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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星最后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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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24 22: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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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ude @ 2005-4-13 19:47:52
1.        迪奥尼索斯《天阶体系》by radio

帕迪带我穿过狭小的门廊,指了一下客厅里的沙发让我坐下,随后穿着外套便进到里屋去了。一会儿,我听到低低的争吵声,那是一个女声,说话并不流利。茶几上很乱,两个白色的咖啡放杯在一边,外侧有几条暗黄色的痕迹,另一边的烟缸里有四五个烟蒂,烧得很少。正对卧室的墙上挂着一副装饰画,几个同心的圆圈一层层从画的中心张开,最大的一个几乎紧贴到边框,组成这些圆的是一种奇怪的材质,大概是种子或者某种贝壳。我听到隔壁房间里低低的笑声,是那个女声,干涩而急促,而画左面的窗户被一整幅帘子挡住了,纹丝不动。我把烟掐灭,我还没有从长途飞行中恢复过来,地毯是浅棕色的,粘在皮鞋上的雪慢慢融化开来,变成两条淡淡的线。
我昏昏欲睡,或者确实睡着了,我不知道。帕迪的住在纽斯洛特,紧挨着耐卡河的小镇,离机场大概就一百公里。一路上帕迪把车开得飞快,半小时便下了五号公路。客厅很热,房间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隔壁的那个女人总喜欢把A音和AE拉得很长,是南方人么,或者她有意学着南方人的优雅。帕迪在车上不停地提到那份卷轴——"老兄你是知道的,"他总是这样开头,然后一次次重复我们在里斯本的奇遇——"那是古代东方人的手法,那些修辞,还有夸张的比喻"——我几次想把话题转到车外的大雪,我的眼皮更重了。
如果没有在飞机的窗户里向下张望,我大概从见到帕迪的第一刻起就会说起卷轴的——“上主的仆人摩西,我如您的吩咐去西缅人的国寻找子民中遗失的一支。”我几乎还能背诵第一张羊皮纸上的文字,可是从飞机上竟能看到整个雪原,看到这白色和深色的树林组成的拼图。
房门突然打开了,帕迪手里拿着烟走出来,脸几乎涨的通红——"走吧,我们去学院。"帕迪一边走向房门一边摸着大衣口袋里的钥匙。我慌忙跟过去,经过房门的时候我听到短促的笑声——那个女人穿着白色的大衣坐在床上,黑头发,脸很瘦,却是漂亮的。

"见鬼!"帕迪在发动汽车的时候骂了一句,之后就再不说话了——其实他从进门前见到那辆白色的雷诺车起就不对劲了。纽斯洛特到海德堡不过二十公里,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花在雾灯的光线下几乎变成一片白色的幕,隐约可以看到对面移动的成对的黄色的光点。"见鬼!"帕迪突然叫了一声,然后他神经质地按起防冻剂的开关来,前方挡风玻璃上薄薄的冰于是迅速地沿着两股水柱化开,在这M型的空隙里,我看到耐卡河上闪着灯光的大桥。

2. 迪奥尼索斯《象征神学》(佚失) by radio

我们一进门就被施拉赫特教授看到了,他点头示意帕迪和我坐下,随后继续对阶梯上的学生们讲起来——"于是一切企图与至高者交流的努力似乎都消失在对这陌生存在的接近中了——艾塞尼的修道者直到从历史上消失都没有得到一种仰视上帝的方法,而那位安提约基亚的教父则引入了'玄观'一词,他认识到不管处于神秘经验的哪一个阶段,体验的对象始终只停留在自身心智的范畴之内——而所谓的'玄观',基本是一类提伸之后的对自身的观望。"
教授把头向下低了一下,仿佛要用身体的动作帮助大家理解这提伸之后的观望,他停了差不多五秒钟,随后退回到讲台边,翻了几页书,表情平静而谦逊。帕迪把头凑过来——“老家伙一口咬定卷轴是艾塞尼人的遗物,要不是做了他的助教,也许我们这辈子就错过这天大的秘密了。”我喜欢施拉赫特教授,他脸上始终挂着平和的微笑,通常这样的笑容只能在一年级大学生的脸上看到——他的神态几乎是腼腆的,仿佛一只盛满橄榄油的磁罐,哪怕一丝丝的晃动,都会让体内甘美的液体流溢出来。但帕迪显然不喜欢他——"老家伙喜欢摆弄单纯的概念,用P去引证Q,然后让Q的否命题证明P的不可逆。"——帕迪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分明和教授一样。
这堂课是关于前期神秘主义的,我有些头痛,临晨四点醒来之后就再睡不着了,昨天的意外之后,帕迪让我在他学院的公寓里住下,从卧室的窗户可以看到耐卡河两侧幽暗的山的轮廓。教室里的学生并不多,透过高处的窗口可以看到挂满积雪的树枝,我想问帕迪这些是什么树,却看到他紧索着眉头在一边发呆,好吧我总是分不清树木的种类,那么帕迪是想着昨天的那个女人么。
两周之前我得知在里斯本得到的卷轴可能不是唯一的一份,帕迪说得那么肯定,他急切地催我过来,甚至为我定好了机票。教授提了个艰涩的问题,他站在讲台后面用脸上严谨的微笑面向阶梯型座位上的学生,随后他摇了一下手指,一瞬间舒缓了学生们的神经——"两分钟,各位先生,给你们两分钟。"他向我们走过来,帕迪捅了我一下,可不等我站起来教授已经握住了我的右手——"您是朱里安对么——哦,我也很荣幸——一会儿就带您去看'艾塞尼的卷轴'。"
教授走回讲台的时候帕迪探身过来跟我说——"老兄我们可是说好了,卷轴代表的只是知识——你知道的,我们要的只是知识!"
2.       
3. 西蒙娜.薇依《在期待之中》by nude

亲爱的朱里安,
                             见信好。
冬天让人有些混乱。刚才从艺术馆回来,很冷。在路上走的时候周围光秃秃的树枝让人惊讶,以至我每隔一会儿就会忘记自己要到哪去。

我们在酒吧谈论过的问题,今天我又在书里重新遇见。其实那次谈话过后我就一直在回避它。在不同的宗教/思想里发现相同的主题——例如:也许我们可以把对普罗米修斯或者狄奥尼索斯的陈述当作对在耶稣之前的圣子降世的陈述,也可以在印度的毗湿奴显身中看到与道成肉身的联系——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是精神廉正必然的表征。可是辩明这其中的界限,恪守它们的区别,是否是精神廉正更近一步的表征呢。我怀疑圣经真正的秘密不在于陈述的对象,而在于这陈述本身。我怀疑靠近秘密的方式,不仅仅是寻找字面之后的意义,而应是以全部的生命来承受/接受这陈述之所是的样子(并且同时保持着真正的廉正)——而这尤其困难,如果不经历深刻的精神变革是无法做到的。而一个显著的结果是,在这个方向上思考得越多,人就会变得越沉默。
3.       
“她的词汇不是用来表达本质的永恒秩序,而是灵魂寻找上帝的具体途径。”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昨天给了我很多宽慰。
手被冻住了,那么就写到这儿。
                                                                                  你的 加西亚

4. 佚名《多玛福音》by radio

我点上一支烟。现在是临晨三点,书桌上有些乱,两份卷轴的翻译件和我的笔记一起堆在左侧的角落里,我试着给加西亚回信,我的眼睛有些痛。
帕迪说得没错,两份卷轴的外表几乎完全一样。我观看卷轴的时候施拉赫特教授始终站在一边对着我微笑,这份卷轴也是希腊语写成的,当我看着最后一张羊皮纸右下角的“M.”符号皱起眉头时,教授及时地告诉我他的结论——希腊的抄写员有在书卷上留下经院所在地名的习惯,"M."代表的可能是"Maloss"或者"Messenia",这两个地方在初世纪的修道史中都十分著名。我当然没有对教授的说法表示异议,可是现在我书桌上的这第一份卷轴,分明来自同一个地方,在最后一页上却是"J."的标记。
我看了一眼加西亚的信,它是我在出发之前收到的,而关于第二份卷轴的出处我找不到一点头绪。我拿起翻译件翻到第三页,又读了一遍第一行那段奇怪的文字——"那原本居于我位的对我这样说了,便去了那山,我们中再没有人见到他。"
我翻回到第二页,在最下面是那段"原本居于我位的"人的话——
"我明白我要做的和已经做的,却不知晓这其中的原因,你看这袋子金币,你是有恺撒头像的正面,我是背面的蟒蛇。我的心爱着你们所爱的一位,但我知道倘若不做那些我已经做了的,一切就会终结,世界的尽头就会来临,我不知道这原因,但你可见过只有一面的金币么。现在我要去领受我在世间的结束,但那却不是我的结束。"
我的眼睛痛得厉害,我提笔在信纸上写了一段——"那么你是对的,仿佛我们在上一封信中说到的,那些词句只是告知我们存在着这样的一个途径,而不是给予我们一条业已存在的途径——甚至当那些途径是切实的可借鉴的。同样,我不敢正视自己用美或结构来面对圣经的企图,不,倘若你是对的,这'陈述之所是的样子'分明给出了另一个邀约,天晓得这一个个通路张开在我的眼前,让我多么不安呐"。
我常常会想起加西亚,想起她从鼻尖张开的微笑,在里斯本的西奈酒店我喝得酩酊大醉,那时候我和一个叫雅各的修生在一起,他有漂亮的手指,时常被自己的论文弄得心力憔悴。加西亚有时会把她的诗寄给我,它们看起来好似一些隐秘的符号,仿佛卷轴上的"M.",代表了博罗奔尼萨的某个地名或者希腊僧人一次随意的玩笑——我续了一根烟——"金币",带着金币"去领受我在世间的结束"——天哪!
我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拿过床头的圣经翻到《使徒行传》章,很快在第一页找到了那段,我反复读了几遍23到26节,然后愣愣地坐回到椅子上——这卷轴是什么,马提亚书么,是第十二使徒的字句么!

5. 歌德《浮士德》by radio
帕迪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天蒙蒙亮才出了酒馆。地上的雪很干,风有些大,把雪轻易地卷回到空中,让它们和还未落下的雪花掺杂到一起,在石子路和墙壁之间拉出大块的紊乱的褶皱。我沿着主街走了几步,鞋底马上积起了一层冰坨,雪似乎比昨天晚上大了。在教堂门口我停下来,退到门洞里点了根烟,路灯的黄光已经黯淡了,街上却还见不到人影。
我没有给加西亚回信,"精神廉正必然的表征",这是她喜欢的句式罢——但这表征的延续并不代表对形式本身的判断——她是这么说的么——我有些记不清了。我在酒馆里对帕迪只字未提那第二份卷轴,但好吧——那卷轴——我仍然满脑子都是那几张翻译件,都是那个"M."的符号,都是那袋犹大的金币!一阵风吹过来,我又往门洞里退了几步,我已经打定主意先不关心这些卷轴了,施拉赫特教授昨天邀请我参加他关于艾塞尼人的课题,为了初代的苦修者在海德堡待上三个月听上去不坏——那么就这样罢——我会把卷轴在抽屉里藏上好几十年的——是的——上帝啊——那些句子太可怕了——仿佛这些教堂大门上的图案——这些日尔曼人,竟然在圣所的大门上雕刻狮鹫和独角兽!我开始发笑,一边伸手去摸那些门上的图案,加西亚说的是什么——秘密不在于陈述的对象——或者是用陈述本身靠近真相的神秘方式?
我可能在大门口停了很久,我还记得那些被想象出的图案隔着手套带来的迟钝的寒冷,我靠近大门,试着点第二根烟,就在这时,我身边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孩子,不想到里面来么?"
我着实被吓了一跳——教堂的边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半尺宽的门缝里后面站着一个黑袍的老僧,一个执事或者修士,我看不清他的服饰。

我慌忙摇了摇头,转身离开门洞,我拐回到主街,向学院的方向快步走去。天气冷极了,我几乎开始发抖。那个僧人的脸上了布满了皱纹,在那些皱纹之间,有一个热切而疲惫的微笑若隐若现,我越走越快,"不想到里面来么?"——那些皱纹似乎拼写出一个符号,我认得它——那是个象征着"知晓一切"的符号,我害怕恕?

我在风雪里走了多久呢,三天来的发生的事在我脑袋里一件件翻来覆去——那僧人的脸,帕迪愤怒的咒骂,施拉赫特教授古怪的微笑,卷轴上犹大惊人的话语,还有加西亚那封晦涩的信——是的,还有加西亚的信。好吧不管怎样,我现在站在公寓的门口了,我得好好的睡一觉,对,我需要休息。

可是我打开房门的时候又吃了一惊——我得书桌前坐着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衣,双颊微红,她优雅地把身子陷在椅子里,抬头看着我——

"我想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上次是在帕迪的家里。"她把卷轴的翻译件放回到书桌上,继续看着我,"我叫索菲亚,来这里给你猜一个谜语。我先把谜底告诉你——'你是一个胆小鬼'!"

6. 巴尔塔萨《神学美学导论》by nude

飞机起飞后加西亚看到窗外天边炫目的红色,而刚才离开的下方的城市却是冰冷的,披盖着雪。穿过广场的鸽群时教堂冷冷的钟声回荡在头顶,她不禁站住,过了会儿才又继续前进。夜幕正在降临。火红的云彩渐渐染上了阴影,让她联想到掉进海里的被烤焦的伊卡鲁斯。她关掉手机,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出发前她在书架前踌躇良久,书脊上的每一个名字似乎都带着暧昧的内涵,选哪一本都让人感到难安。那么今天的主题是——她用左手摸了一下牛皮纸的书皮——《导论》——那是朱里安上次见面时包上的,他(挂着黑边眼镜)在她的书柜前工作了两个小时,每一本都亲自用花体字写上书名。“南方来的燃烧的客人”,最近每天醒来她都会听到这个句子,而怪异的是现在她又听到了,它像在陈述一个完整的梦。这一页——她直接跳过了第一章——依然有些艰难。那些句子毫无疑问包含着深刻的(甚至奇怪的)热情,但是……“燃烧的客人”,好吧。她右手食指伸缩了一下。左边穿黑西装的老头神情严肃地沉睡着。她招手向路过的穿粉红套装的女人要了一杯红酒。那么我们就要见面了。她拿起铅笔在扉页的角落里写了一首诗,并在结尾注上了时间:8:30 2.12。

7. 卡尔巴特 《教会教义学》by nude

亲爱的朱里安:

我现在在里斯本的一家旅馆里给你写这封信。因为靠近大海,天气竟稍有些温暖。海德堡还在下雪吧。到里斯本的那天在机场见到了雅各,这家伙严肃得出奇。因为看到我手中的《导论》,把我送到旅馆之后就迫不及待地与我争论起来,后来在我那待到很晚才走。欣慰的是我们的分歧并不如开始想的那么严重。而刚才我到海边去散了会儿步,眺望断崖边的灯塔,吹了会儿海风。我不禁想若大海靠岸的涌动霎那间冻结在这灯塔之下会是多么奇妙的景象呵。

“启示寻求的是将人们从自身的关于上帝的设想中解脱出来。” 我相信人在接触启示之后所面临的挣扎会上升至另一个维度。但是一种不断“越界”的欲望依然会困扰人关于上帝的思考。在薇依中我们读到很多关于圣子在耶稣之前已以不同的形式(例如狄奥尼所斯,或者湿婆)降临的思想,但我想这些思想如果没有耶稣降临的启示作为基础是难以产生的。同样,如果没有对耶稣的道成肉身的参照,三位一体的模型也不会在柏拉图的思想中被发现。这样看来,耶稣降临就不仅仅是对之前发生的启示的进一步补充,它是唯一的可以将启示的意义带领到我们面前的道路。而这启示的重要性在于,它一旦发生,就要求人对之全心全意,因为除此之外别无道路。而另外一种“越界”的欲望:认为自己借这启示意识到真理寓于不同的形式之后就(或者潜意识的认为)可以越过这启示,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大的谬误。
现在是23点15分,得留点时间看书,就写到这吧。明天我去为艺术馆收购些艺术品,这次采集的主要对象是曼迪那的画作。

你的,加西亚

8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助夫兄弟》by radio

"你指望我快些离开呢,只要我一走出这小门,书房的墙壁就能变回成整个世界的边界,而外面的一切——你相信那一切'能提供的仅仅是崇高和无限,仅仅是冰冷的河水和雪片'。
"那么你相信你这些么,你相信在四面墙壁之间煞有介事的祈祷中找到的解释么——你相信那些圆滑的文字可以稀释掉所有不得其解的意义么。
"你们为什么写一些无用的'阅读的体验',为什么不互相寄几张带风景的明信片呢——你们不需要靠彼此不置可否的回信来确认自己的安全和不曾迷失——相信我罢——你们是安全的,甚至比积雪下面山毛榉的根茎更加安全——你不必从墙壁上离开,不,就靠在墙上吧——那是世界的边界,在四面墙壁之间你是一切的主宰——寒冷的水流仅仅附着在外侧——相信我,在这房间里它们不会比你的祈祷更有意义。
"而这些——这些才是真实的——M代表着马提亚,而J就是那摩西的继任者——这些你企图用祈祷压进最底层抽屉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知识——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说的么——'我们要得仅仅是知识'——而现在的你远比在里斯本的海岬上时更接近它们——那么你要哪一个——隐匿的智慧,还是蒙昧的喃喃自语?
"上主的仆人摩西,我如您的吩咐去西缅人的国寻找子民中遗失的一支,我向南行走并在第六日来到一个山谷,在这里没有任何活物生长,我听到风刮过两边峭壁的呼啸声,魔鬼的声音响起在我头颅的右侧——
"再看看你们用来蒙蔽自身的句子——亲爱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所慑服,如你所说的——'真正的秘密不在于陈述的对象,而在于这陈述本身。'我想我应该忏悔自己对这对象的迷恋。
"你真的愿意去向这'陈述本身'是么——你可以用这'陈述本身'把你的软弱包裹成一个球,塞到四面墙壁的中间——把智慧关在门外,或者——压进最底层的抽屉里。"
4.       
9. 约翰福音 by nude

亲爱的朱里安,

我准备明天动身回波尔图。今天里斯本下了雨,我在傍晚去了银街。你知道我喜欢没有目的地在细雨里乱走。我想不出这条街名字的由来,但这并不造成阻碍。我喜欢它。把双手藏在灰色大衣的衣袋里,脖子用高高的衣领挡住,内部就像被完善地保护着,而外面的一切又那么让人惬意:橙色的雪花式样的路灯,打伞经过的男人和女人,被地上的水洼吸引的孩子,严肃地杵在路中间围着厚围巾的老婆婆——看到他们,知道他们在周围活生生地存在着,按照我步伐的速度迎面出现又消失,这给了我不少奇妙的快乐。而将至的夜色又显得那么温柔,若一直这样走下去,不进入任何人的生活以避免发现任何不幸,人会感到多么的幸福。
走上海边的公路,隔海可以望见耶稣的雕像,想必你也在这里停驻过。我站了很久。表述信仰为什么越来越让人感到惶恐呢,朱里安。如果可能,我真想只用圣经里的句子和你交谈。那些句子那么明确,简洁,善美,我们的思想与之相比多么微不足道和唯唯诺诺。回到房间放了会儿圣歌,我感到圣灵就在身边,因他而来的纯洁而温柔的痛苦让我只能跪下。我知道他也在你身边。这已足够,他的真实永远不会让我们彻底迷失。

想念你
                                                                             加西亚

10.卡夫卡《城堡》 by radio

雪还在下。车厢尽头的电视机里一个个白色的画面悄无声息地交替着出现。白色和黑色的树林在两侧平静地向后移动,列车穿行其中,带来关于静止的提示——我知道窗外的一切都是静止的,不因为车窗简单的移动就有所不同了——它们也是彼此断裂的,每过一段,便有一根电线杆划过,把它们框成彼此分开的方格——世界能被读到的就是这些了罢——就是静止和断裂。
两年之前,在里斯本的海岬上,我对帕迪和雅各说重要的仅仅是知识,知识对帕迪而言是讲台上尽情的挥霍,对雅各则是稀释在论文里的拗口的辞藻——那么对我呢——当我在灯塔下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想到的仅仅是一些词句的组合,一些从这个世界中提炼出来的碎片——我不得不珍视这些已被洗去颜色的残骸,它们明确地指代着这样和那样,指代着我不能进入的这个世界的意义。
车厢很空,灰白色的铝制内饰布满了各个角落,制造出一系列奇怪的距离感,让仅有的几个乘客融化倒座位里,铺平在窗沿上,随着车厢的摆动忽远忽近。在每个站台列车会匆匆地停上几十秒钟——但在站与站之间,它一样是静止的——这世界放肆地展示自己的每一个片断,我却无法从中得到任何提炼——我永远没法象加西亚那样思考,我能见到的只是被电线杆分隔开的无声的画面,只是冰冷的图腾边老僧诡异的脸孔——只是索菲亚抬头的一个瞬间,或者教授笑容的一个定格——我没有办法知晓连续的意义,我只能借助词语,能够被接近的只是词语——我知道加西亚的世界就藏在这些词语背后——但我无法进入它,如同加西亚永远不会知晓她信里的那些画面怎样被我分割,如何让我撕成碎片。
那天从飞机的窗口向下眺望时,我几乎看到了那个世界——只要再多给我一秒钟,我就能穿透覆盖在它之上的那层词汇——可这一秒钟被无限地拉长了,被帕迪的牢骚打散了——不,我几乎在深夜的祈祷里得到了进入那个世界的方法——只要背诵一遍主祷文的时间再长上一秒钟,可这一秒钟被索菲亚的鄙视逼进角落里了。
现在列车到站了,现在融化在铝制内饰里的乘客们又重新浮现出来,可是我还在他们的世界之外。我要在他们全部离开之后才下车——让我在这静止的车厢里再多待上一秒钟罢——随后,这一秒钟会无情地消逝不见,而我会被卷进属于他们的洪流——每个人都知道那个世界的秘密,我却在这秘密之外——当我走出车厢来到站台上时,当我被放置到风雪的褶皱的缝隙里时,我仍然只能见到分割后的碎片,只能拥有一些断裂的词语——朱里安——佛莱堡——手提包——信件和卷轴——教授的任务——图书馆。

11.吴尔芙《岁月》 by nude

波尔图还是那么冷,除了渐渐消失的雪,并没有更多迹象表明春季的来临。加西亚指挥同行的助手们把曼迪那的画作《圣母之死》移进艺术馆,暂时安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再挥手与他们道别。桌上有一个陶制的十字架,上面有耶稣受难的苦相。旁边摆放着一张她和朱里安、雅各的三人在灯塔边照的一张怪异的合影——半年已经过去——右边穿黑风衣的是雅各,严峻的脸色像是那衣服的注解;左边的朱里安穿着咖啡色的夹克,头发微卷,神情坚决地紧闭着嘴唇;中间红装的加西亚面无表情,甚至有些轻微的走神。她坐到桌前,在一堆信里挑拣着,希望能于各色墨水造就的笔记里分辨出那个特别的署名。不过最后就她困倦的神情看来并未如愿。随后她走到阳台上察看自己种植的两株仙人掌——并没有被冻坏呢,她想,伸出手指触到了它们嫩弱的刺。她在窗口重新阅读了自己写在《导论》扉页上的那首诗。她有些不快地意识到季节的干燥在破坏着诗行间的节奏。连窗外传来的钟声也显得那么滞涩,缺乏必要性。我该回家了,她对自己说。她感到失望,该回去好好睡一觉,她拿起了手提箱。这时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我,朱里安。”

12.塔西拓《历史》 by radio

"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从窗口看到阿尔卑斯,但在这样的日子里,最好还是拉上窗帘读一段撒路斯提乌斯。"李博士哈哈地笑起来,"你先坐下,不——火炉边上的沙发——我可不愿意和鼻子被冻成红色的家伙聊两个小时的斐洛。"博士对我眨了下眼睛,转身到里屋去了。书房里有些乱,茶几上堆着四五本小书,大都已经很旧了,最上面的一本是博士刚才提到的《朱古达战争》,我还记得这本书,撒路斯提乌斯的句子和塔西拓很象,简单而准确,几乎能读出金属嗡嗡振动的声音。下面的一本是《十二帝王传》,边上还有《内战史》,不知道是不是阿庇安的那本,我把它拿起来,但不等我翻开,博士就兴冲冲地从屋里出来了:"啊——幸福的苏拉,让我们在航行开始之前,先先喝上一点阿提卡的美酒吧!"他递给我一个杯子,"这是去年的雷斯林,尝尝佛莱堡的酒比美因区的怎么样。"

5.        李博士是研究初世纪罗马的历史学家,佛莱堡大学的图书馆长,教授提到他的时候一边微笑着摇头一边叮嘱我对他要"咬住不放",是的,要"象鲨鱼一样咬住不放"。可教授似乎是多虑了,从上车开始,博士便一直在询问我们研究的情况。他的脑袋几乎象是一架机器——先抓住我的关键字,然后一下眯眼睛,说出三四个按照相关性降序排列的书名或人名,在每个名词后面又会跟出一两个为方便进一步查询而提出的问题。于是在下车之前,他已经对我们的研究有了相当得了解。但有一点让我觉得奇怪——博士总会在一系列关于同一个主题的提问后突然转换话题,仿佛对这个主题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而关于我们研究的进一步提问只会影响他自己脑袋里已经存在的判断。车开过加油站的时候,博士突然问起我海德堡的天气,从那时候起,他一下子变成一个秃顶的中年人,而我们的话题再也没有离开过日程生活的范围。

"再来上一杯?"这会儿博士笑吟吟地看着我,用几乎在任何一个酒馆都能见到的本地汉子的架势给我倒上第三杯金黄的葡萄酒,"这酒是我用两打番薯跟学院的看门人换的,一会儿我带你去参观我的菜园子——它决不比塞内加的园子差呐!"我喝了一口博士用番薯换来的酒,现在我知道教授为什么让我而不是帕迪来见他了。博士脑袋里是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他是不是已经确信我们对艾塞尼人的判断有了什么差错?房间里很暖和,我有些热,桌子上的几本书似乎不断在给我什么暗示,我不愿意深究。我摸出烟,询问博士是不是可以在房间里点上,他却突然大叫起来:"啊——你也抽HB么,你知道么,我一直以为,如果一世纪就有烟草,罗马士兵会一人刁着一跟HB踏上不列颠泥地和帕提亚的草原呐。"我有点沉不住气了。

"现在我们来看看施拉赫特的艾塞尼人吧。"几乎没有任何先兆,博士变回成佛莱堡大学的图书馆长了,"你们的观点是艾塞尼人携带着这些卷轴开始了隐修,这看起来显而易见,并且有那些著名的死海卷轴给你们做注解。但我相信大部分的犹太经文都留在耶路撒冷,艾塞尼人是神秘主义者,却绝对是保守主义的神秘论者——他们手里的经文不会比法里赛的经师们多上半张。"教授停了一停,弹了一下烟灰继续说道,"我的看法是——直到第二圣殿毁灭时,最重要的经文还留在圣京——即便是初代的基督教徒,也更愿意在第二道围墙里而不是死海边的洞穴中等待末日。"

"那么卷轴的出处似乎需要修改一下了——希腊文,注意,它是用希腊文写的,这让我们自然而然地想到斐洛和他的传人——但我在倒酒之前突然想起了诺思替——和斐洛主义相比,他们几乎全盘重建了一个犹太-基督体系,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我们根本无从知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的目的没有达到——如果他们的目的达到了,我们一定能够知晓那是什么,但现在我们不知道,所有的研究者只是凭自己的猜想给他们这样那样的目的罢了!"博士几乎有些激动了,"我当然不愿意猜测他们的目的,但可以确信的是——他们有一些知识,一些别的圣经传人不具备的知识,而这些知识是致命的——这些知识让他们有资格对其他的传人不屑一顾,让他们几乎痛苦地却是充满希望地用自己的方式为那个无人知晓的目的努力。"

博士用力把手里的烟熄灭,随后他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激动,他看着我笑起来——"除了这卷轴,你们的研究是完美的,对,是完美的,并且,这卷轴无关紧要——无关紧要呐不是么。"他站起身来,"现在,穿上衣服跟我去看看塞内加的菜园子吧。"

我呆坐在沙发上,我又一次接近那些知识了么,索菲亚说对了么,我将又一次远离加西亚的世界么,我下意识地摸出电话,拨响了那个号码。

13. 吴尔芙《夜与日》 by nude

在培育了松鼠(冬天让它们显得肥胖)和蜥蜴的花园外围是一圈底矮的灌木丛,花园里种植的花草即便感染了宅邸主人的孤寂,却依然散发着某种因生者尚存而被赋予的生机。门厅边有旧式雕塑的围栏上缠绕着衰老却固执的常青藤,加西亚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犹豫了一下——通向起居室的回廊就在眼前,冷冷的阳光自右边通过敞开的四个窗口射进来,照亮了左边墙壁上悬挂的几幅风景画。加西亚幼年时经常穿过这条回廊,从危险的灌木丛(也许是一条小青蛇或者小蜘蛛)逃进母亲温暖的怀抱里——虽然我们有很充分的理由相信她的举动与恐惧无关。

加西亚走了进去,脚步很轻。她一周造访这里一次。她知道母亲一般都呆在书房里。她决定今天先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一会儿。库夫跑了过来,在她脚边慢悠悠地打转。库夫是一只老猫,它不喜欢叫,似乎胃口也不怎么好。加西亚把它抱起来,用手挠它的脖子,吻了吻它的脑门。她坐在老式的黑沙发上,习惯性地打量屋子里的一切。壁炉里有少许的灰烬,她母亲并不是怕冷的女人。壁炉的支架上摆着几张旧日的照片——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恬静又开朗的美人,同时对这个世界怀有一种内敛的幽默感;而死去的父亲则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生意人,对真实有一套自己的看法,处事头脑清醒手腕强硬;她与哥哥已经两年没见面了,一个女性化的时装设计师,现在大概在西班牙;加西亚自己则遗传了母亲左眼的泪痣和喜爱写作的天性——她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热衷于和母亲一道分享世界的秘密,在笔下练习像佩索阿一样变换自己的身份来扮演和周围事物相对的角色。

6.        加西亚泡了一杯茶,回想起昨天接到的朱里安从弗莱堡打来的电话,他们在开场的礼节性对白之后就陷入了折磨两人的敏感的沉默里——加西亚真希望用什么东西把它一劳永逸的填满,例如一首两人都珍爱的曲子——朱里安最终还未说清没有回信的理由就被他身边的李博士叫走了。加西亚考虑着在接到回信之前是否还有写信的必要。她喝了一口茶,发现自己忘了褪掉手套。这时挂在墙上的钟响了起来。

7.        书房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母亲凯瑟琳快步走了出来,手里举着一张稿纸。“亲爱的你来了!你这样不声不响会吓死人的。”凯瑟琳走过来拥抱了女儿,坐到加西亚的左边。她穿着带蕾丝边的白衬衣,外面罩了件绿色的毛背心,头发在后面挽了个发髻,双目炯炯有神。她心情愉快地向加西亚描述她新小说的进展——它叫《节日里的婚宴》。她兴奋地亲吻了一下女儿的脸颊,加西亚有些不好意思。凯瑟琳站起身姿态优雅地在地上转了个圈。“怎么了,不开心?”她重又坐下,老库夫被赶下了沙发。

8.        在回自己公寓的路上加西亚刻意绕道去了广场。此刻头上正是满月,云层隐现,空气清凉。10点的时候她停步在广场中央,被从大教堂传来的钟声卷入了欣悦的迷雾中。   

14. 阿里斯托芬《云》 by radio

"你看这个茶杯,它在桌子的那头一动不动,似乎远在我们的想象力之外,似乎它和四周的空间一样独立,一样的不为所动——但若是仔细观察它,盯住它不放,你还是会发现它被你的想象力控制,是的,它跟随着我们的思考不断地伸展或弯曲,变换着质感和形状——但是,所有这些景象终究是静止的——很无趣不是么——它们终究是静止的。"

帕迪今天有些奇怪,尽管早就嘱咐过我回来后务必先和他见面,他还是到火车站把我接回他家里。坐下之后他和平时一样地滔滔不绝,但我隐隐地觉得他还有更重要的话想告诉我——这会儿他伸手把烟缸往左边挪了一下,我想他一会儿又会把它挪回来的——从五点到七点他至少碰过这个烟缸二十次了,每当他的手指碰到这茶色的玻璃盘子,我就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犹豫不决,随后他点上烟继续开口说话,于是那些顾虑暂时躲进他的指缝里消失不见。

昨天晚上雪停了,天于是更加冷起来。我在佛莱堡待了一整个星期,从李博士那里得到许多意外的收获,当然,博士提供的仅仅是材料和线索,第一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表达过自己的观点。这架索引机器只是罗列一些注解,一些表明答案存在的蛛丝马迹,除了酒和蔬菜种植,他不愿意在任何领域给出切实的结论。但即便是这样,我这一周工作的结果也远远超出了预期,我想教授一定会为一些新发现吃惊的。至于卷轴和诺思替,博士再也没有谈起过,仿佛对于他这样一个学者,不但表达自己的想法是让人羞愧的,即使只是对它的回忆,也足以抵消掉大约两颗莴苣带来的欣喜。

帕迪的话越来越奇怪了,我原以为他会问我在佛莱堡的情况——我答应他到了那边的图书馆,会顺便查一下关于卷轴的资料——但两个多小时了,他始终心神不宁地讲着一些琐碎的感受。他不断地评论着自己看到的东西,又几乎在每一秒钟里改变着自己的想法——他一会儿控制了茶杯,一会儿却试图了解窗帘微微摆动时在地上和他脑袋里投下的阴影的不同。我很久没说话了,他却一点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随着烟缸的移动不断给自己提着各式各样的问题。

"你看老兄,这幅装饰画里藏着的知识一点不比吕底亚人的面包里的少,薛西斯军舰的确切数量也不比画框里贝壳的数量更有意义——你记得么,'我们要的仅仅时知识',但知识是什么——'埃斯库罗斯死于一只乌龟的撞击。'——一想到知识仅仅是这样一些句子的罗列我就要发疯!你看这个茶几,它上面的杯子和这个烟缸——你难道不觉得它们受着你头脑的支配么,你难道没发现它们在你注视下表现的纯粹的美胜过波提切里的维纳斯么——不我并不是'热爱一切上帝的造物',我说的只是桃木的茶几和几个廉价的茶杯——好吧我想我是错的,我明天又会在讲台上大谈科林斯人是怎样把战船拖过地峡的。"

我不愿意看到帕迪这样,我考虑着是不是该离开了。点上一根烟之后我告诉他抽完这根就要回去,然后他也不出声了。这支烟大约花去了三分钟,后来我一直在想这三分钟帕迪和我谁会觉得更长。直到我起身穿上外套,他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些茶杯,然后我开门出去,而这时他突然站起来——他就站在茶几边上,看着烟缸说了起来:"索菲亚都告诉我了,她看到了你的笔记——那些知识和金币——那些我不需要了。现在她在我学校的公寓里,她等着你,而我不要这些了。请你也一定转告她——这些我都不要了!"

15. 埃斯库罗斯《阿伽门农》 by radio

窗户外面漆黑一片,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和树枝在院子里彼此敲打的声音。远处山峦的影子在黑暗里完全消失不见了,几百米外有几盏白色的路灯,我想那该是学院的围墙罢,墙边有杨树和一些低矮的灌木,帕迪总是在那里等我。

我没有见到索菲亚,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只在桌上留下一封短信。整整几个小时我都试图去想帕迪,想他说那些话的缘由,但我总是会走神,似乎我宁愿望着那几点暗淡的白光,宁愿听窗外的风把树枝一次次打到玻璃上——我仿佛要遭遇到一些词语,它们似乎要穿过远处的灯光来到我眼前,但是每当我试图抓住它们,即将成型的词汇又一一从眼前流走了,我几乎听到它们滴落的声音。一阵大风吹过,在窗户上擦出口哨或某种笛子的声响,我应该焦虑或者烦躁罢,就像帕迪面对那个确定的意义坐立不安——但我现在分明无动于衷,我眼看着这个意义化成了水簌簌地流走,我只是望着灯光,我完好无损。

上一个冬天我和加西亚在一起,我常想起和她的谈话——我痛恨自己在她面前滔滔不绝,痛恨自己被词语牵引着在一个个的命题之间艰涩地跨越。我始终没有给她回信——要怎么回复那些清澈而明白无误的句子呢——她们在一个自由的区域里,我们之间隔着巨大的断裂。我想念加西亚迷人的笑容,可是现在我见不到她——我也见不到窗外山的轮廓,见不到山上白色的积雪——耐卡河在山脚下平静地流过,有许多秘密汇聚其间,自东向西,汇入远方更从容的水流里。

索菲亚的信只有短短的几行:"朱里安,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并不强求你面对这些知识,我只是提醒你,平稳的方式看似无所不能,但前提是你甘愿欺骗自己,甘愿用虚弱的解释阻挡所有的怀疑——你急切地找到的东西的确组成了一排排堂皇的句子,但它们填平突然出现的沟渠的同时,也把修改自身的可能挡在防线之外了。"

16. 艾米丽•狄金森《秘密》 by nude

"三月十三日,星期五

在妈妈家见到了哥哥,他给妈妈带回了一条白色长裙,给我带回一件米色风衣.这几年我和他单独交谈的日子屈指可数.我们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见到了春天的伯劳鸟.哥哥对我说了很多,可我总是走神,总是把注意力移到丁香或者灌木.我被他善意地嘲笑了,我感到抱歉.我掩饰不住自己的快乐,这让他很好奇.不过他并不介意我的简略.我想也许他在回西班牙之前能见到朱里安,但我不想刻意安排这次会面.也许恪守某种距离是一种精神的礼节,可昨天和别的日子有什么不同呢,让这礼节显得那么卑微,让人可以无视它去放任自己的情感."

17. 艾布拉姆斯《镜与灯》 by nude

"3月15日

窗外在下雨。若拉上窗帘,白日的光线便无法射进来。在一盏落地灯弥散着的橙光笼罩下,傍晚的房间提前进入了夜晚。拉上窗帘是为了避开对面并不尽如人意的景致——一座尴尬的多层停车场,上百辆无生命的浸在白光中的轿车。可惜这样做的同时又挡住了外面撩人的雨声。在等待的状态中,似乎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会让人踯躅烦扰,无论那等待的对象是何种性质的——即便是会带来甜蜜的也罢。若真是身处隔离了声音的世界,对阅读到是一件好事,可是隔壁传来的噪音显然不愿给我这样的机会。和朱里安相处的时光让我多么快乐,但离别的代价却不是人可以轻易承受的。"

18. 普鲁斯特《在斯万家那边》 by radio

我记不清是第几次从梦里醒来,记不清自己第几次费力地辨认出机舱里含糊的轮廓,第几次看到窗外暗紫色的夜空。我怀疑自己分不清梦和现实交替的记忆,在清醒之后的瞬间把许多年之前的一个梦误认作几分钟前的印象。身边仿佛有一个人影从经过,摇摇晃晃地走到过道的尽头,拉开帘子扯出一道刺眼的黄光,随后这光线慢慢地收成一条细线,消失不见。我又一次合上眼睛,几乎立刻又见到了你。

几个月之前我一直梦到索菲亚,我们站在一个巨大的水潭边,那个水潭总是出现在我梦里,我们所有的梦不都是同一个背景么。有许多次我想给你回信,但这些文字多么得差强人意呢,他们几乎成了我生怕自己被撼动的证据——我就像自己脑子里的诺思替人——而我明确地知道你不是——过分在意这个世界的人永远不会信奉彼岸的神秘主义。在那些梦里我对索菲亚说了什么呢,我还记得她白色的大衣和在水里的倒影,但我确实参与到这梦之中么,我确实接受她的邀请么,或者我完全拒绝了对那神秘的实践,我也亲口告诉了她诺思替人追求的知识只能带他们越来越远离上帝。或者告诉她这些的是你罢,我看着你走到水潭边对她说了这些,我自己怎么能想得到呢,我不是象帕迪一样醉心于脑袋里的游戏又象雅各一样被这些游戏逼得走头无路么,我现在看着你,看着你安静地睡在一边,我想一会儿你会跟我说你梦到了什么,而我会告诉你今天水潭边的故事,然后我会醒过来,看到六月的耐卡河边枣红色的瓦片和它们下面往来穿行的汽车。
9.       
19. 哥林多前书 13-4-8 by nude

“假设重力加强后缺乏支持力的平衡和抵消,那么事物便会进入不断下陷和崩溃的过程。同样,若对他人过分需要,又缺乏纯正的力量来平衡和抵消,那么精神堕落到较低的层次似乎是无法避免的。对他人过分需要带来崩塌的结果表现为他人的远离,而他人的远离似乎正是加强这种需要的元素,恶性循环以致带来更大的破坏。将平衡力寄望于对方对自己产生的需要是不明智的,因为一旦平衡发生倾斜造成的是同样的后果。寄望于自己的内部力量也不可取,因为这种力量有可能变需要的性质为剥夺。爱情是神秘的事件。但是在常识性的爱情中,在纯正的平衡力被发现之前,伤害似乎就是爱情的属性,而正是这种属性在爱情的不同阶段破坏着它。对神的感情是唯一纯正的平衡力。在这种感情奇妙的保护中,对彼此的需要不会造成远离,反而叫二人合一。”

20. 乔伊斯《都柏林人》 by radio
10.       
"他们要去向的未来让他们敢于否认拒绝经典的错误,这几乎完全剥夺了诺思替信徒的视力,从而让他们更加珍视自己不断退化的扭曲的视觉之美。"李博士看着我,脸上泛起了含蓄的微笑,然后这微笑在和他脸上的水一起滴落,而其他的表情也随着水流消失了——李博士靠在泳池边看着我,看着我困难地在面前的空气里捕捉他句子里若隐若现的逻辑。"可它们已经散开了。"博士呵呵地笑起来,于是我摊开双手展示自己莫大的沮丧,然后我们钻回到水里,听到钟声从高高的窗户外头传过来。

"'屈从于神的前提是将本体论等同于认识论'——这样的句子什么意义都没有。"李博士从水里冒出来,呼呼地喘着粗气,"你看我们每天都不得不面对成堆的诸如此类的语句,它们唯一的意义便是给我们设下的新的障碍。"他边说边伸手招呼刚出更衣室的帕迪,"但思想不是对他人词句的萃取,也不是自己脑袋里长短不一的单词的组合——到这边来,跳下来!——诺思替人信仰的不是上帝,他们是知识的信徒,是词汇的附庸。"李博士说完向后一仰,于是他的身子象木头似的在水面上浮起来,他瞪着眼睛若有所思或者昏昏欲睡,景物就这样化成了词语从他眼前经过,伊壁鳩魯的名字被这些词语冲淡成彼此毫无关联的字母,陀斯妥耶夫斯基的锐见融化开来,随着帕迪激起的水花跌回到浅绿色的池水里。

这会儿帕迪的身子在水面上一起一伏,游泳池里人很少,傍晚的阳光从高处的窗口透进来打在对面的墙壁上,画出一个个整齐的橘色的方块。李博士到海德堡已经半个月了,我竭力向教授推荐他加入我们的研究。有些人总是让我们出乎意料,并且他们在带给我们意外的同时总习惯不露声色,仿佛他们不但视制造奇迹为己任,还把实现过程中的平淡和内敛当成绝对的义务。博士在两周的时间里几乎全盘推翻了我们原先的研究,或者推翻一词远远低估了他的付出,他为我们建立了全新的体系——一条从希腊众神拉向奥古斯丁的长线。每天傍晚在泳池里博士会象木头似的漂浮在水面上,而在这仪式般的姿势出现之前,他偶尔也会对我讲上几段自己的见解,他会跟着我埋头游上一会儿,随后,一串串高谈阔论会和他光亮的脑袋一起浮出水面。很多时候我误以为博士开始表达自己的想法了——但博士的话总会出现在第二天的报告里——而看着他在水上愣愣地一动不动,我就会发现他话语的背后藏着更大的阴谋,而他提供的线索只能把我们引向无解,为我们证明答案的不存在。

"知道了这些就应该转身离开。"博士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为了让我更加摸不着边际,"我当初就应该离开,记住这些印象,然后转身,做一个罗得,决不回头!"

21. 吴尔芙《雅各的房间》 by nude

“小姐,这里不能抽烟。”一个金发男人打断了加西亚和雅各的谈话。加西亚对他抱歉的笑了一下,在背后藏住烟,示意雅各往楼下走,木制的窄楼梯被踩出摇篮似的响声。这是旧楼改建的小型艺术中心,保留了粗糙的黑土墙壁和木地板,光打得很暗。第二层是一个展厅,展示着某摄影师的个人作品,为了突现独具匠心的色彩,不同的照片被花心思排列过,不过看来依然毫无意趣。加西亚随意浏览着照片,想起朱里安一周前从德累斯顿寄来的明信片,正面是拉斐尔画的西斯廷圣母像,背面仅仅字迹工整地写着地址、日期和落款。喜悦的圣母怀抱着幼小的圣子向外高贵地凝望着,踩着柔软的云块,占据着画面的中心,身着金袍的教皇西斯克特跪在左边迎候着,而半跪在右边的渥娃拉虔敬低垂的面部则刚好对应着画面最下方的两位调皮的小天使。平衡的艺术精于在缄默不语中执行净化的指令,让灵魂在来自异界的光线中运动翻涌,就像真正的爱情。

展厅里没有别人。雅各背上背着蓝色的登山包,他对加西亚说他喜欢背着它到处走,所以拒绝了把包放在她办公室的建议。他刚从瑞士过来,脖子上挂着玫瑰珠串。还有半年他就成为正式的修士了。他在瑞士登阿尔卑斯山的时候朱里安也在那儿,“不过他急着回海德堡和李博士见面,是关于研究的事……”雅各有些紧张地对加西亚解释道。加西亚又点了一支烟。两人在展厅里无目的地沿墙走动着。楼上的演出还没有结束的迹象,一个将自己包装得有些异教风味的乐团,在鼓点、吉他、人声行进的同时,在投影仪上打出幼稚而拙劣的歌词。好在二楼并不会听到太多四楼的响动。可是伊丽莎白还在那儿,是她把他们带来了这儿,现在他们遗弃了她,在那个小房间里,身边是迷恋着青年亚文化的年轻人群,他们正在那个乐团制造的或神秘或感伤的做作氛围里浪费着珍贵的集中力。

经过的窗口正对着多瑙河,星空如洗,又和繁盛的灯光一起投映在河面。初夏夜晚清爽的空气正给欢乐带来动力。他们本该趁今晚去船上喝点什么,加西亚想。她走得有些疲倦,被雅各拉到楼梯口坐下。他从登山包里拿出一叠阿尔卑斯山上的照片,一张张给加西亚看,跟她讲当时的危险情况。朱里安出现在其中一张照片里,穿着雪裤、黑色的毛背心,背着和雅各的一样的登山包。加西亚看到他的脸被日光晒红了,和平常一样没有过多的表情,但是看得出很累。他一个人站在黑石头路上形单影只,背后是绵延无尽的雪山。那时他们已经爬了五、六个小时,视野中完全失去了最开始的绿原。朱里安曾在一封信里说要带加西亚去爬阿尔卑斯,加西亚看着这些照片,对自己的体能表示了稍许的怀疑。她问雅各要了有朱里安的那张,放进长风衣的兜里,然后起身拨响了伊丽莎白的电话。过了会儿伊丽莎白下来了,开朗地笑着,跟他们讲演出现场碰到的趣人趣事。她是加西亚的大学同学,现在经营着一家咖啡馆。“抱歉,这演出看来不怎么讨你们喜欢。那么现在你们跟我去我店上?”她点燃一支烟问,并转身向雅各,“也许我们可以谈谈,小伙子,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个卖登山包的,我们去找个地方放下它。”



22. 塞巴斯蒂安•耐特《若隐若现的长春花》 by radio

帕迪兴冲冲地从老桥的门洞里跑出来,那劲头就像是一架冒着白汽的火车头,"阁下,派到伊必鲁斯的骑兵全军覆灭啦!"他转着圈让过一辆自行车,胳膊下面的一大摞书本一瞬间变成了传令官的束棒。他轻轻蹦上台阶,离我只有十来步的距离,而太阳的光亮打在他身后的水面上,任凭公路上的汽车在它流动的幕布上修剪出一个个黑色的影子。帕迪走到我面前,大笑着抓住我的胳膊,我看到一个穿白衣的人牵着狗从岸边缓慢地经过,我想这一幕在什么时候一定也发生过。

"你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么一辆自行车,"帕迪的眉头一下字皱起来,"我一点都不喜欢这蓝色。"他说这话时候的神情尴尬极了,象是上周施拉赫特在讲述对观福音书时不得不提上一句犹太人约瑟福斯,然后他突然哈哈地大笑起来:"可这有什么关系呢,一会儿我给你讲讲雅各的信,还有这一大堆的书——你读过《共和主义的复兴》么——普鲁塔克——罗马人把它变得更象是一本小说或者一次蓄谋以久的演说!"一个抽烟的男子从我们身边经过,我看到他右手拿着的报纸——"七十年。。。继续"——有一瞬间我想拦住他看一眼报上头条的名字。

两周之前我们和雅各分开,在阿尔卑斯的经历已经渐渐变成单纯的图画了,清晨山谷里的雾气,高处的皑皑白雪,营地里细得随时都象要消失的炊烟,它们在我脑袋里一律地平淡而静止,仿佛这些本来就该是被印在明信片上的风景。"想一想里斯本的西奈饭店罢,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在里面待了三个月,"帕迪说话的时候我看见一片肉色的云彩从对岸的山脊上飘出来,它旁边有两片粉红色的云,"可雅各还住在那儿,我相信那个女房东还在按照莫尔人的美学观整理房间——你的铅笔会被放在书本的夹缝里,离稿纸足足有十米只遥,但你不得不跨越波罗普斯的滔滔海水去凑齐这两件宝物——仅仅因为它们对不上一个曼纽埃肋信徒口味。"略显湿润的风从头顶稀疏的榆树叶子间吹过,我想我抬腕看了一下表。"那么走吧,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元老们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

我们穿过教堂门前的广场,穿过钟楼巨大的影子,帕迪的兴奋溢于言表,但我想到马上会见到教授和博士,想到之后三四个小时将要进行的谈话便提不起精神。我无法忍受人们的话语变作一条条连绵的溪流,它们决不会被他人打断,也决没有任何逆流而上可能,而我们必须倾听那些词语将毫无顾忌地倾泻而出,任凭词语后面的头脑分别飞向海格里斯的石柱和伊俄的海岬。

"而我不相信这些,"帕迪用胳膊捅了我一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不能相信归纳,推演,所有的简单化——'给我一个命题,我将为之辩护'——很难想象比这更不负责任的句子。。。"

帕迪的话突然停下来了,仿佛一段笛子转过了几个轻快的音符,却在突然出现的弦乐面前止步不见,我抬起头,看到迎面走来的索菲亚,"你在听么我说么。。那是不负责任。"我听到帕迪含含糊糊地又吐出几个字来。

索菲亚穿着浅色的短裙,手里拿着大大的草帽,她低着头慢慢地踱着步子,脸色难看极了。我不确定她有没有看到我和帕迪。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向她打了招呼,而她抬头张望了一下,目光扫过我们的脸,进而越过我们的肩膀,向教堂的大门投了过去。在一瞬里我几乎看到她大而空洞的黑眼睛里有两个微小的人影——只是一瞬,我见到自己诧异的轮廓,僵硬而不自然,后面映衬着教堂恢宏的身姿,居高临下,占据了几乎整个黑色的圆形画框。

仲夏的风一次次从我们头上的树叶间穿行而过,象一根根修长的手指,搅动着榆树和杏树那些懒散的枝叶。帕迪从经过教堂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就象从底勒尼安海那头归来的传令官想到罗马还远在天边便不自觉地数起了马儿懒散的脚步,我推着他不喜欢的蓝色的自行车,仍然惦记着将要开始的谈话。太阳的光渐渐变成了橘红色,树的影子在人行道上煞有介事地摆动,于是我耳边响起了水流交汇的声音,一股湍急,一股平稳,后面是教授和博士泛着红光的脸。

"雅各去见了加西亚,"到酒馆之前帕迪突然开口了,"天气很糟糕,你知道么,整个伊比利亚都在下雨。"

是么,整个伊比利亚都在下雨。我们穿过一个狭小的过道,拐上热闹的学院街,我看到酒馆前过早亮起的门灯。

一年前和加西亚分别的时候也下着大雨,我们靠在出租车的巨大的后座上,而窗外什么都看不见。我还记得大雨在车窗上打出白色的水花,雨刷奋力地在这水花间移动,仿佛沙滩徒劳地驱赶着海浪,仿佛一对天使的翅膀张开在白色的晨雾里,降落到无信的埃及人门前。



23. 普鲁斯特《女囚》 by nude

从穿过雨幕的车里下来,在公寓外餐厅吃掉装在铁盘里的通心粉,回到雨声近在咫尺的床上,看了《追忆》第五卷《女囚》的最后80页。下午接待了伊丽莎白,欣赏了她新买的玫瑰色吊带长裙,用对学生时代往事的探讨充实了我们的谈话,并约定下周回学校的图书馆看看。送走她之后接到雅各从机场打来的电话,他在最后一刻决定不去海德堡,而买了去希腊雅典的机票。对旅行满怀兴趣似乎是他和朱里安最相似的地方,我祝他一路平安。在阅读过程中途睡过去一次,多么盼望能继续早上的梦境啊。那像是自己的意志造就的幻觉,而不像梦,比梦更真实、激烈,也因此更让人在醒来后心绪纷乱,因思念而失去了对距离和时间的宽容。

*

笔记:

书中的阿尔贝蒂娜在一个看似可以用来享受的清晨向弗朗索瓦斯要了箱子,偷偷地、永远地离开了马塞尔。可怜的马塞尔,前一个瞬间还在为自己终于能够平静地离开她,能够去梦想已久的威尼斯而感到欣悦呢,得知消息的这一刻又陷入了地狱。不过今天的阅读解开了我的疑团,之前一直对马塞尔总想着和阿尔贝蒂娜分手,而他又对自己的想法缺乏解释感到困惑不解,而今天马塞尔总算就自己的心理状态做了较完整的分析。之所以对这个问题感兴趣,是因为自己过去的经历,因为人们常常渴望用分手来解除痛苦或者带给对方痛苦,殊不知,在爱情尚未痊愈的情况下提出分手,虽然一瞬间仿佛能感到渴望已久的平静,可接踵而来的将是更为暗无天日的焦虑和悔恨。而普鲁斯特把这一奇怪的心理机制分析得还要透彻的多。

有趣的是,普鲁斯特的嫉妒主题,是人人都有经历但却少有人能够写下来的。身处嫉妒当中时的人不会写,因在嫉妒里最重要的便是掩饰和伪装,点滴的流露便是自己受伤的罪证,是耻辱;也因为嫉妒的人的全部心力都花在了揭露真相,或者千方百计获得来自恋人的安慰上。嫉妒结束之后也不会写,因为嫉妒真正的结束也往往是爱情结束的时候,回头面对这恋爱史,很少有人能再次体会当时钻心蚀骨的痛苦,也就再也没有可供下笔的资源了。而普鲁斯特以惊人的记忆力、感受力和洞察力代所有人完成了这一任务,单单为此我们就应该感谢赞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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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24 22:42 | 只看该作者
这是我在网上偶然搜到的,很值得一看.本来准备发到"读书笔记区",但是好象那边只收原创,没办法只好发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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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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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26 22:45 | 只看该作者
还不错
很认真的说
只是,感情上不是很愿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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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26 22:53 | 只看该作者
当时读的时候对于作者的才情和见识佩服得五体投地.应该是哲学文学修养都很高的人.不知道哪里的,这样韬光养晦,我有他的博客:
http://www.blogcn.com/user20/psalms/index.html
http://nude.movblog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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