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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场诗人荣誉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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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7 19:3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下午五点四十三分,天已经黑了,冬天夜晚来得仓促。还没有女友的电话,奇怪!平时两三点钟就回来了。“噔噔噔”上楼梯的声音,他能听出来,一种急迫感,不很轻柔。那时太阳的光辉正好穿过一盆倒垂下来的绿叶,一半照在淡青色的窗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一半越过从墙脚的阴影,爬上深褐色的桌面。如果此时有风,沿着打开的窗扇刮进来,淡白色的阳光就会摇曳不定,仿佛它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幻影,而是一个实体。门口有窸索声和喘息声,紧接着调皮的敲门声,他故意拖长声音,“谁呀——”,门外传来同样的怪腔调,“当然是我。”他打开门,和她抱在一起,互相蹭着对方的脸颊,讲述各自一天的经历。

五点四十八分,时间过得好慢,一切好像都凝固了,钟表,心脏,都静止不动。他翻开一本书,看了几行,密密麻麻的字让他厌烦,书拍打着翅膀飞到床和桌子之间的缝隙里。他感到墙壁和夜色像铁板一样压在他身上,他想撕碎和摔坏些什么。为什么到现在她还没有出现呢?打算在妹妹家吃晚饭吗?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呢?每个星期六她都去妹妹家,在那里和爸爸妈妈团聚,吃饭,聊天,也可能吵嘴。妹妹已经结婚,住在郊区,每个星期六她从市内,爸妈从更远的郊区到妹妹团聚。 他不能参加,他和女友的恋情还是一个秘密。但她至少可以躲在厕所里打个电话。

她会不会出什么事呢?他习惯于把事情往坏处想。路上的车辆像潮水一样汹涌澎湃,横冲直闯,在城市里行走总让人提心吊胆,像一只老鼠在严阵以待的捕鼠器之间穿行。女友总是心不在焉,更像在积木楼梯上行走。他常常为她担心,有时对她发火,他总为一些小事发火,这不是什么好习惯,甚至连他自己也讨厌这种作风。如果一个人在外面出了车祸,身上没带证件,家人怎么获得通知呢?他想起电视上的认尸启事,打开电视,屏幕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吵架。不是新闻时间。他骂骂咧咧关掉电视,窗外黑黢黢的树阴让他感到寒冷,像一股风在骨节间穿行。 他想打电话给她妹妹,拿起电话又放下去。保持冷静,他告诫自己,一时冲动会把事情搞糟。

他一遍一遍重播女友手机,一会用手机,一会用电话,好像它们会产生不同效果。“你好,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为什么关机呢?她妹妹会不会把事情捅出去呢?她妹妹是知情者,虽不赞成,也没有强烈反对。“现代女性”对不合常规的事物通常表现出一种宽容,也许她们混淆了“不合常规”和“新潮”的概念,实际上“不合常规”违反她们对生活的要求,却似是而非地迎合了对生活的期望,也就是说,在精神和物质方面存在一个矛盾,因此她们对“不合常规”的宽容难以彻底。在她妹妹看来,婚姻和爱情虽然没有因果关系,但可以用一些暂时性机制补偿,比如同居和外遇。但她爸妈可不这样想,在他们看来,女人完好无损可以抬高身价,交易更好的婚姻。

秘密还是秘密。也许走漏了一点风声,有段时间她爸妈四处打听。当然没有问出什么,他们也乐意相信什么都没发生,依然乐此不疲地为她寻找如意郎君。他决不是他们要找的“如意郎君”,既没有钱,也没有“钱途”,他离“如意”还有十万八千里,按照最开明的观点,也只能做个“露水丈夫”。这常常使他一筹莫展,心烦意乱,生出星星点点的无名火。如果事情捅出去,她会不会被关押起来,不准和他见面,像她妹妹家那只鹦鹉,只能隔着笼子眺望自由天空。在温情和大棒面前,她会不会屈服呢?


她坐在咖啡馆最偏僻的角落里,灯光在离那不远的地方变成朦胧的光雾,从远处看去,坐在角落里的两个人像偶尔投射在那里的影子。坐在对面的是她大学时代的同学,也是她当年的追求者。后来去美国留学,不知怎的,竟然一时把她忘却了。现在学成归来,竟然还是孤家寡人,空虚寂寞时,不免想起往日时光,自然也就想到了她。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得到一纸电话。“喂……你好……”,就这样联系上了。她本来不想见他,对善于忘却的他,毕竟有股曲曲折折的怨恨,难以熨展的不平。再说自己已有男友,和他见面还有什么意义呢?无非空说“昨夜星辰昨夜风”。可是也不好再三再四拒绝,毕竟爱情不在友情在,同窗之谊还是推却不掉的。

第二次接到电话时,她欣然应邀:星期六下午三点,“午后咖啡馆”,不见不散。她打算早点结束妹妹家的聚会,以便能够赶上下午三点的约会。这天出门,她梳洗得格外仔细,穿得比以往正式多了,平常去妹妹家她穿得很随便。“去看你妈,干吗穿得那么认真?又不是相亲……”男友从被窝里露出半个脑袋,眯着睡眼,忿忿不平。翻箱倒柜的声音把他吵醒了。她的脸立刻发烫,不知道有没有发红,幸亏他翻了个身,又蒙上头睡了。不然的话,也许能被他觉察到什么,他一向嗅觉灵敏。她没有告诉他“午后咖啡馆”的事,虽然不认为同学见面有什么大不了的,谁知道他会怎么想呢?她知道他不是个心胸宽广的男人。至于镜子前的精细功夫,她也不清楚为了什么。

午饭她吃得很少,说了一会某个亲戚的家事,两点半钟,她告别爸妈,从妹妹家挣脱出来,步履轻悄地走在彩色的石板路上。她故意在路上耽误了一会,从街角的一个书报亭里买了一份时尚杂志,这份杂志在后来的谈话中被她那位同学巧妙利用。在地铁站等车的工夫,她看了杂志最前面的几页。这期间,有两列地铁呼啸而过。她在“午后咖啡馆”门口见到了当年的追求者,八年没见,他明显发福了,一味的横向发展,使看起来比以前更矮,头顶的沙漠化日趋严重,一绺孤岛似的头发被梳得精巧别致。她想到男友比眼下这位留洋博士耐看不少,虽然一无所有,毕竟不是一无是处。她感到自己的选择并非荒谬透顶,并由此滋生一丝烟雾般的喜悦。

她跟大学同学一直聊到下午六点四十五分,从现在聊到过去,从国内聊到国外,从自己聊到别人,从认识的人聊到不认识的人,话越说越多,当然少不了一番牵强附会的解释和虚情假意的谅解。时间在咖啡杯里晃动,流逝,像一支射向空虚中的箭。当他问她那位在哪高就时?她淡然说:作家。作者和作家的区别在于:前者没有或者很少发表作品,而后者发表过很多。她非常清楚男友只在《宠物报》上发表过一篇关于流浪猫的文章,所以在说明男友的职业时,她运用了夸张手法。尽管如此,“作家”仍然遭到了洋博士的否定,按照经济标准,作家通常都是不得已为之的职业,一般是家庭妇女和退休人士的选择。这让她重新质疑自己的选择,这种质疑已经把她折磨得筋疲力尽。有时她满怀信心,决定我行我素,有时又感到孤立无援,禁不住忧从中来。与浩瀚广漠的世俗相比,个人总显得渺小。


六点零七分,他从家里出来,走在狭窄的林荫道上,昏黄的路灯在树阴中躲闪,地面上布满动荡不安的影子。风扫过来,他赶紧把头缩进领子,顺着一排矮墙踽踽独行,虽然那墙根本挡不住风。路上行人很少,鬼魂似的飘然而过。他经过一家杂货店门口,看见一个瘦削的女人坐在乱七八糟的货物中间,像一个塑胶的试衣模特。他进去买了一包烟,装好找回的零钱,转身出门。到门口时,他突然莫名其妙问了一句,“您知道哪里发生车祸了吗?”“试衣模特”吃惊地望着他,眼眶里弥漫着一团黑雾。他自感问话唐突,犹如芒刺在背,正想夺门而逃,回应姗姗而来。“听说长寿路上有人被撞了,不知道真不真?”“男的,女的?”“女的。”他立刻想到血淋淋的女友在车轮下挣扎的情形,脸皮被擦掉了一块,也许肚子轧破,五脏六腑都流出来……脑子里“嗡”的一下,什么都没有了。

他记得快递公司旁边的过道里有一个警察局,尸体是否停在那里?女友也许只是受了伤,没有大碍?说不定在哪家医院救治呢?她为什么不打电话呢?处在昏迷状态?手机被过路的人捡去了?家人有没有得到通知呢?家人指她爸爸妈妈和妹妹妹夫,不包括他。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街道上拼命奔跑。他想起女友的音容笑貌,从前的种种欢爱,以后再也没有了,她将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彻底干净,不留痕迹。在一个十字路口,他跟一辆汽车差点撞在一起,汽车紧急煞住,发出刺耳的尖叫,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骂骂咧咧。他真希望那辆车把他撞死,未来的生活像眼前的夜色一样黯然无光,他还没有准备好怎么适应,恐惧从茫然中生发出来。

他在迷宫般的街道上跑了半个小时,终于看到蜷缩在过道里的警察局。他绕了很多弯路,不然的话,也许二十分钟前就到了。他不断地诅咒城市,诅咒潮水般的车流,诅咒比神经线还繁杂的街道。警察局里空空荡荡,阒寂无声,只有巨大的梧桐树在风中摇荡,飒飒作响。有一扇窗户透出光亮,穿过黑暗的走廊,在楼道一头,他满怀焦灼地敲响一扇门。门开了,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方形门框里,灯光从侧面照在他脸上,坚硬得像一尊铜像。“什么事,你?”“想跟您打听一下,长寿路上那起车祸是您处理的吗?”他的声音低了三分。“管事的已经下班了,你明天来吧。”“被撞的人怎么样了?您能说说她什么样子吗?”“死了。”他的心里抽了一下,尽管已经作了最坏准备。“年龄五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五十八……”,“谢谢。”他没有听完,就冲出警局。一边为自己想当然感到好笑,一边兴奋得想跳几下。女友也许正在妹妹家吃晚饭呢。


她从咖啡馆出来,和大学同学告别,互道再见。“再见”对一些人来说,不过是分别时的套话,却给了另外一些人希望。那位同学本来想送她回家,被她谢绝了,她感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自由。走在宽阔明亮的大街上,她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一分莫可名状的苦涩和说不清的懊丧。风虽然冰冷生硬,对她来说,却不像别人那样感到刺骨,这样的夜晚似乎绽露着初春的蓬勃。她想起大学里美好的美好的时光,抱怨命运中的阴差阳错,如果他不去国外,如果她们保持联系,今天也许是另一番情形。在密实的生活中,怎么会有别人的出现呢?就像在没有罅隙的岩石上不会长出新的幼芽。她和他没有太大障碍,恋爱、结婚都可以光明正大进行,不必像现在一样做贼似的躲躲藏藏。也许可以像妹妹一样做个全职的家庭妇女,而不必像现在这样朝九晚五。

她经过公司大楼,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在那间铁罐一样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多少人在埋头工作,即使在法定假日里。四十五层建筑物像一座不知厌足的魔山,吞噬多少自由快乐的时光。每天早上,当她推开玻璃门,走进一楼大厅,看到电梯门口聚集的人群,她立刻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仿佛是一堆食物,等着被咀嚼、腐蚀和消化。伴随这种感觉的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惧和焦虑,就像常年积雪的山峰,即使在炽烈的夏日里,也依然横亘在蔚蓝的天际。但人们脸上依然春光明媚,微笑致意,似乎他们的内心充满了阳光,没有忧伤的一角。蜇人的毒刺仍然嵌在肉里,不过人们的心已经麻木了,尽管肢体还在活动。

在热衷文艺的那个年龄上,她认识了男友。这个男人出生在祖国中部的一座小城市,父母都是教师,微薄的收入刚够开支家用,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经济来源,所以一家人的生活基本上可以用“清贫”形容。而这位正在寻找女友的男主人公除了写诗弄文,别无他长。如果不是她那伟大的爱情,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进入繁华的大都市,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作家”没有把她引荐给缪斯,在一男二女的关系中,她和缪斯几乎不可能成为密友。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疏远文艺,那把搁在柜子顶层的小提琴比一位怨妇也不会更少惆怅。可是男友对她的巨大牺牲似乎没有充分认识,他并非每时每刻对她体贴爱护,有时对她冷嘲热讽,有时乱发脾气,蛮横无理,粗暴得像个野人。

她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野人”不在,他去哪了?


他从过道里出来,走上一条繁华的大街,人和色彩丰富起来,周围的事物也清晰起来,人脸有了美丑妍媸的分别。这条街上的人似乎不像小街上的人那样怕冷,缩着头,弓着腰,急匆匆像个鬼影似的一闪而过。你看,那边有位女士穿着裙子,露出雪白的——也许是雪青或酱紫——的小腿,像一只丹顶鹤似的傲然挺立。他立刻想起家乡的一句俚语:三九天穿裙子——美丽动人。只是离得太远,那张“动人”的脸没法看到,虽然如此,他仍感到空气里多了几分温煦,风没有刚才那么尖利了,“忘我”也是驱寒的方法之一。不过他不这样想,他认为是人气产生的“温室效应”。他走过“午后咖啡馆”的橱窗,隔着深褐色的橱窗玻璃,看见里面模糊的人影,像雾霭里涌现出来的树枝,又像黑暗中游荡的夜鸟。他推想这扇窗后有多少秘密的会晤,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私情。而此时她正一手托腮,如梦如幻地听洋博士描绘古老杰出的帕特农神庙。

他又拨了一遍电话,仍然是冷冷的“你好,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也许她的手机没电了,没电和关机的语音是一样的吗?他不是很清楚。难道她真的被关起来了?也许她已经在地铁上,正从昏暗的玻璃中审视自己。也许她已经到家了,正在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手机屏幕上蓝色的荧光中显示:18:59。出来五十二分了。他拨了家里的电话,“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她果然在家,也许正在给他打电话?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紧张嘲弄一番,悠然自得地等着手机铃响,五分钟过去了,没有声音,他忍不住拨通家里的电话,“嘟……”,没有人接。怎么回事?她去洗澡了?还是有人盗线呢?他连打几次,没有人接。她不在家,他又紧张起来。

他走进地铁,温度一下子升高几度,脸颊和手背都有些发烧。地铁站里人不多,一男一女在售票处排队,一个女学生站在报亭前面看杂志,还有一个要饭的坐在楼梯口,每当有人经过时,他像鸡啄米似的以头撞地,这个动作使他和那些堆在路边的弃物区别开来。他靠在广告画前,直盯盯地望着出站口,过了一会,上前几步,趴在栏杆上。汽笛响了,紧接着上来一群人,其中一对情侣搂着对方的肩膀,头靠在一起。他远远地望过去,觉得那个女的像是女友,身材和走姿多像她啊!他感到一下子蹿上五百米高空,俯瞰着浩渺夜色中的点点星火,那种感觉真奇妙!等他回过神来,“女友”和她甜蜜的情侣已经跨上电梯,缓缓向上驶去。他赶紧追上去,一边跑一边考虑怎样惩罚那位道德败坏者,一个“熊猫眼”还是两颗门牙呢?他用最快的速度结束那段漫长的旅途。他冲出地铁站,像一团火焰在人行道上飞驶,女友不见了,结伴而行的男女组合多得让他无法分辨。


她走进一家购物中心,在珠宝区的展柜前流连,一串银白色的珍珠项链引起她的注意。在灯光的照射下,珠心透出柔和的七彩光,像从黑暗深处发出的神秘之光。一个穿蓝西装的年轻女孩走过来,“小姐,这串项链很配您。不妨试试。”女孩取出项链递给她,她走到镜子前面,细心地戴上,果然光辉四射,使她增加了一串项链的价值。“太美了,跟您非常配。”女孩禁不住赞叹,这种发自内心的赞叹被练习过无数次,显示出一种难得的真诚。“多少钱?”她不动声色地问。“四千六百八十五元。”她心里揪了一下,最后在镜子前转了一圈,恋恋不舍地摘下来,“颜色不是很好。”女孩赶紧解释,“这个颜色在塔希提珍珠中很少见,是最好的,所以价格贵一点。”“我更喜欢绿色的。”她没看见展柜里有绿色的。女孩沮丧地接过“塔希提”,她转身走开了。

她从珠宝区走到服装区再到饰品区,最后走到化妆品区,高昂的价格和售货员的热情服务让她心生畏惧,远远地驻足观望,连触摸的信心也没有了。在认识男友以前,她曾经疯狂购物,大部分的开销都用在这些高档商品上。自从认识他以后,她开始穿几十元钱的衣服了,往日最爱的珠宝首饰只能隔着冷漠的橱窗观看。男友的收入仅限于那篇发表在《宠物报》上的文章挣来的一百八十元稿费,她常常戏称他是“坐家”,两个人的生活对她来说有相当大的压力,还要买房、结婚、生子,都需要钱,一点也指望不上“坐家”。她有时幻想他能早日成名,得一些现世回报,而不是像他那样,认为文学的生命不在胃里,提倡跟胃没有任何关系的“冷文学”,把希望寄托在几乎不存在的读者身上。

她买了一件价值一百五十八元的安娜苏蜜果精华水,小小地奢侈一把之后,她心里多了一份熨帖。她走到一个电话亭前,拨通男友的手机,“老公,你在哪里?” 她猜想他在附近的一家小饭店里,他们经常在那吃饭。“真的?好感动!”他在地铁站,等她。其实男友对她还是不错的,虽然脾气怪了点。 “没电了。我在地铁上。” 他在电话那头预测她出车祸,“呸呸……乌鸦嘴,快说乌鸦嘴……”她放下电话,心里甜滋滋的。往回走了几百米,乘上了地铁,其实她离男友等她的地方不到一站路,但她需要从地铁里出来。


他没看见女友,心急如焚,跟她在一起的是谁呢?那身材——结实健壮——多像她啊!她怎么能这样呢?他一边痛苦地想,一边拐进一条阴暗狭窄的街道,在宽阔敞亮的大街上走着悠闲散漫的人们,他的焦急匆忙像一颗暴牙,显得突兀又不合时宜,在这条幽暗的小街上,他可以像一只老鼠一样,溜着墙角,尽情宣泄悲伤和愤怒,而他对偏僻阴暗的角落也不禁油然而生一种亲切之感,仿佛只有这些地方才能使他感到安全和放松。装作不知道还是追问到底呢?如果她摊牌,是否意味着分手呢?他暂时还不想分手。何必认真呢?互相敷衍一下,逢场作戏有何不可呢?他忽然对“热文学”有种强烈的向往。

“帅哥——”一个拖长的女腔逶迤而来,他看见一个黑洞洞的门口靠着一个妖媚的女郎,正朝他眨着眼睛,那双眼睛藏在幽深的眼影里,透出几分摄人的魅惑。红嘟嘟的嘴唇像刚吃过生肉,却非常性感。“有事吗?”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陪我说话好吗?”他想一走了之,忽然体内升起一股热浪,自我约束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来吧,”女人上前几步,用眼睛勾住他,他像提线木偶一样跟她上楼,“多少钱?”在黑暗的楼道里他摸了摸口袋,几张带着体温的纸币在他的手指间摩挲了一下。“我不是那种……我喜欢你。”他想起杂志上那些新潮女性,一下子觉得自己光彩夺目起来。

房子里古朴典雅。他喝了一杯葡萄酒,女人从洗澡间出来,浴巾掉在地上,白皙的身体一览无余,那串散发出成熟气息的葡萄,那片深邃的令人遐想的丛林,他有一种破坏的冲动,像一粒种子破土而出。他把她抱到床上,用手指夹住坚实的奶头,低下头,慢慢向两片花瓣靠拢……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是女友。“噢……我在地铁站等你!”他已经离开地铁站了,自觉失言。“你怎么把手机关了?你在哪?” 她在地铁上,得赶到地铁站去。电梯上的女人也许不是她,对了,那个女人烫过头发,他忽然想到这个细节,心里升起一份愧疚。“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车祸了。”他从床上爬起来,向她道别,表达歉意。床上的女人拽住他,他奋力挣脱。

门“嘭”的一声开了,在墙上撞出沉闷的响声,门口闪出一个黑铁似的男人。他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下。他倒在女人身上,眼前冒出无数变幻莫测的星星。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找死,搞到我家来了。”男人又在他脸上踹了一脚,一股粘热的液体从鼻腔里流出来。女人嗡嗡嘤嘤地哭起来,他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恐惧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出现在眼前。他挣扎着爬起来,又一下子跪在地上,头在地板上撞出一个相当震撼的声音,下跪也许是人处于劣势时一种本能的反应。男人没有太为难他,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留下现金、手机和几百句好话,带着一身伤痕和一场不完全的艳遇,离开那间埋葬了春色和噩梦的房子。


她从地铁站出来,看见他远远地跑过来,像一只保持着不稳定飞行的鸟。那张无彩缤纷的脸渐次清晰,她的瞳孔也一点点放大。“老公,出什么事了?” “抢劫。手机、钱都被抢去了,我反抗,被他们打了一顿。”“什么时候?”“刚给你打完电话,他们瞧见我拿着手机。”“报警了吗?”“已经跑了,报警有什么用?反被警察问这问那。”他们一边说,一边向家里走去。她安慰他不要放在心上,像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他跟她讲述搏斗中的细节,像是一个不畏强暴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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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8 09:50 | 只看该作者
内容还要细读。形式让我想到了以前在《外国文学》中读到的一篇小说。正是以男女主人公第一人称分别平行展开,这是它独特的地方。记得当时以不经意的态度读它,却深深被作者巧妙的构思所吸引,因此留有记忆。如今却记不起更多了。因为是某时间段发生的事情,感觉重要的就是对人物内心发展变化的刻画吧。如果分出章节,内容再加填充,是否会更好些呢?

[ 本帖最后由 自由之路 于 2007-4-18 09:51 AM 编辑 ]
连最宝贵的思想,在跳出头脑后,也不属于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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