们的先知面前:他们接受,或不接受这个征兆,而情愿作那老鹰?他们的回答是肯定的。他们要进行复仇,取得最终的完全胜利,也准备付出代价。这个征兆被接受后,先知却被他所预见到的由此引起的后果吓退了:但决定已经作出,讲述残酷的长篇叙事向前滚动,在成功洗劫特洛伊中达到顶点,此时这行为本身已不是一项正义的主张,而是一阵不敬神的毁灭旋风。猛兽和狂暴的人类干下这一切的时候,看不见的慈悲女神始终关注着,注视着,还有阿尔忒弥斯,他”憎恶老鹰的飨宴”,“阿波罗或潘或宙斯”听到被劫夺的秃鹫的尖啸;而且,即使诸神都聋了,特洛伊“死者的恶怒”可能被唤醒,向“杀人如麻者”追索报偿。

我们若问,为什么人类如此盲目,通过接连不断的恶行来寻求他们的幸福,埃斯库罗斯会告诉我们其原因在于古老的罪过,古老的残酷。无疑在某存在着“罪恶的第一次盲目行为”,而在现实中每一罪恶都是另一罪恶的结果。阿特柔斯的子女双唇已沾上它们。在那所罪恶的王宫里,女先知卡珊德拉感到最初的模糊恐惧,尔后开始摸索到一些确切的形象,首先并且最是萦怀不去的是两个小孩的哭声,他们许久前在与一场与他们无关的仇恨中被杀。从那刻起,家宅里的代蒙神(Deamon)或吉涅斯神(Genius)——近似其守护神,而不单是其命运神——成为复仇神(Alastor)或有形的诅咒,一个“红色凶杀者”,总是呼吁着宁静和净化,却只能求之于同样盲目的方式,通过复仇,而一旦失败,又通过更多的复仇去实现。

一个家族,目光专注着它的罪恶,盲目地摸索着朝它企图避免的恐怖走去,这种可怕的观念在卡珊德拉的故事里是个典型。阿波罗爱上了普里阿摩的这个女儿,赋予她真正的预言能力。而她却违背对神的承诺(其方式我们不得而知);但既然他的礼物不可收回,他就加给她一个诅咒,使她总能预先看到真相,说出真相,但没人会相信她。卡珊德拉场景是一个超乎赞美或批评之上的创作。古代的注释家谈论它引起的“怜悯和惊异”。跟她说话的众长老希望能够相信她,他们试图理解她,他们真的确信卡珊德拉的能力。但诅咒过于强大。卡珊德拉一再试图对他们讲的那件事他们总是抓不住,他们根本无法阻止即将发生的灾难。而当它真的发生时,他们就如他们描述自己那样,老迈虚弱,犹如“游荡在白昼的梦影”。

该剧中的人物似乎,在某种意义上,乃源出于主题,因而在其全部戏剧上的整一当中,具有更为深远的几乎是象征性的意义。卡珊德拉其实是希罗多德称之为悲伤的冠冕的那类知识的化身,这类知识能洞见并发出警告,却无济于事(Hdt.ix.16)。王中之王的阿伽门农,因胜利而得意洋洋,命定要遭受厄运,象征着傲慢和傲慢的没落。我们千万别把他想得很坏或特别残忍。守望人爱戴他,长老对他的死的哀悼包含着个人情感的基调。但我怀疑埃斯库罗斯——他相信名字具有神秘的含义——用阿伽门农(Aga mimnei)这个名字以警惕有“无形的愤怒栖身”。“阿伽(Aga)”当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愤怒;它毋宁说更像【复仇女神】涅墨西斯(Nemesis),某种agan【极,非常,十分,太】即“过多”的感觉,对肆心(Hubris)【2】(傲慢或过度)及一切恣纵的东西的谴责。“阿伽”有时被称为“神的嫉妒”,但这样的翻译并不恰当。并非某人或某位天神的嫉妒,甚至也不是义愤,而是对肆心的深刻批判和摒弃,才是乾坤(Cosmos)【3】之律法。这个“阿伽”栖身在一切征服者的胜利中。

全剧最伟大且最人性化的角色是克吕泰涅斯忒拉。她是在埃斯库罗斯式的宏大尺度上构思出来的,这一尺度甚至令麦克白夫人和贝雅特丽齐•钦奇显得渺小;她更像是布伦希尔德【4】的近亲。但她不仅性格丰满,且深具微妙的心理。她是悲剧舞台上那种悠久的装饰的第一个且是首要的范例,具有同情心的,或半具同情心的罪恶女主角。埃斯库罗斯没有运用后来那些剧作家的手法使她引起人们兴趣。他当然不会把爱情场景搬上来;也不用诡辩;但他让我们透过克吕泰涅斯忒拉的眼睛去看,透过她的激情去感觉。我们第一次看见她时的那次默祷的痛苦,如果我的想法正确的话,是在给她将要说出的话作解释;但每次讲话必须紧贴原文加以研究。直到阿伽门农死后,她才敢说真心话或表露自己的真情实感;那时她简直是个疯女人。

我以为这里有一要点未曾被注意到。那就是根据构思,克吕泰涅斯忒拉犯下罪行的时候确实是被家宅的代蒙神“所占据”。她在第60页的陈述并非空洞的隐喻。对谋杀后的场景进行细心研究后会发现,她先是“被占据”并且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完全支配了众长老,令他们哑口无言。后来那种非自然的力量逐渐从她身上消失。起初的狂喜变为一种“折磨”。挺身反抗世界的力量衰退了,转变为对宁静的渴望。她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她净化了这家宅里的疯狂;现在让她离开,静静在外面生活。埃癸斯托斯一出现,场景顿时充满了庸人的争吵,克吕泰涅斯忒拉在长久的沉默中淡出,直到戏剧结尾才又出现,再次祈求宁静,而最奇怪的是,说出这恳求:“别让鲜血玷污了我们!”那时她脸上仍有她夫君溅洒的血污。莫非她在恍惚中真的忘记了,抑或直到那刻,她还没感到,那些血是一种玷污?

某些读者可能会注意到,该剧建基的主题本身就是希腊悲剧和希腊宗教两者共同的核心主题,因而似乎有某种枝节问题,或至少令该剧中戏剧性棱角显得模糊。傲慢的没落,以恶报恶,埃斯库罗斯并没有选择新的主题。它是希腊悲剧中的说教抒情诗甚至悲剧神话本身所承载的最普通的东西;晚近的作家已指出同样的观念如何触及希腊传统宗教的精神。“植根于许多希腊神祗和英雄里头的年代蒙神(Year-Daemon)的生命,通常只是一个关于傲慢和惩罚的故事。新岁甫至,它便大大膨胀起来,犯下肆心之罪,故而必死无疑。这是一切生命的方式。正如一位早期哲人所说的,“万物皆须根据时间的律令为其不义付出报偿。”【5】

对我来说,这种想法确实增加了《奥瑞斯提亚》的吸引力和美,因为它增益其伟大。这些戏剧所具有的宏伟的艺术,独创的天赋和本能的雄辩——那些雄辩恰是令译者绝望之所在——都是为了表达某些埃斯库罗斯觉得意义极其深远的东西。这不是他的发现;但这是一个他强烈意识到的真理。它成为某种他必须在生前竭尽全力表达出来的东西,不是以自作主张或辩论的精神,像一个发现者那样表达,而是像一个献身于某种比他自己更崇高更伟大的东西的人,以释意者或先知的精神表达。



注释:
※        吉尔伯特•默雷(1866-1957):澳大利亚裔英国古典学者和和平主义者,因其对古希腊戏剧诗体译作以及倡导国际联盟和联合国而著名。默雷的《古希腊文学史》已被译成中文。本文乃默雷为其《阿伽门农》英译本所写的前言。
【1】宙斯被称为第三权力,大概是因为他是诸神的第三代统治者:乌兰诺斯-克洛诺斯-宙斯。宙斯登上王位,重演了他父亲的复仇故事。犯下罪愆是因为他推翻了父亲的统治,而备受磨难则是他在父亲暴政下的所受的痛苦。他在这些苦难中获得教益,变得明智。这个例子也说明以恶报恶的循环有之古老的神话起源。——译注
【2】“hubris这个词……基本语义为‘跨过’,实际含义从傲慢放肆到犯罪,乃至忤逆诸神的治权;试译为‘肆心’,取‘恣纵’、‘放肆’之义”。刘小枫:《凯若斯》,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页44。——译注
【3】cosmos是“古希腊思想的重要概念……本意是‘良好的秩序’……引申为‘宇宙’、‘世界’。这种观念源于毕达哥拉斯学派和苏格拉底之前的自然哲人,表明了对整个生活世界的一种理性看法。前揭书,页38。——译注【顺便讲点题外话:我怀疑《圣斗士》里所谓的‘小宇宙’,大概就是从这个cosmos来的(他们提到小宇宙时似乎就是用cosmos这个词),赫拉克利特有一名言:“人是小小乾坤(cosmos)”.】
【4】布伦希尔德,参见冰岛史诗《埃达》、《伏尔松萨迦》及德国史诗《尼伯龙根之歌》。——译注
【5】参见拙著:《希腊宗教的四个阶段》,页47。康福德:《从宗教到哲学》,第一章。亦参同一作者关于阿伽门农的杰出的论述,见《修昔底德:神话与历史之间》,页144以下。(E. Arnold 1907). G. M.——原注【译按:这里的Year-Daemon使人想到赫丽生所谓的Eniautos-Daimon,“一个不仅能包含植物,而且能表达整个世界的衰落、死亡、再生这一过程的词语”。赫丽生认为“年”(古希腊语etos)只意味着处于一定空间里的时间的精确的一段,eniautos(古希腊语表示“年”的另一个词)则表示盛衰交替的循环周期。参见赫丽生《古希腊宗教的社会起源》,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页6。中译者译daimon为半神,查《古希腊语汉语词典》,则daimon除表示介于神和人之间的灵魂外,尚有神灵、命运、幸运、恶运、命星、守护神等多种含义。英语里用genius译daimon较妥帖,鉴于中文找不到对应的词,所以姑且音译为代蒙神、吉涅斯神。又:默雷提到的这三本书,中译本均收录于三联人文经典书库,其中《修昔底德:神话与历史之间》已出,另两本待出。】

(Hermes译)
Sweet Thames, run softly, till I end my 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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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25 09:47 | 只看该作者
宙斯被称为第三权力,大概是因为他是诸神的第三代统治者:乌兰诺斯-克洛诺斯-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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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25 09:53 | 只看该作者

阿伽门农心态

粗暴、武断、狂妄和蛮横的态度。还是那场特洛伊战争,阿伽门农是希腊方面的主帅,在攻克了特洛伊附近和它联盟的一些城市后分战利品时,一个叫做克律塞伊斯的女俘虏被分给了阿伽门农,她是阿波罗神的祭司克律塞斯的女儿,于是克律塞斯便乞求阿波罗,要他设法折磨希腊人,直到他们被迫放出这名女俘。阿波罗答应了他的要求,把瘟疫降到希腊人的军营中,在希腊人讨论如何平息神的愤怒的会上,阿伽门农被迫允许放走克律塞伊斯,但要阿喀琉斯把自己分得的另一女俘也是他的恋人布里塞伊斯转让给他,两人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阿喀琉斯作了让步,但立即声称不再参加作战。这后来给希腊军队造成了很大灾难和不幸。

《伊利昂记》记录了蛮横的主帅阿伽门农对自尊的大将阿喀琉斯的咆哮:“我要……让你清楚地知道,我比你强多少,也使其他人小心,不要……当面给我顶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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