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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贞殇》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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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29 11: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奥运会期间无心做其他的事,所以这次要多上传一段。

           第五章    无奈天不遂人谋

一、    诏书方下良臣殒

       忠州的天空,近日雨水颇多,全不似“贵如油”,难得晴朗。好容易才露一点阳光,别驾陆贽推开窗户,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清癯的脸上弥漫着忧苦。自从被贬到这川中远方,为避谗言,他一直闭门谢客,采集古今药方,编写一直有意却始终没有闲暇写的《陆氏集验方》。到任十余年,州中官绅名流却少有相识的。近日,他身体常感不适,一到深夜,心口便剧痛,用遍所知药方,仍然收效甚微。
       “我恐怕今生无望归长安了!”陆贽想着一生的贵贱荣辱,悲从中来,胸口又一阵疼痛,不禁按住了胸,缓缓退到书案旁坐下,端起仆人悄悄泡好的汤药喝了一口,一股浓重的苦味直沁心脾,他却似乎没有什么感觉。是药喝得麻木了呢?还是心中的苦楚远胜药苦呢?他说不清,能说得清的只是这二十年来一次次的意气风发,一次次的案头苦思,一次次的欣慰失望,还有那一张张或奸笑、或冷漠、或猥琐的熟悉面孔……
       他是浙西苏州人,十八岁就中了进士,累次升迁,不及三十便被选为翰林学士,迁任祠部员外郎。因文词出众,言语谨慎,深得德宗宠幸,得以参与机要,拟定诏旨之事。建中三年(783年),征调平叛的泾原镇军士反而在长安哗变,德宗指挥不动徒有虚名的神策军,只得逃往京西的奉天,陆贽随行。变兵推举老上司朱泚为帝,点燃了第六处叛乱烽火,局势纷乱动荡,一日多达数十次的征发诏令全由陆贽一人草拟,文纸飘如雪,笔锋下如飞,同僚看得瞠目结舌。他还劝德宗:“方今草诏,应痛词引咎自责,以求感人。商汤、楚昭二王楷模在前。若陛下不加罪,文词当无所忌讳,只求叛逆洗心革面即可。”德宗正在惶恐忧虑之际,自然应允。因此,陆贽所作诏书,即使是武夫粗人听到了,也常常为之感动流泪。鉴于风雨飘摇的局面,他又上奏德宗广为纳谏以求解困,针对圣上担心谏者奸邪欺诈、吹嘘泄漏、道听途说的顾虑,又极力劝解。朝廷最终消灭主要叛逆朱泚、李希烈并收服河北四镇,陆贽文词劝诫之功不下于浑瑊、李晟的战功。自此之后,本对文士有所猜疑的德宗一反常态,陆贽大受重用,自考功郎中直升至居宰相位的中书侍郎。
       他并未为官运亨通而忘乎所以,务求清廉,一尘不染,只图尽心为国。注意到边疆军粮不足,影响守边,他上章分析缘由,提出每年北运的一百一十万斛粮食价高质劣,可减少八十万斛,减下的粮食运往灾区廉价出售,粮价再加上节约的运费共计一百三十三万缗,除用以填补北运缺额的购粮钱外,余下一百零二万多缗供边军购粮所需绰绰有余。德宗采纳实行,边疆粮荒果然大为缓解。
      他又总结出措置失策、考督违法、财乏于兵多,力分于将众等守边六误,列出应对之方。德宗虽不能全部采用,却也深表赞赏。
       自从引为租税惯例的租庸调法因战乱破坏无法实行以来,中书侍郎杨炎提倡的两税法便大行于世。杨炎后来虽获罪被德宗所杀,但两税法因实施简便仍继续推行,陆贽却凭借敏锐的头脑觉察出它的弊端,在奏章中指出:两税之制以资财产业而非人丁多寡为立法依据,是没有看出私藏钱财与五谷米粮、通货与固产贵贱不等而明暗有异,往往得出错误的估价,导致务农者负担沉重而从商者一身轻松,人心浮动。再者,粮米、布帛是民间出产,不加征收;制钱是国家独断,却只征税金,百姓不得不变卖家产、出售粮帛应付催逼,损失很大,税源有枯竭之忧。提议还是以统一征收布帛为宜。诸如此类,共计六条财赋建议。遗憾的是这些真知灼见却只能作为美文传世。
       而更令陆贽忧虑的是:德宗的身边,多了一个时常夸夸其谈、言语荒诞不经却备受宠信的家伙。  
       此人名叫裴延龄,颇有些文史之才,由县尉升至朝中任集贤院学士,本不懂理财,却被一位不善用人的宰相调为东都度支知院,分掌天下财赋事务。好不容易等到度支使更换,才被召回京城任原职,却因性急冒失,没等就职又被新任宰相赶出去。由于他与上司争辩不休,  卷入朝中重臣中的政争,因祸得福受到御史中丞窦参庇护,窦参拜相后水涨船高又屡次得到升迁,宦海沉浮近四十年,却冥冥中似有天定地最终又得任度支使。听说他曾感叹“天意如此!”
      度支使是掌理天下财赋的钱袋子,各地官员钻营送礼的不计其数,裴延龄尝到了甜头,也不再怨天尤人。只是对理财一窍不通,肥缺有摇摇欲坠之忧,他除了多设吏员以备顾问外,就拿出文学上的长处,靠吹嘘欺诈巩固地位。他上奏德宗称天下每年出入钱物多于往年,应增设六处库房以便处理;京郊长安、咸阳两县有草场池塘数百顷,可供内厩饲养马匹;在同州搜检到数千根长八十尺的木材,可供建造神龙寺,此等罕有珍物,明皇朝尚不可得,实为至圣天子理朝方可得见,等等。或是子虚乌有信口胡言,或是耍小聪明取悦圣上,而德宗即使发现有诈,因他言谈专务新奇,为了解外情,一概不予加罪。裴延龄摸透了圣上的心理,由于谎言曾有败露之时,于是加紧盘剥,制造假象来圆谎。德宗对他越发信任,将他一路升至户部侍郎,并有拜相之望。
      陆贽仿佛见到当年的奸臣卢杞重又复生,对此等人物自是深恶痛绝。当初度支使班宏去世时,陆贽曾推荐李巽接任,德宗应允后又改变主意,准备起用裴延龄,他就上言称:“度支总理万货流通,悭吝则生患,宽容则生奸。裴延龄生性荒诞狂妄,若起用必物议惊骇,不独微臣有过,也有损陛下清明。”德宗置若罔闻。裴延龄则暗中咬牙切齿,从此与陆贽结怨,他还听说朝中只有张滂、李充、李銛与陆贽同心,屡屡发难,朝思暮想除去四人。
      张滂等人因出于职责,对裴延龄的胡作非为不能置之不理,与陆贽议论时常常感慨悲愤对此心有余而力不足,更增添了陆贽的忧愤。于是在两年后积怨终于爆发出来了——陆贽上章近三千言痛斥裴延龄奸佞,认为圣上不应一味姑息。谁料适得其反,德宗不仅龙颜阴沉,对裴延龄更恩宠有加了。陆贽立誓不将裴某扳倒绝不罢休,又与同居相位的赵憬相约一同面圣予以揭发,却浑然不觉一张无形的网已慢慢张开了——赵憬虽是陆贽引荐,因权位较轻,一直心中有怨,早已与裴延龄暗中勾通,屡次告密。这次面圣时,陆贽的慷慨陈词引得德宗满面怒气,赵憬却始终垂首不语。待陆贽退下,德宗问赵憬为何不语,赵憬回答:“臣本无可奏之事,碍于陆相情面不得不来。”他更加相信陆贽是无事生非有心诋毁,对他的好感早已转为憎恶,于是一道诏旨将他降为太子宾客。
      裴延龄开始反击了。他先是诬称张滂等三人与陆贽结党营私,接着又称陆贽失势生怨,蓄意挑拨军人与他裴度支的矛盾。德宗半信半疑,不料数日后——如此巧合,陆贽回想时不能不怀疑是裴延龄作了手脚——他在禁苑中打猎时遇到一名神策军士拦马诉说:“马匹缺草,度支院不给草料。”德宗立即还宫,搜集其他罪证,裴延龄、赵憬有求必应。一个月后、陆贽就被贬到当年理财名臣刘晏贬官处忠州任别驾,张滂等三人也被连带遭贬。陆贽怎么也想不通:吃尽卢杞苦头的圣上怎么会忘了教训,又被奸佞蒙骗?让他欣慰的是:裴延龄做着拜相的美梦,却直到第二年病死也未能如愿……
       “多亏阳城仗义执言,又赖太子多方劝解,才没让奸佞执掌朝政……”陆贽欣慰地想。传闻太子虽登皇位,龙体一直欠佳,所任宰相听说是韦执谊,从没听说过此人,不知才干可堪职任?他的心口又是一阵疼痛,只得退到床头靠着,静静地缓口气。
      忠州气候湿热,又无良医,陆贽挨了一阵,已是难以走动。正在这时,门子报称:“刺史来访。”
     “快请!”陆贽恍惚中误以为刺史还是昔日的李吉甫,待来客近前,才记得李吉甫早已为薛延接替了。薛延刚上任时曾奉德宗旨问安慰抚,后来也曾多次拜访,但陆贽总觉得他有作姿态的嫌疑,心上隔了一层,不似李吉甫那样亲密情深。
       薛延行过礼,看到陆贽的气色不禁吃了一惊:“陆大人玉体如何有此大变?”
      “向来心口略有不适,又有忧事,故而不起。此地瘴气颇重,越发难过,想是命不久矣。”陆贽喘着气道。
      薛延叹息着道:“西川节度使韦南康公又一次上表请求让大人接任。新皇登基,眼看有望。唉……”
      陆贽明白他下半截话是什么。韦皋是守边名将,此前已多次上表德宗请以已接任节度使职,可回回石沉大海,由此看来,当初的宣旨慰抚也不过是做做文章而已。谈到新皇的忠直体国,他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不知起用何等重臣,便问道:“刺史可曾闻朝中黜陟讯息?”
       薛延见他病榻上还心怀国事,深为感动,便尽其所知地告诉他韦执谊拜相,王叔文操权之后的消息。陆贽多年不在京中,有不明白的事时而打断话头询问。听得王叔文操权时,他皱了皱眉,但听到贬李实、罢宫市、五坊小儿等事后又一喜,便挣起身问道:“此人之名一向未知,其起用又有何人?可有贤士名流?”
       “只知王伾、刘禹锡、柳宗元,号为‘二王刘柳’。又闻此数人整日门庭若市,时有请托馈金之事,也不知真伪。”
       “这些名字没一个有印象的。”陆贽失望地想,又重重地躺下:“唉!古人有训:‘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方今至尊龙体欠安,所任宰相,非老迈因循,即是轻狂少年。盐铁副使又孜孜于结党,结党必排斥异己,看来朝中难有宁日了!”
       薛延安慰道:“传闻未必是实。何况还有素有清誉之杜佑、武元衡在朝,即有奸人,亦可翦除。”又再三劝慰陆贽多多保重,便告辞了。  
       病体又添忧虑,不过数日,陆贽已是时昏时醒了,暴怒严酷的圣上、满面奸笑的奸佞、神色冷漠的同僚在黑暗中交替闪现,以德报怨、和霭可亲的昔日政敌今日良友李吉甫仿佛正在床边与他交谈……他又想起曾几乎引为知己的赵憬,感慨中,眼角涌出了泪花。他略为清醒一些了,听得儿子简礼小声对仆人道:“昏睡多久了?”
       他忽然又听到一个洪亮而清晰的声音:“圣旨到!”
       是召还回京了吗?陆贽心头涌起一股热潮,他拼命想坐起来,但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身下的床似乎在慢慢往下塌,沉入无底深渊……苍天啊,为何不能多给我少许寿数呀,此生有憾呀……         

这节长达3800多字。一到叙述史书记载(略加拓展)的事我就来劲,只是不知道这是否多生枝节,削弱主题?
  

二、    名流贤士成仇雠

      王叔文正满心盼望着好消息传来,却在李实大赦后病死于虢州任所的消息传来令他心生快感之际,又传来陆贽、阳城不待宣诏相继病逝于贬所的噩耗,令他全身好似浸在冰水里一般,头脑里一片空白。
      “阳城夫子竟与陆相公同时谢世,大出意外,难道是天不助我吗?”柳宗元在与二王、韦、刘会面时慨叹道。
      “当初阳夫子隐居中条山,天下仰慕,及至被征入朝任谏议大夫,天下人都以为他必能宁死不负圣贤教。不料上任后终日与二弟宾客饮酒不问政事,韩退之作《争臣论》讽喻,期望阳夫子进谏国事,他也不以为意。值陆相被贬之际,他却拍案而起,率谏官数人守延英门上章为之辩白,后又力阻德宗用裴延龄为相,因而被贬往道州……”刘禹锡追忆阳城事迹,脸上充满向往又无奈的神色。提到向在贬所的韩愈,又微露悲戚之色。其实阳城生平天下皆知,他更像是在冥想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阳城,还是在说韩愈。

我后来发现柳宗元一篇文章:柳在太学就读时曾参加联合挽留阳城的活动,让他来追忆更合适些,待补。                

      “现在只有郴州别驾郑余庆、杭州刺史韩皋可用了。韩皋是名门之后,想必难与我等相投;郑余庆是个迂夫子,甚为顾惜名节,也难相处。汀州别驾苏弁名节有亏,擢升也不可过速。”王叔文沮丧地道。
      “既知此情,却为何施行?”刘禹锡心生疑惑,问道:“苏弁昔日当徐州节度使张建封公进谏宫市弊端时,逢迎阉宦,曲为掩盖,王公为何要起用此等小人呢?”
     “朝中显贵不可交,可用之人乏少,不得不如此。彼人或可汲取教训幡然悔悟。”王叔文忽然想起一事:“劝解武元衡一事可有进展?”
     “凌师尊去了一次,陆伯冲也劝了一次,那武某人居然说:‘我武元衡岂能攀附权贵,辜负圣贤之教!’”柳宗元愤愤地道。他和刘禹锡、吕温任监察御史时,武元衡任主管他们的御史中丞,总是加以冷眼。一次,他与刘禹锡联署了一份弹劾某县令的奏状,武元衡压了一月,待德宗见到奏状时,被弹劾者已经升到州里去了。德宗驾崩后,武元衡曾任山陵仪仗使,刘禹锡试图缓和与上司的关系,一改常态地恭敬温言求任判官,武元衡又是一口回绝,并且立刻命仆人送客。
     “他不肯攀,就让他下去吧。”王叔文冷冷地道。刘、柳等人都笑起来,但韦执谊却不露笑容,神色凝重,坐了片刻便告辞了。

       天色泛黑,月牙微露时,一顶双抬小轿匆匆行至靖安坊,在一所镌有“武府”两个苍劲隶书字的宅第门前停下。轿内人递出名刺,一个随侍的听差把名刺转递给门丁。
      那门丁看样子是新来的,没看名刺便咕哝起来:“我家老爷都快用膳了才来,不会是临时起意,做做样子吧……”他把名刺扫了一眼,愣了愣,忙道:“请稍候,稍候!”快步回报去了。
       轿中人下了轿,长脸上的狭细眼内闪出一道阴光,但进门后又消失了。
       武元衡得报忙命厨下暂停烹煮,端上杭州散茶和油煎点心待客。宾主相见后作揖落座,来人道:“武中丞近来心绪尚不至大坏吧?”
       武元衡纠正道:“在下已迁任太子左庶子了。”
       来人是由吕温接替他远赴绝域,至今不得归的侍御史窦群。因平素节操出众,兼有才学,被荐入朝中任职。升入御史台,受到武元衡赏识,常有往来。德宗命他出使吐蕃时,他在朝上公然放言:“陛下即位二十年,才拔臣于草泽之中。以二十年难用之臣出使绝域,居然如此容易?”德宗惊异中收回成命,自此窦群名震朝野,武元衡对他更为器重,渐成深交。此刻听了武元衡的话,愤愤道:“武公清直才干为天下所知,虽暂为奸人所排,来日拜相犹可待,称之‘中丞’又有何妨!”
        武元衡苦笑道:“不独在下,连王绍都改任兵部尚书了。好在他性情不似我这般暴烈,没有被降职。但他在户部任上无功亦无过,不像李实那般暴虐,仍不为新贵所容。寒门贱类争相攀附,眼看显要职位要落入他们之手,先朝旧臣、高门清流日子都不会好过了!”
       窦群一拍案几:“朝政岂容此等寒微小人败坏!在下即刻参他一本,即令不成,无非贬官而已,况且可以青史留名!”
       武元衡心内吃了一惊。他知道窦群此举实是凶多吉少,他也想到联结宦官一同对付王叔文一党才是稳妥之计,但他料定自命清直的窦群绝不会同意这么办,当下沉吟道:“杀杀他们威风也好。”于是赞许道:“丹列(窦群字)胆略过人,在下以茶代酒,预祝成功!若不成,在下接着上章,与丹列同担风险!”
       窦群感激地捧茶连饮几口,想起一件事,便似乎不经意地道:“门前贵价似乎不太知礼,在下入门时言辞不逊,口沫喷到在下面上。须得好生管教。武公静候在下音讯吧!”
       出得门时,他知道那个门子肯定在武府待不了几个时辰了。                     

       次日早朝时,当各位大臣奏事完毕后,窦群突然从左方文官班列中迈出,高声喊道:“臣侍御史窦群有本要奏!”说罢自袖中取出奏疏念道:“为礼部屯田员外郎刘禹锡挟邪乱政事:户部屯田员外郎兼判度支盐铁案刘禹锡,蒙陛下擢用,主理利权,不思公忠体国,任用私人,变乱成法……臣以为不宜在朝,敦请圣裁。”
       朝臣队列中一阵骚动,有人小声议论起来,因为谁都知道刘禹锡与韦执谊、王叔文有何关系。武元衡向窦群投以赞许的目光,微微点头。位置靠前的一人也注目于窦群,点点头,又转头沉思起来。
       韦执谊则全无准备,张皇失措,看到王叔文对大胆妄为者怒目而视,要迈步出班,才清醒过来,忙抢前奏道:“此事容中书省细加斟酌,再覆奏圣裁。”
      龙座上的顺宗并没听清窦群的奏对,看到下面似乎有些乱,便向身旁的李忠言投去询问的目光,李忠言忙道:“侍御史窦群参奏户部某官,言语鲁莽,引起惊扰。至尊不久即可见到覆奏文状,不必急躁,保重龙体要紧。”看到顺宗向下挥手,便大声宣令:“退朝!”
      “狂妄已极!一定要把此人远贬蛮荒!”刘禹锡在户部治事堂气冲冲地道。“不如此,他人必争相效法,我等如何理政?”
       柳宗元、韩泰也附和道:“确须惩一儆百!”
       王叔文却摇摇头:“老夫也有此意,然与宗仁(韦执谊字)计议,他却称:‘窦群素有清直之名,若行贬谪,朝中显贵越发怨恨我等,上奏抨击者更众,同样与我等不利’。老夫认为不加薄惩不足以示威,再三论辩,他终究不听。”      
      “韦相此言不妥!窦群立意与我辈为敌,必是倚恃权要,故而敢于妄为。在下在《救沉志》中曾称‘善人在患,不救不祥,恶人在位,不去亦不祥’,窦群之流,正是拙文中落水之虎,连慈悲为怀的佛门弟子也不愿救助,何况我辈治国平天下之臣!”刘禹锡想到自己为政事心力交瘁,消瘦许多,却遭人弹劾,直要驱逐,心里的火就压不住。
     “宗仁为我等倚为柱石,目下尚无人替代,况且所言不是全然无理,不可不听。若是我辈纷争于内,岂不予人以可乘之机吗?”王叔文劝阻道。
      刘禹锡等人只得怏怏离去。
      其实王叔文对韦执谊包容姑息的做法也略有不满:连十年不得升迁的岳父都升任太常卿了,竟还不思报答……但同侪魁首之间不能产生裂痕,即便产生也绝不能让下属察觉,摇动人心。他的思绪又转到忧心之事上:陆贽、阳城既已亡故,武元衡又拒绝合作,那么只有起用新人了。李鄘已经接替武元衡的旧职。房启的容管经略使也在必授之列。王旻毫无历练,即使起用也不可授以较高职位,授以郊县录事参军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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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5 10:4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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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南衙北司竟同心

      次日,王旻的授职文书刚拟好,门子便来通报:“侍御史窦群大人到!”
      王叔文一惊:“此人居然敢入此门?确非等闲之辈!先给个下马威,看他如何?”忙命:“撤去座榻!”
       窦群身着便服,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进来,与他平素性情大相径庭。见了王叔文,轻轻一揖,见没他的座位,便立在一旁:“副使公方今大权在握,无人摇动,当是志得意满。”
      “废话。”王叔文想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然而,眼下却有未可料之事,公不知可察否?”
      王叔文不知怎的,心里一颤,忙道:“何事?”
      窦群侃侃而谈:“去年此时,李实恃宠自得,权倾一时,此时副使公徘徊顾盼于道旁,不过江南一吏而已。方今公已居李实之位,岂能不思路侧又生如当年公之人吗?”
      他这番话正点中王叔文心中隐忧,他的心不禁又抽紧了,但他不能在眼前这个人面前示弱,打起精神,朗声道:“我辈辅佐圣君,为天下除弊,只忧不能建功,何惜权位!”
       窦群轻轻笑了一下:“此言恐怕非公由衷之言吧?况且,公之同辈想法如此,天下人却并非如此想法。在下触怒公之同辈,诸人视在下如同寇仇,然而如在下之人,今后必有增无减。愿公行事时三思而行,多多保重。”说完扬长而去。
      王叔文朝他背影看了一眼,心想:“此人虽狂,但此言颇有深意……眼下群臣中只有杜佑态度较为和顺,但也不愿过多来往,其他人更不用说。还有广陵王也是态度冷淡,心思难测……
      “而可用之才又都出身寒微,缺乏声望,房启之辈言词谄媚,终究不能深信。李鄘曾身在李怀光叛军中威武不屈,又深入虎口劝阻徐州乱兵,确是难得之才,可深加交结——可惜家世不甚显要。
      韩皋是故相之子,又与韩晔有族兄弟之情,如能为我所用……”
      正在他思绪纷乱之际,一张黑密的大网已经悄然收紧了第一根粗线……

     “老爷,有客请您休沐日赴宴。”翰林学士郑絪正在书房操笔练写陶渊明的《归去来辞》,写完了起头一行“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正要蘸墨,门子忽然递来请柬,他接过扫了一眼,不禁怔了一下:内侍省刘贞亮顿首。南衙文臣同北司中官自肃宗朝宦官李辅国专权以来积怨日深,极少往来,自己与内侍省一干人不仅没有交情,而且为使圣上登基还同薛盈珍等人发生冲突。这次突然相邀,是福是祸?不过刘贞亮一贯处事谨慎,略有口碑,前去会会,也可打探究竟。总不会设鸿门宴吧?
     到了赴宴之日,郑絪的轿子应约到了长安有名的百花楼,见已有两乘轿子停在门外,看规格是与自己官职相当的。又请了别的文臣?会是谁呢?
    郑絪带着疑问步入楼内,见左方雅座内卫次公赫然在座,平素埋头图书字画,对政事不很热心的王涯居然也在。翰林三学士被请,莫非有什么要事吗?
    他心里打着鼓进入雅座,对面两人立刻起身作揖:“恭候已久!请!”“请!”原来除了刘贞亮,还有知内侍省事薛盈珍,这个一贯骄横的中官魁首此刻却是满面春风,恭敬得像是他的下属一般。
     待菜肴上齐,郑絪见大多是些青菜、笋片、香菇、豆腐干之类,荤菜只有一只蒸鸭、一碗鱼羹,还比不上众学士平时家宴。郑絪正在疑惑,刘贞亮抱歉地道:“宴席寒酸了些,还请包涵。但值此社稷板荡之际,纵然珍奇美味,为臣子的又怎能安然享用啊!”
      刘薛二人又一再敬酒劝菜。郑絪已大略猜出对方用意,敷衍地饮了两杯便急切地问:“二位与我等向无过从,今日不知何故领此盛情啊?”
      刘贞亮犹豫一下开言道:“众位学士都是朝中柱石,社稷安危当是牵挂于怀。眼下二王等小人弄权,任用亲故,排斥正人,无论我辈还是众位,想必都不能视而不见吧?”
      这话正说中郑絪、卫次公心事。他们眼看朝廷官职纷纷落入寒微小户之手,而这些人又与自己毫无瓜葛,虽然现在被占据的只是一些中下级职位,可一旦“二王刘柳”掌握了朝政全权,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吗?有时,甚至想到了辞官……郑絪叹息道:“我辈岂能不忧!然而,朝中四相,有一半都是他们的人,贾、郑二相又是年高老迈,如何能奈何得了他们!”
       刘贞亮笑笑:“郑学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杜佑相公虽与刘禹锡有知遇之交,毕竟顾及朝臣颜面,对二王只是敬而远之罢了。韦执谊是王叔文同党,然而迫于公议,也未尝事事同心。前日侍御史窦群弹劾刘禹锡,却能幸免于贬官,难道不是耐人寻味吗?”
       当初郑絪虽因谨慎怯懦,不敢公然对抗二王,然而在朝上见窦群义举,也是暗暗赞赏。听得刘贞亮一席话,他不禁精神抖擞起来:“依刘公之见该从何入手呢?”
       刘贞亮正色道:“方今至尊久病不愈,朝野为之忧虑。诸位应知如何举措。”
       郑絪犹豫着不肯开口,向卫次公看了一眼,卫次公早已有怨在胸,立即说出心中的想法:“当是立太子为首要之事。”
       郑絪接口道:“卫学士所言极是。不知二公以为立谁人为宜?”
       “真是老奸巨滑。”刘贞亮心中暗骂,但骑虎难下,只得开口:“立嫡以长,古来成法。”见三人频频点头,又道:“眼下我辈与诸公戮力同心,共维朝纲。若奸佞扫除,朝纲整顿,当以大权归于老成之臣。”
       薛盈珍吃惊地朝刘贞亮看了看,见对方朝他递眼色,只得勉强附和。
       郑絪等人大喜,连饮好几杯,带着六七分醉意告辞散去。
       薛盈珍待他们远去,责备地对刘贞亮道:“刘公怎么糊涂了?朝政大权由二王之手转入南衙之手,我辈依旧受排斥,有何分别?”
       刘贞亮摇头道:“眼下南衙居强势,只能关系和缓,万不可与其争权。我辈终身得享富贵,主掌内侍省、神策军,足以保身,若贪得非分之事。李辅国、鱼朝恩便是前车之鉴。”
       薛盈珍满面沮丧,又想起一事;“杨志廉、孙荣义为何失约未来?”
       “杨志廉派他的养子杨定之上门致歉,说他身体不适,不能进酒荤,还说孙中尉有别的朝官相请。哼,推托而已!”杨志廉、孙荣义当初见势不妙,立即表示拥戴太子李诵即位,并且在登基大典时抢先率一队神策军护送李诵,刘、薛等人赶到太极殿还慢了一步。对他们的见风使舵,刘贞亮鄙视至极。
       “一帮无耻小人!死后到森罗殿要遭报应!可是他们手握兵权,没有他们的臂援,我们的事就难办了。不如派人劝他们的手下……”
       “薛公何需多虑。”刘贞亮微笑道。“杨孙既手握兵权,王叔文岂能容得下他们?他遭到翰林学士一记重拳,又岂会坐以待毙?”
       薛盈珍想了想,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四、       昭容窃听暗心惊

      顺宗皇帝久病不愈,牛昭容喜中又有忧。从宣遗诏以来,她便与李忠言一同参预政事,每议定一事,便与王伾商定后告知王叔文,再由王叔文斟酌定夺后转达给韦执谊执行。天长日久,在这种难得而又繁琐的事务中,她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时常梦见自己赢得了同中宗朝上官婉儿同等的声望,偶尔还似乎登上了更高的,然而笼罩着重重云雾,模糊难辨的位置……
      当然,她不是没有想过韦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死于非命的下场,但是又想到参政的事毕竟不像前人那样招摇,随着圣上病情的好转,她可以渐渐退到幕后以至于完全罢手,将来在史书上得个较好的名声。但圣上虽然病体略有康复,刘禹锡进献的药方仍不能使他出声,随着一件件政事的经手,她在依旧的欣喜中不免产生了重重的忧虑,尤其是想起广陵王李淳那张严肃刻板又时而露出厌恶之色的面孔,她的忧虑便转为了隐隐的恐惧。
     “圣上有旨,宣卢眉娘进殿!”宣令宦官的一声喝叫把牛昭容从沉思中惊醒,她这才想起圣上今日要召岭南南海进贡的“奇女”卢眉娘进内殿献刚绣成的飞仙盖。据说卢眉娘祖上四代在汉朝都是帝王之师,刚出生时眉如丝线般细长,因此得名。自幼聪灵出众,工于刺绣,如今年方十四,已是才艺精熟,名满五岭,因此才被岭南观察使献入大内。
      卢眉娘款款进殿,向顺宗、牛昭容逐一跪拜叩首,听到牛昭容代顺宗答道“平身”后起身双手递上一只锦盒:“民女绣成飞仙盖献给至尊。”声音清亮,带有浓重的南粤口音,但勉强还能听得清。侍从宦官接过转递给坐在卧榻上的顺宗,顺宗揭开盒盖牵出一层丝罗,下面又是一层,全部牵出后才看清共有五层,将它缓缓展开,一副斑斓画面犹如山水奇景赫然在目:碧绿的是大海,灰色的是十洲,云雾缭绕的是蓬莱、瀛洲、方丈三仙岛,红灰相间的是仙殿神台,五彩鲜明的是麒麟凤凰,或谈笑风生、或翩翩起舞的是仙人玉女,执幢捧节、群聚肃立的是金童……顺宗拿远了看,又凑近了看,怎么也辨不清金童究竟有多少,便递给牛昭容。牛昭容细看半天也无法计数,只得估猜道:“大约有千余人。”她有些怀疑,便温言问卢眉娘:“眉娘可能就地再献绣技,添上些许景观?”不等对方回话便命宦官:“针线侍候!”
       眉娘又叩一头,接过针线,坐在圣上赐的锦墩上,时而飞针走线,时而细织密绣,约莫漏下两刻(指漏壶滴水达到的刻度,一刻约相当于今时十六分钟)的功夫,便放下针线双手奉上:“禀至尊、娘娘,民女已绣成了。”
       顺宗接过再看:一轮红日从天地交接处升起,霞光万道,海波泛红,整个画面顿然明朗,酷似画笔描就一般。他激动地直拍几案,做手势如练字状,牛昭容忙命取纸笔,顺宗接过一挥而就,用手指指侍立一旁的眉娘。牛昭容扫了一眼,笑着对眉娘道:“圣上赐你‘神姑’名号,仔细收着!退下吧。”
       卢眉娘退下后,顺宗仍凝视着案上的飞仙盖,不禁浮想联翩。他仿佛又置身于朱泚叛军围困下的奉天城,为保卫父皇激励士气冒着呼啸如雨的飞箭亲自督战;眼前一闪,仿佛又在延英殿上劝阻父皇起用奸臣裴延龄、韦渠牟为相而慷慨陈词;忽又一晃,仿佛还在东宫与王叔文、王伾等人纵论天下弊政,立志起誓再创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可是他很快又回到现实中,想起朝野议论有不少像旋风一般钻进宫中,说是圣上久病不愈,小人弄权朝纲不正,又迟迟不立太子,内外不安云云。
      “一介幼女身怀绝技,尚且借此名扬天下;朕身为九五至尊,本应兴利除弊彪炳青史,却只能困坐病榻以笔代口。苍天即便要降罪于朕,也不应降罪于大唐社稷子民啊。……难道真要早立皇储以防不测吗?那么是立……”

       卢眉娘的故事最早是从《辞海》里知道的,唐代笔记《杜阳杂编》里说她最后升天成仙,云游四方去了,大概是因为她的工艺水平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吧。动笔时决心想尽办法也要把卢眉娘写进去,现在这个目的算是达到了,自思与主题并不完全脱节。


      一声通报打断了他的思绪:“广陵王到!”
      广陵王李淳是他的长子,自幼聪明敏捷。六岁时,德宗有一次将孙儿抱在膝上,逗弄道:“谁的儿子,在朕怀中?”小李淳立即答道:“是第三位天子。”德宗颇为惊异:“这孩子是可造之材!”从此更加疼爱,精选饱学之士传道授学,小李淳天资过人,不及成年便博览四书五经、历代史籍、《贞观政要》等皇子必读书,并时有独到见解。对于藩镇中气焰嚣张者,他主张尽快相机剪除,对于宦官则认为有利有弊,只需略加抑制即可,这自然与顺宗及二王主张相左。顺宗登基以来,他又对二王有所鄙薄,对李忠言、牛昭容干政常流露不满,二王等人便在顺宗面前夸赞其他皇子才干出众,不然早已立他为太子了。
       李淳昂首阔步入殿,先向父皇行礼,后向牛昭容略拜一拜。他身材中等,略显瘦削,面孔棱角分明,目光透出一股精明之气,又稍带冷峻。道了一通寒暄之后,李淳向两旁看看,欲言又止。顺宗示意牛昭容和侍从宦官都退下,牛昭容面色不快地欠身退出,走了几步,回头对宦官道:“本妃还有内事需料理,先走一步。噢,王良娣昨日向本妃要大食(指阿拉伯帝国)贡的苏合香,近来宫中缺乏人手,还是劳你找寻吧。”自月初放回宫女三百人后,近日又放回宫女和教坊女妓六百人,前来迎接的亲属在九仙门外欢呼如雷,流泪若雨……近侍宦官亲眼所见,自然不会怀疑。宦官走远,她悄悄踱到内殿门前,侧耳细听。
       只听李淳道:“父皇身边中官需端直有才之人,只知勤谨尚嫌不足,李忠言……”他似乎觉察到什么,立刻放低了声音,听不真切了。
      “他要对我们下手了!怎能坐以待毙!”牛昭容心里一颤,立即决定去找李忠言、王伾。

五、    学士片纸定大事

      次日,刘贞亮、薛盈珍、刘光奇等人一同入殿恳请顺宗顺天下之意,召请翰林学士到金銮殿草诏册立太子。王叔文、李忠言等人与他们争辩,称太子人选尚在选择中,不宜草率。                 
      刘贞亮讥讽道:“昔日敦请圣上登基,王公近人凌准、柳宗元何其慷慨激昂,豪气填膺,今日当朝野期望之际,豪气都哪里去了?”
      王叔文忍不住要发作,李忠言忙拉拉他的衣角,他才捺下怒气继续申辩。双方相持不下,顺宗只得命他们退下待来日再议。

二王到底想立谁?史书和其他资料中没有记载,目前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这可是个很大的难题。能不能就以“尚在选择中”搪塞过去?


      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王涯、李程等人早已守候在翰林院治事堂,听刘贞亮遣人报知情形,除李程外都焦虑不安起来。李程因名声不佳没有被宦官宴请,心想不过是随大流,反正没有异议,便只顾品茶、吃瓜子核桃。
      “明日我等一同进殿,据理力争!”卫次公咬牙道。
     郑絪忙摆手:“不可,此举只能自取其祸!我等若是去职,何人能奈何得了那帮奸佞!”
     王涯慢慢品了一口香茶,合盖缓声道:“不得已之下,片纸四言便可。”
     “哪四言?”
     “纲常成例,郑学士略一思索便知。”
      郑絪恍然大悟,拍手道:“广津真乃世间大智!社稷有望了!”
     其他人也纷纷称赞一番。王涯拱手道别,昨日他刚得到一幅梁朝张僧繇的《汉武射蛟图》,献画人一口咬定是真迹,正急着要回府鉴别呢。但他万万没料到,今日协助宦官争权,三十年后会断头于权势熏天的新一代阉宦的假诏之下。
     次日郑絪便自称有机要之事面禀圣上,进殿后发现李忠言侍立一旁,心下顿时“咯噔”一跳。顺宗投以询问的目光,他迟疑道:“臣有……臣有河北密报……”
     顺宗又投去期待的目光,郑絪一边想着怎么编谎,一边口吃着:“臣闻,魏博田季安于南界……陈兵,恐有……有不轨之谋……”他额上冷汗早冒出来了。这时一个小宦官进来在李忠言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李忠言立即告退。
      郑絪见状大喜,突然倒身下拜:“禀陛下:臣狂悖欺君,罪该万死!臣实有事关国本之见进谏!”
      顺宗一听,已大略明白是什么事了。便挥手命他起身。郑絪便自怀中掏出一方折好的素纸呈上,看看案前的宣令宦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请陛下亲览。”他在最后两字上加重了语气。宦官不敢偷看,将纸呈交顺宗,顺宗展纸一看,上写“立嫡以长”四字。他把纸收起,看看郑絪,望着床上的龙饰沉吟片刻,叹了口气,点点头。
      郑絪忙再三拜谢,告退出殿,“呵——”地长吁一声,这时才感到背上又凉又滑。
      三月二十四日,顺宗颁布制书立李淳为太子,改名李纯。

一般的研究文章都认为顺宗是在病得神智不清的情况下作出的决定,我当时没有把顺宗的病情估计得有多重,所以才这么说。不过历史学家卞孝萱先生也认为史书说顺宗的病情到了无法理政的程度,有被夸大的可能。

六、    老臣尽去众怨深

       由王伾口中得知太子册立的消息,给了二王诸人当头一棒。他们怎么也想不通顺宗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在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呢?在聚会密议时,韩泰猜测只有翰林学士能自由出入宫禁,定是他们中与我为敌者在至尊之前进谗言所致。韩泰一向足智多谋,众人自然相信。事后王叔文再托王伾向李忠言打听,知道了郑絪进殿面圣,李忠言又恰巧有事离开之事。
      王叔文强打起精神问:“可知李忠言何事离开?”
      王伾神态有些不自然:“不知……”其实正是他去找李忠言的,因为近日有个州判官馈赠了一套做工精细、玲珑可爱的金平脱车马,他打算和李忠言商议平分厚礼和赠官酬答的事。
      王叔文没注意他的脸色,脚步踉跄着回到府第,过门槛时险些绊倒。
      一定要把这帮权贵小人的气焰打下去!他坐在椅子上喝了几口热茶,精神略微振作起来,恨恨地想。
      当与同辈计议以何缘由问罪郑絪、卫次公等人时,一时找不出什么借口。王叔文想乘升黜成例降他们的职,韦执谊却不无忧虑地道:“郑卫二人于圣上登基有大功,若有毫发摇动,也恐天下生怨啊!”
      王叔文狐疑地看着他:“依宗仁之见,应动摇何人?”
      韦执谊躲闪着他的目光:“……李程吧。此人放荡不羁,言行轻佻,易于抓把柄。”
      很快,李程就因“言行失检,无人臣礼”罢免了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等人略略震动了一下,但他们细一思量其中缘由,又不以为意了。
       正在王叔文无可奈何之际,长安城中又出现了无名揭帖,指斥他“贪贿无厌,滥用奸人”,还煞有介事地列举了几个行贿人的姓氏,不由得人不信。王叔文怒气填膺。他虽然拗不过亲友故旧的缠磨,授了几个县参军以下的八九品职位,但一直暗暗告诫自己,从未纳过一文钱的贿。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定要查缉严办!再说立太子大典一旦正式举行,前景更堪忧虑,更应与韦执谊商议对策。此时已到午餐之时,王叔文哪里能下咽,立刻传令备马前往中书省。         
       刚一上马,他忽然想起一事:虽说平素常与韦执谊聚谈,但都是在休沐日或天晚回府之后,从未在处理公务时造访,因此大多数朝臣并不知晓他们的密切关系。此时突然造访,是否过于鲁莽呢?
       “知道就知道吧!岂能瞒得了一世?”他把心一横,扬鞭绝尘而去。
       到了中书省门前,守门的直省吏忙拦住马头:“王学士止步!中书惯例:宰相用餐之际,百官不得晋见!”
       王叔文一挥鞭:“我有要事,不管这许多!不速去通报,小心官职不保!”
       直省吏看他发青的脸色,害怕起来,只得去内厅报知韦执谊。  
       韦执谊一听,举筷的手立时僵住了:怎么在此时前来?见?还是不见?他无心再继续吃下去了,站起身徘徊良久,偷眼看看同座的检检司空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杜佑、中书侍郎高郢、门下侍郎郑珣瑜,发觉他们也在停筷看他,更加迟疑了:自贞元末年得到德宗宠信出入宫禁起,便听得外间议论他是阿谀轻浮的小人。得王兄臂助登上相位以来,也时有流言,他越发谨慎小心,在同僚面前连王叔文的名字都很少提。可是如今只要迈出内厅一步,和王兄的关系就要大白于天下,“权奸小人”的恶名就要加之于身了!但若拒不相见,和同辈的关系必定产生裂痕,同样逃不了“负心小人”的斥骂,今后的宏图大业,自己的远大抱负又从何施展?此时,三人看到他的脸色已经胀红了。
      他正在犹豫不定之际,他抬眼看到王叔文修长的身影已经在数丈外的治事阁门前出现了,心内一紧,顾不得多想,立即出门相迎。
      “哎呀,王兄所来何速,令小弟措手不及呀!”韦执谊语含责怪之意。
     “有要事相商,搅扰宗仁用餐,实属不得已。”
     韦执谊客气道:“王兄可曾用餐?不然就在此地用用?”
     王叔文未吃午饭赶路太急,听他一说,腹内方才觉得饿了,也不客气:“边食边议也可。”
     韦执谊只得命人抬案备饭,与王叔文谈了起来……
      杜、高、郑三人在内厅等了许久,也不见韦执谊回来,正在疑惑,直省吏进来报知:“禀诸位相公,王学士索要饭食,韦相公已与他在阁内一同就餐了。”自就职以来,宰相之下的朝臣还没人给过他脸色看,正窝着一团火,正好借此稍稍发泄一下。
      高郢看看桌上已没了热气的饭菜,皱皱眉,唤侍从拿去热一下,他用了餐还要去理政呢。
      饭菜热过上了桌,高郢只顾闷头吃饭。杜佑犹疑一下:韦相是不是太轻慢尊卑之礼了?但他想到自己兼任的盐铁使还是拜王叔文之赐,又想起早年得罪奸相卢杞被贬官的事,也沉默着挟起一块雉肉放入口中。
      郑珣瑜失望地朝他们看看:我只有步贾相的后尘了。他长叹一声:“朝廷浊乱一至于此,老夫岂能苟且在位!”径自出门,唤家仆备马,扬鞭疾奔,心下仍在想:已是行将就木,何必贪权恋位,或许自己此举还能让他人警醒一些……
       贾耽、郑珣瑜两位老宰相相继告老归家,朝野大为惊异,没过几天长安又传出消息:新任尚书右丞韩皋也被降职出京了。

[ 本帖最后由 zjabh 于 2008-9-5 13:1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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