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3247|回复: 7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寻马尔克斯的短篇小说

[复制链接]

0

精华

21

帖子

63

积分

newbie

Rank: 2Rank: 2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7-7-3 14:2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不知道网上哪里有马尔克斯的短篇小说集?在线或下载都可,希望大家帮忙提供。谢谢
人生如梦 我用文字 描绘梦境

4

精华

834

帖子

2542

积分

viscount

Rank: 7Rank: 7Rank: 7

2#
发表于 2007-12-5 16:40 | 只看该作者

巨翅老人

我上月才读完《百年孤独》,虽然不能全懂,觉得还是有点味道。同时等了一个多月才装上 offie  2003系统,有了这件利器才有可能去“超星数字图书馆”采集一般网友得不到的小说。
我见到的马尔克斯短篇小说共有4篇,猜想您喜欢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才提出这个要求,所以另一篇不带“魔幻”色彩的小说就舍弃了。希望我带来的礼物没有过时,如果过时了。就转赠广大会员朋友们吧!
另外告诉大家:我的电子书投递不是杳无音讯就是被网络退回,从事实上说已经失败了,我还是不甘心的,只是因为写长篇小说占用时间多,所以第二本电子书上传过来的时间要大大延长了。
——题记

[哥伦比亚] 马尔克斯  作

巨翅老人

韩水军译

大雨连续下了三天,贝拉约夫妇在房子里打死了许许多多的螃蟹。刚出生的婴儿整夜都在发烧,大家认为这是由于死蟹带来的瘟疫,因此贝拉约不得不穿过水汪汪的庭院,把它们扔到海里去.星期三以来,空气变得格外凄凉。苍天和大海连成一个灰茫茫的混合体,海滩的细沙在三月的夜晚曾像火星样闪闪发光,而今却变成一片杂有臭贝壳的烂泥塘.连中午时的光线都显得那么暗淡,使得贝拉约扔完螃蟹回来时,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清有个东西在院子深处蠕动,并发出阵阵呻吟。贝拉约直走到很近的地方,方才看清那是一位十分年迈的老人.他嘴巴朝下伏卧在烂泥里,尽管死命的挣扎,依然不能站起,因为有张巨大的翅膀妨碍着他的活动。

贝拉约被这恶梦般的景象吓坏了,急忙跑去叫妻子埃丽森达。这时她正在给发烧的孩子头上放置湿毛巾。他拉着妻子走到院落深处。他们望着那个倒卧在地上的人,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老人穿戴得像个乞丐,在剃光的脑袋上仅留有一束灰发,嘴巴里剩下稀稀落落几颗牙齿,他这副老态龙钟浑身湿透的模样使他毫无气派可言。那对兀鹰似的巨大翅膀,十分肮脏,已经脱掉一半羽毛,这时一动不动地搁浅在污水里。夫妻两人看得那样仔细,那样专注,以致很快从惊愕中镇定下来,甚至觉得那老人并不陌生。于是便同他说起话来,对方用一种难懂的方言但却是一种航海人的好嗓音回答他们。这样他们便不再注意他的翅膀如何的别扭,而是得出十分精辟的结论:即认为他是一位遭到台风袭击的外轮上的孤独的遇难者。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请来一位通晓人间生死大事的女邻居看看。她只消一眼,便纠正了他俩的错误结论。她说:“这是位天使,肯定是为孩子来的,但是这个可怜的人实在太衰老了,雷雨把他打落在地上了。”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在贝拉约家抓住了一个活生生的天使.与那位聪明的女邻居的看法相反,他们都认为当代的天使都是一些在一次天堂叛乱中逃亡出来的幸存者,不必用棒子去打杀他。贝拉约手持警棍整个下午从厨房里监视着他。临睡觉前他把老人从烂泥中拖出来,同母鸡一起圈在铁丝鸡笼里。午夜时分,雨停了。贝拉约与埃丽森达却仍然在消灭螃蟹。过了一会儿,孩子烧退醒了过来,想吃东西了。夫妇俩慷慨起来,决定给这位关在笼子里的天使放上三天用的淡水和食物,等涨潮的时候再把他赶走。天刚拂晓,夫妻两人来到院子里,他们看见所有的邻居都在鸡笼子前面围观,毫无虔诚地戏耍着那位天使,从铁丝网的小孔向他投些吃的东西,似乎那并不是什么神的使者,而是头马戏团的动物。贡萨加神父也被这奇异的消息惊动了,在七点钟以前赶到现场.这时又来了一批好奇的人,但是他们没有黎明时来的那些人那样轻浮,他们对这个俘虏的前途作着各种各样的推测。那些头脑简单的人认为他可能被任命为世界的首脑。另一些头脑较为复杂的人,设想他可能被提升为五星上将,去赢得一切战争。还有一些富于幻想的人则建议把他留做种籽,好在地球上培养一批长翅膀的人和管理世界的智者。在当牧师前曾是一个坚强的樵夫的贡萨加神父来到铁丝网前,首先重温了遍教义,然后让人们为他打开门,他想凑近看看那个可怜的汉子、后者在惊慌的鸡群中倒很像-只可怜的老毋鸡。他躺在个角落里,伸展着翅膀晒太阳,四围满是清晨来的那些人投进来的果皮和吃剩的早点。当贡萨加神父走进鸡笼用拉丁语向他问候时,这位全然不懂人间多礼言行的老者几乎连他那老态龙钟的眼睛也不抬一下,嘴里只是用他的方言咕哝了点什么。神父见他不懂上帝的语言,又不会问候上帝的使者,便产生了第一个疑点。后来他发现从近处看他完全是个人:他身上有种难闻的气味,翅膀的背面满是寄生的藻类和被台风伤害的巨大羽毛,他那可悲的模样同天使的崇高的尊严毫无共同之处。于是他离开鸡笼,通过一次简短的布道,告诫那些好奇的人们过于天真是很危险的。他还提醒人们:魔鬼一向善用纵情欢乐的诡计迷惑不谨慎的人。他的理由是:既然翅膀井非区别鹞鹰和飞机的本质因素,就更不能成为识别天使的标准。尽管如此,他还是答应写一封信给他的主教,让主教再写封信给罗马教皇陛下,这样.最后的判决将来自最高法庭。

神父的谨镇在这些麻木的心灵里毫无反响。俘获天使的消息不胫而走,几小时之后,贝拉约的院子简直成了一个喧嚣的市场,以至于不得不派来上了刺刀的军队来驱散都快把房子挤倒的人群。埃丽森达弯着腰清扫这个市场的垃圾,突然她想出一个好主意,堵住院门,向每个观看天使的人收取门票五分。

有些好奇的人来自很远的地方。还来了个流动杂耍班,-一位杂技演员表演空中飞人,他在人群上空来回飞过,但是没有人理会他,因为他的翅膀不是像天使的那样,而是像星球蝙蝠的翅膀。地球上最不幸的病人来这里求医:一个从儿时开始累计白己心跳的妇女,其数目字已达到不够使用的程度;一个终夜无法睡眠的葡萄牙人受到了星星噪音的折磨;一个梦游病者总是夜里起来毁掉他白己醒时做好的东西;此外还有其他些病情较轻的人。在这场震撼地球的动乱中,贝拉约和埃丽森达尽管疲倦,却感到幸福,因为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屋子里装满了银钱,而等着进门的游客长队却直伸展到天际处。

这位天使是惟一没有从这个事件中捞到好处的人,在这个临时栖身的巢穴里,他把全部时间用来寻找可以安身的地方,因为放在铁丝网旁边的油灯和蜡烛仿佛地狱里的毒焰一徉折磨着他。开始时他们想让他吃樟脑球,根据那位聪明的女邻居的说法,这是天使们的特殊食品。但是他连看也不看一下,就像他根本不吃那些信徒们给他带来的食品一样。不知道他是由干年老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最后总算吃了点茄子泥。他惟一超人的美德好像是耐心。特别是在最初那段时问里,当母鸡在啄食繁殖在他翅膀上的小寄生虫时;当残废人拔下他的羽毛去触摸他的残废处时;当缺乏同情心的人向他投掷石头想让他站起来,以便看看他的全身的时候,他都显得很有耐心。惟一使他不安的一次是有人用在牛身上烙印记的铁铲去烫他,他待了那么长的时间动也不动一下,人们都以为他死了,可他却突然醒过来,用一种费解的语言表示愤怒,他眼里噙着泪水,扇动了两个翅膀,那翅膀带起的一阵旋风把鸡笼里的粪便和尘土卷了起来,这恐怖的大风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尽管如此.很多人还是认为他的反抗不是由于愤怒,而是由于痛苦所至。从那以后,人们不再去打扰他了,因为大部分人懂得他的耐性不像一位塞拉芬派夭使① 在隐退时的耐性,而像是在大动乱即将来临前的一小段短晢的宁静。

贡萨加神父向轻率的人们讲明家畜的灵感方式,同时对这个俘获物的自然属性提出断然的见解。但是罗马的信件早就失去紧急这一概念。时间都浪费在证实罪犯是否有肚脐眼呀,他的方言是否与阿拉米奥人的语言有点关系呀,他是不是能在一个别针尖上触摸很多次呀,等等上边。如果不是上帝的意旨结束了这位神父的痛苦的话,这些慎重的信件往返的时间可能会长达几个世纪之久。

这儿天,在杂耍班的许多引人入胜的节目中,最吸引人的是一个由于不听父母亲的话而变成蜘蛛的女孩的流动展览。看这个女孩不仅门票钱比看天使的门票钱少,而且还允许向她提出各色各样有关她的痛苦处境的问题,可以翻来覆去地查看她,这样谁也不会怀疑这一可怕情景的真实性。女孩长着一个蜘蛛体形,身长有一头羊那么大,长着一颗悲哀的少女头,但是最令人痛心的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所讲述的不幸遭遇。她还几乎未成年时,偷偷背着父母去跳舞,未经允许跳了整整一夜,回家路过森林时,一个闷雷把天空划成两半,从那裂缝里出来的硫磺闪电,把她变成了蜘蛛。她惟一的食物是那些善良人向她嘴里投的碎肉球。这样的场面,是那么富有人情味和可怕的惩戒意义,无意中使得那个对人类几乎看都不愿看一眼的受人歧视的天使相形见绌。此外,为数很少的与天使有关的奇迹则反映出一种精神上的混乱,例如什么不能恢复视力的盲人又长出三颗新的牙齿呀,不能走璐的瘫痪病人几乎中彩呀,还有什么在麻风病人的伤口上长出向日葵来等等。
①据天主教中的传说,天使共分四等,塞拉芬派天使为第三等。
那些消遣娱乐胜于慰藉心灵的奇迹,因此早已大大降低了天使的声誉,而蜘蛛女孩的出现则使天使完全名声扫地了。这样一来,贡萨加神父也彻底治好了他的失眠症,贝拉约的院子又恢复了三天阴雨连绵、螃蟹满地时的孤寂。

这家的主人毫无怨言,他们用这些收入盖了一处有阳台和花园的两层楼住宅。为了防止螃蟹在冬季爬进屋子还修了高高的围墙。窗子上也按上了铁条免得再进来天使。贝拉约还另外在市镇附近建了一个养免场,他水远地辞掉了他那倒霉的警官职务。埃丽森达买了光亮的高跟皮鞋和很多色泽鲜艳的丝绸衣服,这种衣服都是令人羡慕的贵妇们在星期天时才穿的。只有那个鸡笼没有引起注意。有时他们也用水冲刷一下,在里面撤上些药水,这倒并不是为了优待那位天使,而是为了防止那个像幽灵一样在这个家里到处游荡的瘟疫。一开始,当孩子学会走路时,他们注意叫他不要太接近那个鸡笼。但是后来他们就忘记了害泊,逐渐也习惯了这种瘟疫。孩子还没到换牙时就已钻进鸡笼去玩了,鸡笼的铁丝网一块块烂掉了。天使同这个孩子也同对其他人一样,有时也恼怒,但是他常常是像只普通驯顺的狗一样忍耐着孩子的恶作剧,这样来倒使埃丽森达的更多的时间去干家务活了。不久天使和孩子同时出了水痘。来给孩子看病的医生顺便也给这位天使看了一下,发现他的心脏有那么多杂音,以至于使医生不相信他还像是活着。更使这位医生震惊的是他的翅膀,竟然在这完全是人的机体上长的那么自然。他不理解为什么其他人不也长这么一对。

当孩子开始上学时,这所房子早已变旧,那个鸡笼也被风雨的侵蚀毁坏了。不再受约束的天使像一只垂死的动物一样到处爬动。他毁坏了已播了种的菜地。他们常常用扫把刚把他从一间屋子里赶出来t 可转眼间,又在厕房里遇到他。见他同时出现在那么多的地方,他们竟以为他会分身法。埃丽森达经常生气地大叫自己是这个充满天使的地狱里的一个最倒霉的人。最后年冬天,天使不知为什么突然苍老了,几乎连动都不能动,他那混浊不清的老眼,竞然昏花到经常撞树干的地步。他的翅膀光秃秃的,几乎连毛管都没有剩下。贝拉约用一床被子把他裹起来,仁慈地把他带到棚屋里去睡。直到这时贝拉约夫妇才发现老人睡在暖屋堆过夜时整宿地发出呻吟声,竟无挪威老人的乐趣可言。
他们很少放心不下,可这次他们放心不下了,他们以为天使快死了,连聪明的女邻居也不能告诉他们对死了的天使都该做些什么。

尽管如此,这位天使不但活过了这可恶的冬天,而且随着天气变暖,身体又恢复了过来。他在院子最僻静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地待了一些天。到十二月时,他的眼睛重新又明亮起来,翅膀上也长出粗大丰满的羽毛。这羽毛好像不是为了飞.倒像是临死前的回光反照。有时当没有人理会他时,他在满天繁星的夜晚还会唱起航海人的歌儿。

一天上午,埃丽森达正在切洋葱块准备午饭,阵风从阳台窗子外刮进屋来,她以为是海风,若无其事地朝外边探视一下,这时她惊奇地看到天使正在试着起飞。他的两只翅膀显得不太灵活,他的指甲好像一把铁犁,把地里的蔬菜打坏不少。阳光下,他那对不停的扇动的大翅膀几乎把棚屋撞翻。但是他终于飞起来了。埃丽森达眼看着他用他那兀鹰的翅膀扇动着,飞过最后一排房子的上空。她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他。洋葱切完了,她还在望着他,直到消失不见为止,这时他已不再是她生活中的障碍物,而是水天相交处的虚点。

[ 本帖最后由 zjabh 于 2007-12-5 04:43 PM 编辑 ]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4

精华

834

帖子

2542

积分

viscount

Rank: 7Rank: 7Rank: 7

3#
发表于 2007-12-5 16:42 | 只看该作者

三个梦游者的酸楚

泰山  广田译

终于我们找到了她:她孑身一人地蜷缩在屋旮旯里。给她捎东西(她的衣服散发出新伐的木头味,她那失重的鞋子上泥迹斑斑)之前,有人告诉我们说,她不会适应那种乏味的生活,没有甜味,没有诱惑,惟有那残忍的囹圄般的孤寂每时每刻地紧压在她的背上。有人告诉找们说——过了很长时间我们才记起这件事——她也曾有过童年。当时我们未必信以为真。可眼下,看到她坐在屋角里把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两眼眨着惊恐的目光,我们或许相信她有过童年,曾经有过,她曾经有过对大雨降临前的凉爽极为敬感的触觉,她浑身上下总是满载着出人意外的侧影。所有这些——不仅仅只有这些——那天下午我们意识到她在那畏怯的亚世界之上纯属人类的当儿,便信以为真了。我们的这种发现是突如其来的她开始发出痛苦的呼喊时,仿佛有块玻璃在里面破碎了;她开始用名字称呼我们大家,眼睛里溢出了泪珠,直到我们在她身旁坐下;我们开始唱歌,开始鼓掌,我们的叫喊声仿佛能使零零碎碎的玻璃片里新弥合.这当儿,我们才相信她曾经有过童年.她的呼喊仿佛是某种泄露;呼喊的四周仿佛布满了令人追忆的树木和深河。起身的当儿,她晃了晃,依然没有用围裙遮脸,依然没有擤鼻子,依然眼泪汪汪地告诉我们:
“我水远不会再笑了。”
我们出门进了院子,我们三人,都一声不吭;或许我们认为大家都拥有共同的想法。或许我们认为在房里不开灯乃为上策。她希望孤零零地——也许——坐在黑旮旯,编着最后的一根辫子.似乎使她免于与牲口为伍的惟一的东西。

外面,院子里,弥漫着深雾般的昆虫.我们坐厂来,脑子里想着她。往日我们光是这样.已有无数次了。我们满可以说,我们眼下的所作所为是我们毕生中的日常工作。
可那天晚上则不同寻常:她说她永远不会再笑了,而我们(因为对她了如指掌)深信恶梦已变成了现实。我们围坐成一个三角形,在我们的想象中,她居中间,那样虚无飘渺、弱不禁风,甚至听不见那数不胜数的计算时间节奏的钟声;在这种节奏声中,她渐渐变成了尘埃。“我们当时要是有勇气希望她去死就好了”。我们心照不宣地思忖着.可是我们倒希望她这样:丑陋、冷若冰霜,就像是我们隐秘的缺陷的微薄捐献物。

从前,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已是成人。然而,她在这间屋子里年纪最大。同一天晚上,她一直在场,能够同我们坐在一起感受着繁星悸动的韵律,四周围坐着健康的儿子。若是嫁给一个可靠的公民或成为一个守时者的姘妇,她早该是这间房里的德高望重的妇人.但她对那种纯一纬度(宛如一条直线)的生活习以为常了,这也许是由于她的罪过或德行只有轮廓而让人视而不见的缘故吧。很久以前我们就知道这一点。有夭清晨起床后,我们发现她趴在院子里,艰难而又欣喜若狂地啃着泥土的当儿,甚至毫无诧异之情。尔后她面带微笑地重新望着我们;她是从二楼窗口摔在院子里的硬土上,身体僵硬、直挺挺地趴在那里,脸贴在潮湿的泥土上。但事后我们得知,她惟一保持得完整无缺的东西乃是她对距离的恐惧、面临时间的自然的战栗。我们抓住她的双肩把她搀扶起来。她并没有我们乍看上去那样坚硬。恰恰相反,
她的官能已经松散,跟意志分道扬镳了,宛如一具尚未僵硬、仍有微温的尸体。
我们把她翻个身面向阳光的当儿,她的眼睛是睁开的,满嘴巴的污泥没准已让她口尝到死人骨灰的滋味,仿佛我们已把她推到了镜子跟前。她呆呆地望着我们,毫无女性的表情——眼下我把她抱起来——让我们感觉到了她已经不复存在的分量。有人对我们说她死了;而事后她笑个没完,这种无声的冷笑正是她那天夜里睁着眼睛在屋里转来转去时所挂的那种微笑。她说她莫名其妙地走到院子里.她说她感到很暖和,一直在静听着蟋捧那穿人肺腑的刺耳声,这种声音简直要——依她说的——冲垮她房子的墙壁;她说她把脸紧贴在水泥地板上全神贯注地迫忆着礼拜天的祷告。

可我们知道,她把任何祷告都忘到九霄云外,因为我们事后发现,她对时间概念毫无所知:她说她双手撑着内墙(因为蟋蛛在外面拼命地推着墙)时睡着了;她说有人挪开墙垛抱着她的肩让她面向阳光躺下时,她已呼呼地睡着了。

就在我们坐在院子里的那天晚上,我们知道她不会再笑了。也许她那呆滞的冷峻首先让我们感到痛心,还是那漆黑的、执拗的角落生涯。它让我们痛心疾首,就像我们发现她坐在眼前这个角落里的那天晚上的心情一般;她竟对我们说她不再在房里闲逛.起初我们并不相信她。一连数月我们发现她每时侮刻都在房里进进出出,硬着脖子、垂着双肩地走呀走呀,从不感到疲乏。晚上,我们就会听见她步履艰难地在两层黑暗之间挪动身子的声音,我们就会眼睁睁地躺在床上(已有无数次了)静听着她蹑手蹑足的走路声,竖着耳朵跟她走遍房子里每角落。一次,她对我们说,她在玻璃镜子里发现蟋蟀下陷、潜入了坚硬的透明体内,还说蟋捧钻过玻璃面跳到她的跟前。我们简直没法明白她到底要对我们说什么,但我们都发现她那湿淋淋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好像刚从水池里出来一样。我们没有挖空心思去说明这种现象,而是决定根治房子里的昆虫,把烦扰她的东西扫而光。

我们把墙壁打扫干净;我们命令他们砍掉院子里的植物,仿佛我们已扫除了垃圾之夜的安谧。但我们再也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也没有听到她谈起蟋蟀,直到这一天晚饭后,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的当儿,坐在水泥地上,依旧望着我们说:“我坐下来就要待在这儿了。”我们为之战栗,因为我们见她神情起了变化,面如死灰。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对这种场面我们已习以为常了:她坐在那儿,辫子老是半卷着,仿佛她已融化在孤寂之中;即便是有形可见,但存在的自然本领已不复存在。这便是我们所知道的她为啥不会再笑的原因:因为她告诉我们她不再走路时的口吻曾经也是这样令人信服的坚决。我们仿佛坚信她日后一定会告诉我们:“我再也不会看了”,或者也许是“我再也不会听了”,我们知道,她漫游时完全没有丧失理智而是意欲消除自己的生命机能,她本能地四处游逛,一步一步地结束自己的生命,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她依在墙边,就好像是她一生中的第一次入睡。这一天也许很遥远,但那天晚上我们仨坐在院子里早已乐于听到她那急促、刺耳、似吱吱的碎玻璃的哭泣声,已至少让我们产生这种幻觉:一个婴儿——一个女婴在夜里呱呱坠地。为了相信她已经重获新生。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4

精华

834

帖子

2542

积分

viscount

Rank: 7Rank: 7Rank: 7

4#
发表于 2007-12-5 16:44 | 只看该作者

世界上最漂亮的溺水者

韩水军译

海面上渐渐漂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先发现的孩子们炫耀说那是一艘敌船。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发现那件漂浮物上没有挂旗帜,也没有桅杆,于是又认为是一条鲸鱼。一直到它漂到岸边,他们从它身上取下那些黑乎乎的马尾藻、水毋和遇难船只的碎片后,才发现是一个淹死的人。

孩子们跟这个尸体玩了整整一下午,他们在沙滩上把他埋好,然后再挖出来,后来被大人看见了,便给村子里报了信。村子里男人把他抬到附近的房子里,抬尸的时候,人们发现这具尸体比所有的死人都庞大,都沉重,重得像一匹马,男人们互相议论着,可能是因为他在水里泡得时间太长了 ,水都浸到了骨头里的缘故。当他们把他放平在地上时,发现他比所有的男人都高大,这所小房子几乎都装不下他,但是他们想可能在某些被淹死的人身上自然生长的机能即使在人死后还继续起作用。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海水味,皮肤外面粘着一层污泥。

不用给他洗脸,就可以断定,他一定是外乡人。这个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分散居住在这个荒凉的海角边,土地那么少,以致母亲们出门都生怕孩子被风刮到海里去。大海是温柔而又慷慨的,村子里死了人,人们都是从悬崖上把他扔到海里去的。所以当他们在海上遇到这具溺水者的浮尸时,只是相互看看,七条小船上挤满了全村的男人,再也没有多余的位置,因此大家也就没去理会他。
当天夜里,男人们没有出海,都到邻近村子去打听是否丢了什么人,女人们留下来守护着那被淹死的人。她们用芦絮擦掉死人身上的污泥,给他整理了那水草一般的头发,用刮鱼鳞的铁器刮掉贴在他身上的脏东西。她们在做这些事情时,发现那些东西都是属于深海里的,他的衣服都已扯碎,好像他曾在满是珊瑚的世界里游历过似的。她们还发现这死者曾是一个很傲慢的人,因为他的脸上没有其他那些在海上淹死的人那种孤独的表情。最后直到她们给他完全擦洗干净了,才发现他是那么漂亮,于是都惊讶地憋住了呼吸。他不仅是她们从没见过的那种最高大,最强健而又最其有男性美的人,而且是连在想象中都不曾见过的男人。
在村子里找不到一张那么大的床来停放他,也没有一张那么结实的桌子好用来为他守夜。女人们把村子里身材最高的男人在节日里穿的裤子拿来也穿不进,最肥大的衬衣他也嫌窄,最大的鞋子还是小。女人们都为这短小的服装和他的美不相称而感到难过,于是她们决定用大块帆布和一件新娘子的粗线衬衫给他做衣服,以保持他死后的尊严。妇女们围坐在一起,一针针地缝着,不时地望着那具尸体。她们觉得那天夜里连风都反常,加勒比海从未有过这么大的风,妇女们认为这些异常的变化一定与这位死者有关。这些女人们还幻想如果那漂亮的男人住在这个村子里,他的房子一定有宽大的门;高高的房顶和结实的地板;他睡的床的弹簧垫子一定是用铁螺栓为主要结构做的;他的女人一定是最幸福的。她们想象着:他很有权威,要海里的鱼他只需呼唤它们的名字就行了;他是那么热爱劳动,以至于能使最荒凉的石头地里流出水源;他还能在悬崖峭壁上栽种鲜花。她们暗自拿他跟自己的男人比,觉得自己的男人一辈子干的都不及他一夜所干的多,她们内心里都在咒骂自已的男人,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污秽而又没有本事的人.女人们个个都陷入这些幻想的迷宫中,这时她们当中最老的一个叹口气说道:
“他长的多么像埃斯特温。”

不错,是很像,大多数人再次看他一眼时都觉得再没有别的名宇比这还合适的了。可几个最固执的年轻妇女想给他起名叫劳塔罗,但没有成功。

最后麻布不够了,衣服剪裁得不好,穿在他身上显得紧绷绷的,仿佛他体内有一种潜在的力量,把衬衣的扣子都绷掉了。
后半夜,大海沉睡了,沙沙的风声听得清清楚楚,周围一片静寂.关于这涨水者的名字的争议最后以命名埃斯特温而告结束。
那些给他穿衣服、梳头、剪指甲和修胡子的女人,在把他放倒在地上时都抑制不住难受的心情。她们想到他死后都这么麻烦,活着时他那庞大的躯体一定很不幸。她们仿佛看见他活着时进门总是侧着身,头总是撞门框;到人家里,总是站在那里,摆弄着他那海牛般的玫瑰色的嫩手,不知做什么是好;女主人总是不放心地找把最结实的椅子,请埃斯特温坐下,可他却靠在墙边,微笑着说:“没关系,夫人,我这样待着很好。”他每次到人家拜访都总是重复那句话:“没关系,夫人,我这样待着很好。”他常常怕弄坏椅子而不肯进屋,可人家总是热情地对他说:埃斯特温,你别走,你哪怕等到咖啡烧开了再走也好呀。可后来,这个大傻瓜还是走了,多可爱啊,这个漂亮的傻瓜走了。天快亮时,女人们面对那具尸体,还在想着这些事。后来,当她们用块手帕为他盖脸,免得阳光打扰他时,见到他是那样永远的安息了,像所有的男人一样,无法抗拒这自然规律的安排,都止不住流下了眼泪。先是她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个女人开始抽泣,其他人强忍着,只是悲伤地叹着气,可到后来,越来越想哭,因为这个被淹死的人越发使她们回想起埃斯特温,这位世界上最无人帮助的可怜人,他是那么温柔,而又助人为乐。

最后,当男人们回来说,那个溺水者不是邻村人时,她们在痛哭之余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空虚。

“神圣的上帝,他是我们的。”她们哭泣着说。
男人们认为这些言过其实的话只不过是女人的轻浮。他们已经被这一夜的寻访搞得筋疲力尽,只想立即处理掉这个额外的累赘。他们找来一些旧帆布,捆成担架.好把这沉重的身体抬到悬崖边上。他们想在他脚腕子上捆上一副商船的铁锚,好让他顺利地沉到海底,这样即使是再大的风浪,也不会再把他漂回海岸了。但是他们越是着急,女人们却越是耽搁时间。她们像正在啄食海滩贝壳的母鸡受了惊吓一样。一些人忙着给死者这儿放上护身符,另一些人忙着给死者在那儿扣上一条导向的带子,七嘴八舌的,这个说“你取下来.放到这儿。”那一个又说“你看都快把我挤倒在死人身上了。”这乱糟糟的场面使男人们感到莫名其妙,他们开始抱怨没有必要为一个外乡人搞这么多装饰品,反正在上面带再多的东西,也是喂鲨鱼。女人们并不理会,仍继续往死者身上放那些不值钱的殉葬品。放上去,又取下来,再放上去。男人们嘴里骂着:这里什么时候这样对待过个漂来的死人,个素不相识的死人,一堆臭肉。一个女人被这毫无感情的话激怒了,走过去取掉盖在死者脸上的手帕,这下连男人们也都惊呆了。
是埃斯特温。男人们二话没说就认为是他。如果对他说这是瓦尔特• 拉莱,他们也许还会记得他那美国人的口音,肩头上的金刚鹦鹉和打猛兽的火枪。但是这埃斯特温,世界上只能有一位,而现在他正像一条大白鱼一样挺在那里,没穿靴子,套着不合身的裤子,坚硬的指甲只有用刀子才能削动。取下他脸上的手帕,可以看出他的表情很羞愧,似乎在说:长得这么庞大,这么重,又这么漂亮,这并不是我的过错;如果我知道这些会带来这么多麻烦的话,我一定会找一个最秘密的地方去淹死.甚至我还会自己在脖上系一个铁锚,免得在这星期三来打扰别人。他的样子是那么真诚,以至干连那些疑心最重的男人——这些男人夜里在海上总是感到无比的苦恼,担心他们的女人会等他们等得厌烦,梦到他们被淹死了,或别的更可怕的事——也都为埃斯特温真诚的表情而感到震惊。
就这样,人们为他举行了他们为一个漂来的死人所能想象到的最隆重的葬礼。有些妇女去邻村找花,把这件事讲给另一些妇女听,她们不相信,也跟来看看。当她们见到那死者后,就又去弄来更多的鲜花,人和花越来越多,挤得几乎无法走路。
最后把这可怜人放下水时是人们最难受的时刻。人们选出一位最好的父亲和一位最好的母亲来充当他的父母,还为他选出兄弟、叔侄,因此通过他,村子里所有的人相互都成了亲戚。
有些海员从远处听到了哭声便迷失了航向,他们不知道又是哪位被捆上了桅杆,不由得想起古代关干美人鱼的传说。
在去海边悬崖陡峭的山路上,人们争着抬那死者,面对着他们这华丽而又漂亮的死人,男女村民们第次发现村里的街道已经坏得坎坷不平,他们的院落已经荒芜,而且是那么狭窄。
他们没有给他捆铁锚,为的是如果他想回来时,就回来。在把那具尸体抛下深渊以前的片刻间,所有的人都憋住呼吸。他们不需要相互去看,就知道彼此都不是完美的,水远也不可能是完美的。但是他们也知道,从那以后一切都将不同,他们的房子将安上更宽大的门,更高的房顶,更坚固的地板,为了让埃斯特温可以到处走而不撞门框,为了将来谁也不敢窃窃私议地说什么这个傻瓜已经死了,真遗憾,这个漂亮的傻瓜死了。他们将在房前墙上涂上明快的色彩,借以永远纪念埃斯特温。他们还将凿开岩层,在石头地上挖出水源来,在悬崖峭壁上栽种鲜花,为了在将来每年的春天,让那些大船上的旅客被这海上花园的芳香所召唤。连船长也下到甲板上,身穿节日的服装,胸前挎着望远镜,佩戴着金星肩章和一排战争中得的奖章,指着这坐落在加勒比海地平线上满是玫瑰花的海角,用十四种语言说道:“你们看那儿,如今风儿是那样平静,太阳是那么明亮。连那些向日葵都不知道此刻该朝哪边转。是的,那儿就是埃斯特温的村子。”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0

精华

1

帖子

3

积分

newbie

Rank: 2Rank: 2

5#
发表于 2008-4-30 19:42 | 只看该作者
我就是巨翅老人和世界上最漂亮的溺水者的译者,看你们喜欢读我二十多年前译的马尔克斯的小说感到很欣慰,就再贴一篇当时因出国定居而未发表的译作,但在网上看到也被发表了,可我还未收到样书。现在我又回到国内工作,在新浪网用《巨翅老人的幸福源》开了个博客,欢迎大家上去溜溜。
                                             负鼠之夜

      (哥伦比亚)  加西亚.马尔克斯
      
      这所住宅座落在通向峡谷的斜坡上。   它的高处,挨着镇上那条杂草丛生的主
街,是堂-曼努艾尔和玛利亚夫妇的住房,瓦顶白墙,木栏回廊。低处,走下几步
台阶,一侧是矮屋顶的橱房,仓库和女佣的房间,另一侧是水井和高低不平伸向谷底的畜栏,里面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木瓜树,几棵枝条细长的肥猪树和红卡耶纳树。
        在这明朗宁静的下午,可以听见那群正在刨土寻食的母鸡咕咕声,女佣人在水
盆里洗衣服的哗哗声,以及响彻云霄的刺耳蝉声。
        这时上方传来粗哑的叫声:
       “罗莎!罗莎!拿咖啡来。”
        这是堂-曼努艾尔的声音,来自上面的房间。
        从走廊另一侧又传来夫人尖细的声音:
       “姑娘,你没听见主人要咖啡吗?”
       “听见了,夫人,我这就送去。”
        她急急忙忙走进厨房,倒满了一杯咖啡,踏上通往上房的台阶。穿过前屋时,
她看见玛利亚夫人坐在摇椅上,扇着一把巴蕉扇。罗莎低着头走进主人的房间。
        堂-曼努艾尔躺在吊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宽大的衣衫敞开着。他没有任何接
咖啡的表示。门口的光线与房间的阴暗反衬出罗莎的侧影,在她那圆滑的脸庞和
滚圆的胳膊上抹了一层薄薄的土色。
        堂-曼努艾尔一边懒洋洋地望着她,一边用手摸着银白色的小胡子和瘦骨磷峋
的下巴,色迷迷地挤眉弄眼。
       “给您咖啡。”
       “罗莎,你急什么?是不愿意别人看见吗?”
       “别这样,主人。”
       “真扫兴。你简直是一头桀骜不训的小母马。你应该温柔点。”
        主人伸手接过杯子,罗莎本能地缩回手。
       “今天真热,蒸笼似的,让我觉得浑身没劲。”他边喝咖啡边说。
        他慢吞吞地喝着咖啡。每喝一口抬一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姑娘健壮的身躯。
        喝完咖啡递过杯子时,他那干瘦温热的手指故意触摸一下姑娘鲜嫩柔软的手。
罗莎赶紧回到厨房。
        过了一会儿,堂-曼努艾尔慢腾腾地走出房间。在回廊他用眼睛的余光看见妻
子的身影。
       “多好的天气啊,玛利亚。”
       “太热,曼努艾尔。”
        他从回廊的栏杆上探出身,望着那几棵纹丝不动的树,活动在树荫下的母鸡
和罗莎,她正蹲在石头堆上,搓洗水盆里五颜六色的衣服。
       “玛利亚,树连一片叶都不动,简直相似蜡树。”
        这时蝉叫声似乎更响了。
       “真叫人喘不过气来。”
       堂-曼努艾尔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妻子。在他眼里,妻子是那么平淡,枯瘦,苍老。
      “可能夜里会凉爽些。”妻子说。
       他转过头朝着阳光说:
      “谁知道会不会凉爽。”
       从远处一个畜栏里断断续续传来一头驴子的叫声。


        
     “你好,美人。”
      罗莎头也不回,仍旧埋头于她的水盆。她忽然想起紧裹两条粗腿的短裙,赶紧
拉了拉。
       “真是倒霉的日子。让人讨厌,连问候都没人理。”
        罗莎愤怒地转过头说:
       “我欠你吗?干么要谢你。你好大胆,还敢来找我。滚远点,别再来烦我。”
       “上帝啊,这么凶,可别杀了我,乖乖。”男人用嘲讽的口气说。
        他走近罗莎。把草帽推向脑后,微笑着看她。
       “你听我说,何塞-拉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啥样人吗?不了解你的浪荡生活吗?扒了皮我都能认出你的骨头。”
       “别那么凶,罗莎,那样看上去太丑。你看看我这幅丑陋的鬼脸,天生就是为了吓唬我自己的。”
         罗莎笑了。
        “你可真是名不虚传,漂亮而又厉害。”
         姑娘转回头,苦恼地望了一眼上房。回廊上没有人。他压低声音,紧张而又忧虑地说:
        “你听我说,何塞,你还是快走吧。这会儿他们要是从上房看见我们,会责骂我的。快走吧,我可不愿意听别人的闲话。”
        “他们为什么要责骂你?难道没有人保护你吗?我就是为此而来。”
        “你要做我的保护人?”
        “不,做你的美味和情人。”
        “别烦我。我再跟你说一遍。”
        “你听我说,罗莎,别那么傲气,我真地很爱你。我希望我们能平心静气地谈一谈,好让你知道我是多么真心实意地爱你。希望你允许我接近你。”
        “何塞,他们就要出来了。他们会责骂我得。”
        “好吧,我这就走,罗莎,不过有个条件。今天夜里你等着我,就在厨房旁栅栏这儿。我一吹口哨,你就出来。我们可以平静地谈谈。只谈一会儿。”
         罗莎脸红了。
        “何塞,你疯啦。你千万别来。”
        “我就来一会儿,你一定要出来。罗莎,我们好好谈谈。”
         何塞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依旧给她递眼色,嘴里柔和地说着。
        “那间小房是不是你的住房?”
        “快走吧,何塞,求你了。”
         从上房的回廊里响起玛利亚夫人的尖声:
        “罗莎,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何塞-拉蒙弯下身,顺着栅栏溜走了。



        蜡烛吹灭有好长一会儿了。吊床慢慢地停止了摇晃。堂-曼努艾尔闭上眼睛可就是不能入睡。他又睁开眼,望着透过走廊反射进房间来的月光,倾听着水瓮的滴水声。
        在旁边的床上,妻子也是翻来复去,时而叹一口气。
       “你好像也睡不着,玛利亚。”
        妻子心不在焉地回答他。
       “我是睡不着,曼努艾尔,太热了。”
        他又听见妻子的喘息和翻动声,水瓮的滴水声,木板嘎吱声。
       “我也睡不着,连眼睛都闭不上,直出汗。”
        妻子应了一声,像是一句嘟哝或一声叫苦。
       “呜呼……”
        除了木板的嘎吱声,妻子的叹息和水瓮的滴水声,他又听见一阵口哨声。这可是方才没有的声音。是一阵快乐的,断断续续的口哨声。从街上由远而近,经过他们家房前,渐渐走远。好象走到栅栏旁,停下来。时高时低,吹得让人心慌。停了一会儿,又接着吹响。
        何塞-拉蒙停止了口哨。朝着明亮的月光,吐了一口。他靠近栅栏,觉得嘴巴发干。住宅内静悄悄的,无声无息。皎洁的月光下,看得见罗莎的房门紧关着。
       “哎,该死的女人!”
        他又吹起口哨。干巴巴的喉咙时而被憋得喘不上气。他解开衬衫,把草帽推在脑后。月光照亮了他脸上和手背上的汗珠。
       “哎,该死的女人,她不会出来了。”
        他两眼盯着那扇房门,又断断续续地吹起口哨。墙壁的白颜色衬托出房门的阴影,使他眼花缭乱。甚至都觉得那门是开着的,阴影便是屋内的暗影。他拾起一块石子,轻轻地投过去。石子碰到门板,反弹回来。在这宁静的夜晚,石击声显得格外大。他望了望上房和撒满月光的走廊,仍旧是静悄悄的。再看看畜栏,月光下,纹丝不动的木瓜树叶闪着亮光,石头墙也蒙上一层白色。那群母鸡栖息在一棵肥猪树的枝叉上。
        他沿着栅栏往下走。
       “哎,该死的女人。”
        走到母鸡栖息的母猪树下,他脚碰到一个空罐头盒。他抬手擦了擦汗淋淋的脸,停住脚步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拾起空罐头盒,塞进一些石子,靠近栅栏,猛地抛向肥猪树的枝叉。一声爆炸,母鸡群炸了窝。咕咕声,尖叫声,鸡翅拍打声,飞动声,响成一片。
        堂-蔓努艾尔从吊床上抬起身子。玛利亚夫人也从床上坐起来。
       “什么声音?这么乱,曼努艾尔。”
       “可能是负鼠在吃母鸡。你快点,给我拿盏灯来。”
        母鸡的炸窝打破这宁静的夜晚。传到邻近的畜栏。开始听见狗吠和说话声。
       “快点,玛利亚。”
        玛利亚夫人急忙点亮气灯,走出房间。堂-曼努艾尔手里提着火枪。他们走下通往畜栏的台阶。
        邻居的畜栏也有一个人,举着一盏灯和一把砍刀,身边围着几个年轻人,在喊:“在木瓜树上。我看见了。是一只大负鼠。”
         堂-曼努艾尔走近树干,举起灯,照向树叉。树枝在树叶的映衬下,隐隐约约相似动物。
        “在那儿。那儿,那个树叉,曼努艾尔。”
         罗莎听见鸡闹声和狗吠声,不等穿好衣服就打开房门,想去看看畜栏。
        “哎呀,何塞!”
         她呆在那里,不敢出声。男人的身驱挡住了门口。在他身后,灯火晃动,声音杂乱。
       “何塞,你怎么敢这样?”
        男人已闪进屋里。
        “何塞,你疯啦?”
        “罗莎,你为什么不出来?”
        “何塞,你走吧。快走吧,他们会看见我们。求你啦。”
         男人关上房门,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只听得见颤抖的声音。
        “罗莎,美人。你为什么不出来?我要来,一定要来。你不懂这种事。”
         黑暗中,他们谁也看不见谁。罗莎的声音变脆弱而又紧张。
        “你疯啦!何塞。哎,上帝啊,真苦啊!让我死吧!你怎么能这样。”
         男人颤抖的声音:
        “罗莎……”
         越来越近。
        “罗莎……”
         他感觉到她的脸。
        “罗莎。就一小会儿。亲爱的,一小会儿。”
        “别这样,何塞。别这样。我要喊了,何塞。我要喊了。”
        “堂-曼努艾尔,在这儿。”
         外面的说话声使他放低了声音。
        “罗莎,就一小会儿。”
         黑暗中飘荡着何塞的气息,胳膊和双手。
        “他们过来了,何塞。他们过来了。”
        “不会得,罗莎。没事得,你别那么罗唆。没事得,就一小会儿。”
         黑暗中,她只觉得眼前和耳边,到处都充满男人炙热的气息。
        “别这样,何塞。求你了,别这样。我可要喊了。我要喊了。”
        “罗莎,我爱你。我真得很爱你。”
        “放开我!”
       “罗莎。”
       “放开我!不要脸的东西!别动我!别动我!”
       “罗莎,美丽的宝贝。”
       “放手!别摸我!你都掐死我了!”
        两张汗脸贴在一起,喘着粗气。两个人气喘吁吁地低声说着。
       “上帝啊。何塞,别……”
        听不见男人再说话。她只觉得他在用力。
       “别……呸!你嘴巴全是烟酒味。放开我!别亲我!”
       “哎,上帝!别......这可不行。”
        她拼命反抗。
       “没事得,黑宝贝。就一小会儿。”
       “别……这可不行!”
        她觉得快窒息了,发出呻吟。
       “行了,何塞。行了,快放开我。”
       “别出声,亲爱的,别紧张。不会有事得。我们就这样悄悄地干。悄悄地,美极了。”
        听起来一切都平静下来。墙壁,月亮,畜栏,住宅,全都陷入黑暗静寂中。
       “玛利亚,那姑娘怎么没出来?”
       “曼努艾尔,别说话了。太晚了,试试看我们还能不能睡觉。”
       “我睡不着。又折腾这么半天,我更清醒了。”
       “呜呼。”
        似乎是月光,使这平静的夜晚更加热了。
       “什么时候天才亮?”
        只能听见水瓮的滴水声。时而发出一声木板的咯吱声。一切都平静下来。
        “真热。我闭不上眼睛,玛利亚。”
        “呜……呼。”
         堂-曼努艾尔闭上眼睛。可透过眼皮,他仍旧感觉到月亮的亮光。
         他又睁开眼睛。外面再次响起口哨。尖尖的,断断续续,速度挺快。好像来自畜栏,穿过街道,接近窗前,又朝小镇另一侧走去。


           韩水军    译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4

精华

834

帖子

2542

积分

viscount

Rank: 7Rank: 7Rank: 7

6#
发表于 2008-5-3 11:42 | 只看该作者
竟然幸会一位真正的外国文学翻译工作者,真是太巧合了!握手。

其实真喜欢马尔克斯小说的是赵宇朋友,不是我这种品位低下的读者,不过他可能急需这些小说,等不及就到别处去找了,并且一去不复返。

[ 本帖最后由 zjabh 于 2008-5-3 11:43 编辑 ]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0

精华

19

帖子

87

积分

newbie

Rank: 2Rank: 2

7#
发表于 2010-3-1 11:12 | 只看该作者
真的是太感谢——巨翅老人——这位网友了!

有了多读书读好书的机会!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8#
发表于 2010-3-3 15:00 | 只看该作者
巨翅老人的翻译很好啊,特意到新浪搜了他的博客,可惜没有继续翻译事业!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移动版|Archiver|芦笛

GMT+8, 2025-6-18 20:25

Powered by Discuz! X3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