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瑛宗與法國文學

shyulih

龍瑛宗出生於1911年，這時的台灣，已被日本統治十餘年了 (1895年割台算起)。從幼童期開始，龍瑛宗和同輩均接受日本教育體制內完整的成長與學習課程，到二、三0年代，當他踏進文學門檻之際，日常行為與文字閱讀，必然採日文思維的背後推力，藉助出版業發達的日文書刊，很自然地瞭解世界領域內廣泛的訊息，顯現出博觀的視野和文學比較的初貌。從他1940年發表的文評〈狂人日記二作品〉(收進1943年出版日文文學論集《孤獨的蠹魚》)，比較俄、中兩位作果戈里和魯迅家的同題小說，可以看出當時年輕卻不凡的見識。
透過日語的世界文學薰陶下，同時期台灣成長的文學青年，分別接受不同國家的營養與影響，比龍瑛宗稍早的水蔭萍 ( 楊熾昌，1908~1994 )，吸收了法國在1924年興起的超現實主義，為三0年代中期的台灣詩界注入新思維新精神；稍晚的葉石濤 ( 1925~ )亦自謂「我是吃法國文學的奶長大的。」( 1994年6月28日致莫渝信函 )。他們兩位均有明顯的法國文學的迴映。龍瑛宗稱自己是在閱讀俄國文豪妥斯妥也夫斯基的《窮人》，才立志文學的寫作，而且身躬踐履，但在慈悲憫人的文筆中，結合自己木訥內向的個性，隱約間發抒著詩情畫意的唯美筆觸，1946年的小說〈燃燒的女人〉可以當做此類極致的表現，1940年的〈村姑娘逝矣〉亦可如是觀。
〈村姑娘逝矣〉原題〈村娘〉，發表於日文雜誌《文藝台灣》創刊號 (1940年1月1日)，四十年後，由鍾肇政譯成中文，收進小說集《午前的懸崖》(蘭亭書店，1985年5月15日)，是鍾肇政計畫中「台灣文學全集」的第1號 ( 僅出一冊 )。內容描敘：「我」路過村郊的公墓，看到一座以紅磚取代碑石的簡陋新墳，由旁邊木棒上的文字，得知在此安息的是一位19歲女人，產生好奇，想探知這位「年輕村姑娘」的身世與死因。「我」是在「晴和的早上」發現女墳，配合「南方的天空、森林、烏鴉、少女之死、蒼白的屍首」等等的想像與幻境，「我」覺得「恍如一首詩」。抽離幻想後，到村子的茶店多方打聽，探得實況：孝心的女孩不忍父親過度操勞，志願到曬穀場邊的草寮守夜看穀子，竟然在睡眠中遭毒蛇咬噬致死。這樣的悲劇，引人無限感傷。為此，「我」連連讓毒蛇糾纏夢中，因而引發兩則聯想，其一，女孩的死頗似埃及艷后克蕾奧帕楚與蛇共眠的後果；埃及艷后的用典也出現在〈詩人的華爾滋〉文末；其二，臆想到法國詩人保祿．福爾的一首詩，發揮閱讀經驗與生活經驗的結合。
保祿．福爾，法文名 Paul Fort，1872年出生，1960年過世，是20世紀前期法國四大詩人之一，主要著作為總名《法蘭西民歌集》的散文詩體巨著，1897年陸續出版，共三十餘冊，單冊出版時，曾由文學界知名人士分別撰序或前言，例如：魯易(1870 ~ 1925，唯美作家 )、米斯特哈 (1830 ~ 1914，190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梵樂希 (1871 ~ 1945)、梅特林克( 1862 ~ 1949，1911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阿保里奈爾(1880 ~ 1918)、古爾蒙(1858 ~ 1915)、杜阿梅(1884 ~ 1956) 等。20世紀前三十年，日本文學界引介福爾詩作的書刊，大約有《海潮音》( 上田敏譯，1905年)、《海港》( 柳澤健等人合著詩集，含福爾詩10首，1914年)、《月下的一群》(堀口大學譯，1925年)等。龍瑛宗在小說中引錄的詩，似為上田敏的翻譯本。這首福爾的詩，寫於1897年，屬詩人早期詩作之一，詩中的死者為一位女孩，與小說中19歲的亡者，似乎有著年齡的差異，撇開這點差異，兩者的結合，印證著龍瑛宗在閱讀經驗的痕跡。
原作以日文書寫，由鍾肇政翻譯，引錄的福爾詩作自然依日文迻譯，採文言句法，顯得古樸典雅，此詩另有莫渝由法文的譯筆，收進其譯書《法國20世紀詩選》，今錄下供參考 (純作文獻保存，無翻譯比較之意)：

這女孩死於愛情

這女孩，她死了，死於愛情。
他們將她埋葬，日出時埋葬。
他們讓她單獨臥著，單獨打扮。
他們讓她單獨臥著，單獨在棺木裡。
他們快樂地，快樂地唱著：「每人都會輪到。
這女孩，她死了，死於愛情。」
他們走向田野，向田野一如往常---------


  【資料出處：《菊花院的水鏡》，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2257/3/522110/20011224163902，原作者，為詩人、法國詩歌翻譯名家、及法國文學譯介研究學者】

[ 本帖最后由 shyulih 于 2008-11-20 23:2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