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27877|回复: 97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卡夫卡中短篇小说

[复制链接]

18

精华

4122

帖子

1万

积分

duke

为爱挥剑的流浪者

Rank: 10Rank: 10

牧场荣誉勋章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5-12-20 21:0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判 决


  那是一个美好的春天,星期日上午,乔治·贝登曼,这个年青的商人坐在他家二楼的房间里,这座低矮的房子是属于简易建筑。这些简易房子沿着河道向前伸展,模式一样,只是在高度和颜色方面有所区别。乔治·贝登曼正写完了一封信,这封信是他写给在国外的年青时代的朋友的,他好玩似的,磨磨蹭蹭地封好了信,然后他将肘关节搁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河流,桥梁和对岸的高地,岸上已显示出一种嫩绿的颜色。他回想起他的这位朋友,当时是如何不满意留在家里发展,几年前就逃离家庭,合法地前往俄国。他在彼得堡开了一家商店,开始好过一段时间,但接着很长时间以来似乎不景气。如同他的这位朋友在越来越少的拜访中向贝登曼诉说的那样。这样,他在国外的一切辛苦均属徒劳了。

  他朋友的脸自孩提时代起他就是很熟悉的,不过朋友的外国式的络腮胡子并没有将他的面部衬托出一种美感来,他的黄皮肤似乎透露出他正在发展的病情。如他所述,他跟同胞们在那里的居住区没有一种正常的联系,和当地的居民也没有社交上的往来,以致如今还是一个单身。

  对这样一个人写信,应该写些什么呢?

  像他这样一个公开固执的人,一个令人惋惜的人,一个使人无法帮助的人,应该劝他重返故里,恢复一切旧交--那是不成问题的--以取得朋友们的帮助吗?这样做,越是出于爱护他的好心,越是伤害了他的感情,如此而已。这样劝说就意味着他在国外的尝试失败了,他还得依靠国内的亲友,他还得像吃回头草的马一样被大家目瞪口呆地惊奇一番。倘若回国,只有他的朋友们或许还理解他一些,他就得像一个大小孩一样追随那些在家发展,事业有成的朋友了。还有一点不能肯定,他所遭受的痛苦有一个目的吗?也许根本不可能将他劝回来--他自己就说过,他对故土的情况已经陌生--所以,他虽处境艰难,仍然留在外国,劝他回国的建议使他愁眉苦脸,和朋友们更加疏远。不过如果他真的接受建议,他在这里是不会被压垮的,当然,不是讲主观愿望,而是实事求是。他不生活在朋友之中,就无法明白这点,就会不好意思,就觉得真的不再有祖国,不再有朋友了;回来对他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他还留在国外,是这么回事吗?在这种情况下,能设想他回来后会好好干么?

  由于上述原因,如果还要和他保持诚实的书信来往,就不要对他打官腔,像一些无耻之徒对只有泛泛之交的熟人所做的那样。这位朋友其实只有三年多一点的时间不在国内。他解释说,这是由于当时的俄国政治情况不稳定,这种不稳定使得一个小商人不宜于离开俄国,而正在这个时候,俄国人成千上万地在全世界大转悠,我朋友的这种解释只能说是一种应急的托辞。

  在这三年中,乔治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两年以前乔治的母亲去世,自那以后他和他年迈的父亲一起生活,对此乔治的朋友是知道的,他在一封信里曾以枯燥的语言表示过慰问。语言枯燥的原因可能在于国外对丧事进行慰问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从那时起,乔治像处理其它事情一样,也以较大的决心对他的公司进行振作。当他母亲在世时,父亲在公司里总是一个人说了算,也许正因为这样,父亲曾阻止过乔治进行自己的活动。母亲去世以后,父亲仍然在公司里工作,尽管如此,或许工作上变得冷淡一些了,--或许是时来运转吧--都只是或许而已。公司在最近两年有了出乎意料的发展。员工增加了一倍,营业额翻了五倍,毫无疑问,公司还将继续发展。

  朋友并不知道乔治的变化。起先,他给乔的慰问信中,也就是最后一封信中,曾劝说乔治到俄罗斯去发展,即到彼得堡去开一家分公司。分公司的规模很小,乔治目前认可这种规模。但当时乔治不想向他朋友报告他在业务上的发展,如果他现在补充叙述一下,那就真是会让他朋友惊奇一番的。

  但乔治的信只局限于过去一些零乱堆砌的回忆。诸如回想起某个宁静的星期天之类,他只是信笔挥洒过去的事情,这都是长期以来故土给他的朋友留下的印象,朋友对这些印象是很满意的。乔治对朋友还报道了一个冷漠的男人和冷漠的姑娘的婚约,乔治和朋友的信,往返之间路隔千里,但乔治三次提到此事,以致朋友对乔治在信中的观点开始产生了兴趣。

  乔治宁愿写这些事情而不想谈自己的经历。其实就在一个月以前他和一个富裕的名叫付丽达·勃兰登非尔德的小姐订了婚,他经常和未婚妻谈论这位朋友,以及他们之间特殊的通信联系,未婚妻说:"他根本不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有权认识你所有的朋友。"

  "我不想打扰他。"乔治回答:"我了解,他或许会来,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但他有点被迫,并且感到有损于自己,或许他会嫉妒我,肯定不满意,但又无力消除这种不满,于是重新孤独地回去,孤独地,--你知道孤独是什么吗?是的,那我们可不可以用其它方式让他知道我们结婚的事?""我不反对这样做,但以他的那种生活方式,这不一定行得通。"

  "如果你有这样的朋友真不应该和我订婚。""是的,这是我们两个人的责任。但我现在并不想另有打算。"这时乔治吻着她,她有些喘气,但还接着说:"这事使我伤心。"但他认为,给朋友写信好办。"我赞成,他必须容忍我。"他自言自语地说,"赞成我和他的友谊,恐怕除我本人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更合适了。"

  事实上他在星期日上午写的那封信中已向他的朋友报告了他订婚的事。谈到这件事的时候,他说了如下的话:"最后我向你报告一个最好的消息,我已和付丽达·勃兰登菲尔德小姐订婚,她家庭富有,她是在长期旅行之后才定居在我们这里的,你不可能认识她,反正以后我有机会向你详细谈到她。我现在很幸福,在我们彼此的关系中仅就这方面而言是发生了一些变化,作为你的朋友,我原本是平常的,现在则是幸福的,我的这种变化就足以使你高兴了。我的未婚妻向你真诚地问候,以后她还要向你亲自写信,她会成为你的真诚的女友,这对于一个单身汉来说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我知道你百事缠身,不可能来看望我们,但是参加我们的婚礼不正是你摆脱杂事的一个良机吗?当然,你不要考虑太多,还是按你自己的主意行事。"

  乔治手里拿着这封信,长时间地坐在桌子旁边,脸对着窗口。一个熟人从大街过来向他打招呼,乔治还给他的只是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笑容。

  他终于将信放进口袋里,从他房里出来,经过一个小的过道走进他父亲的房间。几个月来他已经没有在父亲的这房间里呆过了。平常,父亲也不勉强他进来。他和他父亲的接触经常是在公司里进行的,而且他们天天在一个饭馆里共进午餐。至于晚餐,则各人随意。但要不是乔治事多,经常和朋友们在一起,或者去看望未婚妻的话,他们父子还是常常一起坐在客厅各看各的报纸。乔治很惊奇地看到,甚至在今天上午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他父亲房间的光线也这样暗淡。对面耸立着的一堵窄狭的院墙挡住了阳光,父亲坐在房间一角的窗口旁边。在这个角落里装饰了许多纪念品,以怀念已经去世的母亲。父亲手里拿着的报纸偏向侧面,以便调节眼力,桌子上放着剩下的早餐,看来父亲并未吃多少。

  "啊!乔治。"父亲说着,立即迎面走来。沉重的睡衣在走路时敞开着,下面的衣摆在他周围飘动着。--"我的父亲还总是一个巨人,"他想。

  "这里真是太暗,"然后他说。

  "是的,够暗了。"父亲回答说。

  "你把窗户也关上了吗?"

  "我喜欢这样。"

  "外面已经很暖和了。"他像追怀过去一样,并且坐下。父亲收拾餐具,放在一个柜上。

  乔治不再注意他父亲的动作,继续说:

  "我想告诉你,我已经把订婚的事告诉彼得堡了。"他在口袋里将信捏了一下,又放下了。

  "为什么告诉彼得堡?彼得堡?"父亲问。

  "告诉我的朋友。"乔治说,并探索父亲的眼光。--"在公司里,他可是另外一回事。"他想,"他在这里多么大度啊!两臂交叉在胸前。"

  "啊,给你的朋友。"父亲说这话时加重了语气。

  "你可是知道的,父亲,起先我并没有透露订婚的事。考虑到,并不是出于别的原因,你自己知道,他是一个难以对付的人,我是说,虽然他和外界交往很少,不大可能知道我们的情况,但他还是有可能从别的渠道了解到我的婚约,这我无法阻挡。可是就我本心而言,他不宜知道我们的事。"

  "而你现在又另有想法了吗?"父亲问,并将报纸搁在窗台上,眼镜又放在报纸上手正盖住眼镜。

  "是的,我重新考虑过,如果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是说,我的幸福的婚事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幸福。所以我不再犹豫了,我就把这事情写信告诉他。然而我发信以前还是给你说一下。"

  "乔治,"父亲说,将他无牙的嘴拉宽。"听着,你是为了这事来我这里讨主意的,你当然是出于好心。但这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如果你不把全部事情的真情实况告诉我,我就不会管公司业务以外的事。自你母亲去世以后出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也许她应该来了,或许她来得比我们想象的要早些。在公司,有些事我已经管不着了,这我知道--我现在根本就不想管,这一点,外人并不知道--我现在精力不够,记忆力衰退,我无力顾及所有事情,一方面这是自然规律,另外,老太太去世以后给我的打击之深超过了你。--但是因为我们现在涉及到这件事情,涉及到这封信。乔治,你不要骗我,这是件小事情,不值一提,所以你不要骗我,在彼得堡你真的有这么一个朋友吗?"

  乔治尴尬地站起来,"我们不要谈朋友了,一千个朋友也替代不了我父亲,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你对自己爱护得不够,年龄大了应该得到合理的照顾。你在我的公司里是不可缺少的,这一点你知道得很清楚。但如果公司繁忙的业务影响到你的健康,那是不行的,我明天还是这样说,永远这样说。我们必须给你安排另一种生活方式彻底改变你的生活,你坐在黑暗之中,在房间里,你本来应该有充足的阳光,你胡乱用点早饭,而不是按规定加强营养;你坐在关着的窗户旁边,而空气流通对你有好处。不行,我的父亲,我要请医生来,我们将按他的指示办事,我们要更换你的房间,你应该住到前面房子里,我搬到这里。不再另打主意。一切有人料理,料理一切,我们还有时间,现在你就在床上躺一会儿,你绝对需要休息,就这样,我可以帮你换房间,你会明白我能办到,要么你现在就到前房去。你就在我床上躺一会。再说,你是很明智的。"

  乔治刚站在父亲的身边,父亲这时满头蓬松的白发落在胸前。

  "乔治,"父亲站着没动,小声地说。乔治立刻跪在父亲身边,他看着父亲疲倦的脸,觉得他眼角中直愣愣的瞳孔特别的大。"你说有朋友在彼得堡,你本是一个总喜欢开玩笑的人,连对我也不稍事收敛,你怎么会有一个朋友在那里呢?我一点都不相信。"

  "你回想一下,父亲。"乔治说,把父亲从沙发上扶起,他站着,还是相当无力。这时,乔治替他父亲脱掉睡衣。"我朋友来看我们时距今已经过去快三年了,我还记得,你当时并不特别喜欢他。在你跟前我至少有两次否认他是我的朋友。尽管如此,他有两次坐在我的房间里,你不喜欢他,我完全可以理解,他有些怪僻;但其后你和他聊过一回,很谈得来。你听他讲话,既点头又提问,当时我对此还很得意。要是你想一想,你肯定能回忆起来,他当时还谈起过俄国革命的一些难以置信的故事。例如他在一次商业旅行到基辅时,在一次混乱中他看到一个牧师站在阳台上,用带血的十字架刺伤手掌,举起这个受伤的手,呼吁群众,你还将这个故事到处传说。"这时,乔治得以让父亲重新坐下,将他麻织裤衩上的罩裤和毛裤小心地脱了下来。在看到他的不怎么特别干净的背心时,他就责怪父亲疏忽,要给父亲更换一件背心,这肯定也是他乔治的责任。他还没有明显给未婚妻谈到如何安排他父亲的事,因为他们暗暗地定下了父亲应该留在老房子里。然而现在他忽然决定要将他父亲一起搬到他自己未来的新居去,但如果仔细观察一下,这种对父亲的照料似乎来得太晚了。他抱着父亲上床,这时他有一种可怕的感觉,他抱着向床前走了几步,这时他注意到,父亲在抚弄他胸口的表链,他不能立刻将父亲搁在床上,表链牢牢地系在自己身上。

  他躺在床上,似乎一切都很好,他自己盖好被子,甚至特别将被子拉到肩上,他朝上望着乔治,眼神并非不友好。

  "对吗?你想起了他吧?"乔治问,并且鼓励似地朝他点了点头。

  "我现在盖好了吗?"父亲问,好像他看不到下面,不知脚是否盖得够。

  "你喜欢在床上。"乔治说,给他周围的被子盖好。

  "我盖好了吗?"父亲再次问,似乎特别注意乔治的回答。

  "安静点!你的被子盖好了。"

  "没有!"父亲叫起来,乔治的话被碰了回来。

  父亲将被子一掀。转瞬之间被子立刻全部掀开了。父亲在床上用劲站起来了。

  只是他将一只手撑着天花板,"我不知道,你要给我盖好被子,你这个饭桶,但是我的被子还没有盖好,这也是我最后的力量,但足以对付你了呢,绰绰有余。也许我认识你的朋友,他说不定还是我中意的儿子呢!在这个问题上,你也一直骗了他几年,究竟为什么呢?你以为我没有为他哭泣过吗!你把自己关在办公室,谁也不可以打扰你,经理忙着呢--就是为的写这封到俄国的骗人的信,幸亏无人启发父亲,以便看透儿子。如同你认为的那样,你已经打败了他,他败到如此程度,你的屁股坐在他头上,他一动一动。这时,我的公子决定结婚了。"

  乔治这时看到了他父亲一副可怕的形象,父亲忽然如此了解彼得堡的朋友,这位朋友,还从来没有这样感动过他。乔治看着他消失在遥远的俄罗斯,他看见他站在空荡的被抢光的商店的门边,所有货架犹如一片废墟,他就站在这废墟之中,货物撕碎了,煤气灯支架掉落了,他还站在这一堆废物之中,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看着我。"父亲叫喊起来。乔治几乎是心不在焉地向床前跑去,去抓住一切,但半路上停顿了。

  "因为她撩起了裙子。"父亲说话开始温和起来。

  "因为她撩起了裙子,这只令人讨厌的笨鹅。"父亲卷上他的睡衣,卷得如此之高。

  以致显露大腿上战争年代留下的疤痕。"因为她把裙子撩得老高,老高,你已经跟她粘上了,毫无阻拦地满意她了。这玷污了对母亲的怀念,出卖了朋友,把父亲搁在床上,使他不得动弹,但是他能不能动弹呢?"他完全身手自如地站起来了,甩着腿,他由于自己的明智而兴高采烈。

  乔治站在角落里,离他父亲尽可能的远,他决心对一切进行仔细的观察,以备无论怎样绕弯子也不致于遭到从背后来的、上面来的各种袭击而惊慌失措。他现在忽而又想起了他忘记好久的决定,忘记了,如同用一根短线穿过针眼一样,断了线。

  "朋友没有被出卖!"父亲叫喊道。父亲的食指摇来晃去,这加强了他说话的分量。"我就是他在此地的代表。""你耍花招,"乔治不得不喊出来,但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种损失,但已经迟了。他咬住舌头,眼睛直愣愣的,他咬住舌头痛得跌倒了。

  "是的,我当然是耍了花招,花招这是个很好的词!"你对于年老的鳏夫,你的父亲,你还有什么别的安慰吗?说呀!回答的此时此刻,你还是我的活生生的儿子呀--给我留下什么呢?让不老实的人在我房间里跟踪我,直到我剩一把老骨头吗?而我的儿子则满世界地欢呼。关闭公司,这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由于消遣而翻了跟斗。板着一副诚实君子的面孔到你父亲跟前来。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从我这里出去吧,你认为呢?"

  "他要是倒下,会先向前倾斜的。"乔治心里想,这句话已经冒入脑海,父亲向前倾斜,但并未倒下来。因为乔治没有向他父亲前面靠,如同他所预料的,父亲又站起来了。

  "不要动,就地站着,我不需要你。你以为你还有力量到这儿来,不要过来了,因为你愿意这样,你没有搞错,我还是很强壮的,要是我孤单一人,也许我还会退让,但是你母亲给了我力量,我和你的朋友保持了良好的联系,你的顾客联系网在我口袋里。"

  "在他衬衫上还有口袋。"乔治心里想,他觉得他父亲的这一番话可以置他于死地。这事情他只想了一会儿,他总是把什么事都忘记。

  "去和你的那个婆娘缠到一起去吧,反对我吧。我把她从身边扫掉,你毫无办法。"

  乔治作了一个鬼脸,好像他不相信,父亲仅仅点了点头,然而,他所说的一切是真情实况,向着乔治所站的那一角宣布了。

  "你今天可来找我谈话,当你来的时候,你问我是否要写信将婚事告诉你的朋友。其实,你的朋友他一切都知道,蠢家伙,他什么都知道!我已经给他写过信,因为你忘记了将我的文房四宝拿走。虽然他几年来没有到我们这里,但他了解的情况比你本人要多。你写给他的信,他不看,揉成纸团放在左手里,而他的右手却捧着我的信在读。"由于激动,他的手臂在头上摇晃着。"他知道的事千倍于你!"他叫喊着。

  "千倍于我!"乔治嘲笑他父亲,但话还未出口,声音已经消失掉了。

  "几年来,我已注意到,你会带着这个问题找我的,你认为,还有别的问题折磨我吗?你以为我在看报纸吗?这里!"他将一张报纸扔过来。这是压在床下的一张旧报纸,上面有一个乔治完全不认识的名字。

  "在你成熟以前你犹豫了多久啊!母亲是要死去的,她看不到这种快乐的日子。朋友在俄罗斯毁灭了,还是三年以前他就因黄热病而被驱逐,我呢?如你所见,我就是这个样子。

  你可是有眼睛啊!"

  "你对我进行伏击!"乔治叫喊起来。

  父亲同情地补充说:"你本应说这话,但现在通不过了,"接着又大声地说:"现在你知道了,除你之外,还存在点什么,以前你只知道你自己,你原本是一个天真的小孩,但你原本又是一个魔鬼似的人物!我现在就判决你们的死刑,判决你从此消失。"乔治感到自己是从房间里被撵出来的,父亲在他自己背后往床上重重地一击,这一击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回响。

  在楼梯上,他下台阶时,犹如在一块倾斜的平板上赶路一样,一下碰到了他的女佣,她正要去收拾房子。"我的天啊!"她用围裙捂着脸,但他已经逃走了。他从大门外一跳,越过车道直奔大河,作为一个优秀的体操运动员,他一跃而上,如同一个乞丐一样牢牢地抓住了桥上的栏杆。他本来就是优秀体操运动员,这在他年青时代就曾经是他父母的骄傲。他吊在栏杆上,手变得越来越软弱无力,但他仍然坚持着,在大桥的栏杆柱子之间,他看到一辆汽车轻松地驶过,汽车的喧嚣声可能要淹没他落水的悲壮之举。他轻声地叫道:"我的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可是一直爱着你们的啊!"然后落入水中。

  在这一瞬间,来往的交通从未中断。

(陆增荣 译)



[ 本帖最后由 kenshin 于 2006-1-3 02:28 编辑 ]

18

精华

4122

帖子

1万

积分

duke

为爱挥剑的流浪者

Rank: 10Rank: 10

牧场荣誉勋章

2#
 楼主| 发表于 2005-12-20 21:11 | 只看该作者

地洞

地 洞


  我把洞修成了,看样子还挺成功。从外面只能看到一个大洞口,但实际上它不通向任何地方,进去几步就会碰上坚硬的自然岩石。我无意炫耀自己故意玩了这么个花招,从前有过许多徒劳无功的造洞尝试,倒不如说这就是这些尝试之一的残余,然而我毕竟觉得留下一个洞口不掩埋有其长处。当然有些花招是弄巧成拙,这我比其他谁都清楚。留下这个洞口提醒人家注意此处可能有什么名堂,这肯定是冒险。谁若是以为我胆子小,谁若以为我大概只是由于胆怯才修了我这洞,那就把我看扁了。离此洞口约一千步远的地方才是地洞的真正入口,由一层可以揭起的地衣遮蔽着,这世上无论什么能有多安全,它就有多安全。毫无疑问,可能有谁会踩到这块地衣上或是把它碰下来,那我的地洞就无遮无挡了,谁若有兴趣,谁就能够闯进来永远毁掉一切,不过应当注意必须具备某些并不多见的才干才能这样。这我非常清楚,我的生命如今正处于其颠峰,可即使如此也几乎没有完全宁静的时刻,我会死在深色地衣下面的那个地方,在我的梦中,常常有一只贪婪的鼻子不停地在那里嗅来嗅去。

  大家会想,我本可以堵上这个入口,上面用薄薄一层坚硬的土,再往掠盟扇淼耐粒庋蘼酆问蔽曳巡涣硕嗌倬⒕湍苤匦麓蛲ㄕ馓醭雎贰H欢馐遣豢赡艿模∏∈墙魃饕笪夷芄涣⒖膛艹鋈ィ墙魃饕?-遗憾的是次数那么多--拿生命冒险。这一切都靠相当艰难的计算,而机敏的头脑的自我欣赏常常是能继续算下去的唯一原因。我必须具备立刻跑出去的条件,不论我如何警觉,也会受到由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来的攻击,不是这样吗?我住在我这洞府的最里头过着宁静的生活,而那个对头在此期间正不声不响地掏着洞从某个方向慢慢向我靠近。我不想说他嗅觉比我灵。也许他对我的了解和我对他的了解一样少。但有些食肉动物劲头十足,他们在地里到处乱拱,我的地洞规模宏大,他们希望能在什么地方撞上一条我的通道。当然,我有呆在家里、熟悉一切通道和知道方向的优势。闯入者可能很易成为我的牺牲品,一个味道甜美的牺牲品。但我会老,比我强壮的家伙比比皆是,我的对头不计其数,也许会发生这种情况,我逃脱了一个敌人,却又落进另一个敌人的魔掌。咳,什么事都会发生!不过无论如何我应当坚信,会有个十分便利畅通无阻的出口就在某个地方,我用不着费一点儿事就能从那里出去,这样我才不会正在那里在绝望地刨土时(尽管把土刨起来很容易),突然--苍天保佑我!--感觉到追捕者的牙齿咬住了我的大腿。不仅外面有敌人威胁着我,地下也有这样的敌人。我还从未见过他们,但那些传说讲的就是他们,我对它们坚信不疑。那些生活在地下的家伙,就连传说也无法描述他们。即便已经成了他们的牺牲品也几乎看不到他们。他们来了,地底下是他们大显身手的地方,若是听到身下土里有他们的利爪抓土的声音,那你已经没指望了。这种时候就是呆在自己家里也没用,或者不如说是呆在他们家里。若碰上他们,即使那种出口也救不了我,可能它根本不是在救我,而是在毁我,但它是一种希望,没有它我无法生活。除这条宽敞的通道外,将我和外部世界联系起来的还有一些窄而又不那么危险的通道,它们给我提供着新鲜空气。它们是那些森林鼠修的,我巧妙地把它们恰当地安排在我的地洞里。它们还能让我嗅到远处的气味,给我提供了保护。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也通过它们来我这里,他们是我的食物,因此我根本不用离开我的地洞,就能猎到足以维持我那简朴生活的小动物,这当然很有价值。

  我这地洞最大的优点是它的寂静。当然,这种寂静是虚假的,它可能会突然中止,一切也就结束了,不过这种寂静暂时还在。我可以在我的通道里悄无声息地转上几个小时,偶尔某个小动物会发出阵窸窣声,我立即就让他在我的利齿间安静下来,有时会响起土簌簌落下的声音,这向我表明必须进行某种修补,除此之外,我什么也听不见,洞里一片寂静。林间的微风吹了进来,既温暖又凉爽。有时我伸展四肢,在通道里高兴得四下旋转。有了这样一个地洞,当秋天来临时就有了栖身之处,这对渐渐临近的老年来说还真不错。在这些通道里,我每隔一百米扩出一个小小的圆窝,我可以在这些地方舒舒服服地蜷起身子,用自己的体温取暖,休息,睡个安安稳稳的美觉,睡个要求得到满足的美觉,睡个洞主达到目的后的美觉。我不知道,这是否属于过去的习惯,或者说这洞所面临的危险是否已大得足以将我唤醒:我常常从沉睡中惊醒,竖起耳朵听着,听到的依旧是昼夜笼罩着这里的寂静,我放心地微微一笑,放松四肢又沉入更深的梦乡。那些可怜的浪游者无家可归,只能呆在大路上和森林里,他们顶多是钻进一个落叶堆中,或是钻进伙伴堆里,听凭苍天大地随意摧残!我躺在这里,躺在一个四面八方都有安全保障的地方--在我的地洞里有五十多个这样的地方--随意挑选出一些时间,在似睡似醒和昏然而睡之间任其流逝。

  我的主窝并不在地洞的正中间,它主要用来应付最危险的情况,这种情况不完全指被追踪,而是指被包围。在其它所有的地方大概都是费尽了心机而不是耗尽了体力,而这个堡垒则是动用了我身体各个部分的最繁重的体力劳动的结果。有好几次在累得走投无路时我已准备放弃一切,我仰面倒在地上,诅咒着这个地洞,我拖着身子走了出去,扔下地洞敞在那里。我倒是可以这样做,因为我不准备再回那里去。过了几小时或几天我又后悔地回来时,我差点儿唱起一首颂歌赞美地洞完好无损,我带着由衷的喜悦又重新干了起来。偏偏计划修建堡垒的地方是沙质土,相当松软,必须把土砸结实,才能修出漂亮的拱形大圆窝,由于这个原因,堡垒的修建毫无必要地更加艰难,不必要的意思是,地洞从这无用劳动中并没得到真正的益处。干这样的活我只能用额头,也就是说,我不分昼夜,成千上万次地用额头撞击着土,如果我的血染红了它,那我可就高兴了,因为这是洞壁开始坚固的证明,谁都会承认,我就是用这种方法挣来了我的堡垒。

  在这个堡垒里,我收藏着我的储备,凡是在地洞里捕获到的东西,凡是我外出打猎带回来的东西,除了平时的必需品,我全都堆放在这里。这块场地是那么大,即使半年的储备也占不满。因此我可以把它们摊开来放,在它们之间穿来穿去,和它们逗着玩,欣赏着它们的数量和各种各样的气味,随时都能一眼览尽现有的存货。以后我随时都能重新调整,根据季节搞一些必要的预算,制定一些狩猎计划。有些时候我的食物十分充足,由于我对吃的已经无所谓,因此对那些在这里四处乱窜的小家伙碰都不碰。不过从另外一些理由来看,这样做恐怕有欠考虑。常常进行防御准备造成的结果是,我对如何利用地洞进行防御的看法变了,或者说发展了,不过范围很小。有时候我觉得,完全依靠堡垒进行防御是危险的,地洞的千姿百态给我提供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我觉得把储备稍微分散一下,放到一些小窝里更符合谨慎的原则,于是我决定,把每第三个窝作为预备储藏地,或者把每第四个窝作为主要储藏地,每第二个窝作为辅助储藏地等等。或者为了进行迷惑,另外也为了堆放储备,我堵上某些通道,或者完全采用跳跃式的方法,根据它们各自与主要出口的位置关系,只选上几个小窝。然而每项这样的新计划都要花费繁重的搬运劳动,我必须重新计算,然后再把存货搬过来倒过去。当然我可以不慌不忙慢慢地干,况且哪里叼着好东西,想在哪儿休息就休息,碰上可口的东西就偷偷吃下去,这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有时候,一般都是从梦中惊醒时,我又觉得眼下这种分法根本不合适,会招来巨大的危险,因而也就不顾瞌睡和疲倦,非得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纠正过来,要是这样就糟糕了。于是我奔呀跑呀,于是我疾步如飞,于是我没有时间计算。一心要实施一项完全精确的新计划的我随便叼起刚好在嘴边的东西,拖呀,扛呀,叹着气,呻吟着,踉踉跄跄,只要随便改变一下目前这种让我觉得十分危险的状况,我就会心满意足。随着睡意完全退去,我渐渐冷静下来,我几乎理解不了这种仓促,我将被我破坏的洞中的宁静深深吸入体中,回到我的睡处,由于重又感到疲倦,马上就睡着了,醒来时牙还叼着只老鼠,此时那场夜间劳动已恍惚如梦,这只老鼠大概可算一件不容辩驳的证据。随后我又觉得将所有储备统一放在一个地方是上上策。小窝里的储备对我有什么用,那里究竟能存放多少,要是总往那里放,就会堵住那条路,也许有一天将会妨碍我进行防御,更会妨碍我奔跑。另一方面,如果看不到所有的储备都堆在一起,不能一眼就看清自己眼下拥有的东西,那自信心就会受到伤害,这虽然愚蠢,但的确就是这么回事。如果太分散了不也会丢失许多东西吗?我不可能老在纵横交错的通道里东奔西跑,查看是否一切正常。分散储备的基本思想是正确的,但得等我多有几处像堡垒这样的窝之后再说。多有几个这样的窝!当然啦!可谁能办到呢?现在也不可能把它们添进我的地洞的总体规划。不过我愿意承认,这项工程的一个失误就在于此,这就像无论什么若只有一份总是个失误。我也承认,在整个修建过程中,在我心里,在我的意识里,多修几个堡垒的需要模模糊糊,但我若有坚强的意念它就会清清楚楚,我对它没有让步,我觉着自己干这么重的活太虚弱了。是的,我觉得自己太虚弱了,想象不出这一工作的必要性,也不知怎么搞的我从一些已不太模糊的感觉中得到了安慰,我觉得,往常不可能的事这回放在我身上似乎将特受恩宠地破例成为可能,我得到这样一个额头,即夯土锤,是天意的特殊安排。我就只有一个堡垒,不过那种这次只修一个将不够用的隐隐约约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不管怎么说,我得为拥有这一个感到满足,那些小窝不可能替代它,当这种看法在我心中成熟时,我又开始将所有的东西从各个小窝拖回堡垒。所有的小窝和通道都腾了出来,但见堡垒里堆放着大量的肉食,众多的气味混在一起一直能远远飘到最靠外的通道,每种气味都以自己的方式让我如醉如痴,隔得老远我也能准确地将它们分辨开来,这些能让我在一段时间里得到某种安慰。随后到来的总是特别宁静的日子,这时我就将睡觉的地方逐渐从最外圈慢慢往里挪,越来越深地陷入那些气味的包围之中,到最后我再忍耐不住,一天夜里终于冲进堡垒,在那些储备中拼命翻腾,在无限的自我陶醉中用我爱吃的最可口的东西填满了肚皮,幸福但却充满危险的日子。谁若善于利用它们,谁就能轻而易举地消灭我而自己却不会受任何损伤。没有第二或第三个堡垒在这方面也起着危害的作用,诱惑着我的就是这个唯一的堆放地。我多次试图避免这种诱惑,分散到小窝里储存就是一种这样的措施,可惜它和其它类似的措施一样,由于惦念又导致了更大的贪婪,这种贪婪为了自己的目的冲脱理智随意更改着防御计划。

  这种日子一过,为了定下神来,我总要审视一下地洞,待必要的整修结束后,我经常离开它一段时间,尽管总是只有很短一段时间。我觉得长期没有它的惩罚过于严厉,但我却看到了短期外出的必要性。当我接近出口时,总有某种庄严的感觉。住在洞里时我老是躲开它,即使在离它最近的岔道上也要避免走通往出口的通道。在那里转悠可不大容易,因为我把那里的通道修成了一个小迷宫。我的工程就是从那里开头的,当时我还不能指望能按它在我规划中的样子干完它,我是半玩似的在这个小角落里开了头,在那里,我最初的劳动乐趣在修建迷宫中爆发出来,当时我觉得它是一切建筑之冠,然而今天我大概只能把它当作与整个地洞不大相称的小玩意儿,这小玩意儿从理论上讲虽然也许是珍贵的--当时我用嘲笑的口气对那些看不见的敌人说,这里就是我家的入口,我看见他们全都憋死在入口的迷宫中--但实际上却是个洞壁极薄的小玩意儿,它几乎抗不住一次真正的进攻或一个为求活命拼命战斗的敌人。如今我该为此而改建这一部分吗?我迟迟做不出决断,也许它将永远保持现在这个样子。除了我将面临的巨大的劳动量外,这也是所能想象到的最危险的劳动。当年开始修这洞时,我在那里还能比较从容地干活,风险也不比别处大多少,但今天这差不多就等于存心要让这世界都注意整个地洞,今天这再也不可能了。也会为第一件作品感到某种伤感,我几乎为此感到高兴。若真遇到强大的进攻,把入口设计成什么样子才能救我的命?这个入口能迷惑、引开、折磨进攻者,在紧急情况下它就能起到这些作用。不过要对付一次真正强大的进攻,我得尽力使用整个地洞的所有手段,动用所有的体力和智力,这是不言而喻的。这个入口就让它这样吧。这个地洞有那么多大自然强加给它的缺陷,那由我的双手造成的这一缺陷也可以保留,虽然这缺陷要到事后才看得出来,但却能看得非常清楚。当然这一切并不等于说,我有时或也许总是不为这一缺陷担心。如果说我平时散步时总要避开地洞的这一部分,那主要是因为一看到它我就觉着不舒服,因为如果我已非常强烈地意识到地洞的一个缺陷,我就不愿总是看到它。就让这个缺陷牢牢留在上面的入口吧,但只要能够避开,我就不想看到它。只要我往出口方向走,尽管我与它之间还隔着一些通道和小窝,我就觉得已陷入一种极大危险的氛围中,有时我觉得自己的毛似乎在变稀,我似乎很快就会变成光秃秃的一块肉站在那里,似乎此时敌人正大喊大叫地欢迎我。毫无疑问这种感觉是外出本身造成的,也就是说家的庇护终止了,但特别让我揪心的入口也是个原因。有时我梦见自己改建了它,让它彻底变了个样儿,非常快,靠神力就花了一夜功夫,谁也没有觉察到,这下它是无法攻克了。在我所睡过的觉中,我做此梦的那一觉最甜最美,当我醒来时,喜悦和得到解脱的泪还在我的胡须上闪闪发亮。

  若要外出,我也得在肉体上战胜迷宫的刁难。在我自己的这件作品中,有时我也要迷上一阵子路,它似乎还总在努力向我证明--对它的评价早已有定论--它存在的资格,每当这时我既十分恼火,同时又很激动,随后我就到了地衣盖子下面。我时常把时间留给它,也就是我不出家门的那段时间,好让它与森林的其余地面长到一块。现在只需用头猛撞一下,我就到另一个天地里了。我好长时间都不敢做这小小的动作,如果我又是无法战胜入口的迷宫,那我今天肯定要放弃,肯定要再溜达回去。怎么啦?你的家是安全的,是封闭起来的。你生活在一片安宁之中,温暖,吃得好,是主人,支配着无数通道和小窝的唯一主人,但愿你不想牺牲这一切,但却想在一定的程度上放弃,你虽然有信心重新得到它,但你是否要参与一场高额赌博,一场极高额的赌博吗?为此能找出理智的理由吗?不能,为这种事不可能找出任何理智的理由。然而后来我还是小心翼翼地顶开活门来到外面,小心翼翼地放下它,用最快的速度急速离开了这暴露秘密的地方。

  虽然我已不用在那些通道里硬挤过去,但也不是在露天地里,而是疾奔在敞亮的森林里。我在体内感觉到了新的力量,在地洞里几乎就没有使用它的地方,就连在堡垒里也没有,哪怕堡垒再大十倍。外面的食物也是一种比较好的食物,虽然狩猎比较困难,成功的次数较少,但这种结果应从各方面进行更高的评估,这一切我都不否认,我善于利用和享受这些,至少不逊色于谁,可能还要强许多,因为我打猎不像流浪汉那样鲁莽或绝望,而是目的明确从容不迫。这种自由的生活不是给我安排的,我知道,我的时间是有限的,我不会在这里没完没了地打猎,只要我愿意以及厌烦了这里的生活,就会来个谁叫我去他那里,我将无法抗拒他的邀请。既然如此我就可能尽情享受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无忧无虑地度过这段时间,还不如说,我本可以这样,但却不能这样。地洞太让我操心了。我飞快地离开了入口,但很快又回来了。我为自己找了个有利的隐蔽处,一连几天几夜监视着自己家的入口--这次是从外面。能说这是愚蠢的吗,这样做使我快乐得无法形容,这样做使我感到放心。后来在我睡着时,我觉得似乎不是站在自家门前,而是站在我自己面前,但愿我能一边沉睡,一边保护着自己。我差不多够得上是优秀的,我不仅能在睡着后的束手无策和轻信状态中看到夜间的鬼怪,而且在醒后浑身充满力量并具有冷静的判断能力时实际上也对付得了它们。我觉得,如果我现在下洞回家,我的处境显然不像我以前常常想像的那么糟,不像我以后可能又会想象得那么糟。从这方面来看,大概也可以从其它方面看,但尤其是从这方面来看,像这种出游的确不可缺少。当然啦,我是如此谨慎地把入口造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不过若是将一个星期的观察总结一下,那里的来来往往还是非常频繁的,大概在所有适合居住的地区都是这样。与听任第一个慢慢搜寻的入侵者的摆布相比,好像处在比较频繁、由于其频繁因而从不间断的来来往往中要更好一些。这里有许多敌人,而敌人的帮凶则更多,不过他们之间也在相互争斗。争斗中急急匆匆地从我的洞口旁经过。在整个这段时间内,我还没看到谁在入口搜寻过,这是我的运气,也是他的运气,因为出于对地洞的担忧我肯定要莽撞地扑过去咬住他的脖子。当然,也有成群来的,我可没有留在他们附近的胆子,只要预感到他们从远处过来了,我就得溜之大吉。无论他们如何对待地洞,都绝不容我表示自己的意见,但我很快又赶了回来,他们已不见踪影,洞口安然无恙,这就足以让我感到欣慰了。在那些幸运的日子里,我几乎要对自己说,这世界对我的敌视大概已经停止,或是已经平息,或是地洞的威力使我至今还未经历过一场毁灭性的战斗。地洞起到的保护作用也许已超出了我以前的想象,或者说超出了在洞内最大胆的想象。结果到后来我时不时产生一种可笑的想法,再也不回地洞,就在入口附近住下来,以观察入口了此一生,时刻想着我若呆在洞里它能向我提供多么可靠的保障,并以此得到幸福,很快这种可笑的梦就被惊醒了。我在这里观察的到底是怎样一种安全?难道我能完全根据外面的经验去评估我在地洞里面临的危险?若我不在洞里,我的敌人难道还能嗅到真正的气味吗?他们肯定能嗅到我的一些气味,但不会是浓烈的气味。通常不是有了浓烈的气味才会有真正的危险吗?因此说我在这里进行的极不充分的试验只适合于安慰我,通过虚假的安慰极为严重地危害我。不对,我以为我能观察我睡眠时的情况,其实就观察不到,更确切地说,睡着了的是我,而那个破坏者却醒着。也许他就在那些漫不经心地从洞口旁边溜达过去的家伙中间。完全和我一样,他们总是只确认一下洞门还完好无损,正等着他们进攻。他们也就是打那里过一过,因为他们知道主人不在里面,或因为他们可能清楚地知道,洞主人正若无其事地潜伏在旁边的灌木丛中。我离开了我的观察点,我已厌倦露天下的生活。我觉得我似乎不能再在这里学习,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我想告别这里的一切,我想下到洞里再不上来了,听凭事情自行发展,我已没有兴致通过毫无用处的观察来阻止它们。然而由于长时间能看到洞口上面发生的一切,我已养成了怪毛病,现在我若下洞势必要引起注意,要是我在这一过程中不知道背后发生的事情,那对我简直是一种折磨。我暂时在狂风怒吼的夜里试着迅速将猎物扔进去,这好像是成功了,但是否真的成功要到我自己下去之后才能见分晓,这会得到证实的,但不再是向我,即使是向我也太晚了。我放弃了这种方法,我没有下去。我挖了一条沟进行试验,当然离真正的洞口有一段足够的距离,它没有我长,也用一个地衣盖子盖着。我钻进这条沟,随手盖上盖子,小心翼翼地等待着,算出一天中各段时间的长短,然后掀开地衣爬出来,把我的观察记下来。我积累了各种各样好方法和坏方法的经验,但却没有找到一个普遍的规律或一种万无一失的下洞方法。因此我还是没下真正的洞口,而且对是否得马上这样做这件事有些三心二意。我也差点儿决定走得远远的,再去过那老一套的没有希望的生活,没有任何保障的生活,唯一富有的就是各种危险的生活,因此也就看不清个别的危险,也就不会怕它,我那安全的地洞和其它生活之间的对比经常教给我的就是这些。毫无疑问,这样的决定愚蠢至极,只有在毫无意义的自由中生活得太久才会干出这种蠢事。地洞依然属于我,只需跨出一步我就有了保障。我丢开一切疑虑,在大白天直接向洞门跑去,以便能准确无误地揭开它。但我还不能这样做,我跑过了它,故意扑进一个荆棘丛中惩罚我自己,为一个我不明不白的过错惩罚我自己。当然最后我不得不对自己说,我是对的,若现在下洞必然要暴露我最宝贵的东西,至少会向周围的一切生灵,地上的,树上的,空中的,公开暴露上一小会儿。这不是一种凭空想象的危险,而是一种非常真实的危险。不一定就是一个真正的敌人被我激起兴趣追踪着我,极有可能是某个毫无责任的小家伙,某个令人讨厌的小生物,他出于好奇尾随着我,因而成了所有的生物来我这里的向导,可他自己并不知道。也不一定会这样,也许会这样,这样和其它情形同样糟糕,从某些方面看,这样可能还是最糟糕的。也许是我的一个同类,也许是一个建筑行家和评价者,也许是一个林中伙伴,也许是一个和平爱好者,但也许是一个想不劳而居的粗野的流浪汉。如果他现在来了,如果他带着肮脏的欲念发现了洞口,如果他开始动手揭那块地衣,如果他居然成功了,如果他硬要挤进去找我,而且已经挤得还要将屁股在外面露上一会儿,如果发生了这一切,那就是为了让我终于能够毫不犹豫地飞也似地从他身后扑向他,咬他,撕他,扯碎他,喝光他的血,马上把他的尸体充作另一件战利品塞到其它猎物的堆里去,然而首先是我终于又回到我的洞里,这是最主要的,这回我甚至会乐意赞赏那个迷宫,不过我想先拉上头顶的地衣盖休息休息,我觉得,我此生所剩下的全部时间我都想用来休息。然而谁也没来,我只能靠我自己。我虽然还老是只想着这件事的难处,但我的恐惧感已消失了许多,我也不再极力避开洞口,围着它徘徊成了我的乐事,这样一来似乎我就成了那个敌人,正在暗暗寻找成功地闯进去的良机。如果我有个可以信赖的谁能放到我的观察点上,那我就能放心地下洞了。我会与我信赖的他约好,他将在我下洞时及随后的一段时间内仔细观察那里的动静,如有危险迹象就敲地衣盖子,否则就不敲。这样我的上面就万无一失,干干净净,顶多只有我信任的他。--他若不要报酬,那他至少还不想看看地洞?自愿放谁进我的洞,这一定会让我特别为难。我修这洞是为自己住,不是为叫谁来参观,我想,我不会放他进洞,即便是亏了他我才有可能回到洞里,我也不会放他进来。不过我也根本不可能放他进来。因为要么我得让他单独下洞,这根本无法想象,要么我们就得同时下去,这样一来他带给我的好处,即在我身后进行观察,也就随之而去了。那信任又怎么解释呢?面对面我可以信任他,如果我看不见他,如果我们隔着地衣盖,我还能照样信任他吗?如果同时也在监视着他或至少能够监视他,那信任他还是比较容易的,信任远方的谁甚至也是可能的,但若呆在洞里,即在另一个天地里完全信赖外面的谁,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然而这种疑虑根本没有必要,试想,当我下洞期间以及下洞之后,无数生活中的偶然事件都可能阻碍这位信得过的他履行自己的职责,他碰到的最小的障碍也会给我带来无法估量的后果,仅仅考虑到这一点就足够了。不,总而言之,我根本就不必抱怨我独自一个,没有谁可以信赖。我不会因此失去任何优点。可能还会避免一些损失。我只能信任自己和地洞。如果我以前就考虑到这一点,那就应该为现在叫我犯愁的事采取预防措施,这在修建地洞之初至少还有一半可能性。我一定会给最外面的通道修两个距离适当的洞口,这样的话当我遇到任何难以避免的麻烦从这个洞里下去后,就飞快穿过通道跑向另一个洞口,那里的地衣盖修得应符合这一目的的需要,应有少许缝隙,我才能设法从那里全面观察几天几夜外面的动静。只要能这样就行了。虽然两个洞口会使危险加倍,但也不必多虑,因为有个洞口仅仅作为观察点,因此可以很狭窄。我沉迷在技术问题的思考之中,我又开始做起了拥有一个完美无缺的洞府的梦,它使我得到少许的安慰,我闭上双眼美滋滋地看着眼前浮现的或清或不太清的修洞方法,能造出进出时谁也发现不了的洞口的方法。

  当我躺在那里思考这些时,我对这种种可能性评价极高,不过仅仅是作为技术方面的成就,而不是作为真正的优越之处,因为畅行无阻地钻进钻出,这该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不安的意识,没有把握的自我评价,不正当的欲望,不良的素质,由于有了这地洞,由于只要向它完全敞开心扉它就能为你注入安宁,这些素质将会变得更加不良。当然我现在不在洞里,正在寻找回洞的机会,因此像这种必要的技术设施该是非常理想的。不过也许并不那么理想。如果将这地洞只看作一个准备尽可能安全地躲进去的巢穴,那不就等于在一时感到神经质的恐惧时在贬低它吗?当然,它倒是这种有安全保障的巢穴,或者说本该是,假如我处在危险之中,我也会咬牙切齿使出全身力气希望这地洞仅仅是专门救我的性命的窟窿,希望它尽可能圆满地完成这项明确的任务,而且我情愿免除它的其它一切任务。然后现在的情况却是这样,事实上--大家在遇到大难题时根本看不到这个事实,即使在受到危害时也是不得已才看到它--地洞虽然提供了许多的保障,但还远远不够,什么时候一进洞就能无忧无虑?洞里还有其它数目更多、内容更广、常常被深深压了回去的忧虑,但它们煎心揪肠的程度恐怕并不亚于洞外的生活所引起的忧虑。如果我修这个地洞仅仅是为了我的生命安全,那我虽然不会失望,但起码就我能够感觉到的安全保障以及能从它那里得到的好处来看,巨量的劳动和实际得到的保障之间的比例是一种对我不利的比例。向自己承认这一点是十分痛苦的,但必须要承认,而正对着如今将我这建造者和所有者拒之门外的洞口承认这一点简直叫我局促不安。然而这个地洞并不仅仅是个救命的窟窿。当我站在堡垒里,四周高高堆放着肉类储备,面对着十条以那里为起点的通道,它们完全依照主窝的需要或升或降,或直或弯,或宽或窄,它们一律空空荡荡,寂静无声,各条通道都准备以各自的方式引导我前往众多的小窝,而它们也全都寂静无声,空空荡荡--这时我很难再考虑什么安全不安全,这时我清楚地知道这里就是我在难以驯服的土里用手刨、用牙啃、用脚跺、用头撞出来的堡垒,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另有所属的堡垒,它是我的,因而最终在这里我可以泰然自若地接受我的敌人加在我头上的死亡,因为我的血在这里渗入了我自己的土地,我的血不会遗失。那些美好时光的感受则与此完全不同了,我或宁静地睡着,或愉快地醒着,通常都是在通道里度过这些时光,这些通道都为我自己经过极为精确的计算,既能舒舒服服地伸直四肢,也能像孩子似地打滚,又能恍恍惚惚地躺在那里,还能长卧而眠。每一处小窝我都了如指掌,虽然它们一模一样,但闭上眼睛我也能根据洞壁的弧度一清二楚地分辨出它们,它们罩住了我,宁静而温暖,任何鸟巢也不会像这样笼住巢里的鸟。一切,一切都寂静无声,空空荡荡。

  既然如此,我为何还犹豫不决,为何我担心入侵者更甚于担心可能再见不到自己的地洞。是呵,幸亏后者是不可能的,根本用不着动脑筋我就明白地洞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和地洞属于一个整体,我可以泰然自若地,不管我多么恐惧也可以泰然自若地住在这里,因此我根本没有必要竭力强制自己毫不犹豫地打开洞口,我什么也不用干,光等着就完全够了,因为什么也不能将我们长期分开,毫无疑问我最终将以某种方式下到洞里。不过,到那时还要过多长时间?在此期间这上面和那下面还会发生多少事?而缩短这段时间以及马上就做这件紧迫的事,那就全看我了。

  现在,我已困得无力思考,搭拉着脑袋,腿脚不稳,昏昏欲睡,说是走还不如说是摸索着挨近了洞口,慢慢掀开地衣,慢慢下去,由于神思恍惚让洞口多敞了好长时间,后来我想起了这被疏忽的事,又再上去补做。但我为何要上来?盖上地衣盖子就行了,那好吧,那我就再下去,现在我终于盖好了地衣盖子。只有在这种状况下,唯有在这种状况下我才能干这件事。--随后我就躺在地衣下面,身下是带进来的猎物,四周淌着鲜血和肉汁,这下我该能开始睡那渴望之极的觉了。什么也不会来打扰我,谁也没有跟踪我,地衣上面好像,至少直到现在好像是寂静无声,即使不是寂静无声,我想我现在也不会花费时间去观察。我已经调换了地点,已从外面的世界来到自己洞里,我马上就感觉到了它的作用。这是一个新的世界,能获取新的力量的世界,上面的疲倦到了这里就不是疲倦了。我旅行归来,各种辛劳累得我已无知无觉,然而与这故居重逢,正等着我去干的安置工作,至少走马观花地赶快各处走走的必要性,尤其是尽快去一趟堡垒,这一切都将我的疲倦化作了焦急和热情,好像在我进洞的那一刻,我已睡了一个深深的长觉。第一件要干的活非常辛苦,我得全力以赴,这就是把猎物运过迷宫的那些狭窄的薄壁通道。我使出全身力气往前推,也倒还可以,但我觉得太慢了。为了加快速度,我把那堆肉的一部分扯到身后,从它们上面挤过去,又从它们中间挤过去,现在我前面只有一部分,这下把它们往前送就容易多了,但我呆在这么多的肉中间,而这里的通道又这么狭窄,即使我独自一个也不总能轻而易举地穿过去,这样我也许会闷死在自己的储备物中,有时我只好用连吃带喝来对付它们的拥挤。但这次搬运成功了,我在并不太长的时间内完成了它,迷宫被战胜了,我在一个正规的通道里松了口气,通过一个连结通道把猎物搬进一个专门为这种情况设置的主要通道,此通道是个陡坡,通往下面的堡垒。现在不用动手,所有的猎物几乎是自己往下滚,往下滑。终于到了我的堡垒!我终于可以休息了。一切都没变,好像也没发生什么较大的意外,我第一眼就发现了的那些小小的损伤很快就能修好,只是先得到各个通道转上一大圈,不过,这不费什么劲,是和朋友们闲聊,完全和我很久很久以前做的一样,或者是像我以前所做的或像我以前听说的,我还没有那么老,但对于好多事情我的记忆已经完全模糊了。现在我故意慢慢从第二个通道开始,见过堡垒之后,我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在地洞中我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因为我在那里做的一切都很重要,都令人喜欢,都在一定程度上使我感到满足。我开始查看第二个通道,走到中间我停止了检查,又转向第三个通道,让它把我领回堡垒,而我又得重新开始查看第二个通道,就这样干着玩着,加大着工作量,我暗暗笑着,我感到高兴,我被这么多的工作弄得头昏脑胀,但我没有丢下它们。为了你们,你们这些通道和小窝,首先是为了你,堡垒,我才来了,我才认为我的生命毫无价值,可在这之前我却犯了那么长时间的傻,为了我的生命的缘故而瑟瑟发抖,迟迟没回到你们身边。如今我和你们在一起,那危险又与我何干。你们是我的一部分,我是你们的一部分,我们紧紧连在一起,什么能奈何得了我们。那怕上面的那帮家伙挤成一团,那怕那些将要捅透地衣的嘴已做好准备。地洞以其沉默和空荡欢迎着我,使我所说的话更有力量。--可我此时感到一种倦意,在我最喜欢的一个小窝里稍稍蜷起身子,再查很长时间我也查不完,但我还想查下去,一直查完,我不是想在这里睡觉,我只是经不住诱惑想在这里适应一下,也就是说一想睡觉我就想检验一下,在这里是否还总像以前那样能成功地入睡。成功倒是成功了,但我却没能成功地挣脱出来,我在这里一直深睡下去。

  大概我睡了很长时间,直到睡得足足的,在要醒还未醒时我才被吵醒了,此时我睡得一定很轻,因为吵醒我的是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嘶嘶声。我立刻就明白了,在我外出期间,我平时看管不够而爱惜有余的那帮小家伙在什么地方打了一个新的通道,它与一条老通道相遇,流动空气在那里搅成一团,因此产生了这种嘶嘶声。多么勤劳的一窝,多么令人讨厌的勤劳!我贴在通道壁上仔细听着,我得先通过挖掘确定干扰的地点,然后才能消除这种声音。另外,这新通路若符合地洞的实际情况,那我也欢迎它作为新的通风道。但我要比以前更加注意这帮小家伙,不能再给予任何保护。

  


[ 本帖最后由 kenshin 于 2005-12-20 09:13 PM 编辑 ]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8

精华

4122

帖子

1万

积分

duke

为爱挥剑的流浪者

Rank: 10Rank: 10

牧场荣誉勋章

3#
 楼主| 发表于 2005-12-20 21:14 | 只看该作者
搞这种调查我非常熟练,大概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可以马上开始。虽然还有其它事情摆在面前,但这是最紧急的事,我的通道里应该寂静无声。不过这种声音也不大要紧。我回来时它肯定就已存在,可我根本没听见。我得先完全熟悉了这里的情况才能听见它,几乎只有洞主人的耳朵才能听到它。它不像这种声音在一般情况下那样总是持续不断,而是有很长的间歇,显然是因为气流受阻。我开始调查,但却没有找到关键地方,我虽然挖了一些地方,但只是瞎碰运气。这样下来当然什么结果也没有,挖掘付出了大量劳动,回填和平整付出的劳动更多,但统统是徒劳一场。我根本就没有接近那个声源,它总是那么微弱,间歇很有规律,时而如嘶嘶声,时而像呼哨声。是啊,我暂时也可以对它置之不理,虽然它干扰性很大,但我所设想的声源几乎不会有什么疑问,也就是说它几乎不会增强,相反地,也可能会这样--当然在此之前我从未等过这么长时间--由于那帮小家伙继续掘下去,过段时间这种声音将会自行消失,除此之外,一个偶然的机会常常能轻而易举地让我发现这种干扰的蛛丝马迹,而系统的寻找却可能在很长时间内一无所获。我这样安慰着自己,我更想继续在通道里漫步,看看那些小窝,它们中有好多我还没去看过,这段时间我总想在堡垒里嬉戏一会儿,但那声音却没放过我,我必须继续寻找。那么多时间,那么多时间,本来可以更好地利用它们,可全都耗在那窝小东西身上了。在这种情况下吸引我的一般都是技术问题,例如我根据我的耳朵能辨出的其所有细微之处和我能准确记录下来的声音想象着起因,并且急于核实这与事实是否相符。只要这里还有什么确定不下来,我就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感到不安全,即使仅仅是要搞清楚洞壁上落下的一颗沙粒将滚向何处。而这样一种声音在这一方面绝非一件无足轻重的事。然而无论重要与否,无论我怎样寻找,我什么也找不到,或者还不如说,我找到的太多了。这肯定就发生在我最喜欢的窝里,我想,我走得离那里相当远,几乎再走一半就到下一个窝了,这本来只是个玩笑,似乎我想证实绝对不仅仅是我最心爱的窝给了我这种干扰,而是其它地方也有。我微笑着开始仔细听起来,但很快就收回了微笑,因为千真万确,这里也有同样的嘶嘶声。有时我想,什么也没有,除了我谁也听不到,当然,我用练得更加灵敏的耳朵现在听得越来越清楚,尽管通过对比我可以确信,实际上到处都有这种声音。用不着贴着洞壁仔细听,只要在通道中间集中注意力听就听得出来,它也没有增强。只有使很大的劲,即专心致志,我才能听出,或者更应该说是猜出偶尔声音大了一点点儿。然而恰恰是到处都一样对我的干扰最厉害,因为这与我当初的推测不一致。我本该正确地猜出这种声音的原因,它本该极其强烈地从某个地方发出,然后越来越弱,这个地方本该能找到。如果我的解释不符合事实,那还会是什么?还有一种可能,这种声音有两个中心,直到现在我只是在离中心很远的地方听着,当我接近一个中心时,虽然它的声音增强了,但由于另一个中心的声音减弱了,因此总体效果对耳朵来说总是基本不变。我几乎认为,只要仔细地听,我已能辨出声音的区别,尽管十分模糊,但它符合新的推测。无论如何我的试验区不能像今天这么小,得大大扩展一下。因此我顺着那条通道往下走,一直走到堡垒,开始在那里听起来。--奇怪,这里也有同样的声音。那么,这是某些微不足道的动物掏土时发出的一种声音,他们用不光彩的方式利用了我不在的那段时间,至少他们没有针对我的意图,他们只是在干自己的活,只要路上碰不到什么障碍,他们就一直保持着选定的方向,这一切我都知道,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理解,我还是不安,他们竟然敢接近我的堡垒,这把在这项工作中必不可少的判断力给搅得乱七八糟。在这方面我就不想去分辨了:这是否起码已是堡垒所在的深度,是否是它巨大的规模以及与之相应的强气流吓退了那帮掏洞的家伙,或者干脆就是此处是堡垒的事实通过某些信息已穿入他们那迟钝的感官?至少到现在为止我在堡垒的洞壁里还没观察到挖过的痕迹。虽然大批的动物是被强烈气味诱惑来的,这儿是我的固定猎场,但他们在上面的什么地方打洞进了我的通道,然后才下到这些通道里来,虽然忐忑不安,但却受着强烈的诱惑。这么说他们也在通道里打过洞。至少我本该完成我青年及中年时代早期那些最重要的计划,更确切地说,我本该有完成它们的力量,因为并非没有过这种意愿。当年我最喜爱的计划之一就是将堡垒与其周围的土隔开,也就是说,给它的洞壁只留下相当于我的身高的厚度,然后在堡垒的上下左右前后,除留下一个可惜不能与土分离的小基座外,造一个与堡垒的洞壁那么大的空穴。我总是把这个空穴--大概差一点儿就没有道理了--想象为我所能拥有的最漂亮的居留地。悬在这拱形物上,爬上去,滑下来,翻几个跟头,又踏在实地上,所有这些游戏全都是在堡垒身上玩的,那可不是它本来的空间。如果堡垒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敞开式的入口,就不可能避开它,就不可能让眼睛休息不看它,就不可能将看到它的喜悦推迟到以后的某个时刻,就不可能把它紧紧地握在爪子之间,而是必须得离开它。但主要是能够看护它,能弥补因看不见它而产生的不足,因此若能在堡垒和空穴之间选择居留地的话,那我肯定为我的一生选择空穴,永远在那里来回溜达守卫堡垒。要是这样洞壁中就不会有这种声音,就不会有谁胆大包天地挖到窝边来,那里的安宁也就有了保障,而我就是它的保卫者,我听那些小东西掏洞时就不会反感,而是陶醉着迷,我现在丝毫没有注意到的是:堡垒的宁静中也发出沙沙的响声。

  但所有这些美事现在都不存在,我必须去干自己的活,我几乎不由地感到高兴,我干的活现在直接涉及到堡垒,因为这激励着我。情况越来越清楚,我显然要把我的全部力量都用在这起初好像是微不足道的活上。现在我在听着堡垒的洞壁。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在高处还是在低处,无论是贴着洞壁还是贴着地面,无论是在洞口还是在洞内,无论在哪里,我到处都能听到相同的声音。长久地倾听这种间隙性的声音要耗费多少时间和多少精力。如果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找到一种小小的安慰来欺骗自己,也就是说,在堡垒里耳朵若离开地面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因为堡垒里面积大,和在通道里不一样。仅仅是为了休息,为了思考,我才时不时地这样试一试,我使劲听呀听,什么都听不到,我挺高兴的。另外,到底发生的是什么事呢?面对这种现象我的头几个解释毫无用处。但我面前出现的其它解释我又不得不否定。我可以认为自己听到的就是那帮小家伙干活的声音。但这好像违背所有的经验。有的声音尽管一直存在我却从未听到过,我不可能突然间开始就能听见它。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在地洞里对各种干扰可能会更加敏感,但我的听觉绝不会越变越灵。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这正是那帮小东西的特点。难道我以前容忍过他们?我本该冒着饿死的危险根除掉他们。不过也许是这样,有种想法悄悄在我脑中冒了出来,闹出这种声音的是一只我还一无所知的动物。可能就是这样。我对地下的生活虽然观察了很久,而且也很认真,但这世界丰富多彩,什么意想不到的坏事都有。但那不会只是一只动物,必定有一大群,他们突然闯入我的领地,那是一大群小动物,虽然他们强于那窝小家伙,因为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但也只是稍稍突出一点儿,因为他们干活的声音很小。有可能就是我不了解的动物,一群正在浪游的动物,他们只是途经这里,就是他们在打扰我,不过他们的队伍就要过完了。若是这样我完全可以等着,不必干任何多余的事。但如果是陌生的动物,我为何看不见他们?我已挖了许多沟,为的就是能抓住他们当中的一个,可我一个都没找到。我突然想到,也许是非常非常小的动物,比我知道的还要小许多,只是他们弄出的响动比较大。因此我在挖出的土中搜寻起来,我将土块抛到空中,掉下来后摔得粉碎,但制造噪音的家伙并不在下面。我慢慢认识到像这样随便乱挖小沟我什么目的也达不到,只是把我的洞壁挖得乱七八糟,急急忙忙在这里掏一掏,又在那里刨一刨,来不及把洞再填起来,有许多地方已堆起了土堆,既挡住了路又挡住了视线。当然这一切对我也是干扰,现在我既不能到处走走,也不能环顾四周,也不能休息,我常常在一个洞里挖着挖着就睡着了,不过也就是一会儿,一只爪子还挖进上方的土中,我临睡着前正想从那里扒下一块。现在我要改变一下我的方法。我要对着声音的方向挖一个真正的大洞,不停地挖,不依赖任何理论,直挖到找出这种声音的真正原因为止。如果我有能力我将清除它们,如果能力不够,至少我有了明确的答案。这种答案或给我带来安慰,或给我带来绝望,但无论怎么样,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毫无疑问的,都是有根有据的。这个决定使我感到心畅体舒。我觉得在此之前所做的一切都过于仓促。我还处在归来的激动之中,还没丢掉洞外世界的忧虑,还没完全适应洞里的宁静,因不得已长期离开它而变得过于敏感,因而被一个自认是奇怪的现象搞得不知所措。到底是什么?隔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听到的一种轻轻的嘶嘶声,一种或许能适应的微不足道的东西,我真不想这么说。不,这是不可能适应的,但可以暂不采取什么措施地观察它-段时间,这就是说,隔几个小时听上一下,耐心地记下结果,可我在此之前却沿着洞壁将耳朵蹭来蹭去,几乎只要一听到那声音就掘开泥土,不是为了能真正找到什么,而是为了做点儿与内心不安相应的事。我希望现在能变变样。我又不希望变个样,我闭上双眼憋着对自己的一肚子火这样告诉我自己,因为这种不安几个小时以来在我心中颤抖,如果不是理智制止着我,可能我就会随便在某个地方麻木固执地挖起来,仅仅就是为了挖,能否在那里听到什么根本无所谓,差不多和那帮小家伙一样,他们或者是毫无意识地挖着,或者仅仅是为了啃泥土。这个理智的新计划对我既有诱惑力又没有诱惑力。什么也不可能成为反对它的理由,起码我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就我的理解,它肯定通向目标。尽管如此我还是根本不相信,我是那样不相信它,以致于我丝毫也不担心它的结果可能造成什么灾祸,我连可怕的结果也不相信。是的,我觉得,这种声音刚刚出现我就想到了这种坚持不懈的挖法,仅仅因为我不相信它,所以直到现在还未开始。即使这样,我当然将会开始这样挖的,我再没有别的选择,但不会立即开始,我将把这个活儿稍稍往后推一推。如果理智应当受到尊重,那这就完全会顺理成章地发生,我不用全力投入这项工作。无论如何我将事先评估一下我的挖掘给地洞造成的损失,这将会花费不少时间,但却是必要的。如果这新的挖掘的确通向某个目的地,好像也要挖很长时间,如果根本就不通往任何目的地,那就将挖个没完没了,干这种活至少意味着要离开地洞一段较长的时间,但不会像在洞外世界那么糟糕,我可以随时停下手里的活回家看一看,即使我不这样做,堡垒的空气也会向我飘过来,笼罩住正在干活的我,但这依然意味着离开地洞,将自己交给一个毫无把握的命运,因此我想让地洞在我身后一切都保持正常,要是为它的宁静而奋战的我扰乱了它却没立即恢复它,那可不行。于是我开始把土往一个个坑里填,这种活我非常熟悉,我曾无数次干着它却几乎没意识到它是活,我能把它干得非常出色,尤其是最后的压实和平整,这绝不是赤裸裸的自夸,事实就是如此。然而这次我却觉得很艰难,我的注意力过于分散,干活时我一再把耳朵贴在洞壁上仔细听着,漠然听任刚刚推上去的土又在我身上溜到坡下去。至于最后的装饰活我几乎干不了,因为它需要更加集中注意力。丑陋的隆起部分和很不顺眼的裂缝依旧还在,更谈不上让这样修补出来的洞壁在整体上恢复原先的弧线了。我尽量这样来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暂时这么干的活。等我将来回来,如果重新获得了宁静,我将彻底改善这一切,到那时这一切都将做得飞快。是的,童话里的一切都是飞快的,而这种安慰就属于童话。最好现在马上就干出完美无缺的活,这要比一再中断它、跑到通道里转来转去确定新的声源更有益,那些事的确非常容易,因为除了随便站在什么地方竖起耳朵听,再也不用干什么。我还有另外一些毫无用处的发现。有时我觉得那声音似乎停止了,其实那是长时间的间歇,有时那种嘶嘶声响起时我没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耳中发出的咚咚声太大了,于是两个间歇便合而为一,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嘶嘶声永远停止了。我不再听了,我跳了起来,整个生活正在发生彻底的变化,好像那个泉眼开开了,地洞的寂静从中喷涌而出。我避免马上去核实这一发现,我要寻找一个能信得过的谁,先委托他去核实,因此我飞快地跑向堡垒,因为我身上的一切都已苏醒过来迎接新的生活,我才想起已经好长时间没吃东西,我从已快埋进土里的储备中随手扯出一些东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同时又快速地返回发现这难以置信的事情的地方,我想先在吃东西期间顺便再证实一下此事,只是大概证实一下,我听着,可粗粗一听我马上就明白过来,我犯了个该诅咒的错误,远处依然传来不可否认的嘶嘶声。我吐出了食物,恨不得把它踩到地里去,我得再去干自己的活,却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在某个似乎急需要干的地方--这种地方有的是,我开始机械地找了点活干,就好像是监工来了,我必须给他耍个花招。但我刚刚这样干了一会儿,我就可能又有了新的发现。那声音似乎变大了,当然也大不了多少,这里所说的总是最细微的差别,但即便是大一丁点儿,我这耳朵也能清楚地分辨出来。这种变大的声音好像意味着距离近了,比听见声音增强要清楚得多,我真的看见了它越走越近的脚步。我从墙边跳开,想一眼就能看到引起这种发现的一切可能。我意识到,好像我从未在洞中真正设置过什么来抵御一次进攻,我有过这种意图,但我觉得进攻的危险违背一切生活经验,因此没有防御设施--或者说并非没有。(这怎么可能!)但在等级上远远不如用于和平生活的设施,因此和平生活设施在洞中处处优先。本来在防御方面能修建许多设施而不影响基本规划,而这一点却令人费解地给忽视了。在所有这些年中我有许许多多的运气,这些运气惯坏了我,我也曾不安过,但幸运时的不安不会有任何结果。

  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从防御以及能想象出来的一切防御的可能性的角度查看一下地洞,制定一个防御计划和一个相应的修建计划,然后马上像小伙子一样精力充沛地干起来。这是迫在眉睫的工作,顺便说一下,现在才干当然为时太晚,但这是迫在眉睫的工作,绝不是挖一个大研究沟,挖这种沟其实只是一个用处,即让我在毫无防御能力的情况下尽全力去寻找那个危险,还愚蠢地担心若让危险自己来可能还不够快。突然间我无法理解我以前的规划。在以前的明智的规划中,我找不到一丁点儿明智,我又停下了手里的活,我也不再去听,现在我再也不想发现新的声音的增强,我已厌倦发现,我放弃了一切,如果我能平息内心的矛盾我就满足了。我又顺着通道漫无目的地走下去,越来越远,来到自我归来还未见过、我刨土的爪子一下还未碰过的通道里,它们的寂静在我到来时苏醒了,从我的上方漫下来。我没有流连,我快步穿了过去,我压根不知道我在寻找什么,也许只是在打发时间。我稀里糊涂地走着,最后竟到了迷宫,到地衣盖边听一听的想法诱惑着我,那样遥远的东西,此刻是那样遥远,我对它们产生了兴趣。我挤到上面听着。深沉的寂静。这里可真美,外面谁也不来管我的地洞,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与我无关的事,我是如何取得了这样的成功。地衣盖旁边现在大概是地洞中唯一一个我听上几小时也听不到那声音的地方。和洞内的情况完全相反,以前危机四伏之地成了一个安宁的地方,而堡垒却成了嘈杂和危险的世界。更糟糕的是,这里实际上也不太平,这里什么都没改变,无论是宁静还是喧闹,危险和以前一样就潜伏在地衣上面,但我对这种危险已经不敏感了,洞壁中的嘶嘶声把我累坏了。我被它累坏了?它越来越强,它越来越近,而我却绕来拐去穿过迷宫,躺在上面的地衣下休息,这几乎就等于我已把家让给了那发出嘶嘶声的家伙,只要在这上面能安静片刻我就感到满足。大概对这种声音的起因我又有了某种新看法?也许这声音出自那帮小家伙挖的水沟?这不就是我明确的看法?我好像还没有放弃它。如果它不是直接出自那些水沟,也是以某种方式间接出自那里。如果它与水沟毫不相干,那可能当下就没什么可假设了,那就只好等待,直到或许是找出了原因,或者等那原因自己显露出来。当然现在还能玩玩假设的游戏,比如可以说,远处某个地方渗进了水,我以为是呼哨声或嘶嘶声的其实是一种哗哗声。如果不考虑我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当初一发现地下水我就立刻将其引走了,再也没出现在这沙质土中--它还是一种嘶嘶声,不可能把它解释成一种哗哗声。无论怎样提醒自己静下心来又管什么用,这想象力就是不肯歇下来,事实上我依旧在猜想--对自己否认这一点毫无意义,这种嘶嘶声是出自一个动物,也就是说,不是出自许多小动物,而是出自一个大动物。也有一些地方不对头,比如到处都能听到这种声音,大小总是一样,而且无论昼夜都很有规律。当然啦,首先应该更加倾向许多小动物的假设,但由于我在挖掘中本该找到他们却什么也没找到,于是就只剩下有个大动物的假设了,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似乎不符合这种假设的情况并没有排除这个动物存在的可能性,而是使他具有了超出一切想象的危险性。仅仅由于此因我才抗拒着这种假设。我要抛开这种自我欺骗。我已经想了很久,即使隔得很远也能听到那声音的原因是他在拼命地干着活,在地下打洞就和在畅通无阻的通道里散步一样快,泥土在他打洞时瑟瑟颤抖,当他过去之后,余震和干活发出的响声在远处汇合在一起,我听到的只是这种响声即将消失时的余音,所以到处听到的都一样。起着相同作用的还有,这只动物不是朝我而来,因此声音没有变化,确切地说已经有了一个我看不透其用意的计划,我只在推想--在这方面我极不愿意断言--这个动物了解我,他在封锁我,也许自我观察以来他已围着我的地洞转了好几圈。--大量的思考的结果是我确定了这种声音的种类,嘶嘶声或呼哨声。如果我用我的方式刮土刨土,那听起来就完全是另外的声音。我只能这样给自己解释这种嘶嘶声,这只动物的主要工具不是他那也许只起辅助作用的爪子,而是他的嘴或长鼻子,当然除了力大无比之外,它们大概也较锋利。可能只需猛刺一下,他的长鼻子就能钻进土里挖出一大块土,在此期间我什么都听不见,这就是那间歇,随后他又吸气准备再刺。这种吸气必然是一种震撼泥土的噪声,这不仅是因为这只动物力大无比,而且也因为他的焦急和工作热情,这种噪声就被我听成了嘶嘶声。然而我依然丝毫理解不了他能不停地干的能力,也许短暂的间歇中也含有小歇片刻的时间,不过显然他还没有真正的长休,他昼夜不停地挖着,一直保持着同样的体力和精力,心里装着应该尽快实施的计划,他具有实现这个计划的一切能力。我不可能料到会有这样一个对手。然而除了他这些特点之外,现在正在发生的可正是我本该一直担心的事,我本该时刻为其采取防范措施的事:有谁靠近了!以前怎么会有那么长一切都寂静平安的时间?敌人耀武扬威地围着我的财产转着圈子,是谁在控制他们的路线?为什么我受到这样的惊吓?和这一危险相比,我过去花费许多时间认真考虑的所有小危险又算什么!我是否是作为这地洞的所有者希望能胜过所有可能进来的家伙?恰恰是作为这个敏感的大洞系的所有者,我无力抵抗一切较猛的进攻。地洞所有者的幸运宠坏了我,地洞的敏感也将我变得敏感了,它若受到伤害我会痛苦万分,就好像伤害的是我。我本该预料到的正是这一点,我不仅应考虑自身的防卫--这件事我干得是那样敷衍了事毫无结果--而且应考虑地洞的防卫。首先必须对此采取预防措施,地洞的个别部分,很可能是许多个别部分,一旦受到谁的攻击,就应能通过用大量的土来填堵将它们与那些受损较少的部分有效地分隔开,填堵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样进攻者就无法知道那后面才是真正的地洞。还有,这种填堵应不仅适合用来隐蔽地洞,而且能用来埋葬进攻者。这类事我压根就没开头,什么也没做,在这方面什么也没发生,以前我就像个孩子无忧无愁,我做着孩子的游戏度过了壮年,就连考虑那些危险也只是在做游戏,而认认真真地考虑真正的危险却让我忽略了。

  以前也并非没有警告。

  然而从前发生的事从未严重到现在这种地步,不过在修筑地洞最初的日子里,倒是常常发生类似的事。主要区别恰恰就在于,那是修筑地洞最初的日子……那时我真还是个小学徒,正在修第一个通道,迷宫才刚有个大体上的设计,我已打出了一个小窝,但在规模上和洞壁的处理上它却完全失败了。简单地说,开始时的一切都只能作为尝试,只能作为一旦失去耐心就能不太惋惜地突然弃之不管的东西。当时发生了这么件事:有一次,在干活休息时--我这一辈子干活时总是休息过多--我躺在土堆之间,突然听到远处有一种声音。像我当时那么年轻,它让我感到害怕,更让我感到好奇,我停下手里的活仔细地听了起来,我无论如何也要听,也不上到地衣下面伸展一下身子,还非得听。至少我在仔细地听。我能相当清楚地辨别出那是打洞的声音,就和我也在打洞一样,也许声音要弱一些,不过距离有多远就不得而知了。我心情紧张,另外也沉着冷静。大概我到了人家的洞里,我想,洞主人此时正打着洞奔我而来。如果这种假设的正确性得到证实,那我就会离开此地到别处去修洞,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占领欲,或者说我从不好斗。不过当然啦,我那时还年轻,还没有洞,还能保持沉着冷静。即使那件事后来的过程也没使我特别不安,只是不太容易说清它。如果在那边打洞的家伙的确是奔我这边而来,那就是因为他听见了我打洞的声音,如果他改变了方向--现在实际情况正是如此--那就是因为我干活时一休息他就失掉了目标,或者还不如说,是因为他改变了自己的意图,不过还不能确定他是否改变了方向。但也许是我完全弄错了,他的方向从未正对着我,不管怎么说那声音在一段时间内还增强了,好像是越来越近。当时我还年轻,如果我看见那个打洞的家伙突然从土里冒出来,大概绝不会不满,不过没有发生这种事。也不知从哪一刻起,打洞的声音开始弱下来,越来越低,好像他渐渐改变了当初的方向,随后那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此时他选定了完全相反的方向,直接离开我这里到远处去了。我在寂静中还听了他好长时间,这才又开始干活。是呀,这次警告可是够清楚的,可我很快就把它忘在了脑后,它对我的修洞规划几乎毫无影响。

  从那时到现在是我的中年时代。不过是否这期间什么也不是呢?干活时我还总要休息很长时间,我在洞壁边听着,打洞的那个家伙最近改变了自己的意图,又掉过了头,他逛了一圈又回来了,他准会认为,他留给我的这段时间足够我做迎接他的准备。可我这方面的一切准备还不如那时,偌大的地洞摆在那里毫无防御能力,我已不是小学徒,而是个老匠师了,我现有的力量一到需要做出决定时就不听我的使唤,但无论岁数有多大我都觉得,我真希望我比实际岁数还大,大得我再也无力从地衣下这栖息地站起身来。事实上我在这里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站起身飞快地跑下去回到家里,仿佛我在这里找到的不是清静,而是一肚子新的忧虑。--那些事最后怎么样了?那嘶嘶声已经减弱了吧?不对,它更大了。我随便找了十个地方听了听,发现这明显是个错觉,那嘶嘶声一如即往,毫无变化。那边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那边的家伙沉着冷静,不在乎时间,但这里的每一刻都震撼着倾听的我。我又要走好长一段路回堡垒,我觉得四周的一切都显得不安,似乎一切都盯着我看,但随即又将目光移向别处,以免打扰了我,但又拼命想从我的神态中看出救生的决定。我摇着头,我什么决定也没有。我去堡垒也不是实施什么计划。我从本想在那里打研究洞的地方经过,我又将它审视了一遍,这本是个好地点,就该沿着这个方向挖,即大部分小通风道所在的方向,这些通风道将在很大程度上减轻我的劳动,也许我根本不用挖很远,也许我根本不用挖到那声音的源地,也许贴在通风道上仔细听一听就足够了。然而这些想法并未强烈到足以鼓励我去打这个洞的地步。打这个洞会给我带来信心吗?我已经到了根本不愿有信心的地步。我在堡垒里挑出一大块剥了皮的红肉,带着它躲进一个土堆,如果说这里还有寂静的话,那寂静绝对在那里。我在那块肉上舔着吃着,一会儿想象着那个陌生的动物正在远处给自己开着路,一会儿又想,只要还有可能我就该尽情享用我的储备。后者可能是我已制定出来的唯一能够实施的计划。另外,我还想猜测一下那个动物的计划。他是在漫游还是在修自己的洞?如果是在漫游,那与他达成谅解也许还有可能。如果他真把洞一路打到我这里,那我就把我的储备给他一些,他也就走了。是的,他会走的。在我这土堆里,我当然什么梦都可以做,也可以做做谅解的梦,尽管我清楚地知道不会有这样的事,只要我们看到对方,甚至只要预感到对方就在附近,我们马上就会失去理智,马上就会感到另一种新的饥饿,尽管我们先前已吃得饱饱的,我们谁也不会提前,谁也不会拉后,同时朝对方咧开牙齿,亮出利爪。即使这样也完全是合情合理的,因为面对这个地洞,谁能不改变自己的旅行计划--即使他正在漫游--和未来的规划呢?但也许这只动物是在他自己的洞中打洞,那我就连谅解的梦都不用做了。即使它是个特殊的动物,即使他的洞能容忍一个邻居,我的洞也不能容忍,至少不会容忍一个听得见的邻居。当然现在那只动物好像离得还很远,只要他再往回退一点点儿,这声音大概就消失了,随后可能一切都将和往昔一样美好,那这就只是一次凶险的经历,但也是一次大有收益的经历,它将促使我进行各种各样的改造。我若沉着冷静,那危险若没有直接的威胁,那我绝对能干出各种漂亮的活。那只动物劳动能力那么强似乎应有众多的可能性,也许他会因此放弃朝我家的方向扩建他的地洞,并在另一个方向得到补偿。当然这不可能通过谈判来实现,只能通过那只动物自己的理智,或是通过我这一方施加的压力。在这两种情况下起决定作用的都是,这只动物是否知道我的情况以及知道些什么。我在这方面考虑得越多,我就越是觉得这只动物不可能听到我的声音。可能是这样,他曾听到过关于我的什么消息,但他大概没听到我的声音,尽管这对我来说是无法想象的。只要我对他一无所知,他就根本不可能听到我的声音,因为我一直保持着寂静,有什么会比重见地洞更加寂静。那就是在我试探着打洞时,他也许能听见我的声音,尽管我打洞的方式发出的噪声很少。不过他若听到了我的声音,我肯定会有所察觉,他至少得放下活仔细地听。--然而一切如故。……

(周新建 译)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8

精华

4122

帖子

1万

积分

duke

为爱挥剑的流浪者

Rank: 10Rank: 10

牧场荣誉勋章

4#
 楼主| 发表于 2005-12-20 21:19 | 只看该作者

修建中国长城的时候

中国长城是在其最靠北的地方竣工的。此项工程分别由东南和西南开始,最后交汇在这里。在东西两路筑墙大军中,又在更小的范围里实行这种分段修筑的方法,于是修筑城墙的人就被分成一个个二十人左右的小队,每个小队负责修筑出五百米,然后一个相邻的小队再朝他们修筑同样长的一段。可是当这两段连通之后,却并没有接着这一千米的头继续往下修,更确切地说,这两个小队又被派往完全不同的地区去修筑长城。采用这种方法自然就产生了许多大豁口,它们是逐步缓慢地填补起来的,有些甚至到长城宣布竣工之后才填补上。是的,据说有些豁口根本未被堵上,虽然这是一种大概只能在围绕这项工程而产生的众多传说中见到的看法,但由于这项工程规模太大,靠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标准是无法核实这些传说的,至少单个的人做不到。

  起初人们认为,无论从哪种意义上说,连起来修,至少两大部分各自连起来修更为有利。谁都在说,谁都知道,修筑长城是出于抵御北方诸族的考虑。然而一道未连起来修筑的长城如何进行抵御。不能,一道这样的长城不仅无法抵御,而且建筑本身也总是处在危机之中。处在荒凉地区无人看管的一段段墙很易遭受游牧民族的一再破坏,由于修筑长城他们受了惊吓,像蝗虫似的飞快地变换着居住地,因此他们大概比我们修筑者更能了解整体的情况。尽管如此,这面工程的实施大概只能采用这种实际采用的方法。若要理解这些必须这样考虑:此长城应当成为几个世纪的屏障;绝对认真的修筑,利用各朝各代和各个民族的建筑智慧,修筑者持之以恒的个人责任感,这些都是修造长城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那些粗活虽然可以使用无知的民夫,男的、女人、少的、都是为了挣大钱而自荐其身,但指挥四个民夫的伍长则应是个有头脑、受过建筑业教育的人,应是个能从心底体会出此事意义何在的人。要求越高,成效就越高。实际上,虽然当时这种人才的数量满足不了工程所需,但也十分可观。

  当时动工并不轻率。在此项工程开工前五十年,在大概已用墙圈起来的整个中国,建筑技术,特别是泥瓦手艺已被宣布为最重要的科学,而其它各业仅仅在与其有关联时才能获得承认。我还十分清楚地记得,还是在做小孩的时候,我们的小腿刚能立稳,就站在先生的小花园里,得用卵石砌起一种墙,当先生撩起长衫撞向那堵墙时,它当然全倒塌了,先生训斥我们砌得不牢,吓得我们哭着叫着四下跑开去找自己的父母。虽是一桩小事,但却典型地反映出那个时代的精神。

  我很幸运,当我二十岁完成了初等学校的最高级考试时,正好赶上长城开工。我说幸运,那是因为有许多人早已完成他们所能享受的学业,但多年没有用武之地,胸藏宏伟的建筑构想,但却徒劳地四处奔波,大批地潦倒了。不过那些终于作为工程领导者--尽管属于最低等级--来从事这项工程的人,事实上是堪当此任的。他们是对这项工程进行过许多思考而且还在继续思考的泥瓦匠人,自打第一块基石埋入土中,他们就感到已与这项工程融为一体。当然,除了渴望能够从事最基础的工作,驱使这些泥瓦匠人的还有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工程终于完美无瑕地竣工的心情。民夫可没有这种心情,驱使他们的只有工钱。至于高层领导者,甚至中层领导者,为了保持精神方面的强大,他们讨厌工程多方展开。然而对那些地位较低、才智未尽其用的人,则必须采取别的措施,例如不能让他们一连数月、甚至数年在离家千里的荒山野岭一块又一块地砌墙砖,这种辛勤的劳动可能干一辈子也没什么结果,若对它失望就会使他们丧失信心,最重要的是会使他们在工作中愈加失去作用。因此人们选择了分段修筑的方法。五百米约五年即可完成,此时这些小头目自然已是精疲力尽,对自己、对工程、对世界都失去了信心。所以当他们还在为一千米城墙连通典礼而欢欣鼓舞时,就又给派往很远很远的地方。旅途中,他们不时看到一段段竣工的城墙巍峨耸立,路经上司的驻地时,他们得到颁发的勋章,耳中听到的是新从内地涌来的筑墙大军的欢呼声,眼里看到的是为做手脚架而伐倒的森林,一座座石山被敲成了城砖,在各个圣地还能听到虔诚的人们祈求工程竣工的歌声。这一切都缓和了他们焦急的心情。在家乡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他们变得更加健壮。修筑长城的人享有的声誉,人们听他们讲述修长城时的虔诚敬意,沉默的普通老百姓对长城终将完工的信心,这一切又绷紧了他们的心弦。他们像永远怀着希望的孩子一样辞别了家乡,再为民族大业尽力的欲望变得无法抑制。他们还没到时间就从家里出来,半个村子的人一直把他们送出好远好远。每条路上都能看见一队队人,一面面角旗,一面面彩旗,他们从未发现,自己的国家这么辽阔,这么富裕,这么美丽,这么可爱。每个农人都是兄弟,要为他们筑起一道屏障,为此他将用他的一切感激一辈子。多么协调!多么一致!胸贴着胸,一种民间轮舞,血液不再被禁锢在可怜的体内循环之中,而是在无边无际的中国甜蜜地往复流淌。

  通过这些分段修筑的方法就变得容易理解了,不过它大概还有种种其它原因。我在这个问题上停留了这么长时间并不奇怪,它是整个长城工程的核心问题,它暂时好像不那么重要。我要介绍那个时代的思想和经历,并让人们理解它们,而我无法深入探究的恰恰是这个问题。

  人们大概首先得告诉自己,那时取得了许多成就,它们仅略略逊色于巴别塔的建造,然而在虔诚方面,它们简直就是那项建筑的对立面,至少按照人的打算是这样。我之所以提起这些,是因为在长城工程开始时,有位学者写了本书,十分详细地进行了比较。他在书中试图证明,巴别塔的建造未达目的绝不是由于众人所说的那些原因,或者说,至少首要原因不在众所周知的原因之列。他不仅写文章和报道进行证明,而且还想亲自去实地调查,同时他认为,那项工程失败于根基不牢,而且肯定是失败于根基不牢。然而在这方面我们这个时代远远超过了那个早已逝去的时代。如今几乎每个受过教育的人都是专业泥瓦匠人,在地基问题上都不含糊。可这位学者根本没有论及这些,他声称,长城在人类历史上将第一次为新的巴别塔打下坚实的基础。也就是说,先筑长城后造塔。这本书当时人手一册,不过说实话,直到今天我还没完全弄明白,他怎么想象出了这座塔。长城并没构成一个圆,而是只构成四分之一或半个圆,难道它能作为一座塔的基础?这只能算作智力方面的平庸。然而作为一种实实在在存在的长城,付出无数艰辛和生命的结果,它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何在这部著作里要描绘那座塔的规划,虽然是朦胧模糊的规划,为何要为在这项新的大业中如何统一协调民族的力量提出种种具体建议呢?

  这本书仅仅是一个例子,当时人们的脑子里极为混乱,也许这恰恰是因为许多人力图尽量聚向一个目标。人的天性从其根本上来说是轻浮的,犹如飞扬的尘土的天性,它不受任何束缚。如果受到束缚,那它马上就开始疯狂地摇撼束缚它的东西,将围墙、锁链连同自己统统晃得飞向四面八方。

  在确定分段修筑时,领导阶层可能并非没有重视与修筑长城截然相反的考虑。我们--在这里恐怕我是以很多人的名义这样说,其实我们是在抄写诏书时才互相认识的,而且我们发现,如果没有最高领导集团,无论是我们的书本知识,还是我们的见识,都不足以应付我们在这伟大的整体中担负的那点小小的职责。在领导集团的密室里--它位于何处以及里面坐着谁,我问过的人谁也不知道,现在仍不知道。大概人的所有想法和愿望都在那间密室里盘旋,而人的所有目标和愿望都在反向盘旋。透过窗户,神界的余辉洒落在领导集团描绘各种规划的手上。

  全线同时修筑面临着许多困难,领导集团就是真想克服也无力克服,这种说法有主见的观察者是不会接受的。这么一来就有了这样的推断,即领导集团故意实行分段修筑。然而分段修筑仅仅是一种权宜之计,是不合适的。于是就有了这种推断:领导集团要的就是不合适。--奇特的推断!毫无疑问,即使从另一方面看它也有一些自身的合理性。今天说这些大概毫无危险了。当时有许多人暗暗遵循着一条准则,甚至连最杰出的人也不例外,这就是设法尽全力去理解领导集团的指令,不过只能达到某种界限,随后就得停止思考。一个十分理智的准则,它在后来经常提起的一个比喻中又得到了进一步的阐释:并非因为可能会危及于你,才让你停止思考,不能完全肯定就会危及于你。在这里简直就既不能说会危及,也不能说不会危及。你的命运将与春天的河流一样。它水位上升,更加势壮威大,在其漫长的河岸边更加接近陆地,保持着自己的本性直到汇入大海,它与大海更加相像,更受大海的欢迎。--对领导集团的指令的思考就到此为止。--然而那条河后来漫出了自己的堤岸,没了轮廓和体形,放慢了向下游流淌的速度,企图违背自己的使命,在内陆形成一个个小海,它毁掉了农田草地,但却无法长久保持这种扩展的势头,只好又汇入自己的河道,到了炎热的季节甚至悲惨地涸干。--对领导集团的指令可别思考到这种程度。

  这个比喻用在修筑长城期间大概特别恰当,但对我现在的报导的影响至少是十分有限。我的调查只是一种历史调查。已经消散的雷雨云不会再喷射闪电,因此我可以去寻找一种对分段修筑的解释,它要比人们当时所满足的解释更进一步。我的思维能力给我划定的范围可是够窄的,但能纵横驰骋的区域却无边无际。

  长城该用来防御谁?防御北方诸族。我来自中国东南部。没有一个北方民族能对我们构成威胁。关于他们我们都是在古人写的书中读到的,他们出于本性犯下的暴行害得我们的在宁静的亭子里长吁短叹。在艺术家们一幅幅写实画里,我们看到了那些该罚入地狱的面孔,咧开的嘴巴,插着尖牙利齿的下巴,闭拢的眼睛,似乎特别眼馋将被嘴巴咬碎嚼烂的猎物。如果小孩子调皮捣蛋,只要把这些画拿给他们一看,他们就会哭着扑过来搂住我们的脖子。关于这些北方国家,我们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我们从未见过他们,呆在自己的村子里,我们永远也见不到他们,即使他们跨上烈马笔直朝我们奔来,--国土太大了,他们到不了我们这里,他们将永远留在空中。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离开家乡,离开这条河这些桥,离开父母,离开啼哭的妻子和急待教诲的孩子,前往遥远的城市求学,我们为何还要想着北方的长城?为什么?去问问领导集团。他们了解我们。总在考虑忧心的大事的领导集团知道我们的事,清楚我们这小小的手艺,他们知道我们全坐在低矮的棚屋里,傍晚父亲当着家人做的祈祷他们或许满意,或许不满意。如果允许我这样想领导集团的话,那我就得说,按照我的观点,这个领导集团早就存在,但却不碰头,大概是受凌晨一个美梦的刺激,朝臣们急急忙忙召开了一次会议,急急忙忙作出决定,到晚上就叫人击鼓将百姓从床上召集起来解释种种决定,尽管那无非就是为了办一次祭神灯会,那神昨天曾向这些先生显示过吉兆,可到第二天街灯刚刚熄灭,他们就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被痛打了一顿。其实这个领导集团可能一直存在着,修筑长城的决定也一样。无辜的皇上以为是他下诏修筑的长城。我们修过长城的人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我们沉默着。

  从修筑长城一直到今天,我几乎一直单攻比较世界史--有些问题只有这种方法才能在一定程度上触到它们的神经--我在研究中发现,我们中国人对某些民众和国家的机构无比清楚,而对其它机构又无比模糊。探寻这些原因,尤其是探寻后一现象曾一直吸引着我,如今也一直吸引着我,而这些问题就涉及到长城的修筑。

  至少皇室就属于我们最不清楚的机构之一。当然在北京,或者说在宫庭侍臣中,对它还清楚一点,虽然这种清楚虚假大于真实。就连高等学府的国家法教师和历史教师也装作对这些事了如指掌,装作能将了解的情况介绍给大学生。学校的等级越低,对自己的知识当然就越不疑心,而浅薄的教育则围着少数几个数百年一成不变的定理掀起扑天盖地的巨浪,它们虽然不失为永恒的真理,但在这种云天雾海中恐怕永远也分辨不出来。

  不过根据我的看法,关于皇室的问题该去问问百姓,因为百姓是皇室最终的支柱。当然在这里我又是只能说说我的故乡。除了各位农神以及全年对他们丰富多彩、非常出色的祭祀活动,我们脑子里装的只有皇上,但不是当朝皇上。其实,如果我们了解当朝皇上,或是知道他某些具体的情况,我们脑子里就会装着他。当然我们总想得知这方面的什么事,这是我们仅有的好奇心,然而说起来是那么离奇,要了解到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在游历众多的朝圣者那里了解不到,从远远近近的村子里了解不到,在不仅在我们的小河里行过船、而且闯过大江大河的船夫那里也了解不到。虽然听到的很多,但从中什么也推断不出。

  我们国家如此辽阔,哪个童话也出不了它的国境,上天也才刚刚罩住了它……北京仅仅是一个点儿,而皇宫仅仅是一个小点儿。然而皇帝却反而大得充满这世界的每一层。可当今皇上和我们一样也是人,他像我们一样也要躺在一张床上,那床虽然量时绰绰有余,但可能还是又短又窄。和我们一样,他有时也伸伸胳膊展展腿,十分困倦时就用他那细嫩的嘴打打呵欠。可这些我们怎么会知道,在几千里之外的南方,我们几乎处在西藏高原的边缘。另外,就算每个消息都能传到我们这里,那也到得极晚极晚,早就过时了。皇上周围簇拥着大批显赫却难以看透的朝臣--臣仆和朋友的衣服里面是恶毒和敌意,他们是帝制的平衡体,他们总想用毒箭把皇帝射下称盘。帝制是不朽的,但各个皇帝却会跌倒垮台,即使整个王朝最终也会倒在地上,咕噜一声便断了气。关于这些争斗和苦楚百姓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就像迟到的外地人,站在人头攒动的小巷的巷尾,静静地吃着带来的干粮,而前面远处的集市广场中央,正在行刑处决他们的主人。有那么一个传说,它清楚地反映出了这种关系。皇上,故事就是这么讲的,给你,给你个人,给你这可怜的臣仆,给你这在皇上的圣光前逃之夭夭的影子,皇帝临终前躺在床上偏偏给你下了一道诏。他让传诏人跪在床边,对着他的耳朵低声下了诏。他非常重视这道诏,所以又让传诏人对着他的耳朵重复了一遍。他点了点头表示重复的诏毫无差错。当着所有目睹皇上驾崩的人--一切障碍均被摧毁,在高大宽阔的露天台阶上,站着一圈圈帝国的大人物--当着这所有人的面,皇上把传诏人打发走了。传诏人马上动身。他身强体壮,不知疲倦,一会儿伸出这只胳膊,一会儿伸出那只胳膊,在人群中奋力给自己开路。遇到抵抗时,他就指指胸前,那里有太阳的标记,因而他比任何人都更容易往前走。可拥在一起的人是那么多,他们的住地一眼望不到头。如果面前展现出一片空旷的原野,那他就会疾步如飞,你大概很快就会听到他的拳头擂你的门。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他的汗水会付诸东流。他依旧还在内宫的房间内拼命挤着,他将永远也挤不出来。即使他能挤出来,那也没用,他还得奋力挤下台阶。即使挤下台阶,也还没用,还须穿过好几处院落,穿过院落之后又是一座圈起来的宫殿,又是台阶和院落,又是一座宫殿,如此下去得要几千年。当他终于冲出最外面那道宫门时--然而这种事永远永远也不会发生,京城才出现在他面前,这世界的中心处处塞满了高处落下的沉积物。谁也别想从这里挤出,带着遗诏也不行。--然而每当黄昏降临时,你就坐在窗边梦想着那道遗诏。

  我们的百姓就是这样看皇上,既那样失望,又是那样满怀希望。他们不知道谁是当朝皇帝,甚至对朝名也心存疑问。学校里依照顺序学着许多这类东西,然而人们在这方面普遍感到疑惑,因而连最好的学生也只能跟着疑惑。早已驾崩的皇上在我们这些村子里正在登基,只在歌中还能听到的那位皇上不久前还颁布了一道诏书,由和尚在祭坛前宣读了它。最古老的历史战役现在才打起来,邻居满脸通红冲进你家送来这个消息。后宫的女人被奢养在锦垫绣枕之中,狡猾的侍从使她们疏远了高尚的品德,权欲膨胀,贪得无厌,恣意行乐,一再重新犯下一桩桩罪行。时间过得越久,一切色彩就越是艳丽得可怕。有一次全村人在悲号中得知,几千年前曾有一个皇后大口大口饮过自己丈夫的血。

  百姓就是这样对待过去的君主,但又将当朝君主混进死人堆里。有一次,那是某一代的某一次,一个正在省内巡视的皇室官员偶然来到我们村子,他以当朝皇上的名义提了某些要求,核查了税单,听了学校的课,向和尚询问了我们的所作所为,在上轿之前,他对被驱赶过来的村民长篇大论地训诫了一番,将一切又总结了一遍,这时大家的脸上都掠过一阵微笑,你瞟我一眼,我又瞄他一下,接着都低下头看着孩子,免得让那位官员注意自己。怎么回事,大家暗想,他讲死人就跟讲活人一样,可这位皇上早已驾崩,这个朝代也早已覆亡,官员先生是在拿我们开心吧,不过我们装作并未觉察,以免伤了他的面子。可人们只能真正服从当朝君主,因为其它一切都是罪孽。在匆匆离去的官轿后面,某个被从已经坍塌的骨灰坛中搀起的人一跺脚变成了这个村子的主人。

  同样,我们这里的人通常很少与朝政的变更和当代的战争有什么关联。我还记得少年时代的一件事。一个邻省,虽是邻省但相距却十分遥远,暴发了一场暴动。暴动的原因我想不起来了,而且它们也不重要,那地方每天早晨都会产生暴动的理由。那地方的人情绪激动。有一天,一个游遍那个省的乞丐将一份暴动者的传单带到我父亲家里。当时正好逢节,我们家里宾客满堂。和尚坐在正中间仔细看着这份传单。突然大家哄然而笑,传单在你抢我夺中扯碎了,收受了不少东西的乞丐被一顿棍棒赶出了门,大家四散而去,赶着享受那美好的日子。为什么会这样?邻省的方言与我们的完全不同,这种差异也表现在书面语的某些形式上,对我们来说,这些形式带有古文的味道。和尚还没读完两页,大家都已经做出了判断。老掉牙的东西,早就听说了,早就没搁在心里了。尽管--我记得好像是这样--乞丐的话无可辩驳地证实了那种可怕的生活,可大家却笑着晃着脑袋,一个字也不想听了。我们这里的人就是如此乐意抹杀现在。

  如果能从这种现象中推断出,我们的心底根本没有皇上,那就离真实不远了。我得反复地说:也许再也没有比我们南方百姓更忠于皇上的百姓了,不过这种忠诚给皇上也带不来益处。虽然我们村口的小柱子上盘着神圣的龙,有史以来就正对着北京方向崇敬地喷吐着火热的气息,但村里的人觉得北京比来世还要陌生许多。难道真有那么个村子,那里房屋麟次栉比,布满田野,站在我们的小山上怎么看也看不到,房子之间昼夜都站着摩肩接踵的人,真有那么个村镇吗?对我们来说,想象这样一座城市的模样太难了,还不如就当北京和皇上是一回事,或许就是一片云,一片在太阳底下静静漫步在时间长河中的云。

  这些看法的结果就是一种比较自由、无羁无绊的生活,但绝不是不讲道德,我在旅途中几乎从未遇到过像我故乡那种纯真的道德。这是一种不受当今任何法律约束、只遵从由古代延续给我们的训示和告诫的生活。

  我得避免一概而论,我并不认为我们省上千个村子的情况都是这样,中国的五百个省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也许我可以根据我读过的有关这个题目的文字材料,根据我自己的观察--修筑长城期间人的资料尤为丰富,观察者借此机会可以探索几乎所有省份的人的心灵--根据这一切也许我可以说,各个地区关于皇上的主要看法显示出的基本特征与我家乡的总是一致的。我毫无将这种看法作为一种美德的意思。它主要是由统治集团造成的,在世界上最古老的帝国里,统治集团直到今天也没有能力或忽视了将帝制机构训练得如此清晰,以使其影响力能持续不断地直接到达帝国最远的边境。不过另一方面,百姓的想象力或猜测力欠缺也与此有关,帝制仅在北京是活生生的,只在北京才能让当代人感受到,百姓没有能力将它拉到自己这臣仆的胸前,他们的胸膛除了感受一下这种接触并在这种接触中消亡,再也别无所求。

  这种看法也许并不是一种美德。更为奇特的是,这种欠缺似乎正是我们民族最重要的凝聚剂之一,是的,如果允许表达得更大胆的话,那就是我们生活于其上的这片土地。在这里详细说明一种指责的理由并不是在震撼我们的心灵,而是在摇撼我们的双腿,这更加糟糕。因此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我暂时不想再搞下去了。

(周新建 译)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8

精华

4122

帖子

1万

积分

duke

为爱挥剑的流浪者

Rank: 10Rank: 10

牧场荣誉勋章

5#
 楼主| 发表于 2005-12-20 21:23 | 只看该作者

十一个儿子



  我有十一个儿子。

  第一个儿子丑陋不堪,但做事认真,头脑聪颖。尽管如此,我不大看重他,虽然我像爱其他儿子一样爱他。在我看来,他思维方式太简单,目不左右,也不眺望远方。他总跳不出他那狭隘的思维模式,换句话讲,他总是在那狭隘的思维圈子里绕来绕去。

  老二长相漂亮,身材修长,体格标准。他击剑的姿势令人心醉神迷。他也很聪明,而且经验还很丰富。他见多识广,因此就是对于家乡的一草一木、自然风光,他都显得比那些呆在家里、足不出户的人更为熟悉、更为亲切。然而这一优势肯定不仅仅、更谈不上主要归功于经常外出旅游,更多地是因为这孩子具有独一无二、别人无法模仿的本领,比如每个想模仿他那连续翻滚、炉火纯青的跳水动作的人都很欣赏他这一特点。模仿者最多走到跳板尽头,然后便勇气丧尽、兴趣全无,再也跳不下去,而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举一举双臂,表示抱歉。尽管如此,我与他的关系也并非毫无阴影、无可挑剔(对于这样的孩子我本应该感到满意)。他左眼略小于右眼,而且还老是眨巴着。当然这只是个小小的缺陷,这甚至使他的脸比没有它看起来更为帅气。比之于他非常孤僻的性格,再没有人责备那只小眨巴眼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却要这样做,当然并非这个身体上的缺陷令我感到痛苦,问题在于他精神上某种与此相应的小小的怪异、某种深入他血液的怪毒、某种使他身上那只有我才能看到的禀赋无法充分发挥的无能。但是另一方面,正是这点却使他成为我真正的儿子,因为他这个缺陷又是我们全家的缺陷,只是在他身上表现得非常明显而已。

  第三个儿子也很漂亮,但这却不是我所喜欢的那种漂亮,那是歌唱家的漂亮:弯弯的嘴唇、扑朔迷离的眼神,脑袋必需一块帷幕衬托才能显出其美,他胸脯挺得老高,双手频繁地举起来又放下,两条腿软弱无力、忸怩造作。另外他五音不全,只能迷惑一时而令行家全神贯注,转眼便又无声无息。尽管一般情况下我按耐不住想炫耀这个儿子,但我更喜欢将他深藏不露。他自己也无意抛头露面,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了解自己的缺陷,而是因为他清白无辜。他也深感与时代格格不入,虽然身为我家里的一员,但却属于另一个对他来讲永远失去了的家。他经常百无聊赖、无精打采,怎么也提不起神来。

  我的第四个儿子可能比其他几个为人更为随和。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时代产儿,人人都理解他。他站在公众场合的时候,人人都想给他点头致意。也许是这种普遍的赞许,使他的性格有点放荡不羁,行为无拘无束,言论随便、无所顾忌。他的某些话语人们百说不厌、津津乐道,但仅仅是某些,因为总的来说,他又失之于过分随便。他就像一个人,下跳动作优美动人,像燕子一样在天空中飞翔,最后却在荒漠之中可悲地了却残生。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这种思想使我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第五个儿子善良、可爱,凡是许诺的他就不折不扣地兑现。他微不足道,以致于人们站在他身边却感到孤独一人似的。可是他倒也赢得了一些声望。如果有人问我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则无言以对。也许清白无辜最能冲破世间万物的喧闹,脱颖而出,而他恰恰是清白无辜的,或许太无辜了。对每个人他都友好相待,或许太友好了。我承认,如果人们在我面前夸赞他,我会感到很不舒服。这说明,如果表扬像我儿子这样毫无疑问值得表扬的人,那么表扬也未免太容易了。

  我的第六个儿子看来比其他几个性情忧郁,至少第一印象如此。他整天垂头丧气,却又絮絮叨叨、废话连篇,因此,人们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待他才好。如果处于劣势,那么他就会陷入无尽的悲伤之中,无法解脱;处于优势时,他又喋喋不休,以此来保持这种优势。不过我并不否认他具有某种忘我的激情。天气晴朗时,他苦思冥想,犹入梦境。他并没有病--相反,他健康状况极佳--但有时,尤其在早晨,他感到阵阵眩晕,可是无需帮助,他也不会跌倒。这种现象可能是由于他身体发育情况引起的,就他的年龄而言,他个子太高了,这使他整体看来不很漂亮,尽管某些部位特别美,比如手和脚。另外,他的前额也不漂亮,皮肤和骨架都有些干瘪。

  与其他儿子相比,我更喜欢老七。人们不懂得去赞誉他,不理解他那与众不同的幽默感。我并没有过分夸他,我知道他微不足道。假若世界不是唯独犯了不赏识他的错误,那么它就仍然完美无缺。在家里,我不能没有这个孩子,他既带来不安,又带来对传统观念的敬畏,而且至少在我的感觉里,他把两者融合为一个无懈可击的整体,然而他自己却不大懂得怎样去利用这个整体。他虽然不会使未来的车轮转动起来,然而他的这一天赋却是如此令人鼓舞,如此充满希望,我希望他子孙满堂,代代相传。可惜这一愿望看来无法实现。他勇敢地面对周围的议论,表现出悠然自得,对此我虽能理解,但却不喜欢。他倒是怀着这种自我满足的心情独来独往,对姑娘不屑一顾,尽管如此,却从没有心情不愉快的时候。

  我的第八个儿子叫我头痛,但我说不出为什么。他像个生人似的看着我,而我却觉得自己身为其父,与他亲密无间、密不可分。岁月治愈了许多创伤,以前只要想到他,我都会不寒而栗。他走自己的路,断绝了与我的所有联系,而且,他头脑固执永不回头,身体矮小而健壮,肯定会闯遍所有他所喜欢的地方,(只是年轻时双腿很弱,但现在可能已经长好了。)我经常很想叫他回来,问问他究竟怎么啦,问问他为什么如此地疏远父亲,以及他到底想要什么。但是现在,他已发展成这个样子,这么多时间都已经过去,就只好这样了。我听说,他是我的儿子中唯一蓄着大胡子的人,这对于一个如此矮小的人当然并不美观。

  我第九个儿子风度翩翩,天生一双对女人甜甜蜜蜜的眼睛。有时甚至能把我迷住,虽然我知道,这不凡的风采用一块湿海绵就足可以抹去。但这小子的不寻常之处是他压根没有诱惑人的意图。一辈子仰卧在沙发上,目光盯着天花板,他会感到心满意足;或者,闭目养神更是美妙。每当进入这样的美妙境界时,他便话匣大开,而且,高雅不俗,用词简练,直观明了。不过话题仅限于狭小的范围,而他又不可避免地要越出这范围的限制,一旦超越,话语便空洞无味。但是,如果人们还有一线希望觉得能被他那睡意浓浓的目光注意到,就会示意他就此打住。

  我第十个儿子不诚实。我不想完全否认这一缺点,也不想完全承认。可以肯定,谁要是看见他带着超越他的年龄的威严神态走过来,看见他穿着礼服,纽扣总是扣得紧紧的,戴着一顶陈旧而过分仔细地擦洗过的黑礼帽,看见他面孔呆板微微凸出的下巴,眼皮沉甸甸地耷拉在眼睛上,有时伸出两个手指摸摸嘴唇--如果谁看见他这样,就一定会想,这是个极其伪善之徒。但是,让我们听听他怎样说话吧!他讲话明白易懂、措辞谨慎、言简意赅,回答问题尖刻而生动;他能够惊人、自然得体、愉快地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这种相融的本领往往能使人引颈抬头,洗耳恭听。许多人自以为聪明过人,又因此觉得他的外表令人恶心,但却为他的言辞所深深地吸引。然而现在又有一些人不去理会他的外表,但却觉得他的话语伪善不堪。我作为父亲不想在此取此舍彼。但我必须承认,第二类评论者比第一类评论者无论怎么讲更值得重视。

  我的第十一个儿子弱不禁风,恐怕在我的儿子中最为体弱。然而他的弱只是一种假象,因为有时候他表现得很坚强果断。不过,即使在这种时候他的体弱也是某种带有根本性的东西。这并不是令人羞愧的弱点,而只是某种在这个世界上表现为弱点的东西。难道像类似起飞状态这种事不算弱点吗?它可是一种摇曳不定、摆动不止的状态呀。我的儿子正是类似这样。这些特点当然不能令父亲高兴,它们显而易见是企图毁掉这个家。有时,他看着我好像要对我说:"我要带上你,父亲。"然后我想:"你是我最不相信的一个人。"他的目光好像又说:"那么我权且当你最不相信的人吧。"

  这就是那十一个儿子。

(温仁百 译)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8

精华

4122

帖子

1万

积分

duke

为爱挥剑的流浪者

Rank: 10Rank: 10

牧场荣誉勋章

6#
 楼主| 发表于 2005-12-21 12:38 | 只看该作者

单身汉的不幸

     

  老人努力不失身份,要求录用,然而他依旧是个单身汉,真有些糟糕。他病了,愿意有人和他一起过夜,一连好几天他从床角上看着这空荡荡的房间,他总是将来访的人送到大门外,除了房东太太外,从来没有人急着匆匆上楼找他,他的房间仅有一个边门,通向另外的人家。他端着晚餐回家,不得不看着那些陌生的小孩,偶尔说说:"我没有。"他的外表和举止使人觉得他在追怀年青时代一两个单身汉的往事。事实上,他今天和以后也只能这样自个儿生活,以他的身子和名副其实的头,自然也包括额头,以便用手敲额。如此而已。

(陆增荣 译)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8

精华

4122

帖子

1万

积分

duke

为爱挥剑的流浪者

Rank: 10Rank: 10

牧场荣誉勋章

7#
 楼主| 发表于 2005-12-21 12:39 | 只看该作者

决 定

  

  为了解脱痛苦,必须消除紧张,作放松活动。我决定挣扎着离开安乐椅,围着桌子跑步,活动着头部和脖子,注视着炉火,让眼睛周围的肌肉绷紧。我违心地做着这一切。倘若A要到来,我极其热情地向他招呼;我友好地容忍B在我房间里;我不顾劳累和痛苦,C唠叨什么,我都长叹着接受。

  尽管这样,由于出现一些不可避免的错误,每个错误都可能使得整个事情卡壳,无论大小事情都要卡壳,于是我不得不在圈子里退着走。

  因此,当糟糕的人有所表现时,最好的办法是容忍一切,他们觉得可以继续表演,就引导他们作进一步的表演。然后给以白眼,这样作不会感到后悔。总之凡是生活中的鬼怪,要把它捏扁,也就是说,要增加生活中的安静,除安静以外,别的,不要让它产生。

  这种情况下最有特点的一个动作是用小指在眉毛上画上一道。

(陆增荣 译)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8

精华

4122

帖子

1万

积分

duke

为爱挥剑的流浪者

Rank: 10Rank: 10

牧场荣誉勋章

8#
 楼主| 发表于 2005-12-21 12:41 | 只看该作者

流放岛上一幕



  "这是一架奇特的机器,"军官用带有几分赞赏的目光看着那架自己十分熟悉的机器对科考旅行家说。看来旅行家只是出于礼貌才接受了营地司令官的邀请,来观看对一个因不服从上级、侮辱上级而被判处死刑的士兵执行处决的。整个流放地上对这次处决似乎也没有多大兴趣。反正,在这个四面被光秃秃的山岗隔绝、遍地黄沙、深深的小山坳里,除了旅行家和军官之外就只有这个犯人和一名士兵了。犯人长了一张阔大的嘴巴,头发纷乱、面孔不洁、表情麻木。士兵手里拽着一根沉重的铁链,其下分出几条细点的链子,分别捆在犯人的脚腕、手腕和脖子上,这些小铁链之间又有铁链相连。犯人看起来像只奴性十足的狗,叫人以为可以放开让他在周围山岗上随意乱跑,而临刑前只要打个口哨他就会转回来似的。

  旅行家对这架机器兴趣不大,在军官忙着做最后的检查时,他有点漠不关心地在犯人身后踱来踱去;军官一会儿钻到深深埋入地下的机器的底部,一会又攀着梯子去检查上边的部件。这些本来都是可以让机工干的活,可这位军官,不管他是这架机器的忠实崇拜者也好,还是由于其他原因这种工作无人可派也好,他却干得非常起劲。"现在一切就绪!"他终于喊道,从梯子上爬了下来。他疲惫不堪,张着大口呼吸,还把两条女人用的手绢塞在军服的领口里。"在赤道地区,这种制服实在是太厚了。"旅行家说,却没有像军官所期望的问问机器的事。"那是,"军官说,一边在一个准备好的水桶里洗着他那油污的双手,"可它代表着祖国,我们不想忘记祖国。--不过,现在请您看看这架机器,"他马上接着说,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指着机器。"到此为止,前边还离不了人去动手,往下都是机器自个儿干了。"旅行家点点头,跟在他的后面。为了留有余地,军官又说:"当然啦,故障还是会有的;虽说我今天不希望出现任何故障,毕竟要对之有所估计。机器要连续运转十二个钟头,就是出点故障,也是些小毛病,立马可以排除。"接着,他从一堆藤椅中抽出一只,递给旅行家,问道:"您坐下吗?"这位不好推辞,就坐了下来。他坐的地方是个坑缘,不经意地朝坑里看了一眼。坑不太深。挖出的土在一边堆成了一堵墙,另一边上就是这架机器。"我不清楚,"军官说,"司令官是不是已经给您解释过这架机器。"旅行家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手势,这可正中军官的下怀,因为这下他可以亲自做解说了。"这架机器,"军官握住他依着的连杆说:"是我们前任司令官发明的。一开始实验我就跟着他干,事无巨细,一直到机器搞成,我都参加了。当然了,这个发明的荣誉完全归于他一个人。您听说过我们的前任司令官吗?没有?那么,要是我说整个流放地的建立都是他的杰作,也并不为之过分。我们,他的这些朋友还在他在世时就相信整个流放地已经十分完美,他的继任者脑子里就是有一千套新构想,至少在他死后多年也别想对之有丝毫的改动。我们的预言果然应验了:新任司令员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可惜您没有见过前任司令官!--不过,"军官停了一下说,"我在这儿东扯西扯,却忘了说面前他的这架机器。您看见它有三个部分。随着时间的前进,各个部分都有了通俗的名称。底下的部分叫做'床',上边的部分叫'绘图员',而中间这个悬浮部件则叫'耙子'。""耙子?"旅行家问道,他并没有十分专心地听。阳光热辣辣地洒在这光秃秃的谷地上,人很难把精神集中起来。他觉得军官更加令人敬佩。虽然他身着可以参加阅兵式的军上装,肩上扛着沉甸甸的肩章,身上挂满了绦带,却神采飞扬地讲解着。而且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着一把螺丝刀这儿拧拧,那儿紧紧。那个士兵却和旅行家一样,显得心不在焉。他把锁犯人的铁链绕在自己手腕上,一只手支着枪杆,耷拉着脑袋,无所用心。对此,旅行家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军官讲的是法语,而法语当然是士兵和犯人都听不懂的。然而,让人奇怪的是犯人却竭力去听军官的解说。他双眼朦胧欲睡,目光却盯着军官,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现在,旅行家打断了军官的解说,他也像军官一样看着旅行家。

  "对,是叫'耙子',"军官回答道,"这个名称很恰当。上边安的针像耙齿一样,虽说只局限在一块地方动作,非常地巧妙,但整体上动起来跟'耙子'一样。不过,这您马上就会明白的,犯人就放在这儿这张'床'上。--我是想把机器先解说一遍,下边再开动机器让它自动进行。然后您就能更好地理解整个过程了。而且,'绘图员'里面有个齿轮磨损得很厉害,机器一转动,就'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你说话连自己都听不清楚;遗憾的是在这里很难弄到备用件。--好,我说了,这就是'床'。上边铺有一层棉絮,一会儿您就会知道它的用处。犯人脸朝下放到棉絮上,当然是赤身趴在上面了;这是捆犯人双手的皮带,这是捆脚的,这儿的是捆脖子的,这样就可以把犯人紧紧捆住。我刚才说过,犯人是趴在'床'上的,所以床头这儿有这么一小块毡团,很容易调节,让它正好塞进犯人的嘴里。这样就可以下让犯人叫喊,也免得他咬烂舌头。犯人当然不得不把这块毡团咬住,不然脖子就会给皮带勒断。""这是棉絮?"旅行家问着俯身去看。"是的,没错。"军官微笑着答道,"您自己摸摸。"他拉起旅行家的手顺"床"摸去。"这是一种特制的棉絮,所以看起来眼生。它的作用我下边还会说到。"这架机器已经多少引起了旅行家的兴趣。他一只手搭在眼睛上遮着阳光,顺着机器朝上看着。这是个庞然大物,"床"与"绘图员"大小相当,好像两只深色大箱子。"绘图员"装在"床"上方约两米高的地方;两者之间的四个角上撑着四根铜柱,在太阳光下褶褶发光。"耙子"连着一条钢带,悬在两个大箱子之间上下浮动。

  军官对旅行家方才的漠然态度几乎毫无觉察,似乎却注意到了他开始表现出来的兴趣,所以他停住解说,让旅行家有时间静心观察。犯人也学着旅行家的样子,由于无法将手搭在眼睛上面,只好眯起毫无遮蔽的双眼朝上望去。

  "那么说,犯人趴在了上面,"旅行家说着,在椅子上往后一靠,叉起了双腿。

  "对,"军官说着把帽子往后推了推,用手在发烫的脸上一摸,"现在请注意!'床'和'绘图员'上都装有电池,'床'本身需要电池,'绘图员'上的是供'耙子'用的。只等上面的人一捆好,'耙子'就启动了,幅度虽小,却以极快的动作上下左右同时抖动着。您在医院里也一定见过类似的机器,只不过我们这张'床'的全部动作都是准确地计算好的,因为它们必须与'耙子'的动作配合默契,处决的真正执行就交给了这个'耙子'。"

  "这个人是怎么判决的?"旅行家问。"这个您也不知道?"军官惊愕地反问道,又咬紧了嘴唇:"对不起,也许是我解说得不够条理,请您千万不要见怪。因为以往司令官习惯于自己做解说,可现任司令官却逃避这种光荣的义务。但他对像您这样一位高贵的客人,"--旅行家摇着双手表示不敢受此殊荣,可军官仍然坚持说--"对这样一位高贵的客人连我们判决的形式都一字不提,倒也是件新鲜事,这--"一句脏话到了嘴边,他却忍了回去,只是说:"这事没有通知我,这不能怪我。反正,只有我才能讲清楚我们的各种判决形式,因为我这儿有"--他拍拍胸前的口袋说--"老司令官亲笔绘的有关草图。"

  "司令官亲手绘的草图?"旅行家问道:"难道他是个全才?他是军人和法官,又是设计师、化学家和绘图员?""的确是这样,"军官目光凝视、面显沉思地点着头说。然后他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觉得还不够干净,不能就这样去掏图纸;于是走到水桶跟前,把双手再洗了一遍。这时他才拿出一个小皮夹子,说:"我们的判决不算太重。只是把犯人违反的戒条用这个'耙子'给他写到身上。比如说,要给这个犯人,"军官用手指着那个人,"写到身上的是:要尊敬你的长官!"

  旅行家朝犯人瞥了一眼;只见在军官指他的时候他垂着头,好像把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到耳朵上,要听出点什么。但他那张因双唇紧闭而鼓起来的嘴巴却不停地翕动,明显地暴露了他什么也听不懂。旅行家本来有许多东西要问,见他这样,就只问道:"他知道对自己的判决吗?""不知道,"军官回答说,正想往下继续解说,却给旅行家打断了:"他不知道对自己所做的判决?""不知道,"军官再次答道,接着顿了一顿,仿佛等待着旅行家对自己的问题做进一步的说明,然后说:"告诉他没有必要,他会亲身体验到的。"旅行家本不想再说什么,却感到犯人把目光投向了他,像在问他是否能赞同所描述的司法程序。于是抬起本已后仰的身子向前探了探,又问道:"他毕竟是判了刑的,这一点他总该知道吧?""也不知道,"军官说,并且对着旅行家微笑,似乎他现在期待着旅行家把他憋在肚子里的稀奇古怪问题再提一些出来。"不知道?"旅行家说着在额头上揩了一把,"就是说这个人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辩护顶不顶事了?""他根本就没有替自己辩护的机会,"军官说着把目光转向了一边,好像他是给自己说话,不想因为讲这些他自己觉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使对方难堪。"他肯定有过为自己辩护的机会的,"旅行家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8

精华

4122

帖子

1万

积分

duke

为爱挥剑的流浪者

Rank: 10Rank: 10

牧场荣誉勋章

9#
 楼主| 发表于 2005-12-21 12:42 | 只看该作者

军官看出他解说机器的事有被耽误的危险;于是,他走到旅行家面前,拉起他的胳膊,一只手指着犯人,犯人觉得众人都朝他看来,就把身子绷得笔直--士兵也拉紧了铁链--军官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在这块流放地上被任命为法官。虽然我还年轻。因为在以往任何惩罚事务中我一直给前任司令官当助手,对这架机器也最熟悉。我处事的原则是:罪责无可置疑。别的法庭是不可能奉行这条原则的,因为他们那里人多意见杂,而且上边还有更高一级的法庭。我们这里就不同了,或者说在前任司令官在世时不是这个样子。虽然新任司令官曾经露过干预我执法的意思,可直到今天为止,我却成功地抵制了他,而且往后我仍然办得到。--您大概想听我把这个案子讲清楚;和其他案子一样,也非常简单。有位上尉今天早晨报案说,这个配给他作勤务兵、睡在他门口的人值勤时睡着了。因为他的责任是,每个小时钟一响,就要站起来在上尉门口敬礼。这肯定不是什么繁重任务,但却是必要的,这是因为他既当警卫、又做勤务,从那一方面讲,都得时刻保持清醒。昨天晚上,上尉想查看一下他的勤务兵是不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钟敲两点时,他开门一看,发现这个人蜷成一团正在睡觉。上尉取来马鞭照脸就抽。这家伙不但不站起来向上尉求饶,反而抱住主人的双腿摇着他大嚷:'扔下鞭子,不然我咬死你。'这就是案情的经过。一个小时之前上尉找到我,我记录下他对案情的陈述,接着填上了判决词。随后,我命令给这个人锁上铁链。这一切手续非常之简单。要是我先把这个人传来审问,那可就乱套啦。他会撒谎。我要是拆穿他的谎话,下边他又会编出新的谎话来圆谎,如此下去,没完没了。现在我抓住他,叫他跑不掉。--现在都解释清楚了吧?不过时间不等人,该开始进行处决了,可我对这架机器的解说还没有搞完呢。"他再次把旅行家按到椅子上坐下,回到机器跟前又开始讲起来:"诚如所见,'耙子'与人体形状相配。这个'耙子'对着人的身躯,这两个对着双腿。这个小小的尖刀是留给头部的。您明白了吗?"他亲切地对着旅行家俯下身问,摆出一副准备做最详尽解说的架势。

  旅行家眉头紧皱,看着耙子。对司法程序的解说没能使他感到满意。不过他得承认,这里毕竟是流放地,采取非常措施在这里是必要的,这里的一切都得按军队上的一套办。不过,他对新任司令官寄有一丝希望。这位司令官虽说行动缓慢,却显然打算实行一套这位军官那狭隘的思想无法理解的新程序。出于这种考虑,旅行家问道:"司令官会来参加处决吗?""不一定,"军官回答说。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触动了他的痛处,脸上亲切的表情尽失形态,"正因为如此,我们得抓紧时间。虽然有违心愿,十分抱歉,我却不得不简单点解说了。不过,等明天机器重新擦洗干净之后--机器会弄得很脏,这是它唯一的缺陷--我可以给您补上细节上的解释。那么,现在只拣最重要的说。犯人摆在'床'上、'床'开始颤动时,'耙子'就朝着犯人的身体往下落。它会自动调节,让'靶子'上的针尖刚好触及皮肤;调节过程一完,这根钢绳立刻绷得笔直,就像根钢棍。下边正式开始了。没有经历过的人从外部是看不出各种刑罚之间的区别的。'耙子'工作起来外表上好像都一样。它颤动时刺破随之颤动的人体的皮肤。为了使每个人都能检查判决的执行情况,'耙子'是用玻璃做成的。当时为了把针刺安到'耙子'上,技术上还碰到了一些困难。可是,经过多次试验后,还是搞成了。我们没有让困难给吓住。现在谁都可以透过玻璃观察到字是怎么写到人的躯体上的。您愿意走过去点看看'耙子'上的针吗?"旅行家缓缓站起来,走过去弯下腰去看'耙子'。"您看,"军官说,"有两种针,排列形式各种各样,每支长针旁有一支短的。也就是说长针写字,短针向外喷水,把血冲掉,使字迹清楚地显现出来。冲出的血水经这儿的小槽沟进入这个主槽,再通过那个排水管流到坑里。"军官用手指仔细地沿血水流经的路线指了一遍。为了尽量显得逼真,他把双手伸到水管出口处做着接水的手势,这时候旅行家抬起脑袋,手向后摸着,想退回到椅子上去。令他大吃一惊的是,看到犯人也跟着他随着军官的邀请走过来,到近处观看'耙子'的配置。犯人把攥着铁链、昏昏欲睡的士兵往前拖了一点,也把身子俯在玻璃上。只见他张着狐疑不定的双眼正在追寻两位大人刚才在观察什么,却因为听不懂解释而一直莫明其妙。他躬着腰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一双眼睛不住地在玻璃上溜来溜去。旅行家想把他撵走,因为他的行为很可能是要受到惩罚的。但军官却一只手紧紧地挡住他,另一只手从土堆上抓了一个土块朝士兵扔去。士兵浑身一震,睁眼一看,见犯人如此胆大妄为,就扔下枪,脚下鞋跟往土里使劲踩稳,用力把犯人往后一拽,犯人一下子倒在地上。然后士兵低下头,看犯人套着铁链"铛啷、铛啷"地怎么挣扎着翻身。"把他拉起来,"军官吼着,因为他发觉旅行家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犯人身上去了。旅行家不由得把身子从"耙子"上俯过来,只不过是想弄清犯人怎么样了。"好好伺候他!"军官又是一声大吼。他绕过机器跑过来,亲自下手抓住犯人的腋窝底下,在士兵的帮助下--犯人的脚不时地滑溜--把他拖了起来。

  "现在我全明白了,"当军官回头再次向他走来时,旅行家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有讲呢,"军官抓住对方的胳膊朝上指着说:"'绘图员'里面有一个齿轮组,控制着'耙子'的动作,但它的排列依判决书的图样而异。我现在还沿用老司令官的图样。就在这儿,"--说着,从皮夹子里抽出几张纸来--"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把它交到您手里,这是我拥有的最可珍贵的东西。请您坐下,我就这么拿着让您在近处看,您肯定能把什么都看清楚的。"他举起第一张让看。旅行家本想说几句赞许的话,可他却看到满纸尽是像迷宫一样乱七八糟地交错在一起的线条,要找出个空白点都不容易。

  "您看吧,"军官说。"看不懂,"旅行家回道。"写得很清楚嘛!"军官说。"写得非常高明,"旅行家应付地说,"可我读不了。"

  "对了,"军官说,笑着把皮夹子放回衣袋里。"这可不是给小学生用的仿格本。得花很多功夫去读,像您这样的人肯定终究会读懂的。当然,这不能是简单地写上几个字;不是要一下子把人杀死,而通常要延续十二个小时;计算好了第六个小时是转折点。因此,一定得给真正的文字四周点缀上许许多多的花纹;文字本身只不过像个窄窄的腰带在身体上绕一周;身体其余部分都是留给装饰性图案的。您现在可以理解'耙子'和整个机器的运作了吧?--您瞧着!"他跳上梯子,把某个轮子转动了一下,朝下喊道:"注意,往边上让让!"说着,整个机器动起来了。要不是那个轮子"嘎、嘎"地响,那可就十分完满了。轮子发出的声音使军官感到意外,急得他对轮子挥起了拳头,然后抱歉地对旅行家摊了摊双手,很快从梯子上爬下来,从下边观察着机器的运行。还有点地方不大对头,这只有他能察觉出来。他又爬上去,两只手伸进绘图员里面去摸,随后,为了尽快地下来,他不用梯子,而是抱住一根铜柱溜回了地面。为了让对方在机器的轰隆声中听清自己的话,他对着旅行家的耳朵大声嚷道:"您明白整个过程吗?'耙子'开始写字啦;等犯人背上第一轮字写完,棉絮层就开始转动,缓缓地把犯人翻到另一侧,好让'耙子'能在新的地方写字。这时,因写字而刺破的部位被置于棉絮上,由于棉絮是特制的,可以立刻把血止住,准备好让'耙子'把写的字再加深。'耙子'边上的尖角在犯人的身体继续转动时就把伤口上粘着的棉絮撕下来甩进坑里,'靶子'又可以继续工作了。就这样,'耙子'在长达十二个小时里把字愈写愈深。头六个钟头里,犯人几乎跟往常一样活着,只是熬着疼痛。两个钟头之后取掉毡团,因为犯人再没有力气喊叫了。'床'头这儿这个电加热的钵子里盛着热米粥,只要犯人有那个雅兴,可以用舌头舔着吃。从来没有一个人放过这个机会的,我可是见得够多啦。只是在第六个钟头上犯人才失去了进餐的兴致。然后我就跪在这儿观察着这一幕。最后一口粥犯人很少咽下去,只是在嘴里倒来倒去,就吐到坑里去了。这时候我得赶紧缩下身子,不然的话,那一口脏物就会啐到我脸上。第六个钟头里犯人是多么安静哟!连最蠢的家伙这时也灵醒了。这个过程由眼睛四周开始,由此延散开来。看着这种景象,使人禁不住都想跟着躺到'耙子'底下去。往后就没有多少好看的了,犯人只不过是开始解读写上的字而已,嘴巴向前撅着,状似悉心倾听。

  "您也看到了,用眼睛辨认那些文字不是那么容易的;可我们'耙子'上的犯人要凭自己身上的创口进行解读,自然就更费劲了;他要花上六个钟头才能最终读懂。这时,'耙子'将他完全刺透,叉起来扔进坑,'扑哧'一声掉在血、水和棉絮里。至此,法庭处决完毕,然后我们,我和士兵,将他黄土一掩了事。"

  旅行家一直把耳朵朝着军官,双手插在衣兜里观察着机器的动作。犯人也在瞧着,却一窍不通。他身子微微下弯,紧紧盯住摆动着的针。这时,军官向士兵打了一个手势,士兵在犯人身后一刀划开他的衬衣和裤子,衣服当下就往下掉;犯人想抓住下落的衣服,把自己的光身子遮住,士兵却一把抓住他向上举起,抖掉了他身上的残衣破片。军官关上机器,于是,在这突然出现的寂静中犯人给摆在了'耙子'底下。解开了铁链,却捆上了皮带;起初犯人几乎觉得是一阵轻松。可接着'耙子'向下落了落,因为犯人是个瘦子。针尖碰着他时,全身皮肤一阵颤疏;士兵忙着绑他的右手时,他盲无目标地伸出了左手,可手伸出的方向正好是旅行家站着的地方。军官一直从旁边看着旅行家,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对这次处决的印象,因为他至少对这次处决做了一番粗略的解说。

  捆手腕的皮带断了;可能是士兵捆得过紧。军官得下手了,士兵把断了的皮带拿过来给他看。军官也向他走过去,回过头来对旅行家说:"这架机器零件很多,免不了这儿断了,那儿裂了;但却不能影响对它的总体看法。再说,马上可以换上新皮带;这回我要用铁链;当然,这样做右臂上振动时的柔性会受到些影响。"他一边安放铁链,一边又说:"如今用来保养机器的经费大大削减了。前任司令官主事时,有那么一笔维修机器的专用款子,我随时可以动用。那时这里有个仓库,里面各种零配件应有尽有。我承认,用这些东西时,像新任司令官所宣称的,我是有些大手大脚,我说的是从前,不是现在;可新司令官是在利用一切借口来诋毁原有的一套。如今,他亲自掌管机器用的那笔款子,而且,假如我派人去领新皮带,还得带着断了的皮带作证据,新皮带还要十天以后才能发下来,可拿到手的都是劣等货,用不了多久。这段时间里没有皮带怎么让机器动起来呢,这可就没人管了。"

  旅行家自忖:态度明朗地干涉别人的事务,总是不可取的。他既非流放地上的人员,也不是统管这块地方的国家的公民。要是他对这次处决指手划脚,甚或加以阻挠,人家会对他说:你是个外国人,一边悄着去。那他可就无言以对了,只能赶紧解释,说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是怎么啦,因为他旅行的目的只是想考察,决非要改动别国的司法规程等等。但这儿的事情实在叫人不忍撒手。司法程序的不公正、判决的不人道是明摆着的。谁也说不上这里关系到旅行家的什么个人利益,因为犯人与他素昧平生,既非他的同胞,也毫不乞求他的怜悯。旅行家持有上边官府的荐文,在这儿受到了礼仪周全的接待。至于说他应邀观看这次法庭处决,似乎是明显地在暗示他,要他对这个法庭程序谈谈自己的看法。这一点再明显不过了,特别是他听得清清楚楚,司令官不支持这种司法程序,而且可以说对这位军官怀有一种敌意。

  突然,他听到军官怒吼一声。军官好不容易刚刚把毡团塞进犯人嘴里,犯人忍不住一阵恶心,眼睛一闭,呕吐起来。军官急忙把犯人的头从毡团上提起,想把头按向土坑;可是晚了,脏物吐在机器上,向下流着。"都怪司令官!"军官喊着,气得抓住铜柱在摇,"把我的机器弄得脏得像个猪圈。"他举起发抖的双手给旅行家指着面前的狼藉场面。"哪一次我不是给司令官不停地解释上好几个钟头,希望他明白,行刑前一天不能再给犯人吃东西了,可宽厚的长官就是不听。犯人带来之前,司令官周围的女士们总是用糖果把他肚子塞得满满的。他一辈子都靠吃臭鱼烂虾过来的,现在呢,倒得吃糖果!这倒也无可厚非,我不愿说长道短,可三个月前我就打了报告,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发给新毡团呢?这块毡团上百人临死前衔在嘴里,上面什么东西没有?犯人怎么能够张口咬住它而不恶心呢?"

  犯人把头垂下,显得很平静,士兵忙着用犯人的衬衣拭擦机器。军官向旅行家走过来,这位似乎有某种预感,向后退了一步,可军官抓起他的手,把他拉到一边:"我想和您说几句掏心的话,"他说,"可以吗?""当然可以,"旅行家答道,垂下眼睛悉听。

  "您现在有幸观赏的这个法庭程序和处决过程,在我们这块流放地上再也没有人公开支持了。我是唯一的支持者,也是老司令官这份遗产的唯一继承者。把这一套再怎么扩大一下,这我已不敢奢望,维持现状已费尽了我全副精力。老司令官在世时,整个营地上都是他的追随者;老司令官使人信服的本事我也学到了一点;可他手中的权力,我却一点没有;正因为如此,那些追随者都不闪面了,他们人倒是不少,可没人敢承认。要是在今天这个行刑的日子里您走进茶馆,四处听听,您也许听到的尽是些模棱两可的话。这些人全是老司令官的追随者,但在眼下这位司令官的管辖下,在他持有现在这种观点的情况下,这些人对我毫无用处。现在我问您,就是因为这位司令官和那些影响着他的女士们,这样一项毕生杰作,"他指着机器,"就得完蛋吗?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吗?哪怕是个外国人,在我们岛上只呆几天,就可以袖手旁观吗?现在一点时间不敢耽搁,人家正在准备对我的司法权提出挑战;司令官的官邸里正在开会,却没有召我去参加;连您今天的来访也能证明整个事态;他们胆怯,就先把您这个外国人打发来了。--以往的处决场面多气魄呀!行刑前一天,整个山坳里人挤得满满的,都是来看热闹的;一大早,司令官和他的女士们就到啦;军号声响彻营地;我向司令官报告,一切准备就绪;出席的人--大官们都必须到场--排在机器的四周;这一堆藤椅就是那个时候的一点可怜的遗物。机器擦得锃亮;几乎每次处决我都得到新的备用零件。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观看的人一直挤到山岗那儿,全都立起了脚尖在看--犯人由司令官亲自摆到'耙子'下面。今天让一个普通士兵干的事,那时候是我这个大法官的工作,这使我感到光荣。现在处决开始了!没有一丝噪音干扰机器的工作。有些人不再注目观看了,而是闭着眼睛躺在沙地上;大家知道:正义得到了伸张。一片寂静中只有透过毡团传来犯人的呻吟声。如今机器已经无法弄得犯人大声呻吟,口里的毡团一堵,外面什么也听不到了。那时候写字的针滴出一种腐蚀性液体,现在也不让用了。好,终于到了第六个小时!不可能满足每个人在近处观看的要求。司令官英明地指示说要特别照顾儿童;而我却由于自己的身份可以一直呆在机器跟前;往往是蹲在那儿,两边一手抱着一个孩子。我们大家多么痴心于受刑人脸上那幸福的表情,我们又是如何挺着面孔接受这终于来临又正在消逝的正义之光的沐浴啊!那是什么年月哟,我的伙计!"军官显然忘记了他是跟谁说话;他拥抱了一下旅行家,把脑袋贴在了人家的肩膀上。旅行家茫然不知所措,不耐烦地越过军官的脑袋朝前看去。士兵搞完了清除工作,现在正把铁盒子里的米粥往电热钵里倒。犯人一看见粥,伸出舌头就舔,他似乎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士兵一再把他的嘴往一边推,可能是还不到该吃的时候。可士兵却把自己一双脏兮兮的手神进钵子,捧起热粥,当着犯人那贪婪的眼睛吃了起来,真是一点不顾体面。

  军官很快控制住自己。"我并不是要您同情我,"他说,"如今,要让别人相信那个年月的事是办不到的。再说,机器还工作着,起着它本身的作用。虽然孤零零地挺立在这个山坳里,它仍然显示着自己的作用。最后,尸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轻柔缓缓地落进坑里,尽管已不像当年有数百人像苍蝇那样簇拥在土坑四周。那时候我们不得不在土坑边装上一圈结实的栏杆,现在早拆掉了。"

  旅行家想避免与军官照面,就漫无目标地四下瞅着,军官以为他在观看山坳里的荒凉景象;所以军官抓住他的双手,移动身子,想追回他的目光,并且问道:"您明白事情的不光彩之处了?"

  可是旅行家没有应声。有那么一会儿军官也没有纠缠他;军官两腿叉开,双手插在腰上,两眼凝视着地面,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他向旅行家鼓励地笑着说:"昨天司令官向您发出邀请时,我就在旁边,听到他在邀请您。我了解这位司令官,马上就明白了他邀请您的居心。虽然他大权在握,完全可以采取措施制止我,可他还不敢,不过,他一定是想让我先领教一下您的,一位受欢迎的外国人的判断。他的小算盘打得很精;您到我们岛上才第二天,不了解前任司令官和他的思想路数,您思想上全是欧洲那一套,也许您总的来说是反对死刑的,特别反对这种用机器行刑的方式。再说,您也看见这次处决没有公众参加,用的又是一架有些破损的机器,显得多苍凉啊!--总之,(司令官这样设想)在这种情况下您不是很容易地就得出这一套程序是不可行的结论了吗?对这一切(我仍然按司令官的思路说)您是不会保持沉默的,因为您笃信你们那多次考验过的信念。当然啦,许多民族的奇风异俗您都见过,也懂得尊重它们,因之很可能不会像在你们国家那样为反对这种法律程序而大声疾呼。其实司令官也根本不需要这样,不经意地、只不过随随便便地丢上一句话就够了。只要表面上迎和了他的本意,符不符合您的信念根本无所谓。我敢肯定,他会十分巧妙地来套您的话。而且那些女士们会坐成一圈,竖着耳朵听;您大概会这么说:'我们国家的法庭程序是另外一个样子',或者'我们那儿在判决前先要对被告进行审问',或者'我们国家除了死刑还有其他刑罚',或者'我们那儿只是在中世纪时有过刑讯逼供'等等。这些话都是对的,在您看来很自然,都是既不触及我们的法庭程序,又不得罪人的话。可是司令官对这些话会做何反应呢?我想象得出:他,我们好心的司令官,立刻把椅子一推,大步步向阳台,我可以看见他的那些女士们一窝蜂跟着他涌出来,我都能听得见他的声音--女士们称之为雷鸣之声--好,现在他说话了:'一位受命审查世界各国法庭程序的伟大的欧洲学者刚才说我们这套沿用古老传统的执法程序是不人道的。遵照如此重要的人士的意见,我自然再也不能容忍这种程序的存在了。我命令,从今天起……'等等,等等。您想挡住他,说他说的这些话不是您讲的,您没说我的程序不人道,相反,以您睿智的眼力看来,这套程序是最为人道的、最符合人类尊严的,而且,您非常赏识这架机器--但是太晚了;您到不了阳台上,上面让女士们挤满了;您想引起人们的注意,您想大喊;可是,一只女人的手会掩住您的嘴--于是,我和司令官的杰作就完蛋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8

精华

4122

帖子

1万

积分

duke

为爱挥剑的流浪者

Rank: 10Rank: 10

牧场荣誉勋章

10#
 楼主| 发表于 2005-12-21 12:44 | 只看该作者
是不是军官听明白了呢?没有,他还没有听明白。他不停地摇着头,回头朝士兵和犯人匆匆扫了一眼,那两个吓了一跳,赶快停住不敢再吃,军官走到旅行家跟前,不看他的脸,而是瞅着他上衣上的什么地方说,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您不了解司令官;一定程序上可以说,您是他和我们大家--对不起,请原谅我这么说--都可以接受的人;您的影响,请相信我,怎么估计都不为过。听到让您一个人出席这次处决时,我确实是满心欢喜。司令官这种安排是想给我一个打击,但我却要使之对我有利。您不听别人的嘀嘀咕咕,不避鄙视的目光--这在参观的人多时总是难免的--,在毫无干扰的情况下听完了我的解说,参观了机器,现在就要观看处决过程了。您肯定已经做出了判断;假若还有什么地方不清楚,一看处决就全部一目了然了。现在我对您有个请求:

  帮我来对付司令官吧!"

  旅行家不让他说下去。"这我怎么可能呢?"他脱口喊道,"这根本不行。我帮不了您,也不会妨碍您。"

  "您能够的,"军官更加急切地重复说。"我有个计划,这个计划一定会成功。您以为您的影响有限,可我知道已经够了。我承认您的话不错,但为了能保留下这一套程序,即使您的影响真的有限,难道没有必要试一试吗?那就请听听我的计划。为了实现这个计划,最重要的是您今天在流放地上尽量不谈自己对这套程序的看法。如果没人直接问到您,千万不要说话;即使说,也要短,要含混;让人觉得您不喜欢谈这个问题,您心里烦,如果一定要让您公开讲的话,您会大发雷霆、骂起人来的。我不是要您撒谎,绝不是;只是要您应付两句,比如:'是的,我观看了处决的过程',或是'我听了全部解说'。就这些,不用多说。要流露出您的厌倦不满情绪,尽管司令官不高兴,理由也多的是。当然,司令官对这些会做出完全不同的理解并按自己的意思去解释。这正是我的计划的目的。明天司令官官邸里召开一次大型会议,由司令官主持,全体高级官员都参加。司令官当然已经学会了把这类会议搞得引人注目。盖了一座楼厅,上面总是坐满了观看的人。我不得不出席会议,但心里十分反感。不管怎么样,您肯定会接到邀请的;要是您今天照我的计划行事,那就会急切地请求您参加的。不过,假如您由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而未接到邀请,您就得要求他们请您;这么一来,保准您参加定了。到明天您和那些女士们坐在司令官的包厢里。他不时地抬头向上望望,确信您的确坐在那里。开始讨论的都是各种各样无关紧要、可笑的事情,不过是给听众做做样子而已--多是有关码头修建的事,除了码头还有啥事!--下来就提到了法庭程序的事。假如司令官不提,或不马上就提,那我就想办法把这个问题提出来。我站起来,报告说今天的处决已经执行。话不多,就报告这一句。虽然在这种场合报告这件事不合时宜,但我要这样做。司令官像往常一样,亲切地微笑着说声'谢谢',现在他已经按捺不住,立刻抓住了这个大好时机。'刚才,'就这样或是跟这也差不多地开始说话了,'报告了处决的事。对此我只想补充一句,就是有位伟大的学者正好也亲临了这次处决,对他这次使我们整个流放地感到无尚光荣的访问诸位均已知悉。连今天这次会议也因为他的出席而更加富有意义。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听听这位伟大的学者的意见,看看他对这种传统的处决方式以及处决前的法庭程序有什么看法呢?'此言一出,自然是掌声四起,众口称颂,嗓门最高的是我。司令官向您鞠了一躬,说道:'那我就代表大家请您宣示高见。'于是您走到包厢护栏跟前。请把双手放在大家看得见的地方,不然那些女士们会抓起您的手,用手指摩摩挲挲。现在终于到了您说话的时候了。不知道这一时刻到来之前我怎么耐得住。您演说时根本不必限制自己,实话实说,大肆喧嚷;身子俯在护栏上边。大声嚷,对着司令官大声嚷着说出您的看法。说出您的坚不可摧的看法。可是,或许您不愿意这么干,这不符合您的品性;你们国家里碰到这种情况人们的举止完全两样,也行,就这已经足够了,您根本用不着站起来,只说这么几句话,轻轻地说,只让您下面的官员刚好听见,这就够了;您根本不用自己去提什么参观处决的人不多啦,齿轮'嘎、嘎'地响啦,皮带崩断啦,毡困令人作呕啦等等,不用,其它一切都夸我。请相信,要是我的发言没有把他赶出大厅,也会迫使他跪下承认:老司令官啊,我服了您啦。--这就是我的计划;您愿意帮我实现这个计划吗?您当然愿意啦,还不至此,您非帮我不可。"于是军官抓住旅行家的两只胳膊,吐着粗气,盯住他的面孔。最后几句话他简直是在嚷,连士兵和犯人都回过头来看;虽然他们什么也听不懂,却停住不再吃粥,嚼着嘴里的东西,把目光投向旅行家。

  对旅行家来说,他的答复一开始就是明摆着的;他一生经历的够多了,在这里根本不会犹豫不决,他基本上是个诚实人,也无所畏惧。

  尽管如此,现在面对士兵和犯人,他却一时间犹豫了。终于他开口了,它不能不说话:"不行。"军官两眼眨了几眨,目光一直未离开他。"您愿意听我解释吗?"旅行家问道。军官一声不吭地点点头。"我不赞成这种程序,"旅行家这么说,"还在您向我说心里话之前--这种信赖当然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滥用--我已经考虑过我是不是有权干预这种程序,我的干预会不会有一丝成功的希望。我清楚办这种事得先向谁说:当然是找司令官啦。您使我对这一点更清楚了,却没有加强我的决心,相反,您的真诚信念虽不能动摇我的看法,却也使我感动。"

  军官仍是一言不发,转身朝着机器,握住一根铜柱,身子稍稍后仰,向上看着"绘图员",好像在查看是否一切正常。士兵和犯人看起来相互间像是已经熟了;犯人给士兵发了一个信号,尽管他全身捆得紧紧的,很难动作;士兵向他弯下身去;犯人悄悄对他说了几句话,他点头听着。

  旅行家走到军官跟前说:"您还不知道我打算怎么办。虽然我要向司令官谈我对这套程序的看法,但不是在会议上谈,而是俩人私下谈;我也不会在这儿久呆,让人家把我拉去参加什么会议;明天一早我就离开,或者至少要上船。"看起来军官并没有仔细听。"这么说,这套程序并没有使您信服,"他自言自语地说,微微一笑,好像老人在笑孩子的无知,而在微笑的背后才是他自己实实在在的深思。

  "那就该是时候啦,"他终于说道,突然看着旅行家,两眼明亮,蕴涵着某种恳求、某种希望参与的召唤。

  "该是什么时候啦?"旅行家不安地问道,但却未得到回答。

  "你自由啦,"军官操着犯人使用的语言对他说。犯人一开始不敢相信他的话。"现在,你自由啦,"军官说。犯人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生气。这是真的吗?会不会是军官的一时高兴呢?会不会是这位外国游客使他慈心发现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他满脸狐疑,不过也时间不长。管它呢,只要允许,他希望真的获得自由,他开始在"耙子"容许的范围内使劲地摇动起来。

  "你给我把皮带挣断啦,"军官喊着说。"别动!我们把皮带给你解开。"他给士兵打了个手势,两个人就动手解皮带。犯人不作声,却暗自在笑;一会儿把脸向左朝着军官,一会向右朝着士兵,也没在忘记朝旅行家看上一眼。

  "把他拖出来!"军官命令士兵说。因为上方有"耙子",这就得多加几分小心。犯人急不可待,结果背上给擦破了几处。可从这时起,军官就不大理睬犯人的事了。他走到旅行家跟前又掏出那个小皮夹子,在里面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要找的那张纸,拿给旅行家看。"您看看吧,"他说。"我看不懂纸上的这些东西。""您把这张纸仔细看看,"军官说着走到旅行家身旁,想和他一起读,看到这样不行,就把小手指抬得高高的,仿佛这张纸不能触动似的,顺着纸面一划,好让旅行家顺着手指划的方向往下读。旅行家也尽力去读,想从中看出点东西,至少可以让军官高兴高兴;可他也是无能为力。于是军官开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读标题,接着又连起来读。"写着'要公正!'"他说。"现在您可以读啦。"旅行家向纸面凑得很近,军官怕他碰着纸面,赶快把纸往远处挪了挪;虽然现在旅行家什么话也没有说,但非常清楚,他仍然是一点也看不懂。"写的是'要公正!'"军官再说了一遍。

  "也许是吧,"旅行家说,"我相信上边是这么写的。""那好,"军官说,至少一定程度上是满意了,然后拿着那张纸爬上梯子;他小心翼翼地在"绘图员"里把纸放好,然后显然是在对齿轮箱进行彻底调整;这是件很麻烦的事,要动的齿轮肯定很小;有时军官把整个脑袋都伸进"绘图员"里面,他得非常仔细地把齿轮箱检查一遍。

  旅行家站在下面,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干,脖子都僵了,眼睛给满天的太阳光刺得发痛。士兵与犯人一起忙乎着。犯人的衬衫和裤子刚才扔在坑里,士兵用刺刀给挑了上来,衬衫脏得不得了,犯人拿到水桶里洗着。一会儿,他把衬衫和裤子穿到身上,结果士兵和他俩人忍不住大声笑起来,因为衣服后边刚才都让刀子划成了两半。也许是犯人觉得自己有义务让士兵开开心,所以穿着他那破烂不堪的衣服在士兵面前转着圈,而士兵蹲在地上,乐得双手在膝盖上拍打着。但是,碍于面前有两位上等人,他们还是克制克制自己。

  军官在上边终于搞完了,他微笑着把各个部分扫视一番,这回把"绘图员"上一直开着的盖子也给扣上,走下梯子,先朝坑里一看,再看看犯人,满意地看到犯人已经把衣服拿了上来,然后走到水桶跟前去洗手。这才发现水脏得令人作呕,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他现在洗不成手了。最后,他把手插进了沙土里--这样做虽不能让他满意,但也只好凑合了--,随即站了起来,开始解军服钮扣。解着解着,原来插在衣领后面的两块女人用的手绢掉到了手里。"这是你的手绢,拿去吧,"他说着把手绢扔给了犯人。然后他又向旅行家解释说:"女士们的赠品。"

  尽管他在脱去军上装、随后一件件脱光身上衣服的时候明显地匆匆忙忙,但对每件衣服却非常珍惜,甚至特地用手指抚摸军装上的银色丝绦,抖了抖一条穗子,把它摆正。与这种一丝不苟的做法不大相称的是,他刚把一件衣服整好,虽然有些勉强,却是猛地一下扔进了土坑。剩下的最后一件东西就是短剑和短剑挂带。他从鞘中抽出短剑,把它弄断,然后抓起断片、剑鞘和皮带,统统扔进了坑里,他扔得很猛,坑底里发出了这些东西碰撞的声音。

  现在他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旅行家咬住嘴唇一声不吭。虽然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但他无权阻止军官的任何行动。如果说军官所眷恋的这套法庭程序确实已经到了该废除的时候--或许这是旅行家干预的结果,旅行家本人也觉得有义务这样做--那么,军官现在做的就没有一点不对;处在他的地位,旅行家也会这么做。起先士兵和犯人没弄清出了什么事,开始时连看都没有看。犯人非常高兴地收回了手绢,但也没能高兴多久,因为士兵一个突然而迅速的动作把手帕抢到了自己手里,塞在身后的皮带上;反过来犯人又想从士兵那儿再抢回来,但士兵却非常机警。所以,俩人半真半假地吵起来。直到军官一丝不挂地站在那儿时,才引起了他俩的注意。特别是犯人,他好像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重大变故。刚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现在要降临到军官身上了。也许会一发而不可收,很可能是这位外国旅行家下的命令,这真是报应。自己虽然只受了半截子刑,仇却要彻底地报。他裂开嘴巴无声地笑着,笑容挂在脸上,不肯退去。

  军官呢,已经转身走向机器。虽说大家都知道他很熟悉机器,可现在看见他怎么摆弄机器、机器又怎么服服帖帖,仍然叫人感到吃惊。他只是把手凑近"耙子"动了一下,"耙子"就上下起落了几下,直到把位置调得刚好容下他自己才停下来;他只在"床"边上抓了一下,"床"就抖动起来;毡团对着他的嘴,只见他实在是不想咬进嘴里,可也没有犹豫多久就认了,张口咬住了毡团。一切就绪,只有皮带吊在两边,显然没有使用的必要,军官根本不需要上绑。这时犯人发现皮带松着,以他看,不捆皮带处决手续就不够完善,于是向士兵使劲挥挥手,俩人跑过去给军官捆皮带。军官本来已经伸出一只脚去蹬启动"绘图员"的手柄;看到这两个跑过来,就把脚抽回来,让他俩给自己把皮带捆上。可是现在他够不着手柄了;不管是士兵还是犯人,谁都不知道手柄在什么地方,旅行家又是铁了心站着不动。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皮带刚一捆好,机器自己就动起来了;"床"颤抖着,针在皮肤上跳动,"耙子"一上一下地起落。旅行家已经盯着看了一会儿,却想起"绘图员"里有个齿轮是要响的;然而一切正常,连一点嗡嗡声都听不到。

  机器静静地工作着,静得叫人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旅行家朝士兵和犯人看了看。犯人显得比士兵更活跃,一切都让他感兴趣,一会儿弯下腰,一会儿直起身子,一直伸着食指给士兵指这指那。旅行家觉得很不舒服。他本来决心呆到这儿看到底,可看到这俩人的样子却受不了了。"你们回家去吧,"他说。士兵可能早就准备走了,可犯人觉得这一声命令简直是对他的惩罚。他合起双手哀求让他留在这儿,后来看到旅行家摇着头不肯让步,干脆就跪倒在地上。见命令这会儿不起作用,旅行家就要走过去把他俩赶走。突然他听到上面"绘图员"里面有响声,抬起头来向上望去。是不是那个齿轮又出故障了?但是,根本不是那回事。"绘图员"的盖子缓缓向上升起,最后完全打开。一个齿轮的齿露出来,渐渐升高,很快,整个齿轮暴露出来,仿佛是有一股巨大的神力把"绘图员"往一起挤压,弄得整个齿轮在里面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了;齿轮自己转动着跑到"绘图员"边上,往下掉去,直直地落到沙地上,停住不动了。可是上边又冒出来一个齿轮,后边跟着出现了许许多多、大大小小和大小难分的齿轮,一个个都跟第一个一样,滚动着掉到了沙土地上。他总以为这下"绘图员"这给掏空了吧,突然间又冒出来一堆,数量特多,跌落下去,在沙地上滚动几下就宁息了。这个场面使犯人完全忘记了旅行家的命令,齿轮使他狂喜不已,他总想接住一个,推推士兵,要他帮忙,可是他立刻吓得缩回了手,因为后边紧接着又是一个,反正刚开始时把他给吓退了。

  相反的是旅行家却心神不安;显然机器会变成一堆废铁;它那平静安宁的运转只是一种假象。他觉得这会儿应当照顾军官,因为他再也顾不了自己了。可是滚动着的齿轮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根本就忘了顾及机器的其余部分。然而现在,当最后一个齿轮从"绘图员"上滚落地下、他弯腰去看"耙子"时,他却看到一幕新的、更让人窝火的意外事。

  "耙子"不是在写,而只是向下戳;"床"不再翻动人体,而是抖动着把人体向上往针尖上推。旅行家想插手,可能的话,就把整个机器停下来,这毕竟不是军官所希望进行的那种动刑场面,这简直是形同凶杀!他刚伸出双手,却见"耙子"叉着军官那已经刺穿的躯体向上升起,往一边转去,而这种情况通常只有到了第十二个钟头才会出现。鲜血,纯纯的血在向外淌,流成了几百条小河,连水管也失去了作用。现在连最后一个动作也卡住了,军官的身体没有从长长的针上脱开,鲜血直流,悬在土坑上方而不落下。"耙子"要回复原位,却好像没有摆脱本身的负荷,就老是停在土坑上方。"过来帮帮!"旅行家向士兵和犯人喊道,自己先抓住军官的双脚。他想自己在这头把脚向下压,那两个应该在另一头抱住军官的头,想这样缓缓地把军官从针刺上卸下来。可那两位犹豫着不肯过来;犯人干脆背过身去;旅行家只得走过来强迫他俩到军官头部那儿去。这时候,他却极不愿意地看见了死者的脸。军官的面孔一如生前,看不到一丝死后应得的解脱;别人在机器里得到的,军官却没有得到;他双唇紧闭,眼睛圆睁,仍具生命的气息,目光平静而充满了信念,一根粗粗的铁刺穿透了他的额头。

  当旅行家后边跟着士兵和犯人走到流放地最早的房子跟前时,士兵指着其中一所说:"这就是茶馆。"

  这所房子底层是一间又低又深的窑洞式屋子,四壁和顶棚让烟熏得漆黑。整个门面朝着街道敞开着,流放地上除了司令官的宫殿式建筑以外,其他房子全都破烂不堪,这家茶馆也不例外,但它却给旅行家一种回顾历史的印象,他感到了历史的威力。他向前走了几步,在两位陪伴者的跟随下,穿过门前街上的空桌子,吸着屋子里面流出来的阴凉、潮湿而带有霉味的空气。"老头子就埋在这儿,"士兵说道,"牧师拒绝在公墓里给他一块地方。一段时间里定不下来,该把他埋在什么地方,最后才把他埋在了这儿。这事军官肯定没有向您透露过一个字,当然啦,因为他觉得这事让他丢尽了脸面。有几次他想在晚上把老头子从这儿挖出来,可每次都给人赶跑了。""墓在什么地方?"旅行家问,因为他不能相信士兵的话。士兵和犯人,俩人立刻一齐跑到他面前,胳膊一伸,指向墓地的所在。他们领着旅行家一直走到背墙跟前,那里的几张桌子旁都有人坐着。看来都是些码头工人,身强力壮,留着短短的大胡子。没有一个人穿外套,衬衣也是破破烂烂的,这是一群贫苦而倍受屈辱的人。旅行家走过时,有几个人站起身来。靠墙挤了挤,迎着他看。"是个外国人,"他们在旅行家四周互相低声说,"他要看坟墓。"他们把一张桌子推到一边,桌子底下确实有一块墓碑,一块普普通通的碑石,很矮,正好可以藏在桌子底下。上边的碑文字母很小,旅行家只好跪到地下才能看清。碑文是这样写的:"此处安息着老司令官。他的那些现在已不能附名的追随者为他修墓立碑。有预言道:若干年后,老司令官将会复活并从这所房子出发带领他的追随者收复这块流放地。保持信念,耐心等待!"读完碑文,旅行家站起来,发现汉子们围了他一圈微笑着,仿佛他们与旅行家一起读完了碑文,觉得碑文荒唐可笑,正期待着他亦有同感。旅行家装得视而不见,散给他们一些零钱,等桌子放回原地,就离开茶馆向码头走去。

  士兵与犯人在茶馆里碰到几个熟人,就给留了下来。但他们肯定是立刻摆脱了这些人,因为旅行家才走到通往小船那长长的石阶的半道上,他们就赶来了,大概他们想在最后一刻强求旅行家带走自己。旅行家正在和一位船主就送他上轮船的事讨价还价,这两个沿石阶直奔而下,一声不吭,因为他们不敢声张。等他们跑到底下时,旅行家已经上了小船,船家正好撑船离岸。他们本来可以跳上小船,可是旅行家从船板上拾起一根沉沉的、打着结的缆绳威赫着,使他们不敢尝试一跳。

(萧培生 译)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移动版|Archiver|芦笛

GMT+8, 2025-6-16 10:39

Powered by Discuz! X3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