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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以上摘录自孙甘露《访问梦境》以及其他几篇小说。还是先来看一下书评。
《跋——孙甘露:绝对的写作》陈晓明
……
孙甘露的小说类似一次梦游,这使得孙甘露无须顾及其与实在世界的对应关系。他最早引人注目的小说题名干脆叫《访问梦境》,这篇小说漫无头绪,突发奇想,信笔而去,它由一些描写和议论构成。显然,孙甘露这些涌溢而出的语言之流,并非混乱不堪,泥沙俱下,事实上,他们是一些精致的拼贴画,这得益于孙甘露的那些精细描写和机敏的谬论。这是由一些诗句强制堆砌而生成的小说。那些句子优美、华丽,他们穿过幽暗的时间隧道,在沉思静想的空间流动。他们没有及物世界,与现实生活无关,他们甚至丧失了所指,只指涉自身,这些堆砌起来的“能指群”如同故事的坟墓和存在的虚无。
我行走着,犹如我的想象行走着。我前方的街道以一种透视的方式向深入延伸。我开始进入一部打开的书……
孙甘露喝足了语言的致幻剂,他的叙事只是偶尔才在一些具体的场景驻步,在更多情况下,它们执拗地,自由自在地向前推移,向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黑洞延伸。某种意义上,孙甘露的叙述,乃是关于叙述的叙述,它只叙述叙述本身。正如他自己所言:“我开始进入一部打开的书……”这是关于书的写作,是写作之书。由此也就不难理解,在写作的地平线上,孙甘露以一种呓语般的语调反复宣称:“最终,我将为词语所溶化。我的肉体将化作一个光辉的字眼,进入我的阅读过的所有书籍中的某一本,完成它那启示录的叙述。”
追其启示录式的思想,不厌其烦打破常规语义学,把那些最不协调的字词和语句拼合在一起,从而创造一种怪诞感觉,孙甘露的胡作非为已经彻底改写了我们的小说规范和艺术修辞学。
三
最初读孙甘露的《访问梦境》,有一种清醒入梦的感觉。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将这些词语调教成梦幻的模样的。读到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不是他在访问梦境,而是梦中的人在访问他。他已经完全在梦中了,读者也就跟着入梦。原来清醒入梦还真是有可能的。这是一个很独特的视角,是一般人所没有想到的。把握了这一点,读起来就顺理成章,整个思路都清晰起来。我越来越发现,原来他不是在说梦话,而是在精心构思。
在这篇小说中,主人公其实是书中人、画中人、梦中人、剪纸人等等,我把这些人叫做平面人。我把真实的人,叫做现实人。下面是我的解读:
(一)
我以一种古代的姿态迈入你的庭院
我被无数时代朗诵着来到你的桌边
抚摸你的双眼
解读:我是书中的人,而且是一个古代人,应该是一本史书中德某个人。这本书,也就是书中人的故事,被无数人阅读过,如《史记》。作者坐在小院的桌子上读书。抚摸你的双眼,就是被你的眼睛阅读,就是眼睛看文字的倒述。整首诗的意思就是读书。
(二)
一只手在我的眼帘上画下了另一只手。
解读:描述的是一个画画的过程,画家正在画一只手。两只手是相互绞缠的,这是作者惯用的手法。
(三)
我行走着,如同我的思想行走着。我前方的街道以一种透视的方式向深延伸。我开始进入一部打开的书。
解读:平面人在行走,就是作者的思想在行走,因为平面人其实就是作者的思想的产物。作者前面应该是一幅画,透视是绘画的基本技法。所以对于平面人来说,它前面的房屋是以透视的方式延伸的。
(四)
它触及我们的想象,它是一团逐渐死去的感觉,任何试图使它复活乃至永生的鬼话都是谎言。
解读:作者通过想象创作,书中人触及到了人类的想象。书中人复活成为真实的人是不可能的。想象被写在纸上,作者称之为一团死去的感觉。创作即宣判想象的死刑,死在纸上,死在笔下。
(五)
你也许,你注意,我们是说,也许,出生在一个措词的墓园,尽管我们不知你为何而来,但你确实是从一个墓园走向另一个墓园。也许,你是误入耳语城,但被你的使命所埋葬是你唯一的结局,我们这样说是因为,我们是因你而设的死者。
解读:书中人是死的,书本即为措辞的墓园。人从死亡中来,到死亡中去,也就是从一个坟墓走向另一个坟墓。耳语城大约是指有音节的文字。从一个墓园走向另一个墓园,也就是平面人从一本书进入另一本书。书是坟墓,平面人被写书的使命所埋葬,书写出来,就是坟墓的造成。
(六)
你选择夜晚来访,的确意味深长。
解读:梦幻,总是选择夜晚来访。
(七)
我发现我不会生孩子,这或许可以说我大概不会死亡。我陷入极度的沮丧之中,我开始整天想象死亡,搜集这方面的著作和研究资料,为自己勾画死亡的蓝图,设计死亡的各种方案以及实施这种方案所需要的一切准备。是的,死亡高于一切。但很快我就淡漠了,我觉得盯着死亡不放是幼稚的表现。于是我重新开始学习生活,恢复我从前的一切能力。
解读:平面人不会死亡,书中人不会死亡。平面人没有死亡,所以死亡高于一切,因为只有死亡,才有生命。
(八)
这时候,我就正式向世人宣称:这是我的墓地啊。我还将它改造成为一座广场。经过如此漫长的一段岁月,我是多么劳累啊,我就在这个广场里睡觉,这真是太奇妙太令人陶醉了。
解读:梦中人把梦境称之为睡意广场。也可以说灵魂把坟墓称为睡意广场。也可以说书中人把书本称为睡意广场。
(九)
如果,谁在此刻推开我的门,就能看到我的窗户打开着。我趴在窗前。此刻,我为晚霞所勾勒的剪影是不能以幽默的态度对待的。我的背影不能告诉你我的目光此刻正神秘阅读远处的景物。谁也不能走近我静止的躯体,不能走近暮色中飞翔的思绪。因为,我不允许谁打扰死者的沉思。
解读:诗人在阅读一幅画或者剪纸,而画中的人在眺望风景。静止的躯体,就是画中人,或者画中人。死者,也是画中人。
(十)
最终,我将为词语所溶化。我的肉体将化作一个光辉的字眼,进入我的阅读过的所有书籍中的某一本,完成它那启示录的叙述。
解读:书中人被词语溶化。肉体指现实人,光辉的字眼指一个进入史书的名字。
(十一)
诗人在狭长的地带说道:在那里,一枚针用净水缝着时间……
解读:在这里,狭长的地带,大概就是一行一行的文字,或者是一行一行的格子。诗人在狭长的地带里说道,就是诗人用一行一行的文字叙写,或者在一行一行的格子中书写。在那里,一枚针用净水缝着时间,大概就是说,诗人在用水笔不停的写,不停的写,消闲时间。
这个句子是《信使之函》的第一句,它描述的就是写作的情景。它的意思大概就是说,写作仅仅是写作,并没有更多的意义。至于为什么是一枚针用清水缝,而不是笔和墨水,这可能与作者喜欢的意象有关,或者另有深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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