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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维克多·普戈夫 作
许金(火+晃)译
在泰加林区的腹地,谢廖沙是个人物,是个正在冉冉升起的人物。别的姑且不说,单是念过14年书这件事,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了。眼下,他正打点行装,要去莫斯科。
去莫斯科,去千里之外的首都,在泰加林区简直比母猪生老虎还要轰动,方圆八十里、上下一百年,只有华西里二十年前去过莫斯科,他的所见所闻,整整谈了二十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谢廖沙临行前,华西里不辞辛劳,跨四条河爬五座山特地赶来,他不稀罕那杯送行酒,而是要尽舅舅的责任,要亲口告诉外甥去莫斯科所必不可少的宝贵经验。
“你上火车后,大约一袋烟的工夫,就有两个穿制服的男人向你走来,高个的是车长,矮个的是乘警。他俩是来查车票的。车上的一些山里人指望送他俩猴头、烟叶、毛皮、黑木耳之类的东西,就可以无票乘车,一点门儿都没有的。他俩公事公办,原则性强得很,重重罚了那些人。千万记住.别吃这个亏。”
“是的,舅舅,不过,车票很难买到,这您是知道的。”谢廖沙说。
“想办法嘛,再难总比被人当众撕破脸皮好。”华西里有点生气了,他接着说, “第三天的上午9点到莫斯科.晴空万里、阳光灿烂。一出火车站,就有一个蓝眼睛金头发的大个子中年男人向你走来.他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对你叉点头又哈腰的,他是有求于你,要用他的美元换你的卢布,开的价码是1比3。”
“是老钱,还是新钱?”谢廖沙的妻子问。
“那年月哪来的新钱!噢,对了,一千旧卢布换一新卢布,谢廖沙,算得过来吧。你就换一点回来,那劳什子没啥用场,山里人都想看看,让他们也开开眼。”
“是的,舅舅,我怎么也换点回来,要不,也得像您老一样,后悔一辈子的。”谢廖沙说。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嘛!”华西里接着说,“到达红场的时候,你会看到一辆白色的崭新轿车,一面红十字旗迎风飘着,大轿车上悬着一条横幅,6米来长,1米半宽吧,上面写着大字:‘为在阿富汗的英勇战士!’条幅之前,摆着4张桌子,6位穿白大褂、戴大口罩的人忙碌着,2男4女,那是为咱们在阿富汗的阶级弟兄采血。小伙子,伸出你的胳臂,献它四百五百的,发扬国外主义精神嘛。”
“是国际主义精神,舅舅。”谢廖沙的妻子纠正道。
“国外主义,国际主义,一个意思嘛。”华西里说,“当年,我就献了八百,还发了光荣证呢。”
谢廖沙内心暗暗发笑,他很清楚,随着岁月的流逝,舅舅所献的血越来越多,由两百涨到四百、六百,今天达到空前的八百。
“从红场往北走,过两条大街,到一个十字路口,那时正好是中午12点,你会听到一声巨响,惊天动地的。千万别害怕,那是炸旧楼,要起新楼。采用新炸法,就地爆炸。”华西里接着他的经验之谈。
“定向爆破。”谢廖沙的妻子不禁又插了一句。
“是,是的,定位爆炸。可神了,就像熟苹果总掉在树下,不会四处乱飞。困此,你别害怕,别瞎跑,让城里人笑话,说山里人的胆子比耗子的还小。”
“是的,舅舅,我不是没种的那号人。”谢廖沙说。
“离开爆炸现场,再往北走两个街区,你会看到一座教堂,金碧辉煌,堂顶的四座塔又高又尖,教堂的门是红色的,紧锁着。门前方5米的地方,有一块凸起的石头,我不小心绊着了,撞着了一位妙龄女郎。她穿一条蓝色长裙,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杏眼一瞪,嘴唇一动,手指一招,就跑来一位警察,非治我一个流氓罪不可。我费了多少口舌才保住名声。因此,你要格外小心,千万别绊着了。”
“别去那地方了。”谢廖沙的妻子说,她担心丈夫不小心摔伤了。
“不.那可不行,要买上等的伏特加,非经过那儿不可。”华西里说,“我说这些,不要吓着你,你只要当心就可以了。”
“是,舅舅,我记下来,铭刻在脑子中,溶化在血液里。”谢廖沙找来纸和笔.一本正经地写了起来。
“最后,在回来的火车上,会有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50岁左右的汉子,他会盯住你的伏特加不放,他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家伙,他非用上等皮衣跟你换一瓶伏特加不可,你给他三瓶好了,他的皮衣,我让皮货商鉴定过,是上等货。噢.你给他5瓶好了,把我上次占的便宜还给他。”华西里舅舅总算结束了他的经验之谈。
“舅舅.谢谢您的指教!”谢廖沙向舅舅深深鞠了一躬,并信誓旦旦,一定照舅舅说的办。
第二天,谢廖沙上了火车,开始了他的莫斯科之旅。
果不其然,只有一袋烟的工夫,两个穿制服的男人向他走来。或者火车上的官是轮着当的,或者是舅舅记颠倒了,高个的是乘警,矮个的是车长。他俩认认真真查起了车票。
“有车票吗?无票乘车可不行!”高个子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
“要是实在没有票,交点土特产也行,乡里乡亲的。”矮个的车长说,话音中充满同情和网开一面的优待。
一眨眼的工夫,土特产堆得像座小山。乘警、车长和旅客们皆大欢喜,不禁来了一段大合唱:“月色多美好,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前程多锦绣,每个人愿望都实现……”
谢廖沙第三天到达莫斯科,在火车站的出站口,他果然碰到、一个蓝眼睛金头发的人,与舅舅说的毫无二致。那个人果然又点头又哈腰的,说话声音不大但能让人听得清楚:“师傅,有美元吗?1美元换25新卢布,比银行高多了。”
谢廖沙把所有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好不容易让那个人相信自己没有外币。那人悻悻地向别人走去望着他的背影,谢廖沙心里乐了.这次回去可以让舅舅汗颜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初舅舅要是换了美元,现在可就大发了。
不知不觉间,谢廖沙到了红场,他准备为在阿富汗的兄弟多献些鲜红的血,绝不能比舅舅的少。人家在阿富汗拼死拼活,都准备献出生命,自己放点血算什么。为此,他一上午没喝一滴水,为的是让血浓稠些再浓稠些。轿车早已锈迹斑斑,不过横幅还在,上面写着——上面写着——谢廖沙揉了揉眼,好让自己别看花了;他又使劲拍了拍脑袋,以使自己完全清醒;他瞪圆双眼,上面明明写着:“我在阿富汗踩着地雷了!”在横幅的前面,6位少胳臂短腿的穿着发白军装的壮年人或拉手风琴、或舞之蹈之。地上放着几顶朝天的绅士帽,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零票。有人朝它们投硬币,有投中的,也有投不中的。谢廖沙照葫芦画瓢.也摸出几枚,向帽子投去。神了,居然全部投了进去。
中午12点的时候,在当年舅舅亲历定向爆破的地方,果然有震天动地的爆炸声,水泥块、玻璃片漫天飞舞,飞沙走石、昏天黑地,人们一边跑一边喊:“车臣人.车臣人!恐怖、恐怖……”谢廖沙飞速逃离现场,心里不住地埋怨:这车臣人,技术没学到手,就蛮干起来,损失多大啊。
谢廖沙一口气跑过两个街区,他站住了,掏出毛巾擦了擦汗,深深地喘了几口气。他抬起头,果然看见一个教堂.大门敞开着,男男女女往外涌。门前凸起的石头怎么也找不到。谢廖沙像铁塔似的站着,纹丝不动,他睁大眼睛,环顾四周,石头确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展展的大马路。突然,一位少妇不偏不倚撞人谢廖沙的怀里,她衣服薄薄的,裙子短短的,胸部高高的,嘴唇红红的.头发香香的。
“先生,我陪您喝杯咖啡去,美国咖啡,甜甜的。”少妇像长春藤攀住橡树一样紧贴住谢廖沙,不失时机地挽起谢廖沙的胳臂。正当谢廖沙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位警察大步流星走过来,一声大喝:“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干这种勾当!”接着压低声音问:“是公了还是私了?”
私了的结果使谢廖沙一文不名,在返回的火车上,他咬咬牙,脱掉身上的皮衣,跟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换了两瓶舅舅点名的伏特加酒,一瓶当车票用掉了,另一瓶让妻子给舅舅送去了。
谢廖沙在家里整整躺了两天两夜,第三天起来之后,心里像揣了兔子似的,惶惶不安。他非常担心舅舅找上门来数落他,得了人家的经验,还出那么多的差错。
谢廖沙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他的舅舅华西里喝过那瓶酒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过。从此,方圆八十里.去过莫斯科的,就只有谢廖沙一个人了,倘若多少年之后,有出息的后生要去千里之外的莫斯科,谢廖沙也会非常慷慨地贡献他的经验的。
——载于2000年第6期《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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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幅虽短,地域虽窄,却反映了时代变迁的广阔画面,讥讽深刻。可惜我国目前发表不了这样的作品,我也有过同样的遗憾(虽然即使有那种可能,我也写不出深刻的东西),不过,只要把握分寸,网上是可以发的。
[ 本帖最后由 zjabh 于 2008-11-15 13:44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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