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蠕动,蠕动。
白色的床单,一堆人横七竖八地躺在上边,我蜷缩起身体,然后学着虫子在床上蠕动,嘴里喊着,蠕动,蠕动。M对我说,你越来越像射手座的了,以后会向那种很花心的坏小孩发展的。我并不相信星座,而在我身上滋生蔓延开的三段不长的情感,最后都无一例外的是以女主人公的离去收场。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执著地追寻着爱情,上一段爱情的女主人公远在千里之外,总是会有好几个月好几个月不得一见,有时候甚至觉得她仅仅是一个符号,画在胸口。或许是因为有一种漂泊的情绪堵塞在心头,无法抹去,才会想要寻找一种家的感觉,即使那只是一种欺骗或是幻觉。家?这个词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立即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可笑,母亲父亲给予你所有的温柔你只当作貌似是生命中固有的部分,有时候甚至觉得他们烦腻,而你放浪形骸,在外忍受着或许本该是陌路所带来的伤痛,而且经常一蹶不振。
有时候,回头望望,原来拥着坚定不移信念的你会突然变得迷惘,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后边的十年二十年,你会觉得自己是在毫无意义的挣扎与虚妄中度过的,而前边的五十六十年,你又不知道该如何来行进。你感叹人生苦短也好,感叹人生漫长也罢。如果人可以永远不死,那人就不会去追寻所谓的人生的意义了,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上天给他安排的期限,他才会去想这一生该要如何度过,Y在一个月夜喝醉了酒后苦笑着对我说。
人生的意义?其实我觉得只要忙着就好,至少不会空落落。从小到大,每个人都告诉自己,要有自己的目标,要有自己的目标。那我的目标是什么呢?会是想要爬格子么,记得自己很小就开始爬格子了,原来爬格子不是为了其他,难以抑制的叙述欲望和文章贴在报纸屁股上在小女生面前小小的虚荣心。
然后,伴随着这些,我也长这么大了。有时候也会幻想着自己将来成为一名自由撰稿人,过着清贫的生活,所以在承受着学业巨大压力的同时,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上边,在同学在草纸上画函数图象的时候,我在试卷的背面设计着小说的叙述结构和阅读很多很多大部头的很多人难以忍受的书。老舍说的,年轻人哪,如果你没有变成一头牛的勇气,就不要轻易地去从事写作啊,因为稿费永远不比走私来的钱多。巴金说的,不要轻易地打出文学的旗号啊。虽然经常听到看到这类话语。
突然有一天,X突然逼问我,你的写作到底有何意义,简直要把我逼到了墙角,她一遍遍地追问我。她说,如果你以后上不了一本怎么办?上不了一本怎么办?人活着本来就是一种功利的存在。我一时回答不上来,我知道自己是那种贫也罢富也罢的人,只要能够拥有自由。自由?这是M告诉我,可M也告诉我说,射手座的人过于自由了,他们要求的是绝对的自由。M说完这话后一脸凝重地看着我,我呵笑地说那庄子和王小波不也是射手座的么。
我记得当时回答X的话是,以后能骗掉稿费花花。可没想到她回了一句,你骗来的稿费还没学费高。我不知道她指的是每学期所要上交的学费还是为了写作所花费的那部分钱。
我一时无以应答。是呵,还没学费高。然而这并没有打消我原本的想法,也并未直接影响到我的生活方向,而是间接影响到了我对于写作的把持的观念。
我曾经坚定不移地告诉自己说,我写的是纯文学,纯文学,可直到现在我还不是很清楚什么才算是纯文学,甚至开始不知道什么才算是文学?大批量混杂的阅读不仅没有让我的思考更为深入,反而让我的价值判断体系浑浊一片。
我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是06年的4月8日那一天,开始进行小说创作的,当时的我就告诉自己说,我要写纯文学哪,我是不会去写青春小说的,也不会去写悬疑的,也不会写……
其实当时那样也挺好的,因为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告诉自己就是对的。而现在又不得不冷笑当时的年少轻狂,对于现在对当时的嘲讽这个问题,关键是,我现在还很年少,才过去一年多哪,那明年的自己,后年的自己,后来后来的自己不又得重复地把现在的自己否定了么?不知道是谁曾经说过,否定过去的自己是一种对于过往的背叛。
而且自认为是进行着所谓纯文学写作的人往往是最为狂妄的,看不起那些所谓的俗文学,标榜着自己的写作为的是给少部分人看的。这些言论难免有些偏激,不过也大致符合大多数人,虽然很多人不愿意承认,可我还是不得不说出来。因为令现在的我很汗颜的稿子曾经觉得自己能获鲁迅文学奖。
我经常总结自己的写作,于是把开始的路子归结为寻着余华的方向走的,我不知道余华的小说带给大家的感受与我是否相同,那种从心理到生理为之一颤的感觉,只可惜不足的是,他无法给予我第二次感动,因为那种震撼的感觉在第二遍的阅读中就消退了不少,而接下来的重复阅读就把那种感觉消磨地很淡很淡。
我开始写的也是乡土文学,而到现在,我已经很少写乡土了。在过去的小说中我一直想要营造出余华带给我的阅读感受。现在的小说中,我想营造出怎样的感受我也不懂,只是知道要写要写,可往往写了又无法在自己希望的刊物上发表,于是就安慰自己说,因为自己写的是纯文学,所以不会有很多人要看的。这竟然也成了文章无法发表,安慰自己的借口了。
不过之后的东西基本上写完就扔在那了,只留给自己看。
记得当出版商不预支稿费给福克纳的时候,他对出版商说,难道你要让我放下长篇的写作,而去进行一次卖淫式的短篇写作么?当然,他的这句话不是在贬低短篇小说,因为他曾经也说过短篇小说是除了是诗歌之外最高的文学形式,他是生计所迫。很多人对我说,你这样写不行哪,没多少杂志社会要你的稿子哪,你还是应该写青春哪,你年纪还这么小写纯文学总让我感觉不伦不类的,你看我,现在写青春不也小有名气了。我经常穷到没钱买书,又不敢问家里要钱,因为家里每个月都会给我很多很多的生活费,可我还是过得最苦最苦,所以也经常想到要写一些能够骗到钱的东西。Y也对我说过,你写这些东西,只有很少刊物要的,一般只是那种纯文学刊物,而那种刊物大多刊登的是大作家的东西,你现在写的东西又不可能超过他们。我听着诸多的言论,突然有一天也萌生出写一些青春小说的想法,就像很多年前我看到的一句广告语——以木养林一样,为着自己喜爱的东西,做一些自己不喜爱。开始的时候我还很高调地进行着,可行进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到底都在干些什么?然后无法抑制的情绪使然,把写好的那一部分删掉删掉,一个字一个字往下删,我开始变得无比讨厌自己,怨恨自己。我现在还能够这样,是因为家里还供着我,如果有一天真的走上写作这条路,而我的东西卖不出去,我会选择露宿街头么?我想我还没那么坚定,我可能会选择进行卖淫式的写作。当然,我并不是在贬低别人,贬低那些东西。生计所迫嘛!有些东西对于自己是卖淫,对于别人可能是最高的享受,当然,反过来也一样。
而对于X说的,人是以一种功利而存在又有了一层新的理解。因为看过安徒生的《光荣的荆棘路》,里面清楚地写着,荷马活着的时候,每天只能够依靠朗诵着自己的诗歌在城里游荡过日,只要一想到明天会怎么样,他的头发就开始发白,然而在他死后,七座城市却为他的出生地争辩,他们都说荷马是在自己的城里出生的。我觉得这简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对于越来越多人决定弃文从商的想法,我开始给予肯定的态度,虽然曾经极力地反对,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拥有极其出色的叙述才华。可又有不少人说,现在会写点东西算什么,开个博客,谁不会写点东西啊。不过,我现在还在执著地追求着,至于将来自己会不会为了钱而从事商业就不得而知了。
我不想再过多地去考虑这些,还是想继续想想有关于文学的事,因为这已经是最幸福的了,同样幸福的还有和一伙有着共同志向的人通宵达旦地聊天。这时候我突然想起半年以前接触到的有关阅读写作的一些东西,该要怎么去定义它呢?卡夫卡式的?博尔赫斯式的?卡尔维诺式的?伍尔夫式的?还是其他?我所列举的完全是风格迥异的作家,然而他们却突然有一天一起拥入,同时我还在阅读孙甘露先锋时期的短篇,黑蓝文学上沉溺于意象的使用的马牛的作品等等。同时我埋头于黑蓝文学论坛上的各式各样的“以本体存在”的小说和芦笛这个外国文学论坛。
顺理成章,有一天,我也写出了那种很繁杂晦涩的东西,或许我该给顺理成章加一个双引号。不管怎么说,就是那种东西,开始的时候我是标榜着实验小说和先锋小说的,再后来发展成什么样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有些人喜欢,有些人痛恨。有人对我说,你现在的风格和我一样,注重小说的实验性和人物的意识形态,意识的流向。也有人说,你写的东西很有西方小说风味。而又有人对我说,你说说,你现在写的东西有什么意义,除了你们专业的人还会看几眼之外,连参加个比赛都没有人想要看,你给我少来,别整天卡尔维诺卡尔维诺地挂在嘴边。我不知道她说专业这两个字的时候需不需要加上个引号。而在那不久之后,J就一副很迷茫的样子问我说,什么是纯文学?就是你现在写的这些东西么?纯文学?我又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了。到底我是在写些什么,我只知道我也开始沉溺于意象的运用,在小说中揉入大把大把的意象,就像我前边提到的马牛,他有一本长篇小说,叫做《意象癖》。除了意象,还有写得晦涩,就如残雪的《最后的情人》刚出炉的时候被批写得过于晦涩难懂一样。我记得有个人在批判小饭的小说的时候,列举了一位作家的一句话,很抱歉我忘记了那个作家是谁,他大致说的是,小说所呈现出的繁复嘈杂是因为其思想的繁杂,而思想的繁杂又必须以深厚的人生阅历为基石,如果为了营造出一种繁杂的效果而佯装出来的,那将没有任何的意义。当然,我不能够完全地肯定这一说法,因为我还在一如既往地写着,而我又用残雪的话来安慰自己,所谓的实验小说,就是拿自己做实验,看看意识的能动性有多大,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接近真实。而同样也用伍尔夫在《小说理论》中抛出的意识流理论时的那句话来安慰自己——我注重的是人类的意识层面,关注的是人类生存的真实形态。然而不久之后,又有人斥责我,你这跟自慰有什么区别。我震惊了一下。其实我知道,只有一个作者才知道自己的崇高和自己的猥琐,而作者自己后来也可能会忘记了原本的写作意图。而有时候我对于使用了过多的意象,以至于后来让本来可爱的它们变得指向空浮。
我们该要注重小说的故事性还是纯粹的文学形式,我越来越迷惘,不知该何去何从。博尔赫斯那种纯粹的文学形式虽赢得盛誉,却有人说,小说难道就仅仅是一种自娱自乐的高级文字游戏么?人所认识到的全部存在,只能在意识中作为对象呈现;独立于意识之外的存在对人毫无意义。因此,小说的现实性实际上只针对现实在意识中的投影。我对于这一切都开始不知所措。
突然有一天,我问自己,什么才算是文学。
纠结,很纠结。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一伙人的口头禅就是纠结,很纠结。为什么我们的口头禅会是,纠结,很纠结呢?M说,人生本来就是一个充满纠结的过程。
我开始尝试着不思考任何问题,其实有时候做学校发下来的大堆大堆的习题也是一种很好的休闲,只要不去过累地思考,然而我们又都乐意自作自受,并且为此乐此不疲。
我又开始对爱情向往了,可是,她们都已经离去了。记得自己曾经对Q说,人要是每天晚上都能在睡梦中与漂亮姑娘相会,那也是会相当的美好的,睡眠至少也占据了大部分人人生中的三分之一,虽然我们经常睡眠匮乏。Q说,你那叫意淫,要是真像你所说的,那以后就只要在每个人床的正上方贴上一张漂亮姑娘的图片,然后大家一起回家睡觉就好了。我说,那也不错,不过那以后要由谁来创造人类呢?他说,以后想生孩子了,大家就去基因库里取出来,试管培养就好了。我突然很想笑,很想放声大笑。
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生活形态接近于一只虫子了,不断地奋力向前爬,总会有人告诉自己,岸就在前头了,努力爬啊。于是我接着奋力往前爬,可那人还是告诉我,岸就在前头,岸就在前头哪!于是我又继续向前爬,每一步看上去都是那么艰难,每一步都仅是一小步,岸在前头,岸就在前头了。
蠕动,蠕动。我再一次趴在床上,蜷缩起身体,然后学着虫子在床上蠕动,嘴里喊着,蠕动,蠕动。只是这一回,我是一个人。而且,床单是红色的,娇艳的大红色。
07年7月17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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