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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树森:谈外国诗的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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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27 00:5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前言
郑树森,香港人,194?生,美国加州大学圣地牙歌 校区比较文学博士,曾任母校比较文学组主任及文学研究所所长,现任香港科技大学人文学部教 授。中文论着有《奥菲尔斯的变奏》、《文学理论与比较文学》、《文学因缘》、《与世界文坛 对话》、及《从现代到当代》等。另编有《中美文学因缘》、《现象学与文学批评》、《文化批 评与华语电影》等。「诗潮社」特别访问了郑森树教授的强项──翻译、尤其是诗的翻译。难得郑教授抽空一一坦诚相告,仅此致谢。
  
受访:郑树森 ●
访问:叶辉█/昆南□/关梦南 ○
整理:关梦南

引言
辛波丝嘉的诗很quiet,表面平淡,实际 非常含蓄,不容易译……所以我有时觉得译诗像钓鱼、不断地碰运气……


█我没有读过你写的诗,但很早就读到你的译诗,我第一个问题是──甚么时候开始译诗的呢?我想一定不是因为诺贝尔奖的关系。
●应该追溯到六十年代我在台湾参加《文学季刊》、《现代文学》与参与大学杂志文学版 的编辑工作,此外又参加《创世纪》诗社与 《星座》诗社,但我本身不写诗,所以有些 朋友就叫我办一些外交事务、国际事务 ── 翻译,而最初我亦就自己兴趣为《星座》译 一些理论,以及当时在英国十分盛行的「投 射诗」。至于我加入《创世纪》的时候,刚 巧要与《南北笛》合并,共同出一本刊物, 并把社名改为《诗宗社》,当时我建议不定 期出一本丛刊(出杂志比较麻烦,因为当时 台湾仍处于戒严状态)。白先勇此时刚巧返 台,他拿出了一笔钱并且怂恿他做家俬生意的弟弟白先敬,一齐搞一家出版社叫 「晨 钟」。白先勇搞出版社主要目的是为《现代 文学》复刊作准备,但他又不能长期留台,故他回美国后,他做家俬生意弟弟因为不懂 出版,就找了姚一苇、何欣、尉天骢和 弦,他们四个年纪较大, 最后就请我(因 为比较年轻)加入,五个人一齐搞出版。

希望译出来的诗接近创作
「晨钟」原先计画一年出四本诗丛刊 ── 以风、花、雪、月为题,以前面所提过的丛 书形式,但后来因经济问题只出了两本 ── 《风之流》和《花之声》。其余的两本 ── 《雪之脸》与《月之芒》便交给我做编辑的 「环宇出版社」。《星座》一年出几期,我 译的东西不多,但《创世纪》与《南北笛》 不同,他们是比较大的文学组识,需求稿量 很大,而当时能译的人又不多,就在这样的 情况下 ── 一半是兴趣、另一半是受到鼓励,开始了我翻译的工作。
关于译诗,我心里经常有一个想法,译出来 的作品是否可以当作发表的诗来欣赏、抑或一看就看出是搬字过纸的那一种翻译,我总 希望译出来的诗接近创作,如果要达到这一种效果,应该多看同代的作品、多研究推敲 他们的声音。
□你译这么多诗,看这么多诗,难道没有写诗的冲动?
●我有呀! 但日日看,尤其是外国诗人的作品,这,令我更加不敢将自己的诗拿出来发 表,所以我写的诗只给自己欣赏。我还记得 有一年搬屋,发现有一批以前写的诗,好似出土文物一样,自己读了一回, 觉得很古怪。不发表的原因:觉得外国的诗写得很好,我朋友写的更好,但我写的不好,哈哈哈……
好了,说回译诗,我用英文写论文写了一辈子,都有好几十年了,有时在外国整个星期 都接触英文 ──听呀、讲呀、写呀……就好 想打一、二个电话找朋友讲讲中文。虽然如 此,要把外国诗翻译成英文,仍然觉得要找 一个母语是英文的写作人合作。 以前有朋 友,一个人译几十家唐诗,译的时间又很短 ── 只有一年,我想译得不会理想。
最好找有母语背景的诗人合作
□这样,你有没有试过用英文写诗呢?
●用英文写诗更加没有把握,我甚至不愿意参加英译中文诗。大概在一九七七年,我在香 港中文大学教书,那几年因为宋淇先生(林以亮)的关系,我参加了中大翻译中心的那本《译丛》的翻译工作(这本刊物现在仍出 版,最近我还看过他译过一些香港诗)。甚至在八十年代初,闵福德也想找我译一些大 陆的朦胧诗,我都拒绝了。我怀疑是否能够把中国诗的弦外之音处理得好。其实语言的 掌握──英译中,普通的可以译,译诗呢,还是需要感觉,最好找一个诗人合作。
最近美国耶鲁大学出版社要出版杨牧诗选英文版,就请了奚密与一位美国的诗人史密斯 先生合作。史密斯先生本身是一位诗人,又 是一位小说家,他译过两大本意大利诗选, 这一种合作就比较理想。
我译诗由六十年代起,一直译到七十年代,通常都是为配合一些专辑或者介绍,虽然译了很久很多,但七十年代的那一些,自己觉得很薄弱,就没有拿出来发表了。
█其实「薄弱」是自谦之词。我自己读诗不算少,译诗很少,我觉得有些诗很难译,那就是格律诗,例如捷克诗人塞佛特 (Jaroslav Seifert,1901──1986), 据说他的作品在本国十分流行,上课时读 他的作品就好象我们现在读徐志摩、闻一多一样;另一种是自由的语言,规范少一些。当你面对这两种诗的时候,你怎样处理呢?

●译格律诗人作品的三种办法
译塞佛特的时候,我有一位读研究院的学生,捷克文是他的母语,她父母一个是工程师、一个是医生,都懂背诵塞佛特的诗 。她二十多岁、又有写诗的经验,曾经用 英文的自由体(free verse)译过塞佛特 一首几十页的叙事长诗──〈母亲〉。我 与她进行过不少的讨论,她看过不少塞佛 特的英译,也很感慨地说,译不出那一种 味道。她说塞佛特早期作品比较前卫,与后 期一大部分的自由诗,有很多诗都是押韵 的、有格律的。这位女士亦懂俄文,谈到 布洛斯基,她说他的诗首首都押韵、而且押得很严谨,若我们用英文翻译──很难 对付。我亦请他示范,她读了一些作品并标示出其中的韵律,我听后知道通过翻译 绝对做不到那一种效果,甚至用新月派的 那一套──林徽音、徐志摩的那一种都解 决不了问题,因为音乐性不单止押韵,还有它的音步与抑扬我们完全译不出来。在这 样的情况下,我们只能:
一、译一些意象比较突出的。意象比 较突 出的作品也押韵,音步也很清晰。但如果可以选择,只能在意象方面做工夫。
二、如果有一些抒情性浓厚的诗,去除了节奏性、音乐性,抒情味道仍然可以显现。这 样选择性的翻译,是希望以意象、抒情,补 救无法表达的音乐性。
三、有个别的诗,中文方面可以做一些节奏感,但能够这样处理的作品又不多。所以译 塞佛特的诗很受限制,最好是找一些他早期 超现实主义的作品,那些作品充满意象── 光怪陆离,一定可以译。但这样一来,面貌 又不突出,好象看一般的、受超现实主义影响的作品。
俄国诗的格律难对付
其实不但塞佛特作品如此,布洛斯基亦一样。他后来用英文写诗都差了,因为他的英 文诗没有那么丰富的音步,抑扬又不明显, 只得一个押韵,就觉得很普通。俄国的现 代主义诗都押韵,这一点很特别,它从来没 有拋弃过韵律,对韵和律很重视。布洛斯基 作为俄国现代主义最后的一个传人亦继了 这一个传统。所以我觉得他的诗由别人英译 好看过他自己写的那一堆英文诗,他自己写的英文诗变得不上不下──既不现代、也不 格律、语言也并不精湛,甚至令人有些维多 利亚末流的感觉……所以他写英文诗时,最 重要是保住俄国诗的格律,他是要戴住镣铐 来跳舞,他这样一个重要的诗人,一去到非 母语,就寸步难行,从中,我吸收到很大 的教训。所以最后我想 ──我们用中文译诗 还是不要碰了!我以前也听过布洛斯基俄国 诗朗诵的CD,那音乐性的确十分震撼,而 这正正解释了为甚么俄国诗以前可以在大球 场、工厂,几千人听的场面朗诵。前此,我 也译过一批俄国诗人的作品,如柏斯特洛 克、雅克玛托娃……发现比布洛斯基还要 难译。雅克玛托娃的企鹅版英译,当年的文 艺青年人手一本。她的诗除非你刚巧拣到一 二首,而意象你又可以捕捉住,这样,你就 可以完全不理她的音乐性,否则你很难说服 别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诗人。
○这一类的翻译作品,我们通常只感受到内容 或者它所传达的意思,格律、抑扬顿挫、语言特色就完全难以欣赏了。
█国内有一些老先生,包括卞之琳,都很刻 意跟住ABBA这样去译,但出来的成品很 古怪──只是一堆叮叮当当的声音,诗的味 道反而没有了。比较一下穆旦译的与他译的 就很明显了,穆旦译的奥登相对地不那么执着于声音。我遇到这样的诗就一定放弃, 因为知道难以处理。但我读过你译的一些格 律诗,可能你有一些外国学生帮忙,可以对 照原著……毕竟翻译不是如村上春树所说的 ──将一个coin由左手交给右手──这么容易。
●香港历年所译的,是否现代主义的作品多一些呢?
█我记忆中六、七十年代译了法国诗人如卜列维、企鹅出版社那一批欧洲诗人,如荷鲁、 蒲柏……他们的作品比较生活化,接近日常 的用语,至于《文艺新潮》那个时代则译了 一些现代主义、浪漫主义的作品,比如译T .S.艾略特、道逊(Dowson)等等。香港译诗大多数都是业余的,如也斯、淮远、 丘刚健、李国威、何福仁……他们都会拣一些自己喜爱的诗去译,例如富有意象、 奇想……去响应现实生活,这样的翻译大 家就比较得心应手,至于遇到技术性的, 因为未受过训练就很比较难译。




译诗如钓鱼──靠碰运气
●其实波兰的诗也富有音乐性,如米华殊与辛 波丝嘉这两位二十世纪,一前一后重要的诗人,米华殊还比较容易译, 辛波丝嘉甚难对付。台湾陈黎好象译了很多。辛波丝嘉有 一个全英译本,译者巴伦切克本身是一个评 论家、又是五十至六十岁波兰这一辈很重要 的一个诗人,于是我向他请教辛波嘉的特 色,发现辛波丝嘉的诗很 quiet, 表面平 淡,但实际非常含蓄,这样就更难译。她的 诗也有格律,但英译本全部拋弃了,我觉得 译他就像译佛洛斯得一样,你怎样去说服别人,她是一个重要的诗人 ──她部分的诗美 国小朋友都懂得背诵。所以译辛波丝嘉都要拣,可能译十首拣一、二首,我自己以前都 译了一些,也是没有拿出来发表。
█现在从中文译本所读到的辛波丝嘉,可能是 一个并不全面的辛波斯丝嘉,比如陈黎译的 时候会选择多一些机智、智能闪光、中间有 一、二句哲理那一种诗。这些作品译出来很 讨好,尤其是对年轻人, 但这只是四分之 一、三分之一个辛波丝嘉。刚才你所讲的那 一种非常quiet的诗,就不知道怎样用中文翻译了。
●我与巴伦切克两次详谈三个多小时, 他都说很难译,所以我有时觉得译诗像钓鱼,不断地碰运气。
█其实创作诗也似钓鱼,你垂了丝以后就只有等,不知道鱼甚么时候上钓,也不知道钓上来的是石九公、抑或鸡泡,完全不受控制。
○大诗人的情况可能有些不同……
█大诗人都一样,可能他写了五十首,过了 一段时间看看,然后拿一两首出来发表。
●译诗碰运气的情况令我想到,是否有些外国诗人比较占便宜呢?如早年的艾略特。相对而言,除了辛波丝嘉以外,柏索里尼又是另一个难于处理的诗人,他的诗我事 隔很久才明白。当年看企鹅的《现代欧洲 诗人丛书》,柏索里尼也有本诗集。我有 一位加拿大诗人的同事,他的母语是意大 利文,他曾经用英语翻译柏索里尼的论文与诗,当我问他为甚么多译论文少译诗的 时候,他回答:「看不明的,你以为这么 容易吗?」原来他翻译也要到处向人请教 ,尤其是柏索里尼的方言。他又说,他的 诗口语性很强、有浓厚的地方色彩;地方 色彩可以用注释,但口语怎么处理呢?你 译成多伦多周边一些人的说话方式、抑或 纽约的士司机、或少年帮派的口语呢?而 少年帮派的口语每隔若干年又产生变化, 又或者用美国黑人的英语可不可以? 如果这样处理,又变成另一种东西,用标 准英语又失去原来的味道,所以永远都是 两难之局。
□这样说,最好还是看原著,因为看翻译始终是隔了一二层,像刚才所说,欧洲诗人所写的作品翻译成英语也有困难,更何况 再转译成中文呢?
●不过,读英文翻译的欧洲诗人始终有一个 好处,因为他们的语文比较接近,但另一 方面,如果你对中文有研究的话,又不见得绝对不能处理,而那又变成另一种语境、跟原诗好象完全不同……
□所以说翻译是一种创作……
●但是否创作呢,我都不敢说……哈哈哈……
█可以是的,让我举一个例:杨牧译叶慈 (Yeats), 我看那些句子是杨牧的多过叶慈的。徐志摩的译诗也收在《猛虎集》, 好象也视为创作的一种。
●杨牧译叶慈肯定是创作。 余光中也译过叶慈,如果拿余光中译的叶慈与杨牧译的相比,则可以看到是两个不同的版本。如果 文白夹杂,文言性与中式倒装句法多些,那是余光中的翻译,与杨牧的很不同。 其实这样的情况以前台湾也经常发生, 好象译里尔克、波特莱尔,尤其是波特莱尔, 他差不多有十个译本。

译塞佛特──钓到了一条大鱼
█你译了诗几十年,有没有一些你特别得心 应手的例子──自己又满意,译出来大家 又喜欢的?那是说──钓到一条大鱼了。
●塞佛特啦,其次是帕斯(Octavio Paz), 但译得不够多,还可以译多些。但塞佛特是一大异类,他的诗节奏性很强,自己很喜欢,有机会翻译,当然更加高兴。
█塞佛特的中译不多,他获得诺贝尔奖后,谈论的人也很少。但我读你译塞佛特,觉得很不错──绝对不是把一个coin 从左手 放到右手去的那一种,其中原因是否由于 从一九八O到八四年,你一直读而且己在翻译他的作品?
●其实我很早己经读他的诗。想起有一次见到两个流亡美国的捷克戏剧家,我问了一个 十分愚蠢的问题:「捷克有那一个诗人值得 一看?」他们回答:「塞佛特,他是一个全 国性的诗人,在捷克无人不识。」我听完以 后就到处去找他的作品看,但只有一些专门 的书,如「斯拉夫语文研究 」 之类的丛刊 才有一 、二首的翻译。但此时突然发现爱 奥华有人利用旧式活版印刷机印制他作品的 英译本,每版只有二百本,于是马上寄了一 张支票去。这样看得多了,才产生兴趣。塞 佛特一直都有译,但没有拿出来发表,直到 他一九八四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联合文 学》要用八十页到一百页的篇幅来办一个专 辑,这 时我想──机会来了, 于是把握 着大量地翻译他的诗,所以兴趣维持得比较 长。所以我觉得小众的东西, 虽然很少人 看,总有它存在的意义,想当初,如果不是 有人编印二百本出来介绍塞佛特,我们今日 就把他忽略了。
现在读塞佛特,越读越觉得他重要。因为捷 克是中欧的文化中心,塞佛特在回忆录里提 到交往的人,以后全部都成为欧洲文艺界的 重量级人物,这个影响也不容忽视。自他得 诺具尔文学奖后国内也译过一些作品,但不 是他最好的诗,而是他具有民族主义色彩的 诗。有时我觉得翻译不能有一个目的,最好 是闲时当练笔, 这样累积的效果反而比较 好。

(访问到这里就完了。其实还未完的,因为 郑教授接着又提到网络诗……滔滔不绝的访 问前后谈了三个半小时,他一点倦意也没 有,我们当然得益良多。谨代表「诗潮社」 再一次对他表示谢意。)
I no longer have to do without now,
all colors are translated
into sounds and smells.
And they ring infinitely sweet
like tones.
why should I need a book?
The wind leafs through the tree;
and I know what passes there for words,
and sometimes repeat them softly.
And death, who plucks eye like flowers,
doesn't find my e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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