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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当我在品味着卡布奇诺的浓浓泡沫中捧读泛着黄页的《百年孤独》,仍然会回想起与马尔克斯相遇的那个无法忘怀的遥远的下午。
我知道马尔克斯的时候,他早已名满天下,忍受着荣誉带来的孤独。八十年代国内大兴文化热的时候,我正在北国的冰天雪地乘着隆隆的火车向南方缓缓驶来。那时,我还是个打着红领巾茁壮成长的少年。
踏入充满魔幻色彩的虚构的马孔多小镇,我握着热得烫手的冰块,体验到从未感受过的奇迹,开始了漫长而孤独的百年旅程。热带的香蕉种植园散发着浓重的番石榴香气与腐烂已久的死人气息。我在奥雷连诺上校制作小金鱼的房间驻足观看。无情的雨,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脆弱的羊皮纸触手之间化成一只只金黄色的蝴蝶。血迹在桥上跨过了几级台阶向着厨房流去。望着被飓风席卷而去的马孔多小镇,我感到胸中充溢着一股无法排遣的两百年的孤独。
沉睡千年的独裁者总统阁下看到自己脸朝下躺在地板上,远处兀鹰啄透窗棂,落在宫殿角落的台阶边。三五成群的母牛咬嚼着铺在皇宫地面上的布毯,悠闲地踱着步。被烹熟的总统阁下的心腹将军在餐桌上鼓胀着躯体,空气中满溢着烧焦的令人作呕的香味。
十二岁的玛丽亚以两倍的速度拼命吞吃着随吃随长的葡萄,几乎来不及喘气。这个被宗教驱邪术摧残至死的少女,皮肤好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发亮,头发像气泡一样在光秃的脑壳上永不停歇地生长。
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用小刀将混有铁锈的咖啡沫刮下来,方才罢手。接着,穿戴整齐一往无前地向着命中注定无法实现的梦境走去。
连续下了三天的大雨终于停了,仍然有许多螃蟹毫不畏惧地爬进窗口。巨翅老人眼里噙着泪水,扇动了几下翅膀,用无法索解地语言表达自己的愤怒。辽阔的天空豁开了一个裂口,金光落下来,扬起了一阵海风,那个孤独的老人成为了水天相接处渐渐消逝的虚点。
礼拜二午睡时刻,一个中年妇女挽着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的手,在烈日下穿过整个村子人们的羞愧的心与躲闪的目光朝着大街走去。
“他们把我杀了”,圣地亚哥绊倒在最后一道台阶上,试图用手掸倒沾在肠子上的尘土,然后一下子扑倒在自己家的厨房里。
多年以后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在卡布奇诺浓郁的香气缭绕中,马尔克斯朝我迎面走来。我忍住近乎窒息的晕眩定了定神,回头向着即将远逝的背影喊了一声:“哦,大师!”
这个世界没有偶像,也没有上帝,有的是孤独与感动,有的是注定失之交臂的人与人。满脸络腮胡须的海明威提着猎枪微笑着向我走来,卡布奇诺仍在漾着热气,窗外的街灯亮了。
2007-3-5夜作于砺剑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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