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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末日》全小虎译(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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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26 10: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资料来自52ebook,感谢老马OCR。
校对:本人,如有错误望请指正

书名=暴君末日
作者=(法)大仲马著 全小虎译
页数=216
尺寸=19厘米
出版社=广西人民出版社
主题词=历史小说(地点: 法国 年代: 近代)长篇小说(地点: 法国 年代: 近代)
ISBN号=7-219-00311-0
出版日期=1987
原书定价=1.55
中图法分类号=I565.44
参考文件格式=(法)大仲马著 全小虎译.暴君末日.广西人民出版社,1987.
内容提要=本书是大仲马的名著。小说描写阿克黛爱上了斗虎勇士、竞技和歌唱优胜者琉喜阿斯,随他返回罗马城,谁知琉喜阿斯就是荒淫无耻、暴虐无道的皇帝尼禄。阿克黛只身逃走,历尽九死一生。尼禄的倒行逆施,激起了人民的反抗,暴君的末日到了┅┅

[ 本帖最后由 zy429202 于 2008-4-6 22: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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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6 10:46 | 只看该作者
  一
  公元五十七年,也就是罗马建城八百一十年的五月七日,希腊人称之为收割节。这一天天朗气清,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个头高高的,婀娜窈窕,宛如猎神狄安娜似地疾步如飞,打西门出了科林斯城,朝海滩奔去。到了一片绿茵茵的小草地,她收住脚步,开始寻觅野花。草地的一边是茂密的油橄榄树林,另一边是被夹竹桃和桔树覆盖着的小河。密涅瓦①的绿树浓荫里,盛开着紫罗兰和菖兰花,香气四溢,小河畔丛生着一簇簇水仙和睡莲,随波荡漾。她犹豫了片刻,看中了水仙和睡莲.小鹿般蹦跳着跑向河畔。

  ①密涅瓦: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

    到了岸边,她站住了。她跑得太快,长长的秀发松散开来。她在水边跪了下去,面对流水顾影自赏。少女凝视着水波里的倒影,脸上露出了迷人的笑靥。她确实是阿哈伊亚②最美丽的处女之一,销魂的黑眼睛,爱奥尼亚人的高鼻梁,朱唇玉齿,大理石般坚实、芦苇样柔软的身体好象由普罗米修斯赋于生命的菲狄亚斯③的雕像。她的双脚小巧玲珑,似乎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同她的个子显得不匀称。倘若有人吹毛求疵,有意挑剔,那她的脚就是一个缺陷了。默默凝视了一会儿后,少女将乌发分成三股,把顺太阳穴垂下来的头发编成两根辫子,盘到头顶上,用刚刚编织的夹竹桃和桔花冠卡住发辫。背上一绺飘动的头发颇象帕拉斯①盔上的饰鬣。她到这片草地时,口干舌燥,一见河水清澈见底,便急不可耐地俯下身子,打算痛痛快快地喝它几口。可是一个更迫切的需要使她暂时忘记了口渴,她要先证实自己仍旧是科林斯城最漂亮的姑娘。对此深信不疑以后,她才慢慢凑近迎面而来的水中倒影。她俩一个美若天仙,一个灿若水神,甜密的拥抱仿佛快使这姐妹俩融为一体了,湿润的嘴唇热烈地吻在一起。河水潺潺流淌,天空掠过一丝爽人的微风,芬芳的玫瑰雪一样纷纷降落水面,流水把它们冲向了大海。

    ②阿哈伊亚:希腊地名。
  ③菲狄亚斯:古希腊雕塑家。
  ①帕拉斯:被雅典娜无意中杀死,后来雅典娜自称帕拉斯。

    少女重新挺起身来,举目眺望海湾。顷刻,她惊奇得一动不动了:一艘船身涂金、张着绛红色风帆的双排桨战船,在提洛岛②吹来的海风推动下朝海滩驶来。它远离海滩还有四分之一海浬,就已经听得见水手们为尼普顿③唱着合唱曲。少女听出这是早就用来演唱宗教圣歌的弗里吉亚调式。不过,这不是凯法利尼亚④或卡利敦的航海人那种难听的嗓音,传到她耳朵里的歌声,经和风驱散后减弱了,却仍同阿波罗的女祭师们唱得一样娴熟、悦耳。受了这个曲调的吸引,这位科林斯少女起身折断几根桔树和夹竹桃树枝,准备再编一个花冠,打算回去时把它搁在福罗拉⑤的神殿里。因为五月是献给花神的。随后,她带着有些不安的好奇心,一边缓步走向海边,一边编结着她在河边折来的芳香树枝。

    ②提洛岛:爱琴海上的岛屿。
  ③尼普顿:罗马神话中的海神,即希腊神话中的波塞冬。
    ④凯法利尼亚:希腊的州名。
  ⑤福罗拉:(罗)花神。

  双排桨战船已经靠近岸边了。现在,少女不但能听见歌声,还能辨别出乐师们的面孔来。用向海神祈祷的词谱写成的这首歌曲,由一个人领唱,合唱队用非常柔和、极其平稳的节拍跟着反复,连她也模仿起正在弯腰荡桨的水手的和谐音律来。
  领唱的人,似乎是这只船的主人。他站在船首,弹拨着跟雕塑家放在和谐诗神欧忒耳珀①手里一样的三弦齐特拉琴,为自己伴奏。一个身穿不分男女服装的奴隶,罩着一件长长的亚洲长衫,伏卧在他的脚下,使少女辨认不出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的长凳旁边,站着音调优美的桨手,有节奏地拍着手,正在因顺风得到的休息向尼普顿致谢。
    就是在两个世纪以前,这个场面也难引起在大海沙地中间寻找贝壳的孩子的注意,而它却激起了少女的极大的好奇心。这时的科林斯不再是自由繁荣的西拉时代了。罗马六百零八年,科林斯城被罗马执政官麦密阿斯所攻取,她目睹了市民们死于刀剑之下,女人和孩子被当成奴隶卖掉,房屋遭焚烧,城墙被捣毁,雕像运往罗马,而图画却被罗马士兵当作地毯,其中一幅画阿达勒曾出价一百万银币,波里比阿还发现罗马士兵在阿里斯蒂德的杰作上玩骰子。八十年后,朱利亚·凯撒重建了科林斯城,筑起了城墙,并且把罗马移民送到这里,科林斯又有了生气,可还是远远没有恢复她昔日的繁华。当时为了恢复她的一些影响,罗马地方总督宣布在五月十日和以后的几天里,举行百花诗赛、地峡竞技会②卿和涅

  ①欧忒耳珀:希腊缪斯之一,主管音乐、诗歌。
    ②古希腊竞技会之一,指科林斯地峡竞技会。

墨亚竞技会。总督必须给竞技会上最勇敢的竞技者、最灵活的马车夫和最娴熟的歌手戴冠。几天来,许多各种民族的外国人涌向了阿哈伊亚的首府。他们要么是受好奇心的驱使,要么是想来获奖。这个因失去财富、流血而仍无生气的城市,一时又恢复了昔日的喧闹和嘈杂。一些人是乘双轮马车来的,另一些人是骑马来的,不过,也有另一些人是乘他们雇来或让人建造的海船来的,但是,这些驶进海港的船只,没有一艘比得过这只如此豪华的海船,这时候,它靠拢海滩了,据说阿波罗和尼普顿在恋爱中曾争夺过这个海滩呢。
    双排桨战船刚刚拖上沙滩,水手就将一个镶嵌着白银和青铜的柠檬树木梯靠在船首,然后这位歌手把齐特拉琴往肩上一架,靠在我们刚才看见躺在他脚下的奴隶身上,走了下来。走在头里的这个英俊青年约摸三十七、八岁,碧眼金发,胡须金黄。他身穿一件绛红色的长衫,外罩缀金的蓝色短披风,脖子上套着一条前面打结的披巾,飘动的末端直垂到腰部。跟在他身后的人,差不多显得比他年轻十岁,正值青春年少。他步履缓慢,神色忧伤而痛苦,可是他那鲜润的面颊已经使一个女人面有愧色了,他白里透红的肌肤,细腻得完全可以同这位头戴花冠令人赏心悦目的姑娘相媲美。他的手又白又胖,似乎用来织布绣花、穿针引线,倒比作为军人和男子汉标志的舞刀弄剑要合适得多。如同我们刚才交待过的,他穿一件过膝的白色长衫,上面镶着金黄色的棕榈叶,飘动的头发披在他裸露的肩膀上,脖子上挂着一面用金链托护周围嵌有珍珠的小镜子。
  少年的脚刚要落地,年长的同伴赶紧阻止。这个少年战栗了一下。
  “什么事?主人,”他用柔和、惶恐的嗓音说道。
  “要是你用左脚上岸,就有危险使我的全盘计划因为这个疵漏而付之东流,亏得我深谋远虑,我们才在第七天到了这里,五月的第七天真是个好兆头呀。”
  “主人言之有理,”少年说,于是,他用右脚先踩在海滩上,他的同伴也如法炮制。
  少女听见他们用爱奥尼亚方言说话,便向两个游客中年长的一个说道:“外乡人,希腊的乐土近在咫尺,她保佑任何一个带着友好愿望上岸的人。这是一个谈情说爱、吟诗竞技的乐土,她有花冠奉献给情侣、诗人和军人。外乡人,不管你是谁,请接受你所期望的这个花冠吧,一点儿没错,你就是来寻求花冠的。”
  年青人急切地接过科林斯姑娘呈献的花冠,把它戴在头上。
  “诸神保佑我们,”他大声说道,“瞧呀,斯波吕,这棵赫斯珀里得斯①看守的苹果树——阿塔兰忒②因为捡拾金苹果放慢了竞走速度,输给了希波墨涅斯③。桔树、夹竹桃和名贵的树属于阿波罗。预言幸福的姑娘,请问尊姓大名?”
  “我叫阿克黛,”少女红着脸回答。
  “阿克黛!”这个游客中最年长的人喊叫道。“听见了

  ①赫斯珀里得斯:希腊神话中,夜神赫斯珀洛斯的四个女儿,负责看守该亚作为结婚礼物送给赫拉的金苹果树。
  ②、③阿塔兰忒、希波墨涅斯:希腊神话中,阿塔兰忒和希波墨涅斯为夫妇,阿塔兰忒善疾走,向她求婚者必须与她竞走,失败者被杀,胜利者和她结婚,希波墨涅斯在和她比赛的途中,丢下女神给的三个金苹果,阿塔兰忒因捡苹果在竞赛中失利,与希波墨涅斯结为夫妇。

吗,斯波吕,又是个新预兆,阿克黛,就是海岸的意思。这么说来,科林斯的乐土早就盼着给我戴冠啦。”
  “这有什么可惊奇的?琉喜阿斯,你本来命运就不平凡嘛。”少年答道。
  “假如我没有弄错的话,”少女羞怯地问,“你是来争夺总督送给优胜者的奖品的吧!”
  “你不但天生丽质,同时还具备了预见的才能。”琉喜阿斯说。
  “大概你有亲戚在城里吧?”
  “我的全家都在罗马。”
  “也许有几个朋友吧?”
  “我唯一的朋友就是你见到的这个人,跟我一样,在科林斯他也是外乡人。”
  “那熟人呢?”
  “一个也没有。”
  “我们的住宅很豪华,家父殷勤好客,”少女接着说:“琉喜阿斯,你肯屈尊大驾,惠顾敝舍吗?我们会请求找卡斯托耳①和波吕丢刻斯②助你一臂之力,包你马到成功。”
  “你不会是他们的海伦③妹妹吧?年青姑娘,”琉喜阿斯微笑着打断她的话头。“听说她喜欢在离这儿不太远的泉水里洗澡。这神泉水一定有延年益寿、保持红颜的功能。这个

  ①卡斯托耳:希腊神话,廷达瑞俄斯和勒达的儿子,波吕丢刻斯和海伦的异父兄弟。
  ②波吕丢刻斯:希腊英雄。他和兄弟卡斯托耳同称狄俄斯库里。
  ③海伦:希腊著名的美女。

秘密是维纳斯泄露给帕里斯①的,而帕里斯向你吐露了隐情。如果是这样的话,带我到这个水泉去,美丽的阿克黛:因为既然我已碰见你了,我想长生不老,永远目睹你的芳容。”
  “哎呀!我可不是什么女神,”阿克黛回答:“海伦的泉水也没有这种奇功异能呀。你没有弄错她的位置,她就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从峭壁顶上直泻下来的泉水流到海里去了。”
  “那么,耸立在泉水旁的神殿是尼普顿的啰?”
  “是的,这条边上种着松树的林荫道就通向运动场。听说在过去,每棵树的对面都立着一尊雕像,可麦密阿斯把她们抢到你们国家去了,她们永远离开了我的祖国。琉喜阿斯,希望你走这条小路,它通往我父亲的住房。”少女微笑着继续说。
  “斯波吕,你认为这个提议怎么样?”年青人讲起拉丁语来:
  “你眼下的境遇,使你没权力怀疑她的诚意。”
  “那好,这次我们还是相信她。谁叫她的模样生来就那么迷人、那么招人喜欢呢。”他换成方言,又讲起非常纯正的爱奥尼亚土话:“年轻姑娘,给我们带路吧,我们准备跟你走,你,斯波吕,去吩咐利比居照看好菲贝。”琉喜阿斯说。
  阿克黛走在头里。而那个孩子上船执行他主子的命令去了。到了运动场后,她站下来对琉喜阿斯说道:“看,这是体育学校,已经铺上了沙子,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后天就举行竞技赛,从摔角开始。右边,从小河的另一侧到这条松树林荫道的尽头,是战车竞赛场。正如你所知道的,第二天全用来赛车。最后,再过去一点,在城堡方向的山岗的半道上,是争夺赛歌奖品的剧场。琉喜阿斯,你打算夺取三顶花冠中的那一顶呢?”

①帕里斯:希腊特洛伊王子。

  “三顶都要,阿克黛。”
  “你真是雄心勃勃,年青人。”
  “诸神喜欢三的数目。”刚刚追上他同伴的斯波吕说。于是,由美丽的女主人当响导,游客们继续赶路。
  走近城区时,琉喜阿斯停下来说道:“这是什么水泉,这些破碎的浅浮雕又是谁?我看象是希腊太平盛世的东西。”
  “这是皮瑞涅仙女的水泉,”阿克黛说道:“她的女儿就是在这儿被狄安娜杀害的。女神发现了母亲的痛苦,就在她为之悲伤的孩子的尸体上,把她悲痛的泪水变成了水泉。至于浅浮雕嘛,则是菲狄亚斯替利西普塑的像的一部分。”
  “瞧呀,斯波吕,”带着里拉①的年青人兴奋地叫道:“瞧,塑造得多好呵!很有表现力!这是乌利西斯②在同妻子珀涅罗珀③的情人们格斗,不是吗?看看这个受伤的人死得多体面,瞧他怎样扭曲着身子,他多么痛苦啊!他心脏下面中了一箭,面部轮廓上竟没有一点垂死的神情。啊!雕塑家真是个心灵手巧的行家老手。我要叫人把这个大理石雕像运往罗马或那不勒斯,打算安置在我的中庭④里。我还从来没见过毫无痛苦就死掉了的人呢。”

  ①里拉:古希腊的一种竖琴。
  ②乌利西斯:即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奥德修斯。
    ③珀涅罗珀:希腊神话中,奥德修斯忠实的妻子,也即乌利西斯之妻。  
  ④中庭:罗马式的建筑。

  “这是我们古代荣耀的遗迹之一,”阿克黛说:“这个城市为此而骄傲,并且视如家珍,这好比失去了最漂亮的孩子的母亲,很爱惜剩下的孩子一样。琉喜阿斯,我不相信你就这么富有,买得起这个残缺不堪的浅浮雕。”
  “买?”琉喜阿斯带着难以形容的轻蔑表情回答,“在我能够夺取的情况下,何必要买呢?如果我想要这个大理石雕像,哪怕整个科林斯城都不答应,我也会把它弄到手的。”——斯波吕紧捏了一下他主人的手——琉喜阿斯接着说:“但除非阿克黛告诉我,她希望这个大理石雕像继续留在她的祖国。”
  “琉喜阿斯,我明白你我同样没有多大的能耐,可我照样因此感谢你。别再谈残骸、罗马了,你们祖先干的那种缺德事,你可不要再干下去了。他们,是作为战胜者来的,你呢,是作为朋友来的,他们带来了野蛮,而你又要来亵渎圣物。”
  “你放心,年轻姑娘,”琉喜阿斯说道:“因为我意识到,在科林斯还有比利西普浅浮雕更珍贵的东西可取,浅浮雕毕竟只是大理石像罢了。帕里斯来到拉栖第梦①时,带走的并不是狄安娜或密涅瓦的雕像,而是斯巴达人中最标致的姑娘海伦。”
  阿克黛被琉喜阿斯火辣辣的眼光盯得垂下了眼睛,于是,她继续走她的路,两个罗马人跟着她进了城。

①拉栖第梦:古希腊城市名,即斯巴达。

    科林斯恢复了昔日的盎然生机。多亏在这里举行竞技赛的公告,吸引了无数竞赛者。他们不仅来自希腊的各个地区,而且来自西西里岛、埃及和亚洲。每幢房屋都是宾客盈门,住上了客人。假如旅行者之神墨丘利①没有把他们带到这位好客的阿克黛跟前的话,这两个新到的人要想下榻,非得踏破铁鞋不可。他们一直由阿克黛作响导,穿过了城里的市场。市场上乱七八糟地摊放着埃及的纸莎草纸、亚麻织物、利比亚的象牙制品、克兰尼⑧的皮革、叙利亚的乳香、没药、迦太基的地毯、腓尼基的海枣、提尔③的紫红颜料、弗里吉亚④的奴隶、塞利农特的骏马、克尔特伊比利亚的剑、高卢的珊瑚、深红色的宝石。然后,他们继续往前走,穿过了耸立着菲狄亚斯的杰作密涅瓦雕像的广场。出于对古代大师的崇敬心情,人们才保留着这座雕像。他们走上一直通到阿克黛家的一条马路,走了没多远,在一个立在他房屋门槛上的老者跟前站住了。
  “爸爸,这是朱庇特③为您送来的客人,我是在他上岸时遇见他的,而且殷勤接待了他。”阿克黛说道。
  “欢迎你,年青人。”阿米克莱回答道。于是,他一只手推开房门,另一只手伸给了琉喜阿斯。

  ①墨丘利:古罗马商业神,即希腊神话中的赫耳墨斯。
    ②克兰尼:利比亚的古城名。
  ③提尔:又译推罗,古代腓尼基城邦,今为黎巴嫩南部港口苏尔。
  ④弗里吉亚:小亚细亚古地区名。
  ⑤朱庇特:古罗马主神,即希腊神话中的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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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米克莱家的大门向琉喜阿斯敞开的第二天,在餐桌三面置有斜榻的餐厅里,年青的罗马人、阿克黛和她的父亲围聚在餐桌旁,准备在筵席上开怀畅饮。老人和少女曾经想奖赏这个外乡人,但他们的客人,说他认死理也好,好面子也罢,高矮谢绝了奖赏。因此,家奴交给老人一个摇掷骰子的皮杯。老人掷出了海格立斯①的骰子。轮到阿克黛抛骰子,她的组合摆出了战车骰子,最后她把皮杯递给年轻的罗马人。他分明有些不安地接过皮杯,摇了很长时间,颤抖着把它倒扣在桌子上,一看到摆出来的结果,高兴得叫了一声。原来,他掷出了维纳斯的骰子,这个骰子胜过了所有其它的骰子。
    “看,斯波吕,”他用拉丁方言嚷道:“很明显,诸神是向着我们的,朱庇特没忘记他是我的民族的始祖。对一个前来争夺摔角、赛车和赛歌奖的人来说,海格立斯骰子、战车骰子和维纳斯骰子,还有比这更吉利的组合吗?在临战的紧要关头,这最后一个骰子难道不是向我预示一个双重意义的胜利吗?”
  “你是福星高照,生来命好,这次你将一如既往地战胜所有的对手。”少年说道。

  ①海格立斯:或译赫拉克勒斯,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以非凡的力气和勇武的功绩著称。

  “唉!有个时期,”老人叹息着用外乡人讲的语言回答,“希腊会派出劲敌跟你争夺胜利的,可是我们再也不是米隆时代了,那会儿,不是克洛吞人在特尔斐竞技会①上六次夺冠,就是西亚比得的雅典人派遣七辆战车参加奥林匹亚竞技,赢得四项赛奖。希腊失去了自由,她的艺术和实力也随着丧失了。而罗马呢,从西塞罗算起,把它所有的孩子都派到我们这儿抢夺我们的全部荣誉。年青人,你夸耀自己是朱庇特的后裔,那就让他保护你吧!因为,在有幸看到我们同胞中有人赢得胜利后,我能体验到的最大乐趣,就是要看到胜利对我们的客人有些好处。在等待桂冠的时候,我的女儿,去把花冠拿来吧。”
  阿克黛走出门去,转眼间又带着花冠进来了。藏红花、香桃木花冠是给琉喜阿斯的,常青藤、野芹菜花冠是给她父亲的,而百合花和蔷薇花环给她自己。除去这些花冠外,一个年青奴隶还拿来了几个更大的花环,宾主们把它们套在脖子上。这时,阿克黛坐在右边的斜榻上,琉喜阿斯躺在首席上,老人站在女儿和客人中间,洒酒祭神,向诸神祈祷。随后,他也躺了下去,对年青的罗马人说道:“你都看见了?孩子,如果大家相信我们的一个诗人的话,我们是处在规定的条件下,宾主的人数不少于美惠三女神②的数目,也没有超过缪斯③的人数。奴隶们,上第一道菜!”
  
  ①特尔斐竞技会:为纪念阿波罗每四年举行一次,传说阿波罗曾在特尔斐城附近杀死巨蟒。
  ②美惠三女神:希腊神话中妩媚、优雅和美丽三位女神的总称,她们都喜爱诗歌、音乐和舞蹈。
  ③缪斯:希腊神话中九位文艺和科学女神的通称。
  
  满满一盘菜端上了餐桌。仆人们垂立待命,斯波吕伏在他主人的脚下,用剪子剪下自己的一绺头发,献给琉喜阿斯擦手。
  上第二道菜时,宾主们的食欲已没有那么旺盛了,老人家定睛看着客人,他带着老年人那种和蔼的神情端详了一阵琉喜阿斯英俊的面庞,他的金发和金黄色胡须使老人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你从罗马来的?”他对他说。
  “是的,老爹!”年青人回答道。
  “直接来的吗?”
  “我在奥斯提①港口上的船。”
  “诸神依然在关照神圣的皇帝吗?”
  “一直在关照。”
  “凯撒又在准备一次征战吗?”
  “眼下没有一个百姓暴动。凯撒,是世界的主人,他给百姓带来了和平,在这个和平时期,各种技艺如花似锦,盛行于世。他关闭了伊阿诺斯神殿,随后,拿起他的竖琴来感谢诸神。”
  “在他唱歌期间,难道他就不怕别人改朝换代?”
  “啊?希腊也有人说凯撒是个孩子吗?”琉喜阿斯皱着眉头说。
  “没有。可是担心他一时还不能羽毛丰满。”
  “我想在布里塔尼库斯②完蛋时,他就穿上了有男子气概的长衫吧?”

  ①奥斯提:台伯河口一城市。
  ②布里塔尼库斯:尼禄的异母异父兄弟。
  
  “阿格丽庇娜①早已给布里塔尼库斯定了罪。”
  “不错,但,是凯撤杀了他,我向你打包票,我,是不是,斯波吕?”
  少年抬头笑了笑。
  “他暗杀了他弟弟!”阿克黛嚷叫道。
  “母亲想把他置于死地,他就在她儿子身上报复,把儿子杀了。年轻姑娘,问问你父亲,这类事儿,他见多识广。难道你不知道,美莎莉娜②派了一个士兵去杀摇篮里的尼禄,士兵正要下毒手,孩子床上溜出两条蛇来,那个百人队长吓得撒腿就溜走了。……不,不,放心吧,老爹,尼禄并不象克劳德③一样的傻瓜,卡利古拉般的疯子,也不是提比略似的懦夫,更不是奥古斯都④那样的蹩足演员。”
  “孩子,你注意到你是在辱骂偶像吗?”老人很害怕地说。
  “在海格立斯看来,偶像都可笑。”琉喜阿斯道:“奥克塔夫怕冷怕热,畏惧雷鸣电闪,他从阿波罗尼亚来到凯撒的老资格的军团,伏尔甘⑤似地狂喝滥饮,难道不是可笑的偶像?这个可笑的偶像,手无缚鸡之力,连一支羽毛笔都拿不起,活在世上就不敢奢望当一次皇帝,死到临头才询问别人,他是否尽了职责!提比略拥有喀普瑞的奥林匹斯山,但他没胆量离开它半步,象海盗立在抛锚的船上似的站在山上,他右边有特拉西勒引导他的灵魂,左边有查理克利照拂

  ①阿格丽庇娜:尼禄的生母。
  ②美莎莉娜:克劳德之妻,布里塔尼库斯的母亲。
    ③克劳德:罗马帝国皇帝。
  ④奥古斯都:古罗马皇帝。
  ⑤伏尔甘:古罗马火神,即希腊神话中的赫淮斯托斯。

  他的身体。他主宰世界时,本来可以雄鹰般展开双翅,在世界上任意翱翔,却偏要象猫头鹰似地隐居在悬岩缝隙中,他难道不是可笑的偶像?卡利古拉也是个可笑的偶像。他喝得晕头转向,忘乎所以,在培宜架设了布左莱斯桥,就自以为跟泽尔士一样伟大,他驾着青铜战车驶过铜桥时,模仿了霹雳的声音,就自以为跟朱庇特一样威风凛凛。他自诩是月亮的未婚夫,切娃和萨比纳斯赏了他二十剑,打发他上西天结百年之好!克劳德也很可笑。有人到御座上去找他,却在一张壁毯后面把他找到了,这个被三妻四妾玩弄的奴隶,竟然在他老婆美莎莉娜和解放奴隶西乌斯的婚约上签了字!这个可笑的偶像走起路来一步一瘸,说起话来唾沫横飞,结结巴巴,摇头晃脑!他活在世上受人蔑视,就不懂得让人怕他。阿格丽庇娜把哈罗蒂采的蘑菇削了皮,再由罗居斯泰①加上调料,克劳德吃了蘑菇一命呜呼。啊!再说一遍,这些偶像真是太可笑了,在奥林匹斯山上,他们紧靠在守狼牙门的海格立斯、驾战车的卡斯托耳和竖琴大师阿波罗身旁,想必地位非常显赫、高贵吧!”
  在这个粗暴、裘读圣灵的攻击过去后,大家有好一阵默不作声。阿米克莱和阿克黛惊讶地注视着他们的客人。中断的谈话还没有恢复过来,一个奴仆就进了屋,禀报从地方总督克勒斯·郎都鲁斯那儿来的使者求见。老人问他使者找谁讲话。奴仆回答说他不知道。于是总督的侍从官被引进屋来了。
  他是来找这个外乡人的。总督得知港口到了一只船,了解到这艘船的主人打算夺奖,就派人来传令,要他去元老院的宫里签名登记,申报三顶花冠中他所渴求的那顶。老人和阿克黛起身接受总督的命令。琉喜阿斯躺在床榻上侧耳细听。

    ①罗居斯泰:巫婆。

  侍从官宣读完毕时,琉喜阿斯从胸口里掏出涂蜡象牙板,用尖刀在一块薄片上写了几行字,把戒指的底盘在下面紧按了一下,然后将回信递给侍从官,命令他带给郎都鲁斯。侍从官有些吃惊,不免踌躇起来。琉喜阿斯作了个命令的手势,这个士兵鞠了一躬后就走了出去。接着,琉喜阿斯打起响指,唤奴隶斟酒,他举起满斟的酒杯,祝主人和他女儿诸事如意,饮了几口后,他把剩下的酒递给斯波吕。
  “年轻人,”老人打破沉默说:“你说自己是罗马人,可我实在难以相信。假如你过去在神圣罗马帝国的城市居住过,就该懂得更好地服从凯撒的代理人的命令。跟在罗马的克劳狄·尼禄一样,地方总督在这儿,也是受人尊敬的绝对主宰。”
  “你忘了开始就餐时,诸神让我暂时跟皇帝平起平坐,选我做宴会之王吗?你什么时候见过国王走下御座,去听从一个地方总督的命令?”
  ‘那你拒绝啦?”阿克黛恐惧地说。
  “没有,不过我写信告诉郎都鲁斯要是他想打听清楚我的名字,我来科林斯的目的何在,那得要他自己动腿来问才行。”
  “你以为他会来吗?”老人问道。
  “一定会的。”琉喜阿斯回答。
  “这儿?在我的屋里?”
  “听,”琉喜阿斯说。
  “什么?”
  “他来敲门了。我听出了束棒①的声音。叫人开门,老爹,让我们单独在一起。”
  老人和女儿惊诧地站了起来,亲自走去开门。琉喜阿斯仍躺在斜榻上。
  果然不出他所料:来人正是郎都鲁斯本人。他额头上挂满了汗珠,表明他是多么迅速地依从了这位外乡人的约请。他用干巴、急促的嗓音询问高贵的琉喜阿斯在哪儿。有人刚把房间指给他看了,他就放下了宽外袍,走进餐厅,随手把门掩上了,他的侍从官们立刻守卫在门前。
  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会晤的内幕。执政官刚好在一刻钟后就出来了,而琉喜阿斯也出来跟在列柱廊下散步的阿米克莱、阿克黛重新碰头。琉喜阿斯脸色平静,面带微笑。
    “老爹,”他对他说:“夜色这么美,你就不愿陪客人去城堡吗?听说在那里可以把壮丽的景色尽收眼底。再说,我渴望了解人们是否执行凯撒的命令。他知道竞技赛不得不在科林斯举行时,便送来了维纳斯的古老雕像,让她保佑前来同你们争夺花冠的罗马人。”
  “唉,孩子,我老朽无用了,不能在山上当导游啦,不过,阿克黛在这儿,她轻盈得象个仙女,她陪你去吧。”阿米克莱回答道。
  “谢谢,老爹,我怕维纳斯嫉妒,向你女儿报复,才没有希冀这个恩惠。既然你如此厚意,我就斗胆接受了。”
    阿克黛红着脸笑了,按照他父亲的示意,她跑开找面纱去了,回来时跟罗马妇人一样蒙着纯洁的面纱。

  ①古罗马高级执法官的权力标志,束棒中捆有一柄突出的斧头。

  “令媛总该许过几个愿吧?或者说,我还不知道她是想当密涅瓦的女祭司呢,还是狄安娜或者维斯太①的女祭司?”
  “不,孩子,”老人说着挽起这个罗马人的胳膊,把他拉到一旁,“科林斯城不乏多情才女。你知道,为了纪念因她们说情而把城市从泽尔士的侵略中拯救出来的伟绩,我们叫人把她们绘在画上,就象马拉松战役后雅典人给统帅们画的肖像一样。从此,我们非常担心这些画散失,就派人去拜占庭、阿基佩勒群岛,甚至西西里岛购买。人们从她们的袒胸和面孔上认出了她们。你放心好啦,阿克黛不会是维纳斯、狄安娜或者维斯太的女祭司的,可她怕被人看作是维纳斯的崇拜者。”随后,他提高嗓门说:“去吧,孩子们,走吧,我的女儿,”老人又接着说:“还有,从山顶上把保藏画像的房屋指给他看,唤起客人对希腊的古老回忆:给奴隶留下的、连他的主子们也没法夺走的唯一好处,就是她在自由时期的记忆。”
  琉喜阿斯和阿克黛上路了。转眼间,罗马人和少女就到了北门,走上通往城堡的小径。虽然城堡到城市的直线距离才五百步远,可小路蜿蜒曲折,崎岖难行,他们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走完这条路。阿克黛在路上停留了两次。第一次,她把美狄亚②孩子们的坟墓指给琉喜阿斯看,第二次,她提醒他注意柏勒洛丰①从密涅瓦手中接过神马珀伽奈斯④的位置。最后,他们到了城堡。在一个与它毗邻的神殿入口处,

  ①维斯太:古罗马灶神,即希腊神话中的赫斯提。
    ②美狄亚:希腊神话中科尔喀斯王埃厄忒斯的女儿,精通巫术,曾杀死三个自己的亲生儿子。
  ③柏勒洛丰:科伯托斯英雄。
  ④珀伽奈斯:生有双翼的神马。

琉喜阿斯认出了刀光剑影护卫下的维纳斯雕像。她的右边是爱神的雕像,左边为太阳神的雕像。人们在科林斯崇拜的第一位神要算维纳斯了,琉喜阿斯拜倒在地念念有词地祈祷。做完
    这个虔诚的动作后,两个年青人走上圣路,往山顶爬去。天空澄净如洗,大海风平浪静,夜色委实迷人。科林斯姑娘宛如维纳斯领着埃涅阿斯①去迦太基的路上似地走在前面,琉喜阿斯跟在她身后。他朝前走着,迎面拂来了少女头发散发出的馥郁芳香。少女不时回过头来。她在出城时,就把面纱翻到肩膀上了,她的步态使她的头楚楚动人,罗马人那炽热的眼睛贪婪地盯着这个富有诱惑力的脑袋。透过她裹着的轻薄长裙,他看见她乳房在急剧起伏。他们越往高处走,全景也渐渐尽收眼底。终于,他们到了小山的峰巅。阿克黛在一株桑树下站住了,她倚靠在树上歇气:“我们已经到了。你喜欢这儿的景色吗?难道它不如那不勒斯①的风景吗?”
  罗马人没有回答她的话,他走近少女,把胳膊伸出来靠在一棵树枝上,可他并没有欣赏风景,而是用燃烧着爱情的眼睛死死盯住阿克黛。少女感到脸色绯红,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连忙发话:
  “你往东边看,”她说道:“虽然夜幕已开始降临了,这儿的雅典的城堡,仍然象一个小白点,而苏尼昂岬角却在万顷碧波中枪尖般清晰地显出轮廓来,离我们稍近的地方,你看见萨罗尼海湾中间那个呈马蹄铁形的岛屿,就是萨拉米

  ①埃涅阿斯:希猎神话中的特洛伊英雄。
    ②那不勒斯:意大利地名。

尼,埃斯库罗斯①曾在岛上作战,泽尔士也是在岛上被打败的,下面,顺着科林斯方向朝南看,大约离这儿三万六千米的地方,你能望见尼迈欧和一座森林。海格立斯曾在这座森林里杀死一头狮子,把狮子皮当做战利品一直穿在身上。再远些,在这座盘亘绵延到地平线的山脉脚下,是归埃斯科拉庇俄斯②所有的厄庇多特里,她的后面是王中王阿尔戈斯③的故乡,在西方,西斯俄那的富饶平原沐浴在夕阳金辉的波光中,大海在平原尽头那边构成了蔚蓝的轮廓,好象天空飘浮的云雾,你望见萨摩斯岛和伊达喀岛没有?现在,你向科林斯转过身来,朝北方眺望:在我们右边,这就是希岱隆山,俄狄甫斯④曾被遗弃在上面,我们的左边,是伊巴密浓达击败拉栖第梦人的林克特斯山,我们的对面,是亚里斯泰德和波桑尼阿斯战胜波斯人的普拉提亚山。再看中间,在从阿提喀延伸到埃多瓦勒的这个山脉的末端,是覆盖着松树、香桃木和月桂树的赫利孔山⑤,而巴那斯⑥山的两个峰峦则白雪皑皑,卡斯塔利亚泉水从中间流淌下来,谁喝了它的水,她就把诗的灵感给他,这是她从缪斯那儿得到的天赋。”
  “不错,”琉喜阿斯说:“你的故乡的确是个有大量回忆的乐土;不幸,他所有的孩子都没有象你一样,年轻姑

  ①埃斯库罗斯:古希腊的悲剧大师。
  ②埃斯科拉庇俄斯:古罗马医神,即希腊神话中的阿斯克勒庇俄斯。
  ③阿尔戈斯:希腊神话中的百眼巨人。
  ④俄狄甫斯:希腊神话中,底比斯王拉伊俄斯和伊俄卡斯式的儿子,杀父娶母。
  ⑤赫利孔山:希腊神话中缪斯所居住的地方。
    ⑥巴那斯:古希腊神话阿波罗及缪斯诸神居住地。

娘,虔诚地保留这些回忆吧。但是你要往宽处想,如果希腊再也不是权力的主宰,她也仍旧是美丽的皇后,而且这个优势是最温柔、最强大的。”
  阿克黛把手伸向她的面纱,但琉喜阿斯捉住她的手。科林斯姑娘哆嗦了一下,又没有勇气缩回去;她眼前一阵发黑,顿时感到双腿发软,便紧紧靠在桑树的树干上。
    这时候,白昼已经消失,黑夜尚未降临,正是迷人的时刻:在地平线的整个西部蔓延的暮色,笼罩了阿基佩勒群岛和阿提喀;在相反的方向,摇曳着模糊火光的爱奥尼亚海和云彩金黄的天空水天相连,似乎太阳才可以把她们相互分隔开来。太阳象一面在锻炉里烧得通红的盾牌,她的下端开始在水里熄灭了。人们还听得见这座城市蜂箱似地嗡嗡直叫。但是,平原山岗上的所有嘈杂声都相继消失了,只是在希岱隆山那边,不时回荡着牧人那尖声尖气的歌声,或者从萨罗尼海湾或克利塞海湾上发出来一声水手拖船上海滩的叫声。夜里的昆虫在树下噪叫开了,无以数计的黄萤在温馨的夜空里上下翻飞,宛如隐形的火炉中的火星闪闪发亮。人们感到劳累了一天的自然界渐渐进入了梦乡。为了不打搅它酣畅的睡眠,不多一会儿就万籁俱寂了。
  年轻人自己也完全陶醉在这个静穆的氛围中,保持着沉默。他们听到列切港那边传来的奇怪叫声时,阿克黛不由战栗了一下。站在一旁的罗马人迅速掉过头,径直向他的双排桨战船瞥了一眼。海滩上的双排桨战船看上去象一个金黄色的贝壳。出于感觉上的害怕的本能,少女动弹了一下,意欲走上回城的小路。可琉喜阿斯把她拦住了。她一言不发地屈从了,好象被一种超人的力量所征服似的,重新紧靠在树干上,或者不如说倚偎在琉喜阿斯伸过来的手臂里,还没觉察到他的手已经揽住了她的腰。她微张着嘴唇,眼睛半睁半闭地仰望夜空。琉喜阿斯多情地凝视着她这种妩媚的姿态。她感觉到了他凝视自己那火辣辣的眼光,却无力避开。当第二次更迫近、更可怕的叫声透过这温馨、静谧的夜空时,阿克黛才从心醉神迷中清醒过来。
  “我们逃吧,琉喜阿斯,”她恐怖地叫道,“逃吧!有个什么野兽在山上游荡,逃吧,只要穿过圣树林,我们就到了维纳斯神庙或城堡里。来吧,琉喜阿斯,来呀!”
    琉喜阿斯笑了笑,说道:
  “阿克黛跟我在一块儿,还怕什么呢?对我来说,为了阿克黛,忒修斯①、海格立斯和卡德摩斯②降服的所有妖怪都不在我眼里。”
  “可你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吗?”少女颤抖着说。
    “知道,知道,这是老虎的吼声。”琉喜阿斯微笑着回答。
  “朱庇特呵!朱庇特,保护保护我们吧!”阿克黛一面投进罗马人的怀抱,一面叫道。
  原来,透过树隙传来了第三次叫声,比前两次的叫声更近、更吓人了。琉喜阿斯用差不多一模一样的叫声回应了一下。几乎与此同时,从圣树林里窜出来一只雌虎,它站住了,象拿不定主意走哪条路似地竖立起身子,琉喜阿斯让它听了一声很特别的哨声,雌虎高高耸起身子,如同一只狗逾越欧石南似地跳过桑树、圣栎和夹竹桃,快活地吼叫着走向琉喜阿斯。突然,罗马人觉得科林斯少女重重地压在自己的手臂里;她已仰面朝天,吓得昏死过去了。

  ①忒修斯:希腊斩妖除怪的英雄。
  ②卡德摩斯:希腊底比斯王。

  阿克黛苏醒过来时,已经在琉喜阿斯怀抱里了。雌虎卧在他脚下,那可怕的脑袋温存地伸放在主人的膝盖上,眼睛红宝石似地炯炯发光。一看到这情景,少女又重新扑进情人的怀里,半恐惧、半羞愧地伸手想捡起扔在几步远的被解下的腰带。琉喜阿斯发现了这个害臊的拙劣企图,便解开围在雌虎脖子上的实心金颈圈,上面还悬着一个早已弄破裂了的链环,他把这个链环扣在年轻女友那柔软的纤细腰间,接着,又捡起他暗中解下的腰带,把带子一端系在雌虎脖子上,另一端放到阿克黛直哆嗦的手指中间,然后,两人起身默默地朝城市走下来。阿克黛一只手搭在琉喜阿斯肩头上,另一只手牵着曾使她魂飞魄散而现在被拴住的、驯从的雄虎。
    在城门口,他们遇到了负责照管菲贝①的努比亚奴隶,他本来在原野上尾随着雌虎,可就在菲贝发现了主人的踪迹,往城堡那边奔去时失去了视线。一瞧见琉喜阿斯,他就垂头跪了下去,等着他认为应得的惩罚,琉喜阿斯正陶醉在这幸福的时刻,是不可能发作的,再说,阿克黛正双手合掌地注视着他。
  “起来吧,利比居,”罗马人说道:“我饶你这一次,但今后要照看好菲贝,你惹得这位美丽的仙女如此害怕,险些死过去了。来,我的阿里亚娜,把你的母老虎交给它的看守,我会把两只虎套在镶嵌着象牙和金子的战车上的,让你从把你当成女神一样崇拜的市民中间穿过……好啦,菲贝,去吧,再见……”

  ①菲贝:即指这只雌虎。

  可是,这只雌虎不愿就这么走开,它站在琉喜阿斯跟前,立起身来靠住他,把前爪搭在他的肩上,用舌头亲昵地舔他,发出爱恋的轻声吼叫。
  “是的,是的,”琉喜阿斯轻声说道:“是的,你是一只高贵的畜牲,等我们回到罗马,我会把一个漂亮的基督徒女奴和她的两个孩子给你吃。走吧,菲贝,走吧。”
    雌虎好象明白了这个血腥的许诺似地服从了,它跟着利比居走了,然而三番五次地向它主人这边转过身来,直到他和面色苍白、颤抖不已的阿克黛消失在城门后面,它才终于头也不回地重新回到船边它住的涂金笼子里去。
  在主人的门厅下,琉喜阿斯碰到居比居莱尔的奴隶:他等候着领他去他的房间。年青的罗马人紧紧捏了一下阿克黛的手,跟手执灯笼走在前面的奴隶走了。再说美丽的科林斯姑娘则按照她的习惯,去吻老人的额头。老人见她脸色惨白,心神不安,就询问是什么忧虑使她烦扰不安。
  她向父亲叙述了菲贝给她带来的恐惧,以及这头动物怎样服从琉喜阿斯最微小的手势。
  老人沉思了片刻,然后不安地说道:
  “这个玩耍老虎、指挥地方总督、亵渎众神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阿克黛把没有血色、冰冷的嘴唇凑近父亲的额头,刚想大胆地吻老人的白发,却又抽身回她闺房去了。她已完全昏了头,弄不清这发生的一切是梦幻,还是现实,她用手摸摸自己,以便确信是非常清醒的。她感到手指下摸到了一个代替了她的处女腰带的金圆圈,于是她凑近灯笼,辨认出颈圈上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的几个字;我属于琉喜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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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6 10:46 | 只看该作者


  夜晚在献祭中过去了。神庙象天国的盛大节日似地装饰上花彩,祝圣仪式结束时,才凌晨一点钟。人群马上涌向了体育学校,他们多么急于想再看看能唤起对希腊鼎盛时期和古代的回忆的竞技赛啊!
  阿米克莱是选出来的八名裁判员之一:以这个资格,罗马地方总督座位的对面为他保留了一个座。因此,在竞技赛快要开始时,他才赶到。他在门口碰到了前来同主人会合的斯波吕。门卫拒绝斯波吕入场,因为他面色白哲、双手细嫩、举止慵懒,他们把他当作了一个妇人。此时,仍在生效的旧法令规定,凡是出场观看竞技者裸身比赛摔角、赛跑的体育项目的女人,一律处以从悬崖上扔下去的死刑。老人为斯波吕作保,这个被阻拦了一会儿的孩子才重新同他主人聚在一块儿。
    体育学校如同一个蜂箱,除先到的人坐在阶梯长凳上互相拥挤外,整个看台座无虚席。圆形竞技场的出口似乎被人墙封闭了,一排互相倚靠着的观众高高站在大建筑物的顶饰上,上面唯一的支撑点是十步见方、张挂着顶篷的镀金大梁。在这个巨大的厅堂门前,还有大量的蜜蜂般的嗡嗡声,其中不仅有刚刚消声匿迹的科林斯居民,还有赶来参加这个节期全世界的使臣。至于妇女们呢,打远处看得见她们站在门前和城墙上,盼望着宣布胜利者的名字。
  阿米克莱刚刚坐下来,总督见裁判员全部到齐了,就站起身子,以世界的主宰、罗马皇帝、凯撒·尼禄的名义,宣布竞技赛开幕。他的讲话激起了振耳欲聋的叫声和雷鸣般的掌声,所有的眼睛都转向等候在柱廊的摔角运动员。七个年青人打那儿走了出来,向总督的看台走过去。摔角运动员里只有两名是科林斯人,另外五个中间有一个底比斯人、一个锡拉库萨人,一个锡巴利特人以及两个罗马人。
  两个科林斯人是孪生兄弟;他们穿着同样的长衫,叉着手臂往前走,兄弟俩的身段、个头和脸极为相象,一看到这两个酷似一人的摔角运动员,整个圆形竞技场里就暴发起一片掌声。底比斯人是个年轻的牧羊人,在靠近希岱隆山顶峰的地方放羊时,他曾看见从那儿下来一只熊,它扑到他跟前,他赤手空拳地同这可怕的对手展开了肉搏,在搏斗中,他把熊掐死了。为了纪念这个胜利,他把征服的熊皮披在肩上,作了他头盔的熊头,从洁白的牙齿那儿罩在他那被太阳晒成棕色的脸上。锡拉库萨人曾以他的力气作出了仍然是非同寻常的证明。一天,他的同胞们在朱庇特神庙献祭,一头未被祭司完全杀死的公牛跳到了头戴花冠、身饰细带的人群中间,锡拉库萨人抓住它的牛角时,它已经踩死了好几个人。他搬起一只牛角,按下另一只,将它摔倒在地,并且象获胜的竞技者一样,用身子死死压住它,直到一个士兵把剑捅进了公牛的咽喉,他才撒手。最后一个是年轻的锡巴利特人,以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力量,同样是通过偶然的机会得以显示出来的。他和朋友们躺在一张豪华的桌子旁的绛红色床上时,他突然听到一阵叫声:一辆由两匹暴躁发狂的马拖拽的战车,眼看要在街的第一个拐角处车毁人亡,而车里有他的情妇。他从窗户上跳了出去,从后面拽住战车,突然受阻的马前蹄腾空直立起来,其中一匹马翻倒在地,于是这个年轻人抱起已经昏厥但未受伤的情妇。至于那两个罗马人,一个是职业竞技者,战绩卓著,闻名遐迩;另一个便是琉喜阿斯。
  裁判员们在投票箱里投了七张票。其中两张票用一个A标明,两张用一个B,两张用一个C,最后一张用D。结果必然组成三对,而让第七个竞技者同他们三对的获胜者进行比赛。总督自己把票混合放在一块儿,然后,七个斗士走上来,每人拿起一张,放到竞技会主席手里,主席一个个地打开配对。说来也巧,两个科林斯人各自都拿到了A,底比斯人和锡拉库萨人得到了B,锡巴利特人和竞技者是两个C,而琉喜阿斯的却是D。
  对抽签指定的竞赛顺序仍一无所知的竞技者在脱衣解带了,琉喜阿斯却无动于衷。他大概就套着披风参加竞技吧。总督点到两个A时,孪生兄弟立刻从柱廊里跳了出来,面对面地站在一块儿。惊诧得叫出声来,场上跟着响起了惊奇的交头接耳声。接着,他们呆呆地站了片刻,迟疑不决。转眼间他俩马上扑向了对方的怀里,全场暴发出一致的掌声,当一听到这个为兄弟情意表达的尊敬声音,这两个英俊的年轻人微笑着退出场去,给其他选手腾出空地来,而且象卡斯托耳和波吕丢刻斯一样,互相靠着手臂,认为他们能当表演者,还得感激观众们。
  第二组出场的人也必须站在第一组的位置上,因此轮到底比斯人和锡拉库萨走上前来,这位征服熊的人和驯牛者互相打量了一下,就彼此朝对方扑了过去。刹那间,他们那脚跟相绊,扭曲在一块的身体,显露出一种被自然任意捏弄的畸形、多结的树干、突然遭雷击似地隆隆连根拔起的样子。几秒钟里,人们在扬起的灰尘中什么也不能看清。俩人竟然平分秋色,难分胜负,他们动作也非常敏捷,时而这个竞技者占了上风,时而那个占了上风,最后,底比斯人到底把膝盖压在了锡拉库萨人的胸脯上,用铁环般的双手卡住他的咽喉。他这么强有力地紧紧抱住他,锡拉库萨人不得不举起一只手表示承认输了。向首战结束致意的掌声,证明了希腊人是怀着多么大的热情来观看这场表演呀!在三次重复出现的掌声中,胜利者来到总督的凉廊下就坐,他的对手却满面羞愧地回到柱廊下去了。最后一对由锡巴利特和职业竞技者组成的斗士立刻走出了柱廊。
  有件事儿看来很奇特,当他们脱掉衣服,奴隶给他们擦油时,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男人,显示出是古代最俊美的那两个人,即海格立斯和安提诺俄斯:竞技者头发剪得短短的,四肢呈褐色且肌肉发达,锡巴利特人则带着线条优美的长环,身体白哲、粗壮。希腊人——这些肉体美的崇拜者、这些形式的虔诚信徒、这些尽善尽美的大师,低声赞叹不已。与此同时,他们仰慕地抬头看着两个对手。两个竞技者充满骄傲的眼光闪电般碰在一起了,彼此手脚麻利地完成了准备行动。他们摆脱开奴隶的手,彼此迎面走上前去。
    到了距离三、四步远的地方,他们重新注意地打量对方,毫无疑问,各自都认出对手是名副其实的竞争者,因为一个的眼睛流露出怀疑的表情,另一个的眼睛则带着诡诈的神情。终于,他俩做出了一个同样的、下意识的动作,彼此抓住对方的胳膊,如同两头扭打在一块儿的公牛,额头相顶,互相试探虚实,尝试着逼退对手。但两个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僵持不下,就象用逐渐鼓胀似乎就要破裂的肌肉象征生命的雕像一样。僵持了一分钟后,两个人都往后一闪,摇摇浸渍着汗珠的脑袋,如同潜水员浮出水面似地呼呼喘息。
    过了片刻,两个敌人又重新交手了,不过这次他们紧紧抱住了对方的身子,但是,要么不懂这类竞赛,要么坚信自己的力量,锡巴利特人的小臂被牢牢地擒住了,把优势让给了他的对手;竞技者立刻将他举起,使他两脚悬空。然而,竞技者被压得直不起腰,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三步,锡巴利特人趁机成功地踩在地面上,恢复了他所有的力气,于是,摇摇晃晃的竞技者倒在下面了,只见他刚触到地面,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敏捷性和神奇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锡巴利特人也跟着挺身而起。
  他俩中间无所谓胜利者,也没有战败者,所以,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两个对手又重新开始更加激烈的摔角。三万观众好象他们坐在台阶上的石头,屏息敛神,凝目观望。仅仅在形势对其中一个有利时,才不时可以听到胸腔里急剧发出来的沉闷的低语声,而且一个轻微的动作会使整个人群躁动不安,宛如一股微风掠过穗尖似的波动摇曳。终于,摔角运动员第二次两脚悬空,滚倒在沙土里,这次竞技者占了上风。如果他把所有技巧的原则灵活运用到力量上的话,就不仅仅是微弱的优势了。多亏了这些原则,他才把锡巴利特人牢牢摁住在他自己曾一跃而起的位置上。跟一条蛇吞噬捕获物以前先把它窒息和捣碎一样,他极其灵活地用手脚缠住对手的四肢,以致于成功地阻止了他动弹;这时,他把额头紧紧压在他的额头上,迫使他后脑触地:对裁判员来说,这就等于承认战败了。场上喊声震天,掌声雷动。但是,尽管是战败者,锡巴利特人仍然可以分享胜利的欢乐。他功亏一篑,也就没有丝毫为此感到丢脸的想法。他失去了花冠后,既没有脸红,也没有尴尬,便慢慢地离开了柱廊,不过就是那么回事罢了。
  因此,剩下了两个战胜者,而还不曾摔角的琉喜阿斯必须同他们两人摔角。他们把眼睛转向这个罗马人。在前几次竞赛期间,他裹着披风倚在一根圆柱上,镇静自若,表情漠然,冷眼旁观。只是在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他神态温文尔雅,举止柔弱无力,金发浓密,轻飘的黄色胡须恰好遮掩住脸颊的下端。一看到这个冒失前来同强健的底比斯人和敏捷的竞技者争夺荣誉的弱小对手,人们不禁哑然失笑。琉喜阿斯在传遍全场的交头接耳声中意识到这种普遍的感觉,但他没有因此而感到不安,也不屑理睬。他往前走了几步,扔掉外套。这时,人们才发现托住这个阿波罗似的头颅的脖子刚劲有力,臂膀结实强壮;还有更稀奇的事,他那肌肤白皙得使切尔克斯①的少女都自觉形秽的身体上,竟布满了如同覆盖在豹子浅黄褐色毛皮上的那种斑点。底比斯人漫不经心地望了望他新的敌人,而那个竞技者则显然吃惊地退缩了几步。这功夫,斯波吕出现了,他往主人的肩上倒了一小瓶香油,用一块紫红色的布,把他浑身上下都涂遍香油。
    第一个摔角的是底比斯人,他朝琉喜阿斯跟前迈了一步,对他拖得太久的准备活动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琉喜阿斯伸出一只手,以命令的态度表明他还未准备完毕,总督立刻说道:“等一等。”其实年轻的罗马人已经涂上了油,剩下的只消在圆形竞技场的尘土里打个滚,这么做是出于习惯,可是他并没有打滚,却将一只膝盖跪在地上,斯波吕把在赫里索阿斯河畔搜集来的、掺杂着碎金的满满一袋沙子倾倒在他肩上。这个最后的准备活动一结束,琉喜阿斯便站起来,伸开双臂,表示他已准备好了。

  ①切尔克斯:高加索北部地区的名字。
  
  底比斯人充满信心地走上前来。琉喜阿斯镇静自若地等候着他。对手那粗糙的双手只轻轻擦了他肩膀一下,他眼里就冒出了怕人的火光,发出一声虎啸似的叫声。与此同时,他跪下一只膝盖,用结实的胳膊抱住牧羊人髋部以上、肋骨以下的胁部,接着,他一面牢牢拽住对手的后背,一面用胸脯压住他的腹部,突然,他两臂抓着巨人立了起来。这个动作进行得如此之快、如此敏捷,底比斯人根本来不及抵抗,就被举过对手的头顶之上,同时,找不到什么可抓的胳膊在空中拍打着。这时,希腊人看见海格立斯和安泰俄斯①的格斗又重演了。底比斯人把手按在琉喜阿斯的的肩上,用尽双臂的力量死死顶住,试图砸碎使他透不过气来的可怕锁链,但所有的努力都徒劳无功,他又白费心机地用盘缠的蛇一般的两只小腿夹住对手的腰,这次可是拉奥孔把蛇制服了,底比斯人越是用劲儿,琉喜阿斯似乎就越是夹紧捆住他的锁链。他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一个明显的动作,把头顶进敌人的胸脯好象要听听他困难的呼吸。他越顶越紧,犹如他增长的力量必须达到超人的程度似的,他就这么保持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人们看见底比斯人作了几个咽气前的连续、明显的手势。起初,难以忍受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淌到身上,洗净了满身灰尘,随后他的脸变成了猪肝色,胸腔发出嘶哑的喘息声,小腿松开了对手的身体,胳膊和脑袋往后一仰,最后,一股鲜血从他鼻腔和嘴里喷溅出来。这时,琉喜阿斯张开手臂,昏迷的底比斯人大铁锤般跌落在他脚下。

  ①安泰俄斯:希腊神话中的利比亚巨人,一译安泰。海格立斯与他格斗时,在半空中用双臂把他扼死。

  既没有任何快活的叫喊声,也无任何鼓掌来欢呼这个胜利,沉闷的人群哑然无语,寂静无声。其实没啥可说的,一切都是按照摔角规则进行的,没有给予任何打击,琉喜阿斯就毫不手软地正大光明地战胜了对手。由于没有出现一点喝采声,说明目击者对这个场面的兴趣已不是那么浓厚了。因此,当奴隶们抬起仍旧昏迷不醒的战败者时,注视他的目光立刻转向在前一场竞赛中显示出了灵敏和力量的竞技者,他曾向琉喜阿斯许诺自己是令人生畏的对手。没想到大失所望,因为就在琉喜阿斯准备第二次摔角时,他带着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走向琉喜阿斯,一只膝盖跪在地上,举手表示承认自己是战败者。琉喜阿斯仿佛在考虑这个行动,毫无诧异地观察着这个敬意,他没有伸出手去,也没有扶他起来,而是环顾四周,仿佛在询问这群惊讶的人,这个家伙是否够资格敢来怀疑他的胜利。然而,没有一个人做手势,也没有一个人说出一句话来,在这深沉的静寂中,琉喜阿斯朝总督的看台走上前去。总督把花冠递给他了。只是在这时,才响起一阵阵稀稀拉拉的掌声,不过,很容易看得出来,这些掌声是那些把琉喜阿斯运来的海船上的水手作出的赞扬表示。其实,就跟在这个集会上传播了迷信的恐惧一样,控制了这群人的感觉并非就对年轻的罗马人不利。这种聚集了旺盛的青春活力的力量,使人勾起对英雄时代的奇人的回忆,忒修斯和庇里托俄斯①的名字脍炙人口,妇孺皆知,但,并非没有一个人流露出他的想法,每个人就要相信半神半人降临了。最后,这个公众的敬意,这个提前承认的败北以及奴隶在主子面前那种屈从,到底使这种想法完全稳定下来。所以,当战胜者一只手靠着阿米克莱的胳膊,另一只搭在斯波吕的肩上走出圆形竞技场时,这群人受好奇心驱受,人人都匆匆地、但却默不作声、诚惶诚恐地尾随着琉喜阿斯,直到他进了房东的大门为止。的确可以这么认为,与其说这是凯旋而归的盛大仪式,倒不如说是送葬的队列。

  ①庇里托俄斯:希腊的伊克西翁。
  
  到了城门,没能观看到竞赛的年轻姑娘和妇女们,手拿月桂枝等候着战胜者。琉喜阿斯用眼睛在阿克黛的伙伴中间寻找她,可是,要么出于害羞,要么胆怯,阿克黛不在场,而他却枉费心机地寻找她。他加快了步子,希望科林斯少女在昨夜她为他打开的房门门槛上等候他,他穿过了他曾同她一块儿经过的广场,走上她曾为他带路的街道,但好客的门上没有装饰任何花彩和花冠。琉喜阿斯急步跨过门槛,冲进门厅,把跟在身后的老人撇得远远的。门厅里阒无一人,从开向花坛的厅门看出去,他瞧见少女跪在狄安娜的雕像前,宛如她拥抱着的大理石雕像般浑身洁白,纹丝不动。他轻手轻脚地走向她身后,把刚刚赢来的花冠放在她头上。阿克黛叫了一声,猛地朝琉喜阿斯转过身来,年轻的罗马人那骄傲、炽热的眼睛向她表明了比滚落在她脚下的花冠——客人获得的前来希腊争夺的三项荣誉奖的第一项——还要更令人满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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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第二天,从清晨起,科林斯全城就好象披上了节日的盛装。马车竞赛虽说不上是最有古代风格的竞技,也堪称蔚为隆重壮观的了。赛车仪式已经在诸神的雕像前举行过了,战车在夜里就聚集到矗立在靠近城东的列切门旁的朱庇特神庙里,祝圣的雕像必须横贯城市首尾,分别延伸到耸立在背面山坡上的圆形竞技场和克利塞港。上午十点钟,按照罗马的标度线也就是天亮快四个钟头,仪仗队浩浩荡荡上路了。身穿凯旋服的郎都鲁斯总督乘着双轮马车,行进在最前面。继他之后,来了一队骑着马、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那一些漂亮的马饰有金箔,套着猩红色的马衣,骑手们全都是骑士的儿子。少年后面是白天参加有奖竞赛的竞赛者。领头的是头一天的战胜者琉喜阿斯。他身穿一件绿色的长袍,乘着一辆镶嵌有黄金与象牙、由四匹套着紫红色缰绳的白骏马拉动的双轮马车。他的头上没有摔角的花冠,却戴着一个光芒四射的金箍。为了同太阳神更加相象,他的胡须撒上了金粉。他的后面,走着一个塞萨利亚①的希腊青年,穿着一件黄色长袍,驾着一辆套有四匹黑马的青铜马车,神情傲慢,英俊魁

  ①塞萨利亚:希腊的一个地区。

梧,颇似阿喀琉斯①。最末的两个人,一个是硬说从西亚比得山②下来的雅典人,另一个是皮肤给太阳晒得黑黝黝的叙利亚人。第一个人罩着一件蓝色长袍,他往前走动时,喷香的乌发随风摆动;第二个穿一件用湖绿色腰带系腰的乳白长衫,跟以实玛利③的儿子们一样,他的头上束有一条跟西奈④峰巅闪亮的雪同样晶莹的白色头巾。
  接着,以诸神雕像为前导,走来了化装成森林之神和绳子草属植物的竖琴演奏者、长笛吹奏者的队伍,十二个重要神像的副司祭也混在队伍里,他们抬着箱子、插满鲜花的花瓶和金铸银制的香炉。香炉青烟袅袅,燃着最名贵的香料,最后,由一些骑士和贵族簇拥着骏马拉的驮轿殿后。驮轿里的神像姿势各异:有的站着,有的躺着,还有的坐着。这个几乎要跑遍全城的仪仗队,在两排布满画像、装饰着雕塑和张挂有壁毯的房屋之间成纵队行进。到了阿米克莱门前时,琉喜阿斯回头寻找阿克黛,在房屋正面前边挂着绛红色帘子的一角下,他望见了面色绯红、怯生生的阿克黛的脑袋,她头上戴着前一天他弄落在她脚下的那顶花冠。阿克黛突然发现了他,连忙放下帷馒。透过遮蔽她的帘子,她听见了年轻的罗马人的说话声:“来接我回来吧,啊,美丽的女主人!我要用黄金花冠换掉你的橄榄枝花冠。”
  快到中午时,仪仗队到了圆形竞技场门前。这是个长两千、宽八百法尺的巨大建筑物,被一道高六法尺的围墙隔开

  ①阿喀琉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
    ②西亚比得山:希腊地名。
  ③以实玛利:《圣经·旧约》亚伯拉罕和妻子的使女夏甲所生的儿子。
  ④西奈:埃及的省。

着,把它拉长的话,每一头至少可以过四辆二轮马车。这个赛场内圈四周遍布着祭坛、神庙和空着的雕像底座。这些雕像的底座是特地为这个盛大节日腾出来,等着置放诸神雕像的。圆形竞技场的一端被栅栏拦成马厩占用了,另一端是阶梯长凳,在围墙的每个尽头,置放着三个三角形的路程碑,马车必须七次绕过它,才能完成规定的赛程。
  正如大家所见到的那样,赛车运动员们早已披挂上了颜色各异的缎带,而且,如同提前就下好了大赌注似的,赌客们根据他们的健康气色、马种或者昔日的胜利史,来选定给了他们自信心和使其激动的这些人的缎带。圆形竞技场的阶梯长凳上几乎是座无虚席,这类竞技赛常常合观众们狂热崇拜的口味,他们把个人兴趣同对被保护人的兴趣连在一起了。女人们自己则选定了不同的对手,从她们的腰带和跟四个战车竞赛者穿的号衣相协调的面纱上,就能辨认出她们选中的人。因此,听到仪仗队走过来时,人群兴奋得仿佛遭电触似地骚动起来,顿时,人海沸腾,万头攒动,宛如汹涌、喧嚣的浪涛。门才打开,刚来到的观众人流,犹如拍击巨石围墙的潮水,涌进了竞技场,空旷的场里一会儿就水泄不通了。跟随仪仗队看热闹的一部分人也想进去,结果被总督的卫队赶开了。这群人不死心,又寻找可以俯看竞技场全场的高地。他们有的攀着树枝,有的悬吊在围墙的雉堞上,还有的手拿鲜花站在临近的屋顶平台上。
  大家刚刚坐下来,正门就开了。在圆形竞技场的进口处出现了郎都鲁斯,等待他的喧闹激动一下子平息下来,继而全场鸦雀无声。总督为自己属于在罗马受克劳狄·尼禄庇护的绿衣集团的一员深感荣幸,他要么对琉喜阿斯抱着信心,要么出于对奉为神明的克劳狄·尼禄皇帝的讨好,他没有穿绛红色的长袍,而是穿着绿色的长衫。他在圆形竞技场缓慢地绕场一周,为身后的诸神雕像带路,乐师们一直跟在后面,不停地演奏着,在鼓乐声中,雕像一个个被横置、竖立在底座上了。
  这时,郎都鲁斯把一片白色羊毛扔在竞技场中间,发出了信号。立刻,一个身着墨丘利服装的传令官,骑着一匹光溜溜的、连马嚼子都没有的马,拍马冲到了场地中间。他没有飞身下马,就用赫尔墨斯①神杖的一翼挑走了罩布,一边摇旗似地挥动罩布,一边在栅栏内疾驰了一圈,随后,到了栅栏时,他把赫尔墨斯神杖和罩布从墙上扔过去,车马随从在墙后等待这个信号。
  一接到这个信号,栅栏的门都打开了,四个比赛者出场了。
  与此同时,他们的名字被扔进了一个篓子里,他们的次序全靠运气来安排了,这么一来,离内圈最远的人,就没法抱怨自己运气不佳,非得按规定跑完最大的一个圆圈了。名字按顺序抽出来以后,这个顺序就将指定每个人所占的位置。
  总督把写有名字的纸团混在一起,然后抽出来,依次将它们打开:他宣读的第一个是缠头巾的叙利亚人,叙利亚人立刻离开他的座位,站到围墙边去了,以便把他的马车轴移到跟沙地上的白粉相平行的线上。第二个是身穿蓝色长衫的雅典人,他走过去站在他对手的旁边。第三个是身着黄色服装的色萨利②人。最后一个是琉喜阿斯,好象嫉妒他前一天

  ①赫尔墨斯:即古罗马神话中的墨丘利商业之神。
    ②色萨利:希腊地区名。

的胜利似的,命运存心把他安排在于他最不利的位置上。这最后两个叫到名字的人,立刻走到他们对手旁边去了。这时,一些年轻奴隶穿过二轮马车,用自己主人的彩色缎带把马尾巴编成辫子,同时,为了增强它们的勇气,还在这些高贵的动物眼前挥动小旗子,而排成行的竞技者,拿起拴在圆环上的链条,把四马二轮战车分毫不差地带到平行线上。
    在这等待的片刻里,喧闹声骤然四起,打赌的人翻了一番,叫出和接受了新的赌金,乱七八糟的话搅在一起,不绝于耳。突然,响起了军号声,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站着的观众们坐了下来。这个刚才还喧嚣、嘈杂、波涛汹涌的大海,骤然风平浪静,显得象一块色彩缤纷、姹紫嫣红的斜坡上的草地。一听到乐器奏出了最后一个音符,链条就放了下来,马儿以全速拉动的四辆战车出发了。头两圈跑完了。在这两圈中,对手们几乎都保持了各自的位置,其实,有经验的观众开始看出了马儿的素质。叙利亚人吃力地驾驭着他的骏马。他的马是些脑袋结实、腿细长、惯于在荒野上到处奔驰的烈马,他仗着自己灵活、懂窍门,才使它们习惯了听人使唤;他使它们无拘无束时,人们就觉得它们会跟西蒙风一样迅疾地把他带走。据说,在这些从尤达①顶峰脚下,延伸到阿斯伐尔特②湖畔的广阔的沙漠平原上,它们曾常常跑在西蒙风的前面呢。这个雅典人的马是从色雷斯③弄来的,因此傲慢得象神人一样,还吹嘘自己是神人的后裔,他让他的奴隶去照管马的训练,使人觉得他一只手驾驭、并且用罕有的

  ①尤达:叙利亚地名。
    ②阿斯伐尔特:叙利亚地名。
    ③色雷斯:希腊地名。

声音刺激的套车,在危急关头跑得更加费劲。相反,色萨利人好象是他埃利德骏马的灵魂,驾轻就熟。因为他曾亲手饲养它们,在阿喀琉斯在皮莱乌斯和伊尼佩之间训马的地方,亲自把它们训练了一百次。至于琉喜阿斯,当然早就找到了维吉尔所讲的迈西亚马种,它们的母畜由于餐风露宿,繁殖力极强,尽管他跑的距离最大,也没有用任何劲儿,没有抑制它们,更没有催马加鞭,而是让它们用平素的速度跑得轻松自如,保持着不变的位置。说他输了,甚至倒不如说他已经稳操胜券了。
  第三圈时,优势是真还是假,就比较清楚地显露出来了。雅典人已超过了色萨利人,跑在了他对手的最前面,把他们撇下了两支长枪远,叙利亚人使尽吃奶的力气拉住他的阿拉伯马,让别人超过去,他对重新占优势满有把握。最后,神一般镇定自若、自己似乎也是神的雕像的琉喜阿斯,仿佛参加一项陌生的竞赛,兴趣不大似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动作是按照优美的滑稽剧中最严格的规定做的。
    第四圈时,一个小事故把三个竞赛者的注意力轻移到了琉喜阿斯身上。他那用犀牛皮做的镶嵌着金子的鞭子,脱手滑落在地。琉喜阿斯马上镇静地停住四马二轮战车,纵身跳到场地里,捡起那根可以认为当时已是废物的鞭子。待他爬上战车时,对手们已超过他大约有三十步远了。在这极其短暂的片刻里,他给了满怀希望和兴趣的绿衣集团当头一棒,但他们的担忧跟一道闪电的亮光同样迅疾地消失了:琉喜阿斯朝马躬下身去,既没用鞭子,也没有用动作去刺激马儿,只是打了一声奇特的口哨;它们立刻象插上了珀伽索斯①的


  ①珀伽奈斯:希猎神话中生有双翼的神马。

双翼似地跑开了。第四圈结束之前,在一片掌声、叫声中,琉喜阿斯重新占据了原来的车道。
  第五圈中,雅典人不再是他那些狂奔疾驰的马儿的主宰了;他虽把对手们远远摔在身后,但这个强作的优势骗不了任何人,无疑是自欺欺人。只见他时刻不安地转过身来,由于使尽了这种境况中的浑身解数,他不是尽力抑制已经疲惫的马儿,反而还用三根皮带做的鞭子猛抽它们,同时呼唤它们的名字,希望在它们精疲力竭之前,他能够再次取得优势,使得落后的人不能追上来。再说,他清楚地感到,虽然他可以接近内圈,但他使用在套车上的力量已所剩无几了,加上他担心撞碎路程碑,所以不尽力缩小全程的距离,依然奔驰在出发时抽签为他规定的车道上。
  只剩下两圈了,从观众和竞争者的激动里,人们感到就要见分晓了。以雅典人为代表的蓝衣打赌人,明显地对他的暂时的胜利流露出不安,大声叫他减低马的速度,可这些畜牲误把叫嚷声当作了刺激,反而把速度加快了一倍,跑得汗水淋漓,表明它们顷刻就要筋疲力尽了。
  这会儿,叙利亚人松开了战马的缰绳,沙漠的儿子纵情驰骋起来,开始占据了车道。色萨利人为这种驱赶马儿的速度吃了一惊,马上吆喝他的忠实伙伴,旋风般冲了上去。至于琉喜阿斯只是吹着口哨,这已经刺激了他的战马,而且,他似乎也没有炫耀他的全部力量,仍循序渐进。
  其实,雅典人早看见了命运安插在他左右的两个竞争者暴风般向他猛袭过来,他明白如果他在内圈和他之间让出了马车道,那就全完了。因此,他非常及时地靠近了围墙,阻挡了叙利亚人和他并驾齐驱。这时,叙利亚人策马走到右边,试图从雅典人和色萨利人中间穿过去,可是车道太窄了。他一眼瞥见了色萨利人的马车比他的轻便,但不及他的牢固,便当机立断,打斜刺里向他驶过去。他用车轮挤车轮,弄断了对手的车轴,挤翻了他的马车,马车夫被摔在场地里。
  这个手段耍得太高超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撞车造成了人仰马翻。同样地,叙利亚人也暂时耽搁了一下,可他立刻又重新占了优势。雅典人发现一直被他摔在后面的两个竞争者,几乎与他同时跑到了第六圈。在完成这最后的环跑的第六次竞争之前,他被别人赶上、超过了。从这时起,在白衣马车夫和绿衣马车夫之间,在阿拉伯人和罗马人之间胜负就悬而未决了。
  这时,人们看见了一个壮观的场面:八匹马跑得如此之快,不相上下,真可以说是并驾齐驱了,一大片灰尘狂风暴雨般笼罩着它们,使人仿佛耳闻轻微的雷声,仿佛目睹闪电划破云层,但照样听得见车轮辚辚,在奔马扬起的滚滚尘土中照样辨认得出火星。竞技场上的人都站起身子,打赌的人挥动着纱巾和白色、绿色外套。由于选定雅典的儿子和色萨利人的黄、蓝号衣而输了的这些人,忘了新近的失败,又用叫声和掌声激励两个对手。最后,似乎叙利亚人快要占了上风,因为他的马已超过了对手的一个马头,但与此同时,好象就在等着这个信号似的,琉喜阿斯挥了一下鞭子,在驷马屁股上抽出血淋淋的条痕,高贵的畜牲痛得惊叫;接着,趋势如鹰似箭,闪电般冲了上去,超过了斗输的叙利亚人,跑完了规定的全程,把他撇在后面五十多步远的地方,来到终点停下了,完成了规定的赛程。这就是说围绕竞技场地跑了七圈。
  立刻,崇拜得近乎狂热的振耳叫声响了起来。这个陌生的罗马年轻人,头一天摔角的胜利者,又成了今天的赛车冠军,这是忒修斯,这是卡斯托耳,也许是复又降世的阿波罗,但这一定是诸神的宠儿。这时候,对这种胜利好象习以为常的琉喜阿斯,从他的二轮马车上轻盈地跳下来,登上把他引向一个雕像台座的几级台阶,把自己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当一个传令官宣布他的名字和胜利时,郎都鲁斯总督离席走下来,将一枚伊都密亚的棕搁叶状勋章放在他手里,把一顶用绛红色细带子编结的金银箔花冠戴在他头上。至于硬币奖,有人给他端来了盛在青铜器皿里的金币,琉喜何斯把金币还给总督,要他代自己散发给孤儿老人。
  然后,他立即向斯波吕打了个手势,后者飞快地跑到他面前,手里捧着一只他早晨从阿克黛的大鸟笼里捉来的白鸽。琉喜阿斯把系有两片花冠的金箔的绛红色带子,绕在维纳斯的鸟儿的脖子周围,放了这个胜利的信使。白鸽迅速展翅朝耸立着阿米克莱府邸的城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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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喜阿斯接连夺取的两个胜利和比赛中伴随着胜利出现的一些令人费解的情况,如同我们说过的那样,在观众的脑海里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以前,希腊曾经是诸神爱恋的乡土。阿波罗被逐出天国后,变成了牧羊人,守护着色萨利国王阿德墨托斯①的羊群;在流水中诞生的维纳斯,由特里同②把她推向了邻近的海滩,在靠近埃洛斯的地方上了岸,自由地为自己选择了祭礼的场所。在世界上所有的其他地区中,她更喜欢格尼德、帕福斯③、意大利和基西拉岛④。最后,同克里特岛人争夺诸神之王同乡的荣誉的阿卡迪亚人⑤,让朱庇特诞生在利舍峰上,这种说法没有根据,当他必须选择一个帝国时,他把皇冠搁在奥林匹斯顶峰,至少可以肯定这是虔诚的记忆的产物。怎么,靠了琉喜阿斯,靠了这个被罗马人剥夺了后代继承权,但没能夺走他们历史的人民的诗意的想象,所有这些神话时代的记忆才重新再现了。因此,

  ①阿德墨托斯:希腊的弗赖国王,阿耳戈英雄。
  ②特里同:希腊神话中的海神,波塞冬和安菲特里特的儿子。
    ③帕福斯:希腊地区,首府。
  ④基西拉岛:希腊的岛屿。
  ⑥阿卡迪亚:希腊的洲名。

这些到场跟琉喜阿斯争夺赛歌奖的竞赛者,看到了那些跟他争夺赛车和摔角荣誉的人的恶运,便抽身引退了。他们想起了同阿波罗竞赛的玛息阿①的不幸,以及向缪斯挑战的庇厄里得斯②的命运。因此,五个报了名的竞争者中只剩下了琉喜阿斯一个人。但是总督仍然决定了在约定的日子和时间举行庆祝会。
  琉喜阿斯选的音乐主题引起了科林斯人的强烈兴趣:这是一首献给凯撒·尼禄皇帝本人的写美狄亚①的诗,人们知道伊阿宋抢走了美狄亚这个巫师后,把她带到了科林斯,扔在了这座城市里,将她安置在他两个儿子的祭坛脚下,使他们受诸神的保护。然而,她用一件跟涅索斯染有毒血的长袍一样的婚服,毒死了她的情敌。科林斯人对美狄亚的罪行恐惧万分,他们把她孩子的塑像从神殿里弄出来,用石头砸得粉碎。这个渎神行为根本没有受到制裁;不过诸神们替他们受凌辱的尊严报了仇,让科林斯所有的孩子都染上了流行病。这个时代已过去十五个世纪了,杀人犯的子孙们矢口否认他们父辈们的罪行。但两个牺牲品遇害的每年这一天,被规定为节日。在这个节日里,孩子们穿上了黑裙子,剃光头一直剃到五岁,表示赎罪祭礼,这个节日和习惯就是明显的证据,矢口否认掩盖不了这个可怕的实事真相。因此,要明

  ①玛息阿:希腊神话中自然界的神,喜欢吹笛子。他和太阳神阿波罗比赛,他吹笛子,阿波罗弹竖琴。弥达斯判玛息阿获胜。阿波罗恼羞成怒,把玛息阿活剥了皮。
  ②庇厄里得斯,希腊神话中庇厄里亚的女神。
  ③美狄亚:希腊神话中科尔喀斯王埃厄忒斯的女儿,精通巫术,与伊阿宋为夫妇。

白这个情况是多么大的增加了观众们的好奇心,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由于许多人潮水郁涌向科林斯,不可能把他们全部安置在这个远比体育场和赛车场小得多的剧场里,这个剧场只能容纳两万观众。人们在象牙板上刻上与阶梯长凳数字相一致的号数,把它们发给科林斯的达官显贵以及有身分的外国人。指定专人负责招呼每一个人入座,监督着不准任何人僭越指定的座位,所以,尽管人群在外面拥挤,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为了减弱五月太阳光线的幅射,剧场覆盖了一块巨大的帷幔。这是一块天蓝色薄纱,用缀满金星的丝织物织成。在薄纱中央的一个熠熠闪光的圆圈里,看得见身着凯旋服、乘着驷马战车的尼禄。尽管这种天篷的阴影遮住了剧场,还是热得要命,许多年轻人手里拿着硕大的孔雀羽毛扇,给一些与其说坐在绛红色垫子或波斯地毯上,不如说卧在上面的女人摇扇驱热,连奴隶们也提前坐到了留给他们的阶梯上、凳上。阿克黛也在这些女人中间,她只敢戴着胜利者奉献给她的花冠,头上夹着白鸽捎给她的两片金箔。不过,她的身边却没有献殷勤的快活年青人,跟大多数来看表演的妇女的身旁一样,她旁边坐着脸色平静、严肃的父亲,可是,他脸上的微笑表明了他对客人的胜利很感兴趣,就象他为之感到骄傲一样。他完全相信琉喜阿斯的运气,已确定了她女儿的未来,可以肯定,他们这次仍是来观看胜利的。
  快到宣布演出的时间了。正当人人都怀着好奇心,焦急地等待着时,响起了一声雷鸣般的吼叫声,一阵细雨降落在观众身上,充满香气的空气顿时变得清新了。所有的观众都鼓起掌来。这个响雷是两个男人在幕后制造出来的,他们滚动装有石块的克劳狄·蒲尔彻的青铜器皿①,宣布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至于这股雨水,无非是用西里西亚的藏红花粉泡制成的玫瑰香水,从环绕剧场四周的雕像的喷嘴里喷射出来的。不一会儿,幕布徐徐落下,琉喜阿斯手拿竖琴出场了,他的左边是笑剧演员珀里斯,在他演唱时负责打手势,他的后面,是出钱雇来的合唱队,由笛子吹奏者领奏,滑稽剧演员担任指挥。
  一听到这位年轻的罗马人唱出的音符,就知道演唱者技巧娴熟,深谙此道。他不是同时就开始表现主题,而是先用一种包括两个八度音和一个五度音的音阶作引子。这就是说,自从提摩太②以来,这是人们听到过的人的最宽广的音域。这个流畅、准确的前奏曲结束了,他转入了主题音乐的演唱。
  如同我们前面交待过的一样,他唱的是美狄亚的奇遇。美狄亚是个美貌迷人的女人,善施可怖的魔法的女巫师。克劳狄·凯撒·尼禄精通戏剧艺术,这支歌曲是他根据伊阿宋的神话故事取材的。伊阿宋乘坐阿耳戈号大船在科尔西德海岸登陆时,遇到了在岸边采撷鲜花的埃尼忒斯王的女儿美狄亚。一听到这第一支歌,阿克黛颤抖了一下,这跟她看见琉喜阿斯到达时的情景一样;两侧涂金的双桅战船靠拢科林斯海滩时,她也在采集野花,而且,她从伊阿宋的请求和美狄亚的回答里,听出了她和年轻的罗马人之间交谈时各自说的话。

  ①克劳狄·蒲尔彻创造了这种方法,以他的名字命名。
  ②提摩太:《圣经·新约》:使徒保罗的门徒,曾随保罗外出传道。

  这时,好象要得到非常柔和的感觉,就得有独特的和声似的,斯波吕利用合唱队的间断,拿着一把爱奥尼亚式的竖琴走上前来。所谓爱奥尼亚式,就是指十一根弦的竖琴。它很象提摩太在拉栖第梦人耳边演奏的那种乐器,而斯巴达的监察官却认为这种乐器的声音软绵绵的,危害极大,声称演唱者损伤了古代音乐的庄重,企图腐蚀斯巴达年轻人。拉栖第梦人把这个政令严守到厄科斯——波塔摩斯战役时代,这个时代使他们成了雅典的主宰。
  打这以后,现在已过去四个世纪了;斯巴达正处于发育期,雅典已沦为罗马的奴隶,希腊缩小成为一个省,欧里比得斯的预言实现了,不但没有让公共条令的执行者减去四根弦,琉喜阿斯反而得到了近乎狂热的热烈喝采声。至于阿克黛呢,她屏息敛神地倾听着,觉得他的情人才开始叙述的故事就是她的亲身经历。
  确实象伊阿宋一样,琉喜阿斯是来夺取令人赞叹的奖品的,已经如愿以偿的两次成功,预示着他会象伊阿宋一样成为优胜者,可是为了庆祝胜利,需要另一种竖琴来代替他歌唱过爱情的这把竖琴。自从在赫卡忒①神庙遇到美狄亚后,他就从美丽的情妇那儿得到了无边魔法的帮助,以及将帮助他克服阻挡夺取金羊毛的可怕障碍的三个法宝,靠了一把吕底亚竖琴——一种声调时而低沉、时而刺耳的竖琴,他引诱起被诱惑的人。这时的阿克黛浑身颤抖,脑子里怎么也不能把伊阿宋跟琉喜阿斯分开。她注意倾听着这个英雄的故事。伊阿宋身上涂抹了一种不会使他受伤的魔汁,走入第一道围

  ①赫卡忒:希腊神话中夜和下界的女神,也是幽灵和魔法的女神。

墙时,两头伏尔甘的公牛出现在他跟前。它们腰身粗壮,青铜角蹄,嘴里喷火;伊阿宋刚刚用魔鞭抽着它们时,它们就静静地让自己被拴在了钻石犁头上,英勇的耕耘者开垦了献给玛斯的一百多公亩的土地。阿克黛跟着听下去:他就从那儿经过第二道围墙,刚到那里,一条巨蟒在它藏身的夹竹桃和油橄榄树从中竖起了脑袋,咝咝叫着向英雄窜过来。这时,一场恶斗展开了。由于伊阿宋不会受任何伤害,这条巨蟒咬了一些没有危害的伤口,枉费心机地紧紧缠住他,累得筋疲力尽。相反,伊阿宋的每一剑都给它捅了一个深深的伤口,这头怪物因伤重而退却了。伊阿宋转入攻势,巨蟒仓皇逃命,英雄紧追不舍。它逃进一个狭窄、阴森的洞穴,伊阿宋象它一样跟在后面爬了进去。然后手里拎着对手的头马上出来了,这时他返回到他耕耘过的田地里,在犁铧开辟出来的犁沟里撒下巨兽的牙齿。神奇的犁沟里马上长出了一帮活生生的好战家伙,他们全副武装地向他冲来。伊阿宋只不过把美狄亚给他的一块小卵石扔在了他们中间,这伙人就掉转武器,自相残杀起来。趁他们忙着杀自伙人,伊阿宋进入到第三道围墙。围墙中间挺拔着一株大树,银树干,绿宝石树叶,红宝石果实,树枝上悬挂着金羊毛,郎佛里克索斯①剥下的公羊皮。但是还有最后一个敌人,它比跟伊阿宋交过手的任何一个敌人都更为可怕、更难制服:这就是两翼庞大的巨龙,它裹着一层钻石鳞甲,跟向它进攻的这人一样,也是刀枪不入。所以,同最后这个对手相搏,武器也有区别,伊

  ①郎佛里克索斯:希腊神话,郎佛里克奈斯曾宰杀公羊祭献宙斯,并把羊皮、即金羊毛,送给国王埃厄忒斯,国王又把金羊毛转给阿瑞斯,由毒龙看守。

阿宋把一个盛满奶水的金杯搁在地上,巨兽来喝了这种催确饮料,致使它酣睡不醒。趁巨龙安息时,这位冒险家、埃宋的儿子取走了金羊毛。
  这时,琉喜阿斯又拿起爱奥尼亚竖琴。美狄亚在等待着胜利者,准是伊阿宋说了些感情强烈的情话,他的情妇才决定离开她的父亲和祖国,跟随他飘洋过海。美狄亚内心斗争了很久,痛苦不堪,可爱情到底占了上风。她半裸着身子,颤抖着离别了熟睡中的父亲,到了宫殿门口,她想最后一次再看看这个赐给了她生命的人:她转过身来,双脚战战兢兢,屏住呼吸,进了老人的卧室。她走近床榻,向他的额头俯下身去,在他的苍苍白发上印了一个永别的吻,抽泣了一声,老人还以为是梦呓呢。然后,她出来投进在门口等她的情人的怀抱,他把昏迷的美狄亚带上了这只由密涅瓦亲自在伊俄科斯工地上制造的神异大船,波浪在龙骨下温顺地起伏。当苏醒过来时,美狄亚看见慈爱的海岸在地平线上变得模模糊糊了,她离开亚洲去了欧洲,丢下了父亲,跟丈夫远走高飞,告别了过去,去迎接未来。
  琉喜阿斯充满激情,昂扬地唱完了诗歌的第二部分。所有的妇女都非常感动地倾听着。尤其是阿克黛,象美狄亚一样,被爱情的强烈震颤攫取住了,她两眼勾勾的,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屏息聆听,相信听到了她自己的故事,目睹了神异的艺术给她介绍的她一生中的过去与未来。所以,在美狄亚把嘴唇放到埃厄忒斯的白发上、心如刀绞地发出了子女对弥留之际的人的最后一声啜泣时,阿克黛紧紧靠住阿米克莱,面色苍白,头脑昏晕,她把头靠在老人肩上。至于琉喜阿斯,已经大功告成了。在诗歌的第一次间隙里,观众就拚命地向他鼓掌;这次是又喊又叫,捶胸顿足,他开始演唱歌剧的第三部分时,才使他自己激起来的兴奋的叫喊声得以平息下去。
  这次他还是用竖琴演唱,因为这不再是他描述过的纯洁或肉欲的爱情;也不再是战士和情人的胜利,这是演唱男人的忘恩负义,女人的嫉妒怒火;表现狂热、兴奋和疯癫的爱情。当时,只有多利亚调式能表现爱的所有痛苦和疯狂。
    美狄亚乘着神奇的大船航行,她在菲阿西亚上了岸,走上伊俄科斯向伊阿宋的父亲报答养育之恩,竟使他返老还童。后来,她在科林斯上了岸,她的情人为了娶克瑞翁国王的女儿格劳刻,将她遗弃在这儿。从这时起,这个忠贞不渝的情妇就变成了一个妒火中烧的女人。她把一件用毒药浸泡过的衣袍,送给伊阿宋的新娘,新娘毫无疑心地把它裹在身上。美狄亚在痛不欲生的期间,负心人伊阿宋发现她变得狂暴、绝望。为了使母亲不保存对情人的记忆,她亲手杀害了她的两个儿子,然后坐着龙车腾空而去。
  听到诗歌的这个段落,由于迎合了科林斯人象欧里庇得斯已经做过的那样,把谋杀孩子的罪名推卸到他们母亲头上的自豪感,鼓掌声和喝采声变成了嚷叫声和顿足声,其中还爆发出杂乱的响板声,这种响板是一种用来表达剧场的兴奋程度达到顶点的乐器。这时候,不再只是总督准备授给优秀的演唱者的油橄榄花冠了,这是妇女们从头上摘下来,狂热地抛向剧场上空的花饰和鲜花的阵雨。一会儿,就有人担心琉喜阿斯跟塔耳珀伊亚①给压在萨宾的盾牌下一样,在花冠

  ①塔耳珀伊亚:罗马城防官塔耳珀伊俄斯的女儿。她以索要敌军臂上配带的金环为代价为敌人打开城门。敌军进城后,向她头上投掷金环和盾牌,结果把她压死了。

下透不过气来,何况他纹丝不动,表面上对这个空前的胜利无动于衷,漠然视之。他用眼睛在这些女人中间寻觅那位以为他巴不得别人喝采的少女。终于,他望见她半死不活地靠在老人的胳膊上,并且,在这些风姿绰约的科林斯女人中间,唯有她头上仍然戴着花饰。他用非常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向她伸开了万般恳求的胳膊,阿克黛只好伸手从额头上摘下她的花冠,却没有力气把它抛到情人跟前,结果,花冠跌落在乐队席中间,于是她哭着扑进父亲的怀里。翌日
    拂晓,金色双排桨战船漂浮在科林斯湾湛蓝的水面上,轻捷、神异得象阿耳戈号船似的,跟它一样,带走了另一个背叛了父亲和国家的美狄亚。琉喜阿斯扶着面色苍白的阿克黛立在船尾的顶饰上。她透过面纱,眺望着渐渐缩小的希岱隆山峦,科林斯城就座落在它的山下。只要她能看见这座环绕山岗的城市和控制全城的城堡,她就目不转睛、嘴巴徽微张开地呆呆站着,纹丝不动。随后,城市首先消失在浪涌后,城堡宛如小白点隐没在罅隙里,又在浪尖上晃动了一会,才象一头扎进海里的翠鸟消失了。阿克黛心衰力竭,深深叹息一声,双膝一软,晕倒在琉喜阿斯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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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6 10:47 | 只看该作者
  六

  年轻的逃亡者重新睁开眼睛时,已躺在了船上最华丽的房舱里;琉喜阿斯坐在她床边,托着她那面色苍白、头发蓬乱的脑袋。角落里雌虎蜷缩在绣金的绛红色地毯上,羚羊般平静、温顺地打着盹儿。天已黑了,透过天花板的洞口,望得见爱奥尼亚群星闪烁、美丽的天弯。双桅战船轻轻飘荡,简直象一只大海殷勤摇动的巨大摇篮,在给襁褓中的孩子喂奶似的。整个昏昏入睡的大自然,是那么宁静、那么纯净,有一会儿阿克黛竟以为她是在做梦,还睡在她童年时代的洁白无瑕的薄纱下面;留意着她最细微的动作的琉喜阿斯,一见她苏醒了,便打起响指。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奴应声进来了。她手里举着一根燃着的蜡棍,用它点亮立在床脚下的青铜枝形大烛台支撑住的金灯。打从年轻姑娘走进来起,阿克黛的眼睛就死死盯住她了,用一种越来越大的注意力打量她,这个她第一次见到的女奴,她似曾相见过;她的面部轮廓特征同样唤起了她脑际中最近的记忆。然而,她没法给这个年轻和忧郁的面孔安一个名字。这个可怜的孩子思绪混乱,脑子里象塞了一团乱麻,由于承受不住这个重压,她闭上了眼睛,让额头垂落在床上的靠垫上。琉喜阿斯以为她想睡了,便示意这个女奴照管她休息,然后离开了房间。同阿克黛单独留下来的这个女奴,用一种难以表达的忧伤表情注视了她一会儿,最后,她在直伸伸躺着菲贝的绛红色地毯上躺了下去,把雌虎的肩膀做了靠垫。从睡梦中惊醒的菲贝,半睁着闪亮凶猛的眼睛,一认出是朋友,没有惩罚她如此大胆无礼,反而用血红的舌尖去拂了几下那细嫩的手,尔后,又懒洋洋地睡了,发出了一声跟咆哮声相仿的叹息。
    这时,船的两侧出现了一种美妙悦耳的声音,这正是双排桨战船在科林斯下锚时阿克黛已经听到过的那支合唱曲;可这次的孤独感和夜的沉静使它感染力更强,神秘色彩更浓。继合唱声过后,跟着响起了独唱的歌声。琉喜阿斯为尼普顿唱起了祷词,阿克黛听出这些震撼人心的歌声,正是昨晚在剧场唤醒了她心灵中最隐秘的弦的声音。音调如此响亮明快,如此悦耳动听,简直可以认为巴利纳尔海岬的美人鱼来到了乌利西斯①跟前。阿克黛对这个令人陶醉的音乐力量完全心悦诚服了。她睁开困涩的眼皮,定睛望着天上的繁星,渐渐忘了她的内疚和痛苦,心里只想着她的爱情。竖琴的震颤余音过去好一会了,歌声的最后的节奏也慢慢变弱了,空中精灵的翅膀把它们带走了。阿克黛沉浸在这个优美的曲调里,还在聆听着,终于,她垂下眼睑,但她的目光第二次同这个少女的目光相遇了。跟她的女主人一样,女奴仿佛也着了魔。两个女人的目光到底交织在一起了。阿克黛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确信,这双忧郁的眼睛把迅速而明亮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已不是第一次了。阿克黛打了个手势,女奴站起身来。两人沉默了片刻,还是阿克黛先打破了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姑娘?”她对她说。
  “莎庇娜,”女奴回答说。这名字使询问者战栗了一

    ①乌利西斯:即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奥德修斯。

下,因为,如同她的脸庞一样,这种声音并不使阿克黛觉得奇怪;其实,女奴报出的名字在她身上没有唤醒任何记忆。
    “你的故乡叫什么?”阿克黛接着问。
  “我很小就离开她了,我没有故乡。”
  “谁是你的主人?”
  “昨天我属于琉喜阿斯,今天我为阿克黛效劳。”
    “你属于他很久了吗?”
  “打从我认识了自己起。”
  “你一定对他忠心耿耿啰?”
  “象女儿对待父亲一样。”
    “那么,过来坐在我旁边,我们谈谈他。”
    莎庇娜服从了,但显而易见地怀着一种反感。阿克黛把这种犹豫归结为害怕,她拿起她的手来使她放心。女奴的手大理石般冰冷,由于她顺从了女主人那有吸引力的动作,与其说她坐在女主人指定的扶手椅里,还不如说她倒在里面。
    “我不是已经见过你了吗?”阿克黛接着说。
  “我不以为是这样,”女奴结结巴巴地说。
  “在体育场,在竞技场,在剧场?”
  “我从没离开过双排桨战船。”
  “难道你没有参加琉喜阿斯的凯旋仪式?”
  “我习惯这样。”
  在这样一方怀着越来越大的好奇心询问,而另一方流露出反感的回答的交谈以后,继而重新陷入了沉默。这种情绪太明显了,阿克黛心里当然明白。
  “听着,莎庇娜,”她对她说,我看得出你对换了主人很为难,我要告诉琉喜阿斯你不愿离开他。”
  “什么也别说,琉喜阿斯下了命令,就得服从。”女奴颤抖着叫道。
  “这么说他发怒很叫人害怕啰?”阿克黛笑着说下去。
    “可怕极了!”女奴带着非常惶恐的表情回答,阿克黛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可是,”她继续说,“他周围的人仿佛都爱他,尤其是那个年轻的斯波吕!”
  “斯波吕!”女奴喃喃道。
  这会儿阿克黛缄默无话,她又恢复了记忆。莎庇娜很象斯波吕,简直一模一样,没有早些发现她,实在令人惊讶,她抓紧少女的双手,同时直视着她。
  “你认识斯波吕?”她对女奴说。
  “他是我弟弟,”孩子结结巴巴地说……
  “他在哪儿?”
  “留在科林斯了。”
  此刻,房门开了。年轻的罗马人出现了。仍然捉住莎庇娜双手的阿克黛,感觉到她的新女奴全身都在哆嗦。琉喜阿斯那蓝色的眸子炯炯有神,他定睛看着这呈现在眼前的奇怪聚会,沉默片刻后,他对阿克黛说:
  “亲爱的阿克黛,你不想趁曙光初照的时候,去透透早晨的清新空气吗?”
  这种声音,表面上听起来柔和、平静,阿克黛却头一次觉察到里面包含有一种落地有声、令人发怵的东西。一种类似恐惧的本能感觉深深地渗入她的内心里,以致于她把问话看作是一个命令,就没有回答,只好从命。可是力不从心,要不是琉喜阿斯扑过来扶住她的话,她早就摔倒了。她感到情人象老鹰捕捉鸽子那样敏捷地抱住了自己。她惊惶不安,弄不明白恐惧的原因从何而米,恰同跑到悬崖绝顶上一样,走投无路,只好默不作声,闭上眼睛任人带走了。
    到了船甲板上,由于和风纯净,香气四溢,阿克黛感到体力恢复了。再说,她离开了琉喜阿斯的怀抱,便鼓起劲睁开眼睛。其实,她躺在了船尾顶饰上的金环网里。这张网一头固定在桅杆上,另一头固定在似乎用来作支架的小巧玲珑的雕柱上。琉喜阿斯背靠桅杆,站在她身旁。
  夜里,大船一帆风顺地驶出了科林斯湾,绕过了伊利亚①海角,从萨星修斯和凯伐利尼亚中间驶了过去。太阳仿佛是从这两座岛屿后升起来的,曙光照亮了一分为二的山脊,因而西面山坡仍然笼罩在阴影里。阿克黛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便转过身问琉喜阿斯:“还在希腊吗?”
  “对,”琉喜阿斯说,“我闻到的香味算是最后的诀别,这是萨梅的蔷薇花和萨星修斯的桔树的芳香。对这孪生姊妹来说,没有冬天,她们在阳光下象一篮鲜花似地盛开怒放。美丽的阿克黛,愿意我在每一座岛上给你修建一座宫殿吗?”
  “琉喜阿斯,”阿克黛说,“在给我许一些只有神才能兑现的诺言时,你有时使我害怕:你究竟是谁?你对我隐瞒了什么?你是雷神朱庇特吗?向我炫耀富丽堂皇,就不怕你的霹雳象劈死塞墨勒②一样地把我毁了吗?”
  “你错了,”琉喜阿斯笑着回答道:“我只不过是一个蹩脚的歌手罢了。一个叔叔要我用他的名字便把全部财产遗

  ①伊利亚:希腊的一个州。
  ②塞墨勒: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女神。宙斯曾许诺她,允许她可以提任何要求,但她要求看一眼宙斯,结果被宙斯用闪电击死。

留给我了。我唯一的力量在爱情里,阿克黛,可我觉得有了他的支持,我会干赫血利①的十二种活。”
  “那你爱我吗了”少女问道。
  “是的,亲爱的!”琉喜阿斯说。
  罗马人说这些话时,语气是那么铿锵有力、真实可信,使得他的情妇把双手伸向天空,为她的幸福感谢上天。此情此景,她什么都忘了。懊悔和内疚已荡然无存,她眼里的故乡已消失在地平线上。
  他们就这样在蓝天下、碧海上航行了六天。第七天,他们朝船首看去,望见了埃阿斯②的士兵建筑的科克瑞城。这时候,他们绕过了赫丘利的岬角,驶进西西里岛海峡,把墨西拿城(也就是从前的矰克利),抛在了左边,它的堤岸弯弯曲曲,差不多是歪斜的;右边是利吉姆城。僭主德尼斯向她讨一个女人,她把一个刽子手的女儿送给他。随后,他们向爱奥尼亚的浪涛致了最后一次告别礼,径直在沸腾的大漩涡和喧嚣的岩礁中间破浪航行,驶入被地中海上永恒的灯塔、斯特龙基利的火山照亮的第勒尼安海。他们时而张帆借汛,时而荡桨划船地又航行了五天,同时看见锡拉、波斯塔姆和它的三座神庙、喀普瑞和它的十二座宫殿相继涌现出来。靠近锡拉的旁边,人们仍然辨认得出波利纳尔墓地的遗址。最后,他们驶进了一个优美的海湾。海湾深处矗立着尼亚玻利城,这个美丽的希腊姑娘,被罗马解放的女奴,懒洋洋地躺在冒烟的维苏威火山脚下,她的右边是赫丘利纳姆、庞培和斯泰比阿。二十年后,它们大概都葬身在熔岩的墓穴

  ①赫血刊:英雄。即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
    ②埃阿斯: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英雄。

里了;她的左边,是浦泰俄利和它的宏伟的大桥,培宜很害怕普罗柏斯,而波勒人呢,尼禄的杀母之罪大概不久就使它闻名遐迩了。
  琉喜阿斯一望见这座城市,就把双排桨战船的白色船帆换成了鲜红的船帆,给桅杆装饰上月桂树枝。毫无疑问,这个信号是事先约好宣告胜利的。信号刚一发出,海岸上就起了一阵骚动,市民们纷纷拥到这艘奥林匹克船跟前。顿时,鼓乐齐鸣,水手放声歌唱,人群欢呼雀跃。在这种热烈气氛中,双排桨战船徐徐驶进停泊场。一辆套着四匹白马的二轮马车在等候着琉喜阿斯,他登上了马车。他穿着绛红色长袍,身披缀满黄金的短披风,额头上戴着用油橄榄树枝编的奥林匹克花冠,手上拿着一顶用桂树枝编的特尔斐城的花冠。随后,人们在城墙处打开一个缺口,这位凯旋者俨然征服者似地走了进去。
  沿途上都是同样的庆典和同样的敬意。在芬蒂,一位六十开外的老翁,其家族和罗马一样古老。非洲之战后,他得到赏识和三个祭司职务,现在,他为琉喜阿斯准备好了壮观的竞技赛,亲自来到跟前呈献给他。这个以显赫人物的名义筹备的活动,在琉喜阿斯不时增加的随从中间引起了很大轰动。这儿是人们讲述的关于这位老人的奇闻异趣:他的祖先里有一个当了祭品。一只老鹰朝这个祖先猛扑下来,啄走了他的五脏六腑,把它们叼到一颗橡树上。那时,它对他预言说,他的子孙里有一个人将要当皇帝,有人说,这个子孙就是卡尔巴;一天,他带着几个年龄跟他相仿的年轻人来向屋大维致意,后者被一种瞬息间的超人视力所震惊,他用手在他面颊上抚摸了一下,说道:“你也一样,我的孩子,你试了一下我的力量。”丽维那样爱他,以致于她在临终前给他留下了五千万银币,但款项是数字,所以提比略把它缩减到五十万。要不是他的占星家特拉西勒事先告诉他,只是当他年老力衰、耳聋目昏时,卡尔巴才治理国家,这个懂得神谕的预示的老皇帝,他的仇恨恐怕就不能抑制了。“那就让他活着好啦!”当时他回答道:“因为我不在乎这个。”这时候,提比略已经寿终正寝了,卡利古拉和克劳德占据了王位,凯撒·尼禄当了皇帝,卡尔巴已六十五岁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参与了最高权力的活动。其实,越接近预言的时刻,卡尔巴越是不安,因为提比略的继承者们不可能安之若素。卡尔巴甚至在睡觉时脖子上也习惯地用链子挂着一把匕首。不随身携带一百万金币他是决不出门的,这是为了应付万一他必须逃避侍从官或赶在谋杀者前面的措施。
    在盛大节日和凯旋仪式的气氛中,凯旋者在卡尔巴府上度过了两天时光。这两天里,阿克黛亲眼目睹了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琉喜阿斯象现在这么谨小慎微,但她不可能意识到其中的奥秘。一些士兵来到他跟前,给他当卫士,夜里在他卧室周围的套房里警戒。更奇怪的是,就寝前他小心翼翼地把佩剑搁在床上的长枕头下面。阿克黛不敢向他提出疑问,却本能地感到有某种危险在威胁着他。因此,每天早晨她都迫切地恳求他动身。终于,他在第三天离开了芬蒂城,继续他的凯旋行程,经过了无数座他破墙而过的城市,最后,他带着一支与其说象凯旋者的普通的随从人员队伍,不如说象总督的军队似的仪仗队到了阿尔巴洛山。到了顶峰上,阿克黛惊奇得赞叹了一声,原来,在阿比埃娜大道的尽头,她发现了罗马那富丽堂皇的整个城池。
  这个希腊姑娘看见的只是罗马比较漂亮的外观。阿比埃娜大道是给公路皇后起的绰号,她从第勒尼安海延伸出来后,越过了亚平宁山脉,横跨卡拉布里亚山区,再通达亚得里亚海。从阿尔巴洛到罗马这一段,她被当作了公共散步的场所,按照死亡中才能理解安宁和寻找最常去、风景最美的地方埋骨灰的古老习俗,一个个漂亮的陵墓沿着大道两旁耸立着。其中,人们把阿斯卡尼俄斯的陵墓看作是名胜古迹,人们尊崇时序女神①的陵墓,是为了纪念英雄,人们提到塞西利阿·梅忒拉的陵墓,是为了夸耀神圣罗马帝国的豪华壮观。
  这一天,来琉喜阿斯跟前看热闹的人,把这条壮丽的大道围得水泄不通。一些人乘着配有绛红色鞍辔、套着西班牙母骡的呈光闪亮的华丽马车,一些人躺在由八个身穿漂亮服装的奴隶扛着的轿子里,一些跑步的人卷起长袍,在左右陪伴。这些人超过了努米底亚骑士,扬起一阵尘埃,分开人群穿了过去,那些人在他们前面驱赶一群戴银铃颈圈的看家狗。最前面的人刚望见凯旋者,口口相传的叫声就朝城墙口传过去。与此同时,按照策马飞奔而来的骑士的命令,闲逛的人便站到大道两旁。大道宽三十六法尺,给继续朝城市前进的凯旋而归的驷马二轮车提供了宽阔的通道。离城门约有一千法尺时,由五百名骑士组成的骑兵队在等着仪仗队,开始走在她的前头。他们还没走到五十步远,阿克黛就发现马蹄包的是银皮。蹄银没包牢实,已经脱散了,滚落在石板路上。市民们一见,贪婪地一拥而上,冒着被踩死的危险,到这些畜牲的蹄下去捡蹄银。到了城门前,胜利的战车在人群的狂热的欢呼声中,驶进了城门。阿克黛一点也不明白这种狂热劲儿,自己也卷了进去。她不时听到凯撒的名字跟琉喜

  ①时序女神:即季节女神,又称荷莱依。

阿斯的名字搅混在一块。她在撒满鲜花、乳香香味扑鼻的街道中间,穿过了凯旋门。每个十字路口,都有祭司把牺牲品献给国家的拉瑞斯①的祭台:她穿过了城里最豪华的几个区,被人推到了三个拱孔的大圆形竞技场,维拉布尔街和佛路蒙街。最后,走近圣道,仪仗队开始爬上卡皮托利山丘,面对朱庇特神庙停了下来。
  这时,琉喜阿斯走下战车,登上通向神庙的楼梯。祭司们在门口等候他,一直陪他走到雕像脚下。到了那儿,他把胜利的奖品搁在神像的膝盖上,拿起一把小尖刀,在一块大祭司呈献给他的实心金盘上,他写下了这样的题词:
  琉喜阿斯·多密提阿斯·克劳狄·尼禄,赛歌、赛车和摔角的优胜者,谨把这三顶花冠奉献给至高无上的朱庇特。
  在四面八方立刻响起的欢呼声中,有人听到了一声恐惧的叫喊。原来,阿克黛到这时候才弄清楚——她当成情人跟随的这个穷歌手,不是别人,正是凯撒皇帝本人。
  ①拉瑞斯:家庭的守护神和国家的守护神,他们是主神朱庇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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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虽然陶醉在胜利中,也没忘记阿克黛。当她看见两个利比亚女奴走近前来,以尼禄的名义恭恭敬敬地请她跟她们走时,她还没有从情人的头衔和名字所引起的、掺杂着恐惧的惊讶中镇定下来。是可怕的印象使她心如乱麻吧,还是她成了这个从前只恐怖地听说过名字的人的情妇,反正阿克黛机械地跟着走了。她不知道人们领她去哪儿,甚至也不想问问。在卡皮托利山丘脚下的塔比利约姆神庙和康科尔德神庙之间,她发现了一辆由六名埃及奴隶抬的华丽轿子。他们的胸前缀着光亮的月牙形银牌,胳膊腿上箍有银环,坐在轿子旁等候。莎庇娜也在那儿。在凯旋仪式过程中,有一阵子阿克黛不见她的踪影,仿佛是对她的全部记忆的补充似的,阿克黛在这儿重新见到了莎庇娜。阿克黛钻进轿子,躺在丝绸垫子上,步行的莎庇娜随同她朝着帕拉丁山走去。莎庇娜走在她旁边,用扎在印度芦竹上的孔雀大羽毛扇给女主人遮阳。在大约三百步的距离中,轿子沿着圣道而行。阿克黛曾跟着凯撒的随从走过这条船。不一会儿,轿子往右一拐,从福柏①和朱庇特·斯塔多尔神庙中间穿了过去,登上几级通向帕拉丁山的阶梯,到了山顶上的漂亮的平台,沿着平台上可以俯

  ①福柏: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即阿耳忒弥斯。

视苏布拉街和维亚——洛瓦街的一边走了一会,最后,到了朱图耳那①水泉对面,在一间孤零零的小房子的门槛上停下了。两个利比亚人立刻把包着绛红色毯子的踏板放到轿子两边,以便使皇帝刚刚交给他们的女主人,不用劳神示意她想从哪边下来。
  阿克黛等待着。她走拢时门才打开。她跨过门槛时,门就在她身后自动关上了。莎庇娜一人陪伴着她。毫无疑问,她考虑到长途跋涉后疲惫不堪,女主人的第一要求是应该洗个澡,她把她带到衣帽间。这是一个用希腊话称呼的房间,意味着更衣,但是到了里面时,由于阿克黛既激动不已,又为驱使自己跟随着世界主宰的奇特命运感到忧心忡仲,便坐到伸展到大厅四周的长凳上,示意莎庇娜稍等片刻。她刚陷入沉思,就好象她自己挑选的不愿见人的主宰怕她胡思乱想似的,响起了响亮柔和的音乐声,但她却弄不清发声的确切地方。其实,乐师们分散在大厅各处,使悦耳的声音在梁柱间回旋。毫无疑问,尼禄觉察到了他的神秘行踪给希腊姑娘造成了影响。在渡海时,有好几次他能够一直保持这种神秘的效果,回来后,他又事先安排了这种娱乐活动,想冲淡她的记忆。假如这是他的想法的话,那他的希望就没有落空;少女一听到这些和音,便轻轻地抬起头来,面颊上流淌的泪水也止住了,她流出的最后一滴眼泪,宛如花蕊尖上的露水颤动了一下,也好象阳光下的露水,似乎立刻在她失去光泽的眼神里被火烘干了;与此同时,她那半张半闭、象要微笑、又象要接吻的暗淡的嘴唇上,又浮现出鲜明的深红颜色。

①朱图耳那:水中女仙,为主神朱庇特所爱恋。

  这时,莎庇娜走近女主人。阿克黛非但没有一点抵抗,反而帮她解开了自己的衣服,衣物一件件落在了她的脚下,露出了一丝不挂的晶莹玉体,她象害羞的维纳斯一样满面通红。这个裸露的美女如此洁白、如此完美,连她跟前的女奴也仿佛看得出神了。当阿克黛用手捂住赤裸的肩膀,准备走向第二个房间时,她感到自己浑身战抖,她发现莎庇娜苍白的面庞上,好象有一团火焰在烧着她似的,顿时浮起一层红晕。一见这模样,阿克黛担心己经伤害了年轻的侍女,便站住了,而后者猜到了她迟疑的原因,立刻握住她已经抬起来的手,把手重新靠在她肩上。她们一道进了温水浴室。
    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四四方方的,房间正中砌着一个湖泊般的温水池;一些头顶芦苇、水仙和睡莲的年轻女奴,如同水神那样在水面嬉水逗乐,她们一望见阿克黛,就把一只镶嵌着珊瑚和螺钿的象牙贝壳推向离她最近的池边。这一连串的美妙景象使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阿克黛只好当作梦幻一样听其自然了。因此,她坐上了这只晃荡的小艇,转瞬间,她就象被海上侍女团团围住的维纳斯一样,置身于池水中了。
  这会儿,已经使她入迷的美妙音乐又重新响起来了,水神们的嗓音立刻跟这些乐曲声混杂在一起,她们讲着许拉斯①去托阿得海岸饮水的神话,如同阿斯卡尼俄斯河的水仙们用声音和手势去呼喊海格立斯的宠儿一样,她们向阿克黛伸出胳膊,一边唱着,一边邀请她下水到她们中间去。对这个希腊少女来说,戏水弄波已习已为常了,她曾无数次同伙

  ①许拉斯:希腊神话中赫拉克勒斯的朋友,英俊无比,与阿耳戈英雄一同去取金羊毛。一日在泉边饮水时被仙女们掠走。

伴们一块儿泅水横渡过科林斯海湾;所以,她毫不迟疑地扑进这个温暖的、香气四溢的海洋,女奴们把她当成皇后来迎接。
  所有这些少女都是在天姿国色的美女中选出来的;一些是从高加索抢来的,另一些是从高卢掳掠来的,有些来自印度,有些来自西班牙;不过,在这群为满足情欲而挑来的如花似玉的美女中间,阿克黛好象是一个女神。当她象美人鱼似的滑到水面上,水神般浸入水里,蛇一般优雅、柔软地泡在这个人工湖里时,过了一会,她才发现莎庇娜不在海宫里,便用眼睛搜寻她,望见她坐在一边,脑袋藏在她的面纱里。阿克黛孩子般亲热地嘻嘻笑着呼唤她。莎庇娜哆嗦了一下,卷起大衣遮住她的脸;这时,所有这些女人用疯狂的嘲笑声和表情怪诞的笑声,一齐呼叫莎庇娜。她们从水里探出半截身子,用手势邀她下水一块儿玩。刹那间,这个年轻女奴似乎准备听从召唤;她的内心里发生了某种异样的变化:眼睛炽热,脸庞滚烫发烧,泪水夺眶而出,淌到脸颊上后就烘干了,但是,她并没有向流露出来的欲望让步,仿佛要逃避这种充满肉欲的魔力似的,她向门口冲去。说时迟,那时快,阿克黛及时从水里爬上来,在女奴们的哄堂大笑中,拦住了她的去路。莎庇娜似乎快昏过去了;她的双膝颤抖不已,额头上滚下一颗冷汗,脸色明显地变得苍白。阿克黛怕她摔倒,伸出手臂把她揽到自己的裸胸上,却痛苦地轻轻叫了一声,一把推开她。原来女奴激动万分时,嘴巴在女主人肩膀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个火烧火燎的伤口;她马上对自已的举止感到惊恐害怕,冲出了房间。
  一听到阿克黛的叫声,女奴们便跑过来围聚在女主人身边。阿克黛担心莎庇娜受罚,先掩饰住她的疼痛,强装笑容,擦去了淌在胸脯上的宛若珊瑚液的一两滴殷红的鲜血。再说,伤也很轻,不至于给阿克黛造成另一种令人震惊的印象。她走向隔壁房间,打算在那儿洗净身子,这种沐浴叫做蒸汽浴。
  这是一个圆形的小厅,四周是一排阶梯座位,布满在墙壁的狭窄凹进处,每个墙洞里放置一把椅子;沸扬扬的水池占据了房间中央,形成了一层跟清晨在湖面升腾荡漾的蒸汽同样浓厚的水蒸汽;只不过这层热腾腾雾汽是由外面的火炉加热的,它的火焰传到用红物件包住蒸汽浴室的管道里,沿着管壁的表面蔓延,就好象常青藤攀附着城墙延伸似的。
    阿克黛走进这个房间时,一点不习惯这些只在罗马使用的、有名的蒸汽浴,她被云一样翻卷的蒸汽热浪,严严实实地罩住了。她气喘吁叮,说不出话来,便伸出双臂,想喊救命,可她只含混地叫了几声,就呜咽起来。这时,她试图朝门口冲去,但被女奴们的胳膊拽住了,她身子往后一仰,示意她透不过气来。一个女人马上拉下一根链子,盖在天花板上的一个黄金盾牌打开了,露出了一个出气洞,外面一股凉风进入了这个空气稀薄的房屋里面。这是一种活力。阿克黛觉得她的胸膊在急剧起伏,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极度虚弱,便让人领到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振作起精神,忍受高温的薰蒸,好象她血管中流的不是血,而是液态火焰。后来,蒸汽又重新变得非常浓厚;非常灼热,有人只好再次打开黄金盾牌,外面进来的空气使洗澡人十分惬意。希腊姑娘起初把这种沐浴看作是折磨,那是不了解的缘故,这会儿,她才开始明白为什么罗马妇人对这种沐浴如此入迷。过了一会儿,蒸汽又重新弥漫了整个房间;这次没有开通风口,人们任随蒸汽聚集,阿克黛再次感到快要支持不住了;这时有两个女人走到她跟前,用一件猩红色的羊毛披巾把她全身裹起来,把半死不活的阿克黛托在她们的手臂上,搬到保持常温的房间里的躺椅上。
  在那儿又开始了一项对阿克黛来说也是不可思议的新的活动,不过已经没有蒸汽浴室的活动那么难受和出乎意料罢了。这便是按摩,这种给人快感的习惯,东方人也是从罗马人那儿摹仿来的,并且流传至今。另外两个精通此道的女奴,开始给她按摩,一直揉到她的四肢又酥又软为止。她们把她的关节依次弄得格格作响,一点不疼,也不费力。完了以后,她们在盛香精油的犀牛角瓶子里沾了沾,给她抹遍全身,先用纤细的羊毛将油擦拭,再用埃及最柔软的平纹细布擦拭,最后,用拔了羽毛、只留着绒毛的天鹅皮擦拭。后来在盥洗的整个过程中,阿克黛睐缝着眼睛,神情恍惚,慵懒无力,一声不吭,什么也不想,忍受着异样的酥软麻木的折磨,只剩下一点力气感觉到这以前身体从没感受过的酸胀。不仅她的胸脯扩张了,而且每呼吸一下,仿佛她的身上也灌进了新的活力。这种肉体的感受这么强烈,这么实在,她不仅可以忘却过去的记忆,还能消除现在的忧伤。此情此景,不可能使人相信这是不幸,出现在少女内心的这种活力,仿佛是在神奇的朦胧境界里,无形中依次产生的一连串令人欣喜、甜蜜的激动。
  在这个催人昏昏入睡,无所用心的幻境中,阿克黛听见她躺过的房间里的门打开了,可是,因为她处于奇怪的状态中,稍稍动弹一下都好象感到疲劳似的,就根本没有转过身去,心想这是某个女奴进来了;她半睁着眼睛,倾听着朝她躺椅走来的有节奏的、慢吞吞的脚步声。每一步里都出现了异样的东西。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这时,她用力抬了一下头,眼光射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看见一位神色庄重、步履缓慢的妇女,身着罗马主妇的服装,罩着一件从头上垂到脚跟的长衫,到了躺椅近旁,这种出场式就停止了。少女感到一种深邃的审视目光死死盯住自己,目光里好象有一种占卜者的眼光,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瞒得了它。陌生妇女就这么默默地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压低洪亮的嗓音,每句话都象匕首那冰凉的刀片,直刺与她攀谈的人的心窝,她说:“你就是离开了故乡和父亲,来跟随皇帝的科林斯姑娘,是不是?”
  阿克黛的一生,幸福与绝望,过去与未来,都包含在这几句话里了,她一下子觉得记忆的闸门全打开了;少女在皮涅亚水泉岸边采撷鲜花的情景;竞技赛的第二天,老父徒然呼唤女儿的绝望神态;到了罗马,皇帝情人一直向她隐瞒的可怕秘密才暴露出来;所有这些,都栩栩如生地在女人用冷冰冰的手臂揭开的魔巾后面再现出来了。阿克黛叫了一声,双手捂住脸庞:“啊!是的,是的,”她呜咽着叫道,“不错,我就是这个不幸的人。”
  这一问一答之后出现了片刻沉默。这期间,阿克黛不敢睁开眼睛,她猜得出这个女人那咄咄逼人的眼光正射在自己身上。后来,她感到陌生人拿起她捂住脸的手,在她冰凉、犹豫的拥抱中,她猜出了这里面怜悯多于威胁,便大着胆子抬起浸着泪花的眼皮。这位陌生妇女仍旧凝视着她。
    “听着,”她用同样洪亮、但更加柔和的音调接着说:“命运神秘莫测,它有时把帝国的不幸或者幸福,交到一个孩子手里;既然不是惹恼了诸神才被打发来的,那就可能是得到了他们的宽恕,才选中了你。”
  “哦!”阿克黛叫了起来,“我是个罪人,但犯的是爱情的罪,就这么回事,我心里可没有恶意呀!自己不能再得到幸福,至少我想看到所有的人都幸福呀!……可我太孤独了,太软弱了,实在无能为力。告诉我能够做的事,我一定去做!……”
  “首先,你了解把你的命运托付给他的这个人吗?”
  “今天早晨,我才弄清楚琉喜阿斯和尼禄原来是同一个人,才知道我的情人是皇帝。我这个古希腊的后代,被他的英俊、灵巧和曲调迷惑住了。就这样,我跟着竞技会的优胜者走了;我一点不知道这是世界的主宰!……”
  “现在,”陌生人凝视着她,嗓音更响亮地说:“你知道这是尼禄,可你知道尼禄是什么货色吗?”
  “我一直把他看作是一个神。”阿克黛回答。
    “那又怎么样!”陌生人继续说,一边坐下来,“我这就告诉你他是什么人,因为,最起码可以使情妇了解情人,奴隶了解主人。”
  “您要告诉我什么呢?”少女喃喃说。
  “琉喜阿斯生来就没资格上御座①:他是通过姻亲关系才靠拢御座,他是靠杀人而登基的。”
  “那不是他干的!”阿克黛叫道。
  “是他利用了这个罪行,”陌生人冷冷地回答,“再说,风暴击毁了树木,但不伤害它的根部。儿子不久就赶上了父亲。布里塔尼库斯睡在克劳德的旁边,这一次,尼禄就成了凶手了。”
  “啊?谁说是他干的?”阿克黛叫道:“谁能承受住这个可怕的指控?”

  ①尼禄是阿格丽庇娜前夫的儿子。

  “你怀疑吗?姑娘,”陌生女人接着说,语气一点也没变,“你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我这就告诉你。有一天,在阿格丽庇娜的宫殿的一个房间里,尼禄同一些小孩子玩耍,布里塔尼库斯也在其中。尼禄命令他到餐厅去给客人们吟唱诗歌,想吓唬吓唬孩子,逗朝臣们发笑和喝倒彩。布里塔尼库斯接受了命令,而且服从了。他穿着白衣服走进餐厅,他脸色苍白,神情忧郁地走向狂欢的酒席中间,他眼里噙着泪花,声音激动地唱起了我们古代诗人恩纽斯①的诗歌,啊,我的父亲!啊,我的故乡!啊,柏里安的房子!巍峨的宫殿!铰链声回荡的庙宇!闪耀着象牙、黄金光亮的护壁!……我看见你落到了野蛮人的手里,我看见你成了火焰的牺牲品了!突然,笑声停了,变成了眼泪,狂喝滥饮的客人们那么不知羞耻,也在这纯真、痛苦的孩子跟前感到无地自容了。这时,布里塔尼库斯把诗歌叙述完了。罗马的监狱里,有一个臭名昭著、以杀人罪出名的女投毒犯,尼禄派人叫来了负责看管她的军官波利俄·朱利乌斯,因为他是皇帝,对这种女人谈话,毕竟有些犹豫:第二天,波利俄·朱利乌斯把毒药给他带来了,由家庭教师倒进布里塔尼库斯的杯子里;可是,要么是害怕,要么出于同情,杀人犯在凶杀面前退却了。饮料并没有致人死命。这时,尼禄皇帝,你听明白了!尼禄这个神,就象你刚才叫他的那样,把投毒犯弄到他的宫里。在炉灶保护神的祭台前,就在那儿,他让人配制成了毒药,在公山羊身上做试验。公山羊挣扎了五个小时,被活活折磨致死。然后,投毒犯把药水配得浓浓的,让野猪吞下,野猪马上就断气了!……这时,尼禄洗完了澡,浑身香喷喷

  ①恩纽斯:公元前二世纪罗马诗人。

的,穿一件白长袍;他嘴唇上挂着微笑,过来坐在跟布里塔尼库斯晚餐桌挨着的桌子边上。”
  “可是,”阿克黛声音颤抖地打断说:“可是如果布里塔尼库斯真正中了毒的话,品酒奴隶怎么会没有验出毒药的效果呢?有人说,布里塔尼库斯从小就有癫痫病,也许是癫痫病发作了……”
  “是的,是的,这都是尼禄说的!……他的极端谨慎就表现在这上面。不错,布里塔尼库斯吃的酒菜以前都是叫人尝过的;但是,有人给他拿来了滚烫的饮料,奴隶当然能尝尝味,可孩子却不能这么喝呀;有人给杯子里掺进凉水,凉水里正好放了毒药。啊!精心配制的毒药药性迅速发作了,布里塔尼库斯连叫也没叫一声,也没有呻吟,就闭上了眼睛,仰面倒了下去。几个沉不住气的人见势不妙,赶快溜了!……最有头脑的人却呆着不动,他们浑身哆嗦,脸无血色,但什么都猜到了。再说尼禄,此时正在唱歌呢,他从躺椅上欠起身子,打量着布里塔尼库斯,说道:‘没什么,他一会儿就会恢复知觉、睁开眼睛的。’说完,他就又哼起歌来。其实,他事先就在该死的饮料上做了手脚。马斯·德大街上搭起了柴堆。就在那天夜里,用紫罗兰装饰成大理石花纹的尸体被抬到了柴堆上。可是,好象诸神拒绝当杀弟罪的同谋似的,下了三次倾盆大雨,浇灭了柴堆!这时,尼禄叫人在尸体上涂满树脂;第四次如愿以偿了,烧毁尸体时,火焰窜上炽热的柱子,仿佛把布里塔尼库斯怒不可遏的灵魂送上西天!”
  “那还有布乌斯,塞纳刻①呀!……”阿克黛叫道。

    ①塞纳刻:古罗马哲人。

  “别提他们了!”陌生妇女痛苦地说;“别人在他们手里塞满了金银财宝,封住了他们的嘴,他们却自杀了!……”
  “唉!唉!”阿克黛喃喃道。
  “从这天起,所有这些看来习以为常的可怕秘密,就继续隐瞒下来了。从这天起,尼禄摇身一变,成了厄罗巴尔甫斯的高贵的儿子,成了这个铅心、铁面和铜胡子家族的后代。从这天起,他把随意使唤的妻子奥克塔维休了,将她赶到坎帕尼亚严密看管起来,他自己却完全沉缅在声色犬马里,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两年来,搅得罗马人心惶惶。姑娘,你所爱的这个奥林匹克的优胜者,人人都叫他皇帝,朝臣们把他当作神来崇拜,可是一到夜里,这个人就化装成奴隶,头上戴着解放奴隶的便帽,不是去密尔乌斯桥上来回游荡,便是去苏布拉街的某个小酒店寻欢作乐。在哪儿他混在放荡鬼、挑夫、卖艺人和妓女中间,随着库柏勒①的司铎的铙钹声和歌妓的笛子声,非凡的凯撒歌唱他的赫赫战功和风流艳事;随后,带着这帮淫荡的、激动的酒鬼,在城里东奔西窜,侮辱良家妇女,殴打过往行人,抢窃民房,无恶不作,到他最后回到黄金宫殿时,脸上常常带回了耻辱的印记,那是被某个陌生的复仇者,用棍子打的。”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阿克黛嚷叫道:“你这是在诬蔑他!”
  “你错了,姑娘,我说的恰恰是实情。”
  “你揭了他的老底,他怎么不处罚你呢?”
  “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而且,我料到有这一天。”
  “那你为啥要招惹他报复呢?……”

  ①库柏勒:众神之母。

  “也许因为我是唯一不能躲避报复的人。”
  “你究竟是谁?”
  “他的母亲!”
  “阿格丽庇娜?”阿克黛惊叫着跳下躺椅,她双膝跪地,“阿格丽庇娜!就是那个杰尔马尼库斯的女儿!……妹妹、寡妇和皇帝的妈妈!……阿格丽庇娜就站在我跟前,可怜的希腊姑娘!……哦,你要我做什么?……讲吧,下命令吧,我会听你的……不过除了你命令我别再爱他!尽管你给我说了这么多,我仍旧爱他……可是,我除了服从你以外,至少还可以一死了之。”
  “恰恰相反,孩子,”阿格丽庇娜又说道,“继续用你对琉喜阿斯的无限忠贞的爱情,去爱凯撒吧,我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爱情里了,因为根本不需要用一个女人的纯洁去制止另一个人的堕落。”
  “另一个人?”少女惶恐地叫道。“凯撒他竟然还爱着另一个人?”
  “你还蒙在鼓里,孩子?”
  “唉!我要知道点什么就好啦!……我跟琉喜阿斯走时,难道我去打听凯撒吗?皇帝给了我什么好处呢?我爱的是普普通通的艺人,我把生命交给他了,以为他也会把他的生命交给我呢!这个女人倒底是什么人?……”
  “一个背弃父亲的女儿,背叛丈夫的老婆!……一个生来就漂亮的女人,除了没给她良心以外,诸神把什么都给她了,这人就是萨比拉·波贝。”
  “哎呀!是的,是的,我听说过这名字。我还不知道她会变成我自己时,就听人讲过这故事。我的父亲不知道我在场,将这个故事低声叙述给另一个老头听,他们俩都羞红了脸!这个女人她不是离开了她的丈夫克里斯比留斯,去跟随她的情人奥龙吗?……他的情人在晚饭后,不是把她卖给了凯撒,以换取芦息坦尼的统治权吗?”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阿格丽庇娜叫道。
    “而他却爱她!……他还爱着她!”阿克黛痛苦地低语道。
  “是的,”阿格丽庇娜忿恨地说,“是的,他还爱着她,对,他仍旧爱着她,这里面有某种奥秘、某种该死的春药!……”
  “正直的诸神呵!”阿克黛叫喊道,“我还被罚得不够吗?我是多么不幸呀!……”
  “你没有我不幸,也没有我受的罚多。”阿格丽庇娜又说道,“你可以不把他当成你的情人,而我呢,诸神把他强加给我当儿子。好啦!现在你明白你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远远离开他,再也不见他了。”
  “你要多加小心,孩子。听说他爱你。”
  “他爱我?真的?你相信吗?”
  “是的。”
  “啊!感谢你!”
  “好吧!应该使这种爱情具有一种愿望、一个目的和一个结局;恶魔妖精使他堕落了,必须远远离开他,你就会把罗马、皇帝、也许还有我自己都救了。”
  “你自己,那你认为他竟敢……?”
  “尼禄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可是,我对这个计划无能为力,我!……”
  “也许你是唯一这么清白的女人,你完全可以完成计划。”
  “啊?不,不行!最好我走!……最好我永远别再见到他!”
  “神圣的皇帝召见阿克黛,”一个刚推开房门的年轻奴隶声音柔和的说。
  “斯波吕!”阿克黛惊讶地叫道。
  “斯波吕!”阿格丽庇娜喃喃地说,同时用长衫罩住她的脑袋。
  “凯撒等着呢,”奴隶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那就去吧!”阿格丽庇娜说。
  “我跟你去。”阿克黛对斯波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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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6 10:4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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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克黛戴上面纱,披上外套跟斯波吕走了。她住在这座宫殿里,却无暇到处溜溜,她在宫殿里弯来拐去地走了一会儿后,引路人用金钥匙打开了一道门,然后将钥匙交给希腊姑娘,使她能独个儿回来。他们来到了金黄色房屋的花园里。
  视野那么开阔,景色如此迷人,阿克黛还以为出了城呢。穿过了树林,她望见了一个湖泊般大的池塘;湖的另一边,在青幽幽的远处,宫殿的柱廊显现在枝叶茂密的树林上方,月亮给它抹上了一层银辉。空气清新纯净;碧空如洗,没有一丝游云;湖水宛如一面宽阔的镜子,罗马那最后的嘈杂声也渐渐变弱、消逝在天空里了。斯波吕和少女两人都穿着洁白的衣服,在这壮丽的景色中默默走去,煞似香榭丽大街上游荡的两个幽灵。湖畔那边种树的草坪上,一群野羚羊象在非洲僻静处地吃着草。而在这个使他们回想起古老故乡的人工遗址上,翅膀火红,身子颀长的白鸟肃穆地呆立着,象哨兵一样纹丝不动,也象哨兵一样每隔一会儿就定时发出一声单调的刺耳叫声。到了湖边,斯波吕跳上一只小船,打手势叫阿克黛跟着他上去。接着打开了绛红色的船帆,象变幻魔术似的,他们在水里滑行起来,水面上忽闪着印度洋里最稀有的鱼儿的鳞鳞金光。这种夜间航行使阿克黛回想起在爱奥尼亚海上的旅行。她定睛看着这个奴隶,再一次对兄妹间这种不可思议的相似感到惊愕,莎庇娜已经使她忧虑不安了,斯波吕又一次给她留下了强烈印象。至于这个年轻男人,则羞怯地垂着眼睛,似乎在躲避从前的女主人的眼光;他静静地荡着船桨,一声不吭地操纵着小船。后来,还是阿克黛以她特有的那种柔和声音首先打破了沉默,使与之攀谈的人不寒而栗:
  “斯波吕,莎庇娜曾告诉我你留在了科林斯,她这不是骗了我吗?”她对他说。
  “莎庇娜给你说的是实话,主人,”奴隶回答说:“可我不能离开琉喜阿斯耽搁得太久。一只大船开往卡拉布里亚,我就上了这条船,因为没有从墨西拿海峡绕过去,而直接在布林德斯靠了岸,我就顺着阿比埃娜大道往回走,尽管比皇帝晚动身两天,我还是跟他同时到了罗马。”
  “莎庇娜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的;你们大概非常相爱吧?”
  “是的,一点不假,我们不仅是兄妹,还是双胞胎呢。”斯波吕说。
  “好吧!告诉莎庇娜我想跟她谈谈,让她明儿早晨来找我。”
  “莎庇娜不在罗马了,”斯波吕回答道。
  “她干吗要离开呢?”
  “这是神圣的凯撒的旨意。”
  “她去哪儿啦?”
  “我一点不知道。”
  奴隶的声音完全是毕恭毕敬的,含有一种迟疑和为难的语气,使阿克黛不便再向他提出新的问题;再说,与此同时,小船靠拢湖边了。斯波吕把船拖上岸后,又看着阿克黛上了岸,才迈开了步子。希腊姑娘再一次默默跟着他走了,同时加快了步子。这时她走进了松树和无花果树林,繁茂的枝叶使夜色非常浓重,虽然她知道自己完全不指望带路人的任何帮助,一种害怕的本能的行动使她靠近了他。其实,似乎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种呜咽的声音,已传到她耳朵里好一阵子了,后来,响起了一声分明是人的清晰的叫喊声。少女哆嗦了一下,恐惧地把手放到斯波吕的肩膀上:
  “这是怎么回事?”她说。
  “没有什么。”奴隶回答道。
  “我好象听到了……”阿克黛接着说。
  “呻吟声。对了,我们正从监狱旁路过。”
  “他们是些什么犯人?”
  “留给竞技场专用的基督徒。”
  阿克黛继续赶路,同时加快了步子;经过气窗时,她确实听清了人发出的那种撕裂人心的惨叫声,尽管她从前见过什么基督教徒,每次都听说他们罪行累累、放荡不羁,似乎是大逆不道的有罪的教派,但她也体验到他们经受的这种使人同情的痛苦。不过,既然他们是罪犯,当然逃脱不了死于骇人听闻的酷刑的下场。她匆忙走出了必经之路的树林。到了树林边上,她看见了灯火辉煌的宫殿,听到了器乐的声音,光明和旋律取代了黑暗和呻吟。她放慢脚步,进了门厅。这时阿克黛有些眩目,便在门厅停留了片刻。在她的想象中,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孩子也决不可能梦见如此豪华的场面。这个闪烁着黄金、象牙和青铜光亮的门厅那么宽敞,以至三重列柱环绕着它,构成了长一千步的柱廊。它那么高,中间安放了一座芝诺多尔雕塑的高达一百二十法尺的雕像。它摆出一副神的姿势,象征着站立着的神圣的皇帝。阿克黛哆嗦着从这座雕像旁走过去。这人三次命人为自己雕刻比奥林匹斯山上的朱庇特雕像还要高大的雕像。他那赫赫权威到底是什么呢?他要散步,有宛若湖泊和森林般的池塘和园圃;要消遣、散心,人们不是把战俘扔给狮子老虎了吗?在这座宫殿里,人类的生存法则遭到肆意践踏;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便表明了他的全部意思:个人、家族和百姓庶民就从地球上消声匿迹了,没有一声叹息反对执行这个意志,除了这些垂死的人的惨叫声外,听不到一声怨言。在这种天经地义的秩序中,没有任何东西被撼动过,太阳没有变得黯谈无光,霹雳也没有宣布人们头上还有个苍天,皇帝头上还有诸神!
  因此,阿克黛怀着深深的恐惧和害怕的感觉登上通向琉喜阿斯房间的楼梯;这种感受刚才那么强烈,以至于到了门前,斯波吕正欲转动钥匙开门时,她站住了,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心房,心脏的急遽跳动使她呼吸困难。踌躇了一会儿,她示意斯波吕开门,奴隶遵命开了门。在房间的最里面,她发现琉喜阿斯身穿素朴的白色长衫,头戴油橄榄枝花冠,半躺在躺椅上。这时,所有的忧伤的回忆都从记忆中消失了。自从她得知他是世界主宰以来,她认为在这个男人身上一定发生了某些变化;可是,她一眼就认出了琉喜阿斯,那个她领到父亲住宅去的金髯美男子,她又找到了她的奥林匹克优胜者。凯撒已经无影无踪。她想向他跑过去,可在半道上力不从心,一只膝盖跪在了地上,便朝她的情人伸出了胳膊,艰难地喃喃低语道:
    “琉喜阿斯……永远是琉喜阿斯……不是吗?……”
  “是的,是的,美丽的科林斯姑娘,镇静点!”凯撒声音柔和地回答,示意她到他跟前去:“永远是琉喜阿斯!我不是用这个名字你才爱我,爱的是我吗?而不是象所有这些我身边的人,爱的是我的皇位和皇冠……过来,我的阿克黛,站起来!世界就在我脚下,到我怀里来!”
  “啊!我心里最清楚!”阿克黛嚷着扑到情人脖子上;“说琉喜阿斯是坏人,我就知道这不是真的!……”
  “坏人?”琉喜阿斯说,“……谁对你说过这种话?……”
  “没,没人说过,”阿克黛打断说:“对不起!可是人们有时认为象你一样高贵和英勇的雄狮,象你是臣民们的皇帝一样,它是动物之王,由于瞧不起它的力气,人们有时认为它凶残,有时它用爱抚吃人。我的狮子啊,当心你的羚羊吧!……”
  “什么也别怕,阿克黛,”凯撒笑着回答:“只是对那些个想冒犯它的家伙,狮予才是不好惹的……喏,你瞧,它象绵羊一样躺在你脚下了。”
  “我倒不是怕琉喜阿斯。啊!对我来说,琉喜阿斯就是我的主人、我的情人,是他把我从故乡和父亲那儿弄走的,他夺去了我的贞操,他应该给予我爱情;可我害怕的是这个人……”她迟疑了一下。琉喜阿斯作了个鼓励的手势。“就是凯撒,他赶走了奥克塔维……就是尼禄,萨比拉·波贝未来的丈夫!……”
  “你见过我母亲?”琉喜阿斯叫道,一跃站了起来,正视着阿克黛,“你见了我母亲!”
  “是的,”少女战栗着喃喃道。
  “对了,”尼禄苦涩地接着说:“是她告诉你,我残酷无情,不是吗?是她告诉你,我在拥抱时喘不过气来,不是吗?是她告诉你,只有朱庇特的霹雳能毁掉我,是她对你谈起这个受她保护而我痛恨的奥克塔维;是她告诉你,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她硬要投进我怀里,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推开!……这种枯燥无味的爱情对我来说,从来不过是迫不得已和耐着性子的爱抚!……啊!要是有人在用祈祷和威胁使我厌烦的同时,以为能从我这儿捞到什么好处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早就想忘了这个女人,这个该死的杂种!”
    琉喜阿斯话音刚落,就被这些话产生的印象吓了一跳。阿克黛已经瘫倒在床的靠背上,嘴唇惨白,脑袋向后仰着,眼里噙着泪水,她第一次听到这忿怒的发作,不由得瑟瑟发抖。其实,这个首先触动了她最隐秘的心弦的声音,非常柔和,有一瞬间,曾有一种令人恐惧的、必然带来不幸的表现力。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看到他那双只有爱情的眼睛里,发射出吓人的光焰。
  “上帝呀!上帝!”阿克黛一边抽泣一边叫道:“上帝呵,饶恕我吧!……”
  “是的,因为阿格丽庇娜先就告诉过你,你会因你的爱情受到我的爱情的惩罚;她预先向你吐露了你爱的是什么样的禽兽;她事先向你讲述了布里塔尼库斯的死因!就是朱利亚·蒙塔留斯的死因!我还知道什么呢?可是,她却没告诉你一个想夺取我的王位,另一个曾用权杖打我的脸,她对此倒讳莫如深,守口如瓶。我母亲的一生有多么清白,我心里有数!”
  “琉喜阿斯!琉喜阿斯!别说了;看在诸神份上,别说了。”阿克黛叫喊道。
  “哦!”尼禄接着说,“她把我们家的老底抖了一半给你听。那好!再听听剩下的一半吧。这个为一个可怜虫和一个孩子的死而指责我的女人,由于放荡不羁被卡利古拉赶走了。其实,她的这个兄弟也是个品性不端的家伙!克劳德登上王位时,她从流放地被召了回来,成了家族显赫的贵族克里斯布斯·帕斯耶纳斯的老婆,他轻率地把一笔巨大的财富留给她了,可是她眼见他一年半载不会死去,便派人将他杀了。当时,她和美萨丽娜争风吃醋。美萨丽娜退避三舍,甘拜下风。克劳德便是胜利的报酬。阿格丽庇娜成了她叔叔的情妇;就在那时,她盘算着用我的名字执政。这个奥克塔维——皇帝的女儿,是西拉努斯的未婚妻。她用脚把西拉努斯从祭台上踹了下来;她找的假证人控告他乱伦。西拉努斯自杀了,奥克塔维成了寡妇。她还在嚎陶大哭,人们就把她硬推到我怀里,而我又必须娶她为妻,尽管心里另有所爱!不久,一个女人便试图从她那儿夺走她的傻子情人。曾经控告西拉努斯乱伦的证人,控告罗丽亚·波利娜犯了巫术罪。罗丽亚·波利娜被看成是当时倾城倾国的美女,卡利古拉曾经为了罗慕路和奥古斯都而娶了他,因为她向罗马人炫耀了她佩戴的唯一一套价值四千万银币的绿宝石珍珠首饰,便活活给折磨死了。那么,没有什么再把她跟王位分开了。侄女嫁给了叔父。我被克劳德收养了,元老院授予阿格丽庇娜奥古斯都的封号,等等,还不止这些……”阿克黛不想听这个儿子谴责他母亲,打算捂住耳朵,尼禄分开她的手,接着说了下去:“一天,偶然发生了一件事,克劳德把一个奸妇判处了死刑。这个判决使阿格丽庇娜和帕拉斯胆战心惊。第二天,皇帝和司祭们在卡皮托利山上共进晚餐。他的品酒人哈罗斯都给他端来一盘罗居斯特做的蘑菇;因为药量不是很大,翻倒在宴席躺椅上的皇帝还能垂死挣扎,他的医生色诺芬借口使他吐出致命的菜肴,把一根有毒的羽毛插进了他的喉咙里,于是,阿格丽庇娜第三次当了寡妇。她避口不谈她的这部分历史,不是吗?她在登上王位时就开始干这种勾当,以为用我的名字可以摄政,以为她是实权人物,而我徒有虚名,她是活生生的人,而我是幽灵;实际上这种状况没有延续多久;她有一支禁军,她主管了元老院,她作出判决,让人把解放奴隶纳尔西斯判处死刑,派人毒死地方总督朱利亚·西纳努斯。一天,我苦恼得不得了,埋怨她把我撇在一边,什么事也不让我干。她告诉我说,作为一个外来人一个养子,我还得多多忍耐才行,还说幸亏她和诸神保留了布里塔尼库斯的青春!……我向你起誓,她给我说这些话时,我想念这孩子并没有超过今天想念奥克塔维;我给他的不是毒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打击,他在这个打击下送了命!……因此,我的罪过不在于是杀人犯,而是想做皇帝!……从那时起,——耐心点,我快说完了,从那时起,好好听着,纯洁的姑娘,从那时起,她便企图把我抓在手里,当我的情妇,作为我的母亲,她早已不是我的尊亲了。”
  “啊!别说了!”阿克黛恐怖地叫道。
  “唉!你给我谈到过奥克塔维和波贝,可你没料到你还有第三个情敌吧。”
  “别说了,别说了!……”
  “她对我谈起这种意图,不是在静夜里,不是在被隔开来的房间那神秘僻静的阴影里;不是,那是在酒神节中间用餐时,当着我的朝臣们的面谈起的:塞纳刻①在场,布乌斯在场,帕里斯和法隆也在场;他们大家都在座。她踏着歌声,浴着灯火,头戴花冠,半裸着身子走上前来。那时大家

①塞纳刻:古罗马哲人。

都为她的美貌和企图吓得目瞪口呆,——因为她太美了!——她的敌人把波贝推到了我和她中间。怎么样?阿克黛,你认为我母亲如何?”
  “无耻!无耻!”她用手捂住羞操得通红的脸蛋喃喃道。
    “是的,跟我的家族一样,难道这不是一个奇特的家族吗?所以,没有把我们看作是人,却把我们奉为神明!我的叔叔用枕头把他的监护人和岳父大人闷死在澡堂里。我的父亲在广场上用棍子弄爆了一个骑士的一只眼睛;在阿比埃娜大道上,他的战车车轮碾死了一个来不及躲开的罗马青年;一天,他陪同年轻的凯撒到东方国家,在靠近凯撒的餐桌上,他用切肉的餐刀刺死拒绝吃喝的解放奴隶。我的母亲,我已给你说过她的所作所为。她杀了帕斯耶努斯,杀了西拉努斯,杀了罗丽亚·波利娜,杀了克劳德。而我,我是最后一个被杀的,我的名字和我就会烟消云散了,如果我是一个公正的皇帝,而不是一个孝子的话,我,我就会杀了我母亲!……”
  阿克黛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声,双膝跪地,伸出胳膊。
    “怎么啦?你干什么?”尼禄表情奇怪地笑道,接着说:“这只是一个玩笑罢了,你把它看得太认真了;自从我最后一次歌唱俄瑞斯忒以来,留在我脑海里的诗句快跟我的散文搅在一块儿了。行啦,放心吧,你真是个疯丫头;此外,你是来祈祷的呢?还是来担忧的?我派人找你来,是要你撞伤膝盖、扭伤胳膊吗?喂,我们起来吧。难道我是凯撒不成?难道我是尼禄吗?难道阿格丽庇娜是我的母亲吗?这都是你想象的,美丽的科林斯姑娘,我是琉喜阿斯,竞技者、驾战车的人、身背金色竖琴、嗓音柔和的歌手,喏,就是上面讲这些。”
  “啊!”阿克黛一边把头靠在琉喜阿斯肩上,一边回答道:“啊!应该承认,有一阵我以为是在梦幻中的帝国里,我就要在我父亲的屋子里醒过来似的,要是我心灵深处没有感到我的爱情是现实存在的话。啊,琉喜阿斯!琉喜阿斯:你别这么愚弄我;你没看见我已被一根绳子悬吊在地狱深渊上边;可怜可怜我的软弱无能吧;别把我逼疯了。”
  “这些恐惧和苦恼是从哪儿来的?美丽的海伦,她埋怨过她的帕里斯吗?难道她住的宫殿一点不够豪华吗?那我们另给她建一座吧,圆柱用白银,柱头用黄金好吗?难道供她使唤的奴隶怠慢了她吗?她操着他们的生死大权。她想要什么呢?她需要什么呢?只要她肯开金口,一个男人的一切,一个皇帝的一切和上帝能够给予的一切,她都会得到的!”
  “是的,我知道你权势很大,无所不能;我相信你爱我,我希望我向你要求的一切,你都会给我的,一切,除了良心的安宁以外,我深信琉喜阿斯是属于我的,正如我属于琉喜阿斯一样。现在你对个人的生活、罗马帝国以及与你有关的人却回避不谈,你准是有什么秘密,有我不能分担的仇恨,有我不该了解的爱情。在我们倾诉衷情时,在我们甜蜜幽会时,在我们最亲密的时刻,一扇门开了,因为这门偏在这种时刻开了,一个表情漠然的解放奴隶给你作了个神秘的手势,从这个手势里,我不可能,大概什么也不明白。喏,这就是我开始上的最初的几课。”
  “你要什么?阿利舍都斯,”尼禄说。
  “神圣凯撤召见的人已经到了,她在等候。”
  “告诉她,我这就去,”皇帝又说。
  解放奴隶退出去了。
  “你看清楚了吧!”阿克黛忧郁地注视着他,回答道。
  “请你解释一下,”尼禄说。
  “一个女人在这儿?……”
  “没错。”
  “奴隶通报她来到时,我觉得你哆嗦了一下。”
  “难道人们只为爱情而战栗吗?”
  “这个女人,琉喜阿斯!……”
  “说呀……我等着。”
  “这个女人……”
  “怎么啦?这个女人……”
  “这女人叫波贝吗?”
  “你错了,这女人叫罗居斯特。”尼禄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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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6 10:4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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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禄起身跟解放奴隶走了;在只有皇帝和他的心腹奴隶知道的秘密通道里拐了几个弯后,他们进入了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日光和空气从顶上渗透进来。洞口打开了一点,以便照亮房间,不过开得没有放走蒸汽时那么大,在某些时候,青铜炉上会散发出蒸汽来,火炉这时已冷却了,可上边备好的木炭只等一粒火星和一口气,只等生活和光明这两个巨大原动力,便会熊熊嫩烧。房间四周排列着陶瓷器具和奇形怪状的长玻璃杯,仿佛是一个工人根据说不出名字的鱼种或怪鸟的模糊记忆任意捏弄成的;用盖子细心盖起来的各种尺寸的器皿,力图显示出不属于任何语言、约定俗成的特性的孔眼,排列在圆形书板上方,围绕着这个巫术实验室,宛如紧紧裹在木乃伊身上的神秘的细带子。在这些东西上面,一些干瘪的或绿油油的植物,根据它们应当用于粉末或新鲜叶子而悬挂在金钉上;这些植物中的大部分都是在受推崇的时期由魔术家采集的,这就是说是在伏天开始时采撷的,在一年中这个短暂的确定的时期里,魔术师不能见天日。这些器皿里装有最精确、最稀有的制剂;一些器皿盛着使人无法抵御的香脂,是用蛇头蛇尾、老虎额上拔下的毛、狮子的骨髓和优胜马儿的汗水配制成的,耗资昂贵,费工不少,另一些则贮装着蜥蜴的血液也叫做萨图思①的血液,最后,有一些用钻石作代价也不可能替换的器皿,里边密封着几小块非常罕见的小香料。据说,只有朱利亚·凯撒可能曾把它弄到手过。这是人们在耐火的黄金里发现的。这就是说,它根本还未经受过火的考验。在这些植物中间,有一丛用左手连根拔出的马鞭草,人们分别把它们的叶、茎、根阴干;这些东西是用来寻欢作乐的,用泡浸过这种植物叶子的水洒在餐厅里,无论多么忧郁的宾客,多么严肃的哲学家,立刻都会转忧为喜,欣喜万分。
  这个女人穿着一身黑服,长外衣齐膝盖高的一边衬托着一颗光耀夺目的深红宝石,左手捏着一枝榛树枝,这是用来发现宝物的树。她在这间屋子里等着尼禄。她坐在那儿,沉浸在深深冥想之中,连皇帝进来都没能使她从全神贯注中摆脱出来;尼禄向她走拢过去,他渐渐走近时,脸上流露出忧虑、厌恶和蔑视的奇特表情。到了她身边后,他向阿利舍都斯作了个手势,后者用手碰碰这女人的肩膀。她慢吞吞地抬起头,摇头使头发松散,头发散垂下来,不用梳子,也不用细带子,每次她低下额头,头发便象面纱一样遮盖住她的脸部;这时,人们可以看见女巫婆的脸了:这个女人看上去有三十五到三十七岁,长得很漂亮,可是,由于失眠,放荡不羁,也许还有内疚吧,而未老先衰、形容憔悴了。
  她先向尼禄搭汕,除了动动嘴辱外,她既未起身,也未做其它动作。
  “你还想让我干什么?”她对他说。
  “首先,”尼禄对她说,“你还记得住往事吗?”

  ①萨图思:古罗马农神,即希腊神话中的克洛诺斯。

  “去问忒修斯吧,假如她记得地狱的话。”
  “你知道我把你抓进了臭气熏天的监狱。在那里,你躺在污泥中间,爬行动物爬上你的手和脸,你会慢慢死去。”
  “天太冷,我感觉不到这些。”
  “你知道我把你留在了我为你建造的房屋里,我把你当成情妇一样来打扮;有人将你的技艺叫作罪行,我却管它叫技术。有人追捕你的帮凶,我却把学生交给了你。”
    “而我呢,作为交换,我把朱庇特的力量的一半给了你……按照你的旨意,我把这个诺克斯①和索莫诺斯②的又聋又瞎的姑娘置于死地了。”
  “这很好,我明白你回忆起来了;所以我派人把你找来。”
  “到底是谁该死啦?……”
  “哦,关于这个,你应该猜得到的,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个非常危险、很有权势的敌人,我把她的名字悄悄告诉给沉默女神本人的塑像;只是要当心点:毒性不能发作得太迟,克劳德就是一例,布里塔尼库斯身上的首次实验失败了;它必须在瞬间把人毒死,不能给被惩罚的男人或女人留下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的时间;最后,我需要一种跟我们就在这儿配制的一样的毒药,我们用它在野猪身上做做试验。”
  “噢!”罗居斯特说,“要是问题只在于把毒性调配得更强的话,那再容易不过了;可是我把你说的东西给你时,我就知道我在为谁干活:毋庸置疑,这是替一个孩子干的,

  ①诺克斯:古罗马夜女神,即希腊神话巾的尼克斯。
    ②索莫诺斯:古罗马睡神,即希腊神话中的许普诺斯。
  
我可以对结果负责;但是,在有些人身上,比如象米特拉达梯这人,毒药没有任何效力;他们已经逐渐使胃习惯了忍受使人致命的粉末和剧毒液。如果我的手艺不幸同这些铁一般的器官之一发生冲撞的话,毒药可能失效,而你会说我骗了你。”
  “那我会把你重新投入这座黑牢,”尼禄接着说,“我会派你的老看守波利俄·儒利马斯给你当卫兵。喏,这就是我要做的,再好好想想吧。”
  “告诉我受害人的名字,我就回答你。”
  “我第二次告诉你,我既不能也不想给你透底,要发现一个陌生人,你不有的是办法吗?你不是有使蒙头盖脸的幽灵召之即来,有问必答的魔法吗?找他们问问:我实在什么都不想告诉你,但不阻挡你猜猜。”
  “我在这儿什么都不能干。”
  “你并不是犯人。”
  “两个钟头后我再回来。”
  “我愿意跟你去。”
  “去挨斯揆林峰?”
  “无论哪里。”
  “就你一个人来?”
  “一个人,如果必须这样的话。”
  “那就来吧。”
  尼禄示意阿利舍都斯离开,带着他那作为全部武器的惹人注目的佩剑,跟随罗居斯特走出金壁辉煌的宫邸;有些人曾说他昼夜穿着保护他胸脯的鳞片护胸甲,这倒是真的。他的护胸甲做得非常灵巧,经受过千锤百炼的武器和强健的胳膊的考验,仍能随着身体的运动而弯曲自如。
  没有奴隶照路,他们顺着罗马的昏暗街道一直走到维拉布宇街,罗居斯特的住宅就座落在那儿。这个巫婆在门上敲了三下,一位有时帮她施魔法的老妪便来开了门,笑呵呵的站在一边,让这个一定是来订购某些春药的年轻美男子过去;罗居斯特推开她实验室的房门,一边领先走进去,一边示意凯撒跟在她身后。
  这时,一种对比鲜明的,令人憎恶的奇异混合物映入皇帝的眼帘:顺着墙根,竖立着一些埃及木乃伊和伊特鲁立亚人的骨架;天花板上,用肉眼看不见的铁丝悬吊着一些鳄鱼和怪模怪样的鱼;台座上置放着一些相貌各异的许多要人的蜡像,心窝里插着数枚针或匕首。在这些各种器其中间,一只可怕的猫头鹰无声无息地来回翻飞,每次它停落下来时,眼睛总象熊熊燃烧的木炭般炯炯闪光,鸟嘴咯咯有声,以示恐骇;房向的角落里,一只黑母羊悲哀地咩咩叫著,好象已经猜到等待着它的命运似的。不多一会儿,在这各种响声中,尼禄辨别出了抱怨声。他注意地看看周围。在房间中央,他发现齐地面高有一个他一下辨别不出形状的东西;这是一个人头,没有身躯,眼睛却似乎是活人的;一条蛇盘缠在他脖子周围,黑黝黝的舌头不时朝皇帝这边伸过来,立刻浸进一大碗牛奶里;首级周围,象坦塔罗斯一样①,搁着佳肴鲜果,因而看来象一种折磨,一种亵渎行为或一种嘲弄。一会儿以后,皇帝没有丝毫的怀疑了:就是这个头颅在申诉。

  ①坦塔罗斯:希腊神话中的吕狄亚王,因他把自己的儿子珀罗普斯剁成碎块给神吃,触怒宙斯,罚他永世站在水中。水深至下巴,口渴想喝水时,水就减退。

  这功夫,罗居斯特开始施行巫术。用阿维尔内湖水洒遍整个房屋后,她点燃从坟墓上折来的柏树和无花果树枝丫,把浸过癞哈蟆血液的猫头鹰羽毛扔进火里,再添一些从伊俄尔科斯和伊比利亚采集来的草本植物。她蹲在火堆跟前,嘴里念念有词,没人能听得懂;随后,火焰开始熄灭时,她看看她身边,象是寻找起初她眼睛一点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她吹响了一声特别的哨声,那蛇闻声竖起脑袋;片刻以后,她吹响了第二声,于是这蛇慢慢摊开身子;最后,响起了第三声哨音,顺从的动物好象迫不得已才服从这个召唤似的,胆怯地缓缓向她爬过来。她抓住它的脖子,把它凑到火苗尖上:它的整个身子立刻在巫婆的胳膊上滚动,发出一阵痛苦的咝咝叫声;她变本加厉,依旧把它凑得离火炉更近,直到它口吐白沫为止;三四滴流涎滚落在灰烬上,这大概是罗尼斯特所想要的,因为她马上松开了蛇,只见它一溜烟逃走了,常春藤般地爬到骨架的小腿周围,躲进胸腔里。有好一阵,透过笼子般围住它的骸骨,可以看见它因为余痛而躁动不停。
  罗居斯特把这些灰烬和炽热的火炭收集进一张石棉毛巾里,拿起系在黑母羊脖子上的绳子,毋庸置疑,由于做完了要在她家做的事,她向带着雕塑般的冷漠表情注视着这一切的尼禄转过身来,询问他是否仍旧愿意陪她去挨斯揆林峰。尼禄点头回答她。罗居斯特走了出去,皇帝走在她后面,就在她刚关上房门时,他听到了一个用极端痛苦的语气要求怜悯的嗓音,不免有些感动,想叫罗居斯特停下来。她却回答说,片刻的耽搁会使她的咒语失败,要是皇帝不在此刻陪她去的话,她只好被迫独自去了,或者在第二天再重操旧业。尼禄再推开房门,匆匆跟她走了;此外,他对占卜的奥秘一点不感到陌生,差不多早已谙知有关的配制。这个脑袋是一个被埋到脖子的孩子的脑袋,罗居斯特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够不着的菜肴,把他活活饿死,以便在他死后用它的骨位和愤怒得枯萎的心脏,制作一种爱的春药或钟情饮料。罗马富足殷实的放荡鬼或皇帝的情妇们有时不惜重金购买这两种东西。
  尼禄和罗居斯特煞似两个幽灵,顺着维拉布尔那弯弯曲曲的街道走了一会儿;随后他们默默地疾步进入大圆形竞技场围墙后面,到了挨斯揆林山峰脚下;这会儿,一轮新月从顶峰后面升了起来,银灰色的天空下,无以数计的十字架清晰的显现出来,上面钉着强盗、杀人犯以及基督徒的尸体,他们的尸体在同一种酷刑中被混淆在一起。皇帝起初以为女投毒犯跟这些尸体中的某些人打过交道;可是她没有停留地就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同时示意尼禄等着她。她走到一个小丘上蹲下来,土狼似地用指甲掏了一个土坑,把从家里带来的热烘烘的灰烬倒进刚刚挖好的土坑里。一股微风掠过,灰烬中的一些火星闪闪发亮;随后,她捉住带到这个目的地来的黑母羊,用牙齿咬断它的颈动脉,用它的血淋熄火苗。这时,月亮躲进云翳,好象不愿参与这种亵渎行为,尽管黑暗在山上蔓延开来,尼禄还是看见占卜人跟前立着一个阴影,她跟它呆了一会儿;他回忆起贺拉斯和奥维德谈到的卡林蒂巫婆因谋杀罪被勒死后,就弄到那地方埋葬的,他不再怀疑罗居斯特这时在讯问她该死的幽灵。一会儿以后,阴影似乎钻进地里去了,月亮从使它变得朦胧的阴云中探出脸来,尼禄看见脸色煞白的罗居斯特哆嗦不已地回到他这里。
  “怎么样?”皇帝说。
  “我的办法可能无效,”罗居斯特低声说。
  “你再没有致命的毒药吗?”
  “哪儿的话,可她有极灵验的解毒药。”
  “那你知道我给他定罪的这个人啰?”尼禄继续说。
    “是你的母亲,”罗居斯特答道。
  “好吧,我会找到其它办法的。”皇帝冷冷地说。
    于是两人从这诅咒的山上走下来,消失在通向维拉布尔和帕拉丁那僻静昏暗的街里。
  第二天,阿克黛从她情人那儿收到一封邀她去培宜的信,皇帝和阿格丽庇娜一道前去此地庆祝密涅瓦的节日,他在那儿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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