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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南衙北司竟同心
次日,王旻的授职文书刚拟好,门子便来通报:“侍御史窦群大人到!”
王叔文一惊:“此人居然敢入此门?确非等闲之辈!先给个下马威,看他如何?”忙命:“撤去座榻!”
窦群身着便服,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进来,与他平素性情大相径庭。见了王叔文,轻轻一揖,见没他的座位,便立在一旁:“副使公方今大权在握,无人摇动,当是志得意满。”
“废话。”王叔文想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然而,眼下却有未可料之事,公不知可察否?”
王叔文不知怎的,心里一颤,忙道:“何事?”
窦群侃侃而谈:“去年此时,李实恃宠自得,权倾一时,此时副使公徘徊顾盼于道旁,不过江南一吏而已。方今公已居李实之位,岂能不思路侧又生如当年公之人吗?”
他这番话正点中王叔文心中隐忧,他的心不禁又抽紧了,但他不能在眼前这个人面前示弱,打起精神,朗声道:“我辈辅佐圣君,为天下除弊,只忧不能建功,何惜权位!”
窦群轻轻笑了一下:“此言恐怕非公由衷之言吧?况且,公之同辈想法如此,天下人却并非如此想法。在下触怒公之同辈,诸人视在下如同寇仇,然而如在下之人,今后必有增无减。愿公行事时三思而行,多多保重。”说完扬长而去。
王叔文朝他背影看了一眼,心想:“此人虽狂,但此言颇有深意……眼下群臣中只有杜佑态度较为和顺,但也不愿过多来往,其他人更不用说。还有广陵王也是态度冷淡,心思难测……
“而可用之才又都出身寒微,缺乏声望,房启之辈言词谄媚,终究不能深信。李鄘曾身在李怀光叛军中威武不屈,又深入虎口劝阻徐州乱兵,确是难得之才,可深加交结——可惜家世不甚显要。
韩皋是故相之子,又与韩晔有族兄弟之情,如能为我所用……”
正在他思绪纷乱之际,一张黑密的大网已经悄然收紧了第一根粗线……
“老爷,有客请您休沐日赴宴。”翰林学士郑絪正在书房操笔练写陶渊明的《归去来辞》,写完了起头一行“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正要蘸墨,门子忽然递来请柬,他接过扫了一眼,不禁怔了一下:内侍省刘贞亮顿首。南衙文臣同北司中官自肃宗朝宦官李辅国专权以来积怨日深,极少往来,自己与内侍省一干人不仅没有交情,而且为使圣上登基还同薛盈珍等人发生冲突。这次突然相邀,是福是祸?不过刘贞亮一贯处事谨慎,略有口碑,前去会会,也可打探究竟。总不会设鸿门宴吧?
到了赴宴之日,郑絪的轿子应约到了长安有名的百花楼,见已有两乘轿子停在门外,看规格是与自己官职相当的。又请了别的文臣?会是谁呢?
郑絪带着疑问步入楼内,见左方雅座内卫次公赫然在座,平素埋头图书字画,对政事不很热心的王涯居然也在。翰林三学士被请,莫非有什么要事吗?
他心里打着鼓进入雅座,对面两人立刻起身作揖:“恭候已久!请!”“请!”原来除了刘贞亮,还有知内侍省事薛盈珍,这个一贯骄横的中官魁首此刻却是满面春风,恭敬得像是他的下属一般。
待菜肴上齐,郑絪见大多是些青菜、笋片、香菇、豆腐干之类,荤菜只有一只蒸鸭、一碗鱼羹,还比不上众学士平时家宴。郑絪正在疑惑,刘贞亮抱歉地道:“宴席寒酸了些,还请包涵。但值此社稷板荡之际,纵然珍奇美味,为臣子的又怎能安然享用啊!”
刘薛二人又一再敬酒劝菜。郑絪已大略猜出对方用意,敷衍地饮了两杯便急切地问:“二位与我等向无过从,今日不知何故领此盛情啊?”
刘贞亮犹豫一下开言道:“众位学士都是朝中柱石,社稷安危当是牵挂于怀。眼下二王等小人弄权,任用亲故,排斥正人,无论我辈还是众位,想必都不能视而不见吧?”
这话正说中郑絪、卫次公心事。他们眼看朝廷官职纷纷落入寒微小户之手,而这些人又与自己毫无瓜葛,虽然现在被占据的只是一些中下级职位,可一旦“二王刘柳”掌握了朝政全权,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吗?有时,甚至想到了辞官……郑絪叹息道:“我辈岂能不忧!然而,朝中四相,有一半都是他们的人,贾、郑二相又是年高老迈,如何能奈何得了他们!”
刘贞亮笑笑:“郑学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杜佑相公虽与刘禹锡有知遇之交,毕竟顾及朝臣颜面,对二王只是敬而远之罢了。韦执谊是王叔文同党,然而迫于公议,也未尝事事同心。前日侍御史窦群弹劾刘禹锡,却能幸免于贬官,难道不是耐人寻味吗?”
当初郑絪虽因谨慎怯懦,不敢公然对抗二王,然而在朝上见窦群义举,也是暗暗赞赏。听得刘贞亮一席话,他不禁精神抖擞起来:“依刘公之见该从何入手呢?”
刘贞亮正色道:“方今至尊久病不愈,朝野为之忧虑。诸位应知如何举措。”
郑絪犹豫着不肯开口,向卫次公看了一眼,卫次公早已有怨在胸,立即说出心中的想法:“当是立太子为首要之事。”
郑絪接口道:“卫学士所言极是。不知二公以为立谁人为宜?”
“真是老奸巨滑。”刘贞亮心中暗骂,但骑虎难下,只得开口:“立嫡以长,古来成法。”见三人频频点头,又道:“眼下我辈与诸公戮力同心,共维朝纲。若奸佞扫除,朝纲整顿,当以大权归于老成之臣。”
薛盈珍吃惊地朝刘贞亮看了看,见对方朝他递眼色,只得勉强附和。
郑絪等人大喜,连饮好几杯,带着六七分醉意告辞散去。
薛盈珍待他们远去,责备地对刘贞亮道:“刘公怎么糊涂了?朝政大权由二王之手转入南衙之手,我辈依旧受排斥,有何分别?”
刘贞亮摇头道:“眼下南衙居强势,只能关系和缓,万不可与其争权。我辈终身得享富贵,主掌内侍省、神策军,足以保身,若贪得非分之事。李辅国、鱼朝恩便是前车之鉴。”
薛盈珍满面沮丧,又想起一事;“杨志廉、孙荣义为何失约未来?”
“杨志廉派他的养子杨定之上门致歉,说他身体不适,不能进酒荤,还说孙中尉有别的朝官相请。哼,推托而已!”杨志廉、孙荣义当初见势不妙,立即表示拥戴太子李诵即位,并且在登基大典时抢先率一队神策军护送李诵,刘、薛等人赶到太极殿还慢了一步。对他们的见风使舵,刘贞亮鄙视至极。
“一帮无耻小人!死后到森罗殿要遭报应!可是他们手握兵权,没有他们的臂援,我们的事就难办了。不如派人劝他们的手下……”
“薛公何需多虑。”刘贞亮微笑道。“杨孙既手握兵权,王叔文岂能容得下他们?他遭到翰林学士一记重拳,又岂会坐以待毙?”
薛盈珍想了想,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四、 昭容窃听暗心惊
顺宗皇帝久病不愈,牛昭容喜中又有忧。从宣遗诏以来,她便与李忠言一同参预政事,每议定一事,便与王伾商定后告知王叔文,再由王叔文斟酌定夺后转达给韦执谊执行。天长日久,在这种难得而又繁琐的事务中,她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时常梦见自己赢得了同中宗朝上官婉儿同等的声望,偶尔还似乎登上了更高的,然而笼罩着重重云雾,模糊难辨的位置……
当然,她不是没有想过韦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死于非命的下场,但是又想到参政的事毕竟不像前人那样招摇,随着圣上病情的好转,她可以渐渐退到幕后以至于完全罢手,将来在史书上得个较好的名声。但圣上虽然病体略有康复,刘禹锡进献的药方仍不能使他出声,随着一件件政事的经手,她在依旧的欣喜中不免产生了重重的忧虑,尤其是想起广陵王李淳那张严肃刻板又时而露出厌恶之色的面孔,她的忧虑便转为了隐隐的恐惧。
“圣上有旨,宣卢眉娘进殿!”宣令宦官的一声喝叫把牛昭容从沉思中惊醒,她这才想起圣上今日要召岭南南海进贡的“奇女”卢眉娘进内殿献刚绣成的飞仙盖。据说卢眉娘祖上四代在汉朝都是帝王之师,刚出生时眉如丝线般细长,因此得名。自幼聪灵出众,工于刺绣,如今年方十四,已是才艺精熟,名满五岭,因此才被岭南观察使献入大内。
卢眉娘款款进殿,向顺宗、牛昭容逐一跪拜叩首,听到牛昭容代顺宗答道“平身”后起身双手递上一只锦盒:“民女绣成飞仙盖献给至尊。”声音清亮,带有浓重的南粤口音,但勉强还能听得清。侍从宦官接过转递给坐在卧榻上的顺宗,顺宗揭开盒盖牵出一层丝罗,下面又是一层,全部牵出后才看清共有五层,将它缓缓展开,一副斑斓画面犹如山水奇景赫然在目:碧绿的是大海,灰色的是十洲,云雾缭绕的是蓬莱、瀛洲、方丈三仙岛,红灰相间的是仙殿神台,五彩鲜明的是麒麟凤凰,或谈笑风生、或翩翩起舞的是仙人玉女,执幢捧节、群聚肃立的是金童……顺宗拿远了看,又凑近了看,怎么也辨不清金童究竟有多少,便递给牛昭容。牛昭容细看半天也无法计数,只得估猜道:“大约有千余人。”她有些怀疑,便温言问卢眉娘:“眉娘可能就地再献绣技,添上些许景观?”不等对方回话便命宦官:“针线侍候!”
眉娘又叩一头,接过针线,坐在圣上赐的锦墩上,时而飞针走线,时而细织密绣,约莫漏下两刻(指漏壶滴水达到的刻度,一刻约相当于今时十六分钟)的功夫,便放下针线双手奉上:“禀至尊、娘娘,民女已绣成了。”
顺宗接过再看:一轮红日从天地交接处升起,霞光万道,海波泛红,整个画面顿然明朗,酷似画笔描就一般。他激动地直拍几案,做手势如练字状,牛昭容忙命取纸笔,顺宗接过一挥而就,用手指指侍立一旁的眉娘。牛昭容扫了一眼,笑着对眉娘道:“圣上赐你‘神姑’名号,仔细收着!退下吧。”
卢眉娘退下后,顺宗仍凝视着案上的飞仙盖,不禁浮想联翩。他仿佛又置身于朱泚叛军围困下的奉天城,为保卫父皇激励士气冒着呼啸如雨的飞箭亲自督战;眼前一闪,仿佛又在延英殿上劝阻父皇起用奸臣裴延龄、韦渠牟为相而慷慨陈词;忽又一晃,仿佛还在东宫与王叔文、王伾等人纵论天下弊政,立志起誓再创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可是他很快又回到现实中,想起朝野议论有不少像旋风一般钻进宫中,说是圣上久病不愈,小人弄权朝纲不正,又迟迟不立太子,内外不安云云。
“一介幼女身怀绝技,尚且借此名扬天下;朕身为九五至尊,本应兴利除弊彪炳青史,却只能困坐病榻以笔代口。苍天即便要降罪于朕,也不应降罪于大唐社稷子民啊。……难道真要早立皇储以防不测吗?那么是立……”
卢眉娘的故事最早是从《辞海》里知道的,唐代笔记《杜阳杂编》里说她最后升天成仙,云游四方去了,大概是因为她的工艺水平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吧。动笔时决心想尽办法也要把卢眉娘写进去,现在这个目的算是达到了,自思与主题并不完全脱节。
一声通报打断了他的思绪:“广陵王到!”
广陵王李淳是他的长子,自幼聪明敏捷。六岁时,德宗有一次将孙儿抱在膝上,逗弄道:“谁的儿子,在朕怀中?”小李淳立即答道:“是第三位天子。”德宗颇为惊异:“这孩子是可造之材!”从此更加疼爱,精选饱学之士传道授学,小李淳天资过人,不及成年便博览四书五经、历代史籍、《贞观政要》等皇子必读书,并时有独到见解。对于藩镇中气焰嚣张者,他主张尽快相机剪除,对于宦官则认为有利有弊,只需略加抑制即可,这自然与顺宗及二王主张相左。顺宗登基以来,他又对二王有所鄙薄,对李忠言、牛昭容干政常流露不满,二王等人便在顺宗面前夸赞其他皇子才干出众,不然早已立他为太子了。
李淳昂首阔步入殿,先向父皇行礼,后向牛昭容略拜一拜。他身材中等,略显瘦削,面孔棱角分明,目光透出一股精明之气,又稍带冷峻。道了一通寒暄之后,李淳向两旁看看,欲言又止。顺宗示意牛昭容和侍从宦官都退下,牛昭容面色不快地欠身退出,走了几步,回头对宦官道:“本妃还有内事需料理,先走一步。噢,王良娣昨日向本妃要大食(指阿拉伯帝国)贡的苏合香,近来宫中缺乏人手,还是劳你找寻吧。”自月初放回宫女三百人后,近日又放回宫女和教坊女妓六百人,前来迎接的亲属在九仙门外欢呼如雷,流泪若雨……近侍宦官亲眼所见,自然不会怀疑。宦官走远,她悄悄踱到内殿门前,侧耳细听。
只听李淳道:“父皇身边中官需端直有才之人,只知勤谨尚嫌不足,李忠言……”他似乎觉察到什么,立刻放低了声音,听不真切了。
“他要对我们下手了!怎能坐以待毙!”牛昭容心里一颤,立即决定去找李忠言、王伾。
五、 学士片纸定大事
次日,刘贞亮、薛盈珍、刘光奇等人一同入殿恳请顺宗顺天下之意,召请翰林学士到金銮殿草诏册立太子。王叔文、李忠言等人与他们争辩,称太子人选尚在选择中,不宜草率。
刘贞亮讥讽道:“昔日敦请圣上登基,王公近人凌准、柳宗元何其慷慨激昂,豪气填膺,今日当朝野期望之际,豪气都哪里去了?”
王叔文忍不住要发作,李忠言忙拉拉他的衣角,他才捺下怒气继续申辩。双方相持不下,顺宗只得命他们退下待来日再议。
二王到底想立谁?史书和其他资料中没有记载,目前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这可是个很大的难题。能不能就以“尚在选择中”搪塞过去?
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王涯、李程等人早已守候在翰林院治事堂,听刘贞亮遣人报知情形,除李程外都焦虑不安起来。李程因名声不佳没有被宦官宴请,心想不过是随大流,反正没有异议,便只顾品茶、吃瓜子核桃。
“明日我等一同进殿,据理力争!”卫次公咬牙道。
郑絪忙摆手:“不可,此举只能自取其祸!我等若是去职,何人能奈何得了那帮奸佞!”
王涯慢慢品了一口香茶,合盖缓声道:“不得已之下,片纸四言便可。”
“哪四言?”
“纲常成例,郑学士略一思索便知。”
郑絪恍然大悟,拍手道:“广津真乃世间大智!社稷有望了!”
其他人也纷纷称赞一番。王涯拱手道别,昨日他刚得到一幅梁朝张僧繇的《汉武射蛟图》,献画人一口咬定是真迹,正急着要回府鉴别呢。但他万万没料到,今日协助宦官争权,三十年后会断头于权势熏天的新一代阉宦的假诏之下。
次日郑絪便自称有机要之事面禀圣上,进殿后发现李忠言侍立一旁,心下顿时“咯噔”一跳。顺宗投以询问的目光,他迟疑道:“臣有……臣有河北密报……”
顺宗又投去期待的目光,郑絪一边想着怎么编谎,一边口吃着:“臣闻,魏博田季安于南界……陈兵,恐有……有不轨之谋……”他额上冷汗早冒出来了。这时一个小宦官进来在李忠言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李忠言立即告退。
郑絪见状大喜,突然倒身下拜:“禀陛下:臣狂悖欺君,罪该万死!臣实有事关国本之见进谏!”
顺宗一听,已大略明白是什么事了。便挥手命他起身。郑絪便自怀中掏出一方折好的素纸呈上,看看案前的宣令宦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请陛下亲览。”他在最后两字上加重了语气。宦官不敢偷看,将纸呈交顺宗,顺宗展纸一看,上写“立嫡以长”四字。他把纸收起,看看郑絪,望着床上的龙饰沉吟片刻,叹了口气,点点头。
郑絪忙再三拜谢,告退出殿,“呵——”地长吁一声,这时才感到背上又凉又滑。
三月二十四日,顺宗颁布制书立李淳为太子,改名李纯。
一般的研究文章都认为顺宗是在病得神智不清的情况下作出的决定,我当时没有把顺宗的病情估计得有多重,所以才这么说。不过历史学家卞孝萱先生也认为史书说顺宗的病情到了无法理政的程度,有被夸大的可能。
六、 老臣尽去众怨深
由王伾口中得知太子册立的消息,给了二王诸人当头一棒。他们怎么也想不通顺宗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在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呢?在聚会密议时,韩泰猜测只有翰林学士能自由出入宫禁,定是他们中与我为敌者在至尊之前进谗言所致。韩泰一向足智多谋,众人自然相信。事后王叔文再托王伾向李忠言打听,知道了郑絪进殿面圣,李忠言又恰巧有事离开之事。
王叔文强打起精神问:“可知李忠言何事离开?”
王伾神态有些不自然:“不知……”其实正是他去找李忠言的,因为近日有个州判官馈赠了一套做工精细、玲珑可爱的金平脱车马,他打算和李忠言商议平分厚礼和赠官酬答的事。
王叔文没注意他的脸色,脚步踉跄着回到府第,过门槛时险些绊倒。
一定要把这帮权贵小人的气焰打下去!他坐在椅子上喝了几口热茶,精神略微振作起来,恨恨地想。
当与同辈计议以何缘由问罪郑絪、卫次公等人时,一时找不出什么借口。王叔文想乘升黜成例降他们的职,韦执谊却不无忧虑地道:“郑卫二人于圣上登基有大功,若有毫发摇动,也恐天下生怨啊!”
王叔文狐疑地看着他:“依宗仁之见,应动摇何人?”
韦执谊躲闪着他的目光:“……李程吧。此人放荡不羁,言行轻佻,易于抓把柄。”
很快,李程就因“言行失检,无人臣礼”罢免了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等人略略震动了一下,但他们细一思量其中缘由,又不以为意了。
正在王叔文无可奈何之际,长安城中又出现了无名揭帖,指斥他“贪贿无厌,滥用奸人”,还煞有介事地列举了几个行贿人的姓氏,不由得人不信。王叔文怒气填膺。他虽然拗不过亲友故旧的缠磨,授了几个县参军以下的八九品职位,但一直暗暗告诫自己,从未纳过一文钱的贿。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定要查缉严办!再说立太子大典一旦正式举行,前景更堪忧虑,更应与韦执谊商议对策。此时已到午餐之时,王叔文哪里能下咽,立刻传令备马前往中书省。
刚一上马,他忽然想起一事:虽说平素常与韦执谊聚谈,但都是在休沐日或天晚回府之后,从未在处理公务时造访,因此大多数朝臣并不知晓他们的密切关系。此时突然造访,是否过于鲁莽呢?
“知道就知道吧!岂能瞒得了一世?”他把心一横,扬鞭绝尘而去。
到了中书省门前,守门的直省吏忙拦住马头:“王学士止步!中书惯例:宰相用餐之际,百官不得晋见!”
王叔文一挥鞭:“我有要事,不管这许多!不速去通报,小心官职不保!”
直省吏看他发青的脸色,害怕起来,只得去内厅报知韦执谊。
韦执谊一听,举筷的手立时僵住了:怎么在此时前来?见?还是不见?他无心再继续吃下去了,站起身徘徊良久,偷眼看看同座的检检司空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杜佑、中书侍郎高郢、门下侍郎郑珣瑜,发觉他们也在停筷看他,更加迟疑了:自贞元末年得到德宗宠信出入宫禁起,便听得外间议论他是阿谀轻浮的小人。得王兄臂助登上相位以来,也时有流言,他越发谨慎小心,在同僚面前连王叔文的名字都很少提。可是如今只要迈出内厅一步,和王兄的关系就要大白于天下,“权奸小人”的恶名就要加之于身了!但若拒不相见,和同辈的关系必定产生裂痕,同样逃不了“负心小人”的斥骂,今后的宏图大业,自己的远大抱负又从何施展?此时,三人看到他的脸色已经胀红了。
他正在犹豫不定之际,他抬眼看到王叔文修长的身影已经在数丈外的治事阁门前出现了,心内一紧,顾不得多想,立即出门相迎。
“哎呀,王兄所来何速,令小弟措手不及呀!”韦执谊语含责怪之意。
“有要事相商,搅扰宗仁用餐,实属不得已。”
韦执谊客气道:“王兄可曾用餐?不然就在此地用用?”
王叔文未吃午饭赶路太急,听他一说,腹内方才觉得饿了,也不客气:“边食边议也可。”
韦执谊只得命人抬案备饭,与王叔文谈了起来……
杜、高、郑三人在内厅等了许久,也不见韦执谊回来,正在疑惑,直省吏进来报知:“禀诸位相公,王学士索要饭食,韦相公已与他在阁内一同就餐了。”自就职以来,宰相之下的朝臣还没人给过他脸色看,正窝着一团火,正好借此稍稍发泄一下。
高郢看看桌上已没了热气的饭菜,皱皱眉,唤侍从拿去热一下,他用了餐还要去理政呢。
饭菜热过上了桌,高郢只顾闷头吃饭。杜佑犹疑一下:韦相是不是太轻慢尊卑之礼了?但他想到自己兼任的盐铁使还是拜王叔文之赐,又想起早年得罪奸相卢杞被贬官的事,也沉默着挟起一块雉肉放入口中。
郑珣瑜失望地朝他们看看:我只有步贾相的后尘了。他长叹一声:“朝廷浊乱一至于此,老夫岂能苟且在位!”径自出门,唤家仆备马,扬鞭疾奔,心下仍在想:已是行将就木,何必贪权恋位,或许自己此举还能让他人警醒一些……
贾耽、郑珣瑜两位老宰相相继告老归家,朝野大为惊异,没过几天长安又传出消息:新任尚书右丞韩皋也被降职出京了。
[ 本帖最后由 zjabh 于 2008-9-5 13:1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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