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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35岁的季节和6岁以前的没有两样。心脏的跳动和听雨的感觉似乎也没有改变。
他守在电脑前面。生活像绝望一样铺开来。绝望是一种颇具优越感的情绪。就像咀嚼一支甘蔗,余滓的空洞让牙齿微微地感到失落。这是他的大半生。除了发霉,没有别的气息。然而,这一切都很好。如果不好,那他就可能死去。所以他一定是最好的。
这是一个刮风天。永远都是那样的风。粗砺得刮进胡须根里。然后他遇到一个人。一个令他终生难忘的人。
她瘦小的身材就像一只扁扁的河蚌,伏在河岸上,仿佛是干枯了的水袋。他漠然地想,总是有自杀的人,瞧瞧这些人,多热爱生活啊。以为生活多了不起。继续走过,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她并不是死人。只是在哭。死寂的哭。眼泪一点一点从闭合的眼眶中流出来。一点声息也没有。竟然还会哭?他又淡淡地对自己说,看来还不会死。但是心里突然有一点点悸动。
很多年后,她回忆起那次邂逅,仍然记得从自己身边走过的男人那股奇怪的发霉味。那是一种长久的,似乎是从里面发出来的霉味。然而,当他有力的肩膀扛起她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一种更加深寂的绝望。开始他们没有任何交谈,他从不开口问她为何肚子凸起,或者为何要在河边寻死。她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呆在那个放置她身体的秽臭小屋,或者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就是发烧。有一天他不在的时候,她经过陡峭的楼梯,踩空一脚,流了一地的血。
躺了两个月,她终于恢复了身形和精力。半夜的时候走了。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二
四月那天,下起了小雨。她像鱼一样钻进了他的被窝。她还保留了他给的钥匙,突然进来了。一个裹着棉布衣服的身体。
他哆嗦了一下。然后认出这个女人。过了几十秒,他在黑暗中颤抖着抱住她。
她是一条会飞的鱼。他一直这么觉得。所以他始终没太当真。不敢当真。即便遥远的企盼突然变得如此贴近。
人是会改变的动物。她也是一个容易改变的万花筒。他的恐惧像一只蜥蜴,躲在墙角窥视。恐惧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爱人的人。
槐花开过了。风吹过了。
日子渐渐溶解了他们之间的不熟悉。他竟然将她当作熟悉的人一样对待起来。
有一天她问了一句话。她难得开口说话。
“竹子会开花么?”
“不会。”
“也许吧。”
隔了几天,她又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床褥上的味道还在。他深深抱着被褥,有时候彻夜未眠。
天上的云会走。树上的露消了。卖爆米花的老人,不卖爆米花了。一个冬天没见到了。
槐树又吐出了新芽。
他渐渐觉得自己的心成了灰烬。直到有一天,他偶然去检查身体的时候发现,自己也有了和她一模一样的病。
他觉得她又回来了。像一条蛇。一直在自己的屋里。那种病,她似乎提起过。治不好的。
他突然觉得开怀一些。再也不会忘记她了。她和疾病一样,她就是一颗肿瘤,牢牢地待在他的体内。令他痛苦。然而痛苦似乎是他唯一的快感。似乎只有痛苦才能证明他的存在;证明那段记忆的真实性;证明他还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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