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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星扫描件:马哈福兹短篇小说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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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22 14:2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俘虏的军装

纳吉布·马哈福兹(1911—2006),埃及当代文学泰斗,198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作有长篇小说三部曲《两宫间》、《思慕宫》、《怡心园》,历史小说三部曲《命运的嘲弄》、《拉杜比丝》、《底比斯之战》等。

每当火车要进扎加济格车站时,小烟贩杰哈夏总是第一批里头一名进站者。他认为车站是他的专利畅销市场,看他在月台上,忙得真是不可开交,两只经验丰富的小眼睛贼溜溜地捕捉着顾客。假如问起他对自己职业的看法,也许他会把它骂得狗屁不值。和大多数人一样,他总是嫌弃自己的生活,抱怨自己时乖运蹇。假如他有选择职业的自由,也许他宁愿给富人开汽车,那样一来,他可以穿先生的服装,吃贝克的饭食,夏冬还可以陪富人去要去的地方,岂不比为糊口而疲于奔命乏味透顶强似百倍。其实他喜欢当司机是有其个中奥妙的。那是有一天,他看见伊利格尔——一位显贵的汽车司机公然信心百倍地在大街上向少女娜波维娅——一位官吏的女仆调情,从那天开始他就想当司机。而且,有一次他还听见伊利格尔兴高采烈地搓着手对她说:“过几天我送你一枚戒指。”只见那少女笑得合不拢嘴,娇滴滴,还把长纱巾在头上翻了翻,看似在整理,其实是在炫耀她那头油光锃亮的乌发。看到这里,他不禁心头火烧火燎的,妒忌得痛不欲生:怎不让她那双黑眼珠生疔、疼死!他常常跟踪她,在她往来的路上突然跳出来,挡住去路。甚至有一次,他见胡同中没人,便俯在她耳边,也说一遍伊利塔尔说的话:“过几天我送你一枚戒指。”但她却扭过头去,眉头紧蹙,不屑一顾地说:“还是给你自己买双好点的木屐吧。”于是他瞥了一眼白己那双粗糙裂口的脚,就像套在骆驼蹄子里似的;再看自己脏兮兮的大褂和尘封得不辨颜色的帽子,不禁失声说:“我倒霉就倒在这里。”他妒忌伊利格尔,希塑自己也能当司机。但是希望不能当饭吃,烟还得去卖。他忍耐着,以梦想来缓解痛苦。一天傍晚他又背起烟箱进了扎加济格火车站,他在等待着下列火车的到来。他向前方望去,地平线的远处出现了一团烟雾似的东西,火车开来了,愈走愈近,终于能辨出一节节车厢来。一声长鸣,接着是嘈杂喧嚣,火车停在了月台边。杰哈夏匆忙向车厢奔去,但他大吃惊地愣住了,他看见车门上站着的是荷枪实弹的卫兵,而从车窗里向外眺望的却是一张张奇特的面孔,目光中露出忧郁沮丧的神情。经打听得知,这些人是意大利战俘,出乎意料地落入敌人之手,现在正被解往集中营。
杰哈夏茫然地打量着这些蓬头垢面的俘虏,不免灰心丧气,那一张张苍白憔悴而又忧伤困窘的脸告诉他,他们根本无力满足自己吞云吐雾的强烈欲望。他发现他们贪婪而又饥渴地望着白己的烟箱,大有将它一口吞下之势,便厌恶地愤愤地瞥了他们一眼,转身欲要离去,正在这时,他听见有人扯着欧洲人的腔凋用阿拉伯语说.“香烟!”
他瞅了他一眼,既惊愕又怀疑,随后食指捻着拇指,意即:你有钱吗?那士兵明了其意,便额首称是,于是他小心翼冀地靠过去,站在那士兵伸手够不到的地方。士兵从容地脱下上装,手指着衣服说“这是我的钱。”
杰哈夏始而诧异继而好奇而又贪婪地打量起那缀有黄锃锃纽扣的军衣来。他的心已经满意,但他绝不是幼稚马虎之辈,他要含而不露,以免上这个意大利人的当,于是他故作平静地手托着一盒烟.一手便伸过去要取衣服。那士兵顿时绷起脸不高兴地喊道:“一盒烟也想换一件衣服?不,十盒。”
杰哈夏吃惊匪浅,慌忙倒退,贪欲全然消失、他几乎要向别处走去,这时那士兵叫住了他:“你给个合适的数,九盒,再不,八盒。”
青年执拗地摇着头,于是士兵又说:“那么,七盒。”但他仍然摇着头还装出决意离去的样子,于是那士兵同意六盒,然后降到五盒,杰哈夏摊开双手作失望状,接着向月台的长椅走去并坐了下来。发了疯的士兵又叫起来:“过来,四盒。”
他不加理睬,为了证明自己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点起一支烟,美滋滋地静静地吸了起来。那士兵突然性起,怒火中烧,似乎这天底下他惟一的愿望就是拿到香烟。他把自己的价码降到三,接着降为一,杰哈夏依然坐在那里同自己正在燃起的同情心和贪婪的痛苦进行着搏斗,在听到那士兵将价码降为二时.他无意识地做了一个动作,这动作恰被那士兵看在眼里,于是他便递过衣服说道:“拿烟来。”
他不得不起身走近车厢,先接过衣服,然后递给士兵两盒烟。他欢天喜地地翻看着这件军衣,一抹胜利的微笑浮上了唇间。他放下烟箱,穿上军衣扣好扣,衣服显得过于肥大,但他并不在乎,他得意忘形地背起烟箱在月台上踱起步来,兴奋使他趾高气扬手舞足蹈。披着长纱的娜波维娅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于是只听他喃喃自语地说:若是她能现在看见我该多好啊!是的,从今天起她再不会瞧不起我,见我嗤之以鼻扭头而去了,伊利格尔再也没什么好卖弄了。提到伊利格尔,他立即想起他穿的是整套衣服,而自己的只是上装,可是这裤子怎么弄呢?他沉思良久,突然不怀好意地向那些探头眺望的俘虏们瞥了一眼,贪欲又在心头重新撼起,他的心刚要平静下来,现在又一次悸动不已。他向车厢走去,厚颜无耻地喊道:“香烟,香烟,有没钱的人可以用裤子换,一盒换一条裤子喽。”
他接二连三地喊着,泊他们听不懂,他又拿一盒烟指指自己穿着的军衣。他的手势产生了预期的效果,一个士兵立即脱起衣服,他急忙上前制止,然后指着他的裤子.表示那才是他所要求的,那士兵轻蔑地耸耸肩,脱下裤子同他进行交换,杰哈夏一把夺过裤子。他心花怒放,即刻退回原处穿上裤子。不到一分钟,他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意大利士兵,……啊,难道还缺什么吗?……当然很遗憾,这帮俘虏没一个头上戴着帽子,但好在他们还穿着鞋。要想同那个给自己生活造成痛苦的伊利格尔比美,鞋子是少不得的。他拿起烟箱慌忙向车朋奔去,喊道:“香烟,一盒一双鞋,一盒双喽。”
他又故伎重演,再次打起手势,然而在他找到新主顾之前开车的汽笛响了,立时各车厢警卫忙碌起来。车站笼罩在初夜的黑幕里,夜鸦在上空盘旋,杰哈夏只好停手,心里火辣辣的,两眼中也饱含着惋惜和愤怒。正在火车启动时,面前车厢的卫兵发现了他,那士兵大怒,先用英语接着用意大利语喊道:“快上车,上车,你这个狗战俘。”
杰哈夏不明他说此什么倒想出出胸中闷气,他见那士兵手抓不到他,便嘲弄似的模仿他的动作,寻他开心。车在逐渐加速,卫兵再次大喊:“上车,我警告你,快上车。”
杰哈夏鄙视地撇撇嘴,便要掉头走去,这时那士兵左手握拳威胁,右手端枪便向这漫不经心的青年瞄准……枪响了,在刺耳的子弹声后,传来了痛苦的呻吟声,杰哈夏倒下了,烟箱从他手中脱落,香烟和火柴散落四处,随之,他变成了一具僵尸。、

杨乃贵  译


车祸


当时,他正在小店打电话,嗓门提得很高,因他身旁的军队大街人声嘈杂,汽车喧闹,声音小了对方听不清。他将上半身探进店内,这样噪音会小些。最后,只听他说了句“请你等我,我马上来”便结束了谈话。他把电话放下,顺手从柜台上拿了一盒好利得牌香烟。他向店主付了款——烟钱和电话费,然后在人行道上转过身,向前走去。他看上去约摸六十岁光景,高高的个头,瘦瘦的身材,前额和眼睛都呈球状,下巴鼓鼓的,光光的头顶上只剩像他胡子碴儿一样的白发。总而言之,他的外表让人一眼便看出他是位因年龄、或天性、或粗心而不修边幅的人。但是他精神矍铄,充满活力、两只眼睛活跃而又愉快地放着光芒。他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向人行道旁而不是前方望了一眼,然后向右边靠了靠,顺着一长排紧贴便道停下的卡车向前走,在一个可以过街的通道处停下脚,笑吟吟地掐灭了烟,接着,他快步穿过通道,想过到马路对面。他的身体刚刚超出卡车的前部,便被斜刺里飞驶而来的一辆福特牌小汽车撞倒在地。事后,一位目击者说,他本该迅速向后退,如果那样,就算汽车再快,他也会平安无事。但不知为什么,可能是过于突然,或者是判断错误,或者是天意,只听他喊了声“我的天哪!”便向前冲去。结果就发生了现在的事。随着老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便道上的来往行人以及在电车候车亭下等车的人们也都发出了惊恐的叫喊。不止一个人目击了这惨祸的发生。福特车紧急刹车,完全停止转动的车轮在地面滑行,发出刺耳的尖叫。说时迟,那时快,不到儿秒钟,足有好几十人像群鸽子似的奔到被撞倒的人旁边,将出事地点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你一言、我语地议论着。老人的身体一动不动,脸朝下趴在地上,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碰他;他一条腿使劲向前伸,另一条痛苦地弯曲着;裤腿卷起,露出消瘦多毛的小腿;一只鞋也不知到哪儿去了。他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看他的样子,像是从几米高的地方摔下来的。司机背靠着车,本能地向一群好像泊他跑了而围观他的人解释着:
“这不能怪我,他从卡车前方突然跑出来,而且那么快,眼睛也没瞧他该瞧的地方。”看到没一个人响应他的话,于是他又像演讲似的说道:
“我当时要避开他是不可能的——”
受伤的人发出痛苦的呻吟,突然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然后又不省人事了。
“他没死!还活着!”
“可能伤得不重。”
“但他失去知觉了,真主保佑他吧。”
“没关系,真主神通广大。”
“怎么没看见血?' '
“嘴里有,你看。”
“哎,每个小时都有这样的车祸发生。”
交通警迅速赶到,他的脚步声为他在人墙中打开道缝隙。他一面往里挤,一面向人们叫喊,让他们往后退,退几步,几步就行。人们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老人,目光中流露出关切与同情。一个人说
“这样下去他会死掉,而我们什么都不做……”
警察以制止的口吻回答他道:
“稍微碰碰都有可能使他丧命。警车和救护车正在向这里开。”
由于这个交通事故,马路的一半都被堵塞。汽车不得不从人墙的旁边绕过去,加上电车不能绕道,使路而变得异常狭窄,车辆只得一点一点地向前蹭。汽车横一辆竖一辆地排起一条长龙,明知没用,却在没完没了地按喇叭。乘客有的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有的焦急地看着别的地方。随着忽高忽低的警笛声,警察下了警车。看热闹的人向后退了退。警长指挥若定,命令将围观者驱散。他前后左右审视了一番之后,问交通警:
“救护车还没到吗?”
他自己也知道这是明知故问,所以也没真想听到什么答复,于是又问:
“有见证人吗?”
于是,一个擦皮鞋的、一个卡车司机和一个拿着空盘子卖烤肉的小伙子走上前来,他们从这个不明身份的人打电话开始,又给警长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教护车来了,救护人员围在老人旁边。他们的头头儿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伤势,然后起身走向警长。不料后者先开了口:
“我看应该把他送急救中心。”
对方的声调简直同他的救护车的铃声毫无差别:                                                                              “不,应该送达马达什医院。”
警长明自这意味着什么。那头头儿接着说:
“我认为情况非常严重。”
当老人被放置在达马达什医院检查室的床上时,夜幕已经降临。科主任亲自进行了检查,然后看了一眼助手,说道:“左肺重伤,直接威胁心脏。”
“手术?”
他摇摇头,说:
“他快断气了。”
真让主任说着了 :老人像是打哆嗦似的全身抽搐了一下,胸部不规则地起伏,喉头发出咯咯声,接着轻轻地吐了口气,便没动静了。两位医生观察着全过程。主任瞥了助手一眼,说:“完了。”  
负责这片儿的警长来了。死者除了那只不知去向的鞋,仍然穿着全身衣服。医生说:
“这种事故总在发生。”
警长朝死者眨了一下眼,说:
“证人的证词对他可不利!”然后,他靠近床边,又道:                                                
“我希望搞清他的身份。”
在他开始工作的同时,陪同前来的警官将张纸放在小桌上准备记录。警长小心地将手伸进外衣取面的口袋,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旧钱夹。他一个袋儿一个袋儿地检查,并示意警官记录:                              
“四埃镑半纸币……福兹· 苏莱曼大夫开的药方……”
他草草地看了一眼药名,但他发现纸的背面也有字,于是下意识地将纸翻过来,只见上面写着:禁酒类、蛋类和油腻,最好少用刺激物比如茶、咖啡、巧克力。警长心中暗笑,因为这些医嘱同本月大夫给他写的完全一样!他一边用手指将钱包以的东西掏出来,一边继续口述:
“袖珍古兰经一本。”
他在钱包中毫无所获,没好气儿地说:
“找不到身份证!”"
他又翻了翻里一个小口袋,无精打采地说:
“三毛五分钱硬币。”
他还找到一个小盒,把紧扣的盖子打开,发现里边是种咖啡沫儿样的奇特物质,井且嗅到一股麝香味,接着他便打了个大喷嚏。他扣上盖子眼里充满泪水,说:
“鼻烟盒一个。”
检杳继续进行,记录也没有停下:  
“手绢一块,好利得香烟一盒,钥匙一串,手表一块。”                                                               
他最后发现的东西是一张垒起来的纸。他把它打开。这是一封未来得及装入信封发走的信。他希望能从中找到证明死者身份的线索。他首先去看署名,但上面只写着“你的哥哥,阿卜杜拉”。他又转向开头,这次映入眼帘的是“亲爱的弟弟”几个字,他大为扫兴,只好看下去:


亲爱的弟弟:
今天,我实现了一生中最人的愿望。


警长不得不抬眼看看信的日期,就是当天——二月二十日。他的目光越过字迹望着那张泛着可泊的蓝色的面孔,嘴巴紧紧闭着,掏不出任何秘密,身体僵僵的似一尊雕像。就是这个人,今天实现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愿望。
“发现了什么吗?”医生问。
他定定神,冷冷地笑了笑,以显示白己见多识广,他说:
“‘今天我实现了一生中最大的愿望’,信是这样开始的。”
他避开医生的目光,继续看信:“痛苦的负担已从我肩上卸下,赞美真主,全部卸下了——艾米娜,白希叶,宰乃白都有了人家,眼下阿里又伐到了工作。每当我想到过去的劳苦、艰辛、焦虑和不幸,我都感谢大恩大惠的真主让我渡过了难关。这可以说是伟大的胜利。”
他再一次看看死去的老人,目光中多了儿分同情。没有人知道他家在何处。他的沉默,他的孤独,他的与世隔绝使活着的人感到不解,还有那些劳苦、艰辛、焦虑、不幸、最大的愿望,伟人的胜利!
“经过充分考虑,我决定不再工作。”现在真成了事实。“长期住在城里,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仔细算过了 ,在政府供职的工资与退休金,差别只是三镑钱。所以.我决定提出退休。但愿不久我就能回到故乡,和你一块儿找看门的阿卜杜· 泰华比老头海阔天空地聊天儿。现在,一切都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警长将信叠起,说:
“从信上看,他是一位政府职员,不过没发现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医生说:
“以后的事按常规办理。一般来说,他的亲属会在合适的时候赶到。把尸体从解剖室领走……”

葛铁鹰  译

[ 本帖最后由 zjabh 于 2008-11-15 11:4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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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5 11:45 | 只看该作者
这一篇我只能很模糊地领会意义,不过大概能对各位的口味。我校对了一遍,检查后订正一遍,上传时对行款又调整了一遍。

候车亭下

乌云紧紧缠绕在一起,向地面愈压愈低,小雨已经落了下来。潮湿的冷风扫荡着路面,行人纷纷加快了步伐,只有车站的候车亭下仍聚集着一小群人。单调的景象几乎凝固成一幅静止的画面。突然,有人从路边的小巷冲出,转瞬间消失在马路另一侧的小巷中。跟着,一群大人孩子吵吵嚷嚷地迫了过去。吵嚷声渐渐消逝,街道又恢复了死般的寂静,能听见的只有淅沥的雨声。路上已空无一人。亭下的一群人有的是在等车,有的只是为了避雨。追逐的喧哗再度出现,且声音愈来愈大。追逐者们押着刚抓到的小偷,孩子们在外而围成圈,发出尖细的欢叫。在马路中央,小偷曾试图逃脱,却没能得逞。人们拳脚相加,小偷徒劳地招架着,无目的地撕扯着。亭下的人们睁大双眼注视着这场混战。
“打得真狠!”
“看哪,楼前的警察还在看热闹。”
“他把头扭向一边假装没看见。”
雨大了,编织成无数根银线。刹那问,瓢泼大雨倾泻下来。马路上只剩下混战的勇士和亭下的观众。勇士们疲倦了.停止相互厮打。但他们仍围住小偷喘息着.争论着,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后来,他们不顾大雨滂沱,进入了重要的讨论,没人弄得清是什么内容。湿透的衣服紧贴在他们身上,他们却毫不在乎,顽强地继续着争论。小偷激烈地为白己辩护,但没人相信他。他挥舞着双臂,俨然一个杰出的演说家。可惜距离太远,又是在大雨之中,他的声音被淹没了。但他无疑是在演说,只见他的听众木然呆立雨中,默默注视着他。亭下的人们一直瞪大眼睛,观看着这一切。
“怎么警察无动于衷?”
“是在拍电影吧。”
“刚才可是真打呢……”
“下这么大雨又是讨论,又是演说?!”
正在这时,有一件事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只见两辆汽车从广场方向疯狂地驶来。前边的开得飞快,后边的紧追不舍。前边的一辆突然刹住了车,后边的一辆猛地憧了上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两辆车翻在了一起。紧接着大火燃烧起来,雨中传出一阵哭嚎和呻吟。马路上的一群人距两辆车只有数米之遥,但却没有一个人奔过去。他们对所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就像对浇在身上的大雨毫不在乎一样。乡下的人们发现,有个血迹斑斑的幸存者正从车底下慢慢地爬出来。他几次试图用四肢支撑起身体,但终于没能站起来,脸朝下趴卧在地上。
“这无疑是一场真正的惨案。”
“可警察还是无动于衷。”
“附近应该有电话吧?”
没人挪动一步——雨太大了,还有那隆隆的雷声。小偷的演说终于结束了,他自信地打量着自己的听众。突然,他脱去身上的衣服,很快变成赤裸裸的一条。火已被大雨浇灭,他把衣服扔在汽车的残骸上,原地旋转着,好像在欣赏自已赤裸的肉体。他向前迈两步又向后退两步,居然翩翩起舞,恰似一个专业舞路家。刚才还在追捕他的人此时竟为他有节奏地击掌助起兴来。看热闹的孩子们也手拉手围成一个圆圈。亭下的“观众”有些茫然,但毕竟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不是拍电影就是发了疯。”
“肯定是拍电影,警察也是剧中人,马上就会出场。”
“那车祸呢?”
“特技表演!导演就藏在某扇窗子后面。”
车站对面的楼上有扇窗子“啪”的一声打开了,响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窗口出现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他断断续续地吹了几声口峭,只见又一扇窗子打开了,一个女人出现在窗前。她穿戴得整整齐齐,冲着男人会意地点了点头。两人同从亭下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不一会儿,他们手挽手双双走出楼门,冒着雨径直来到撞毁的汽车旁。两人交谈了几后开始脱去身上的衣服。衣服脱光了,两人裸露在雨中。女人慢慢地躺下了,头枕着刚死去的那位车祸遇难者的尸体。男人跪在她的身旁,用手和嘴唇轻柔地爱抚着她。然后把整个身体压了上去,两人作起爱来舞还在跳,掌声还在响,孩子们的圈子还在转,雨还在下……
“太不像话了!”
“即使是拍电影也是群疯子。如果不是拍电影就太不像话了。”
“警察正点烟抽呢。”
空旷的马路上出现了生机。从南边来了一队骆驼,赶驼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群贝都因男女*。骆驼队在离“舞场”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骆驼被赶到路边,贝都因人支起了帐篷。他们散开了,有人埋锅造饭喝茶吸烟,有人云山雾罩地“侃”了起来。从北边又开来儿辆大型旅游轿车,里面坐满了“老外”。 车子停在小偷的场子后面,穿红挂绿的男女走下车。他们仨一群俩一伙,贪婪地搜寻着,并不在乎所发生的一切——舞蹈、爱情、死亡和大雨……
一大群建筑工人来了,后面跟着满载石料、水泥和建筑工具的卡车。他们以惊人的速度挖好一座坟墓,又在旁边用石头垒起一张大床,床上铺上床单,床头饰满鲜花。他们来到汽车残骸旁,搬出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又从正在作爱的两位情人身下拉出那具趴在地上的僵尸,把它们并排摆在床上。接着,他们又把那对难舍难分的情人双双抬进刚刚挖好的坟墓,封死墓穴,用土填平。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们跳上卡车,叫喊着什么,一阵风似的离去。                                          
“真像做梦一样!”
“可怕的恶梦,我们最奸还是离开这儿。”
“再等等。”
“等什么?”
“幸福的结局。”
“幸福?”
“也许预示着一场灾难。”
这边正议论着,一个身穿法官大礼服的人已端坐在坟墓上。没人看见他是从哪里来的。是从“老外”那儿来?还是从贝都因人那儿来?还是从“舞场”来?没人知道。只见他打开一份报纸,双手捧着,高声朗读起来,好似正在宣读一份判决书。没人弄得清他在念些什么。他的声音被掌声、雨声和各种语言的喧嚣声淹没了。但他那未被人听到的话语并没有白说,一时间,马路变成了波涛汹涌的大海,激烈地动荡起来:贝都因人开始相互厮杀,“老外”们也打成一团;贝都因人和“老外”之间又燃起战火。别的人继续唱啊跳啊,更多的人聚拢到坟墓周围,赤身裸体作起爱来。小偷更加昂奋,使出浑身解数舞动着。一切都进入高潮,一切都达到顶点——屠杀、歌舞、爱情、死亡和雷雨……
一个光脑袋的胖子粗鲁地挤到亭下的观众中,穿着黑色的毛衣和长裤,手里拿着一只望远镜。他左右挪动望远镜观察着马路上的一切,口中不断嘟囔着:“不错,不错……”
亭下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他。
“是他!”
“没错,他就是导演。”
只见他对马路上的人们叽哩咕噜地喊叫着:“就这样,别出毛病,要不我们又得重来。”
这时有人问他:
“您是……”
但问话人被一个坚决而又充满敌意的手势打断了,赶紧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不再吱声。另一个由于神经过于紧张反而平添了一些勇气,他问道:
“您……是导演?”
他不予理睬,继续观察。这时,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滚了过来,在离车姑很近的地方停住了。血从颈部的断口处向外喷涌,人们惊呼起来。胖子却仔细检杳着这颗人头,嘴里嘟囔着:
“好极了……好极了……” "
“这是真的人头,人血……”有人冲他叫起来。
胖子把望远镜对准正在作爱的一对男女,不耐烦地喊道:“换个姿势:别总是老一套。”
“这可是真的人头!请您解释一下。”刚才那人又冲他嚷道。
“您只要说句话我们就能知道您是谁,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了……”又有人说道。
“不会有什么妨碍您说话吧?”第三个人也忍不住了。                                                                                               “请您松弛一下我们的神经。”第四个人在恳求。
突然,胖子往后一窜,好像要把自己隐匿在别人身后。一时间,他的狂妄,他的自负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被人捅了一刀,又像发烧打起了摆子。车站上的人们看见,一群身穿制服的人正在离站台不远的地方巡视着,活像一群狗嗅来嗅去。猛然问胖子向雨中疯狂地跑去。巡视者中的一位注意到他,追了过去,其他人像股旋风也随之而去。很快他们都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留在马路上的仍然是屠杀、爱情、舞蹈和大雨……                                          
“慈悲的真主,他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导演。”
“那他是谁?”
“可能是个贼。”
“或是疯人院中逃出来的疯子!”
“也许他和他的追逐者都是电影中的情节。”
“这可都是真人真事,哪里是演戏?"
“但只有假设是演戏,才能勉强说得过去。”
“不要假设什么了! ”
“那你怎么解释?”
“不管怎么,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事实。”
“这怎么可能发生?”
“已经发生了。”
“无论如何,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调查时我们会被传去作证人。”
“还有希望……”说到这儿,他转向警察喊道:“老总……”
直到他喊第四遍,警察才皱着肩头转过身来,满脸怒气地咳着嗓子:
“请您过来一下,老总。”他打着手势招呼警察。警察忿忿地看了大雨一眼,把大衣往身上裹了裹,然后快步走到亭下。他严厉地审视着人们,问道:
“什么事?”
“您没看到马路上发生的事?”
他的目光并没有离开他们去看马路上的一切。
“车站上的人该走的都坐上车走了,只剩下你们在这儿,这是怎么回事?”
“您看这颗人头!”
“你们的证件呢?”
他讥讽而冷酷地笑着,开始调查他们的身份,然后问道:
“为什么在这儿集会?”
众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有人站出来否认道:
“我们相互并不认识。”
“撒谎是没用的!”
警察后退了两步,冲他们端起枪,快速而准确地射出了子弹,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了,尸体横卧在候车亭下,头枕着被雨水浇淋着的便道。

翟隽  译

*贝都因人,中东地区的游牧民族。

[ 本帖最后由 zjabh 于 2008-11-15 11:4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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