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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向日葵 [打印本页]

作者: 守夜者    时间: 2007-5-12 20:56
标题: 向日葵
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支配着K的行动,他来到一间房子前,这对于K来说是一间完全陌生的房子,坐落在无人的荒郊,K就这么一推,就径直地走了进去,门是虚掩的。突然吹来一股风,打在K的脸上,然后,门啪地一声就被关上了。
    “多有趣,你说不是吗?”声音像是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你终于还是来了。”是一个很疲惫的声音,K依靠他的听觉依稀辨出那声音是从一个角落里发出来的,不过K似乎并没有对那个发声物体表现出过多的兴趣,而是定眼好好环视了这间屋子,虽然他知道现在他的目光所能够触及的几乎为零,因为这间屋子足够的昏黑,直到他进来十多分钟后,他才依稀辨出些东西,那个女人干咳了几声,才把K的目光吸引到她的身上来,这间屋子的上层地板上有一个洞,光线恰好透过那道口子打在女人的身上,或许上层的光是透过玻璃穿进来的,外面的阳光很是强烈,K所处的这一层却被封闭地透不出多少光。K刚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在太在意那个光线下的黑影,而这时候,K约摸看到的是一个神情同样疲倦的女人的脸,那张脸属于杂货店的老板娘,她正在认真地打着毛线,在和K说话的时候,头也没抬,或许只能够说,她刚才的声音不是向着K去的,而是向着这间屋子蔓延,所以她没有抬头的必要,因为那句话不是向着K去的。
    “你怎么在这,不用去经营你的小店么?”K说,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地看着那个女人。
    “你怎么还记得我开过小店,你不应该记得的啊,那时候你至多不过一岁,哎——那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你的母亲还抱着你来过我的小店,买了些竹篾,说是要做个背篓把你背起来。”老板娘还是头也不抬地说着。
     而在她说话的时候,K并没有太在意,而是借着这当儿,借助着从那缕光线所漫射出来的一点点可见度,打量着这间屋子的四面墙壁,他在看到墙上挂有东西后,甚至还走近了一步,认真地端详,就在他正对的那面墙上挂满了油画,是重复的,一张一张,一共有十二张那么多,K很认真地数过。“是梵高的《向日葵》呢。”这不过是些伪品罢了,而且一件比一件伪得拙劣。“你在说什么呀,别打断我的话,我说到哪了......”老板娘停顿了一下,“对了,我说到你小时候,你母亲抱着你来买过竹篾,后来小店的生意就日见衰败了,你就只有来过一次,我还在怀疑是不是你这个脸蛋好看的扫帚星把晦气带来呢?”说着说着,老板娘自乐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她笑了几声之后就又开始干咳了起来,手中的活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这时候楼上传来地板嘎嘎作响的声音,或许是老鼠在上面打斗的声音,老板娘微微地抬了抬头,却没有看K。这莫不是个奇怪的女人,K在心里暗想着。“你没事吧,我们都是这么熟的人了,你怎么能说我们是才见过一次面的生人呢,我昨天不是刚到你的杂货店打了三角的酱油么,还有你的店面不是好好的么,就在街对口拐角那一家,我昨天还说你的生意日见兴荣,再过个把年就能够再买块地皮,开家大的呢。”“你看你,又在拿我一老太婆子开玩笑,我开的那是竹篾店,又不是杂货店,哪来什么三角酱油。”老板娘顿了一下,突然严声厉色地说:“你是知道的,我的小店在十多年前就倒闭了的。”老板娘说完后似乎觉得自己失态了,就又温柔地补上一句,“你看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又显得很卑微,而她从K进来到现在都没抬起头看过他一眼,她还在扯些不着边际的话。
    “哼哼——”有另一团黑影在楼梯的嘎嘎踩踏声中向老板娘的方向移动,一个刚睡醒男人惺忪的声音,“你又在唠叨些啥啊,自打你住进来,这里就没安宁过,我可是个有事业的男人,整天忙着呢,你打扰到我了。”他在有事业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我在和K谈论有关庄园的事情呢。”“呵——K?继续编下去,你最近的说笑能力可是日见增长呵,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K他现在正趴在床上,病重得很,我们不正是要替他寻找到所有和庄园有关的人么,我们要是干好了,或许他会在临死之前大发慈悲,把庄园的三十分之一让给我们呢。”“你少白日做梦了,你见过他人么,不知道有多少人一生的追求就是能够见上他一眼。除了庄园里的人,再也没其他人见过他,而现在我们荣幸地替他寻找和庄园有关的人,或许能够见上他一面就是给我们最大的恩赐了。”自己莫不就是庄园的主人么?K听得一头雾水,而且,他们从未见过庄主,又怎么知道哪些是和庄园有关系的人呢,“庄园的主人刚出门过一段时间,又怎么可能会正躺在床上,病得就快要不省人世呢?”这时候,这个男人注意到K的存在,指着K问,“你莫不是说他就是尊贵的K吧?”那个男人阴笑了几声,“是的,他就是。”“我们可都是没见过他的,你又凭什么说他就是。”“凭我的直觉。”老板娘并不是很自信地对他说,“我们刚才正在讨论关于庄园的事呢,你就搅了进来,我都忘了说到哪了。”“呵,又是女人的直觉,K现在正躺在庄园里,等待我们去寻找和庄园有关的人呢,这你我可都是清楚着的。”“是的,我就是K,昨天才到老板娘那打过三角酱油呢,庄园主人也是过着平常人的生活的,我跟老板娘,跟街上的人,甚至是清洁工都熟得很呢,怎么说没有人见到过我呢。”K插了进来,那个男人用深沉的目光看着他,即使在这昏暗的屋子里,K同样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正火辣辣地灼烧着他。“哈哈......你看,我没说错吧,他不是K,那个可怜的女人只经营过竹篾店,而且早就因为生意萧条而倒闭了。”然后似乎很哀地看着老板娘,这时候,K进这件屋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能够更清晰地看出些东西。“可,可......”那个男人的咄咄逼人似乎让老板娘处境窘迫,“看来,看来我弄错了。他真的不是K。”老板娘同样很哀地看着那个男人,使劲地摇晃了两下她的头颅,嘎嘎的声音从他脖子骨头的接合处发出。“他不是K,那他又是谁呢?”
    那个男人转过身,目光接着K的目光,虽然K在躲着他的目光,不过他还是能够很快对上K的目光,十多秒后,他突然抱起了K,“你是M,难怪我觉得你的声音像是从我的记忆深处发出来的,我们可是从小一起打鸟挖蚯蚓长大的。”K对男人的行为表示疑惑,他又很认真地看了看那个男人的脸庞,那个男人看上去比K大了二十来岁,“我们怎么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那个男人似乎猜透了K的心思,说:“看来我是显老的了,哎——有事业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他还是在有事业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对了,你还是进过庄园的呢,是偷溜进去的,虽然没被庄主发现,可是被你父亲知道后,他还是把你毒打了一顿,是吊起来打的,打得皮开肉绽,一下一下地抽在你的身上,我只能够躲着看你被打,却无能为力。”“原来他就是你常提到的M啊,他是进过庄园的,难怪说起庄园来这么绘声绘色,老板娘的目光暗淡了下来。“可我从未见过你,我就是K,就是庄主,我又怎么会被父亲吊起来毒打呢。”“多么令人心寒哪,我们都是十多年没见过面的儿时玩伴了,你出去经商那么多年没回来过,我却是一时一刻都没忘过过你的啊,你是进过庄园的人,是令我们所有人敬佩的人,那个时候,我们只敢躲着远远的,从远处遥望那个庄园的。”说着说着,那个男人把K的手当成了手帕,重重地抹了一下眼中的泪,老板娘也在旁边无限悲哀地小声抽泣起来。“你或许可以去见见庄主,他就是一个要死的人了,他仆人传话说要见见所有跟庄园哪怕是只发生过一丁点关系的人,在我们这一伙人中,你跟庄园的关系算得上是最密的了,没准庄主会大发慈悲地在他临死前把他庄园的三十分之一让给你呢。”然后那个男人开始扯那些所谓的他们儿时的共同记忆,一边说,一边把K的手当成了免费的手帕,使劲地往眼睛擦,K的手上沾的满是从男人眼眶中溢出的浑浊液体,却是鲜绿色的,像是青虫身体中蠕动的汁液,黏稠得很,老板娘在旁边抽泣得更加厉害了,K在男人一遍遍的叙述中,开始怀疑最初出现在脑袋里的那个意识,他开始怀疑自己就是K这个事实,他觉得,自己就是M,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是K呢,自己怎么可能会是高贵的K呢,前面的这个男人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是自己儿时最好的玩伴,自己就是M,他开始为觉得自己是K这件事感到可耻。这时候,他头微微抬了一下,看到,墙壁上的画,只剩下五幅,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很认真地数了一遍,没错,就是五幅。
     这时候,他仿佛看到了五只青虫正蠕动着体内青绿色的液体在向日葵上爬动着,而这时候,所有的向日葵都低垂了下来,因为,黑夜到了。

     K以一个外出经商衣襟归乡的身份寄居在那个男人的家里,不对,他是M,而不是K,真正的那个K正怏怏地躺在庄园中,“医生说,他只可以活两个月。”仆人传完话后,那个男人就消失了,他说过,自己是一个有事业的男人。就在男人走后的时日,M整夜整夜地在床上辗转反侧,每当就要进入睡眠时,就会有一个意识告诉他,自己就要睡着了,然后他就醒了,眼睛像是安上了弹簧一样,再也无法闭上,只能够就这样生生地挨到天亮。
     “你可以去庄园了。”男人走了十多天后,老板娘对他说。
     那个夜晚,那个意识又不断地翻云覆雨,侵袭而来,自己就要睡着了,自己就要睡着了。可M像是被催眠了一般,外面电闪雷鸣都没能把他惊醒。
     “喝了它吧。”M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下过一场雨的空气,显得分外新鲜,床头摆放的是老板娘为他熬的粥,这些天,多亏了有老板娘的精心照料,M的精神才不至于崩溃。
     
      M走进庄园的时候,他发现,里面已经挤满了人,他一点一点地拨开人群,突然看到童年时的自己正在和自己最心爱的女仆童玩捉猫猫游戏,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视,使劲地摇晃了两下头颅,却看得更加的清晰,他一步一步向前挪近,想要告诉女仆童说,“他就躲在帘子后面窃笑呢。”正想要帮他把他一手拎出来。这时候,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只手,一只雪白的女人的手。
     “出去等着,正排号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这座由仆人构筑的城堡中,把他推出来的却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庄园的主人一天只能够会见一个人,这对他健康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她的声音像是从M的头顶上发出。M抬起头,是穿着白大褂的老板娘,或许不是,他所见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他开始越来越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先前发生的一切不正验证了这一点么?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老板娘还是头也没抬地认真地打着毛线,M推门进来的时候,她的声音如同最开始的那样,朝着屋子的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排在了医生宣判他死期的两个月后。”M有些丧气地说,“不过,不过......”他突然又有些振奋起来,“不过,还有更多更加不幸的人,多亏了您给的提醒。”
     “你觉得自己比他们幸运么?”
     “至少我觉得是这样。”
     “哈哈哈哈......”老板娘突然抬起头,对着天花板,声音刺耳而恐怖。
     
     “约摸过了一刻钟,他就出来了,愤愤地说,他就是一个要死的人了。他竟然说出对庄主如此不敬的话来。”老板娘老板娘自顾地打着毛线,偶尔会侧过耳,表示自己正在倾听M的说话。“像是庄主这样的身份的人,或许在死之前会更看重些身外的东西。”她还是头也没抬,“你或许用不着去庄园,你已经排在了他死期的后面了,倒是可以静静心。”
     “不过,不过,那里边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长得很像您。”M用试探性的语气问。
     “这倒是有趣。”她似乎有些自嘲地摇摇头笑了笑,“你可不要充第一人那样的傻瓜,要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不要干些不合适宜的事,庄园的事很复杂,不是你我所能够弄清的,不是你我所能够左右的,即使是你见到过的那个仆人,都是值得我们敬仰的。这一点你要知道。”老板娘很郑重地对他说。“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进了庄园,有一种感觉,很熟悉,像是走进了自己的内心。”“记住锋利的记忆棱角扎在你心头的那种痛感,你会喜欢上它的。”
     M第二日还是进了庄园,他看到,从K的卧寝中走出来的人,进去时手上提着的东西没了,一大群人围了上去,他谈笑风生地说:“不愧是庄园主人,面对死神竟能够如此从容,表现出了他该有的风范,他甚至还跟我讲了一个关于牧师的幽默笑话,说是.......”说完后,他又补了句:“说着说着,他自乐地笑了起来,这么短的一个笑话,他中间停下来了好多次。”说着,他也自乐地笑了起来。
    “他很聪明。”M在和老板娘讲述完这一天在庄园所经历的一切后,老板娘微笑地说。“不过,我想说的是,你会发现有些事情多做是无益的,有些甚至是徒劳的,你还是会知道你所需要知道的,就比如我,表面上只是成天打毛线而已,你可不要小看了它,它可是可以改变世界观的东西。冬天就是快要到来的了,再不打紧给自己织件过冬的衣服,西北风就是要吹来的了。”老板娘有些语重心长地说。
    “他呢?”M突然想起那个男人,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想到他,而之前,M的脑海中像是从未出现过属于他的记忆片段。
    “这不打紧,你是知道的,他是一个有事业的男人。”
    “或许他根本就不存在。”老板娘又补上了一句。“你该学的是,如何打打毛线。”
    M也开始为自己编织过冬的衣服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是活在过去的记忆中还是什么,他像是学过一样,很快就上手了。“你很聪明,做得很好。”她夸了句。“像是我这样,你就会明白很多东西,你应该学会沉思。”她又很郑重地说:“这可是可以改变世界观的东西。”
    尽管M不再往庄园跑,他的耳朵还是灌进了很多风言风语。过了医生给K在这个世界于那个世界所厘定的期限,从他房间里面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悲哀。
    “他随时都可能死,大家快一起去看看他吧。”出来的人这样说过后,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很快就否定了他,骄横地说:“不可以,这是为了他的健康着想。”
    “毕竟是人,话语中总是会自觉不自觉地透出些须的哀伤,不过他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没有多少人能够较好地保持晚节,这你我都是知道的。”
    “他像是走火入魔了,成天地谈他的丑恶,可我们根本就进不到庄园,他根本就不可能做什么错事。”
    “......”

    轮到M的时候,日期又向后边推延了十多天。K的病情时好时坏,“在坏的时候,他是不能够会见人的。”这是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说的。
    M一走进去,就径直地朝K卧寝里的一把华贵的椅子走去,那把椅子俨然只是一件摆设,M用手一偕,手上就沾满了尘土,庄园里的每一件东西每天都是要擦上好几遍的,地板也同样一尘不染,惟有这把椅子。
    M并没有在意,他有些懒散地坐在上面,右手托着上颚,目光有些呆滞。他好像每次都是这样,而且一呆就是好几刻钟,像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可他觉得很熟悉。
    一刻钟后,M抬起了头,似乎有人在。倚靠在床脊背上凝视着他正是那个男人,一张那个他儿时玩伴的脸,或许,他就是K,M似乎陷入了某种重复之中,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他觉得坐在这上面很舒服,目光还是有些许的呆滞。K躺在那,像是一具死尸,除了两个不断翻动着的眸子。
   “我如此的丑恶,你还来看我。”K停顿了一下,“你跟他们一样。”K又停顿了一下,他发现M并没有说话的欲望,还是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于是又继续说下去,“我做了那么多丑恶的事,前年我去稻田中的时候,无意踩倒了株稻穗,我是多么的丑恶啊,去年的夏天,我不小心地压死了只蚂蚁,这样活着的生命就这样被我残害了,我是多么的丑恶啊,就拿今年我还没病着的时候来说吧,我......”M听的时候,不时会侧过耳,表示自己正在认真听,却不发出任何声音,他觉得自己在某种意义上更加趋近于老板娘了,那个女人她真的是老板娘么?她到底是谁?K觉得M这种倾听的方式让他感觉很好,或许这正是自己所寻觅的。
    突然,M双手不安地动弹了起来,像是在比划些什么,这时候,他头脑清醒地意识到,他是在重复打毛线的动作,他正在从空气中拉出线来,光线中的浮尘也随带着拉了过来。他突然开口道:“你不觉得这是种重复的消耗么?你对每一个人都说同样的话吧,表面上你是在说话,实际上那只是种机械动作,你的大脑早就休息了。”M说话的时候,他的动作像是在穿线,织毛线中似乎没有这个动作,他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似乎在抓紧针,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同样捏在了一起,左手放在前面,眼睛正对着前方,像是在找准准心,突然,他的身体猛得向前倾了一下,他像是回忆起什么了,对了,他从前经常在这和女仆童玩拔王八游戏,他的头低了下来。
   “你很聪明。”这话,M似乎从哪里听到过。
   “他们看到的只是表面上的,看不到你的另一种存在,而实际上你就存活在他们之后,对着?这是你想要说的吧,就像是我,刚才所发生的事,你们都会觉得我是在干些愚蠢的事,你可不要小看了我所做的,它可是能够改变世界观的东西。”M头也没抬地说,手中的活并没有停下来,反而打得更勤奋了。
   “对,我总是在数落自己,在清点自己的罪恶,他们总是认为我是在说胡话,因为他们觉得,除了庄园里的人,没有其他人能够见着我。而他们所谓的和庄园所发生的关系是很微妙的。我一直想要在我死之前把我所犯下的一切罪过清洗掉,可不想要像无上的主那样钉在十字架上。”
   “你并不总是呆在庄园里的,那只是表面现象罢了。”
   “是的,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不一般,我躺在这里什么地方不能去?”K干笑了几声。“当然,除了你,其他人是看不到的,或许即便是看到了,也会很快忘却。”
   “继续说下去。”
   “你不是一般人,你见到我的时候,并没有像他们那样激动,我看得出来,他们大都心潮澎湃,对,心潮澎湃,或许是因为我现在已经是风烛残年了,而其他的一切都还存在,就是这种存在导致了他们心潮澎湃。而你的,是一潭死水,你是进过庄园的人,甚至还为此被你生父吊起来打过,你总是能看到背后的东西。”
   “不。”M将首先想到的第一个字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声音刺耳而陌生。
    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像是正在议论里面所发生的事。
   “我只是说,我只是说......”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我只是说,我怀疑医学,甚至怀疑人这个意象在这个世界的本位存在。”说完后,K长舒了口气。
    “可那些是什么?”M指着床头摆放的几本医学著作,大多是深奥的医学理论,单从封面就能够看出来。
    “这,这...... ”K说:“我只是不想躺在这等死。就像你所看的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有时候,明知道无益,还是会去做的。”
    “说些你喜欢的吧。”M长嘘了口气,坐回那把椅子,他刚抬头就看到墙上挂着的油画。“是梵高的《向日葵》呢。”M不自觉地说了出来,不过K似乎并没有听到。墙上一共有七幅,同样是伪得一张比一张拙劣,上面爬有七只青虫。他又自顾地打着毛线,像是又回忆起了什么。
    “一个漂亮的姑娘和我呆了整整一个上午呢,我们交谈地非常愉快,你应该没有看到吧,虽然庄园里的姑娘多得是,可如此貌美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着,你是知道的,在虏获女人欢心这方面我可以说是个老手了,可见着她,还是,我还是,脸还是红了,我还是......”K越说越兴奋,甚至猛得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失态了,就又虚弱地靠了回去。“不过知道也没什么了,我就是一个要死的人了。”
    M停下手中的活,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谈些别的吧。”
    K抬起头,望着前边的窗子,这样的姿势保持了很久。窗台上摆放了瓶装着人参的瓶子,显然,已经放在那儿很久了,人参的根须全都泡开了。
    “你看,我是多么的高尚啊,我全部的生命就单单倚着这人参了。”他长久地端详着那个瓶子。“现在你看,它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之际了,我也是快要......”他在风烛残年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说完后小声地抽泣起来,带着哭腔地说:“我一生就守着这东西了,它维系着我的生命,我就像是它一样,默默地无私地奉献着。”K说得很动情,双肩随之开始上下颤抖。
    M再次抬起头,他看着那七幅油画,一只青虫的身子爆开了,第二只,第三只......
    黏稠的青液迅速蔓延了整朵向日葵,金黄灿烂的画面瞬间变成了青绿色,只有剩下几抹黄色还在苟延残喘。
    向日葵全都高昂地抬起头,花朵全都舒张开,似乎为了能够更加好地接受阳光,而这时候,天已经大黑。
    M站了起来,径直地朝门口走去,K还在忘情地讲述与哭泣中。M走出K的卧寝之后,一群人围了上来,问他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他努了下嘴,说:“他死了。”
                                         2007.3
作者: mu    时间: 2007-5-12 21:05
又一个卡夫卡,这次是小说版的。
觉得这个写成戏剧更有力,既然对话这么多,K的忘情也能展示。
尤其当向日葵低垂的时候,可以营造出一种绝望的气氛。
作者: 怜悯心经    时间: 2007-5-13 09:47
不说什么了,我天性对这样的东西很迟钝,看不懂,也喜欢不起来。
作者: wmlfw    时间: 2007-5-13 13:09
原帖由 怜悯心经 于 2007-5-13 09:47 AM 发表
不说什么了,我天性对这样的东西很迟钝,看不懂,也喜欢不起来。

果然。那么十年后您会输给我的……
作者: nightele    时间: 2007-5-13 13:29
很不错的感染力。。。
作者: wmlfw    时间: 2007-5-13 13:30
原帖由 nightele 于 2007-5-13 01:29 PM 发表
很不错的感染力。。。

很强悍的离心力。。。
作者: 古越    时间: 2007-5-13 20:35
又一个有前途的孩子呀!!!咳……
作者: 寒鸦    时间: 2007-5-14 18:07
原帖由 牧场看守人 于 2007-5-12 09:05 PM 发表
又一个卡夫卡,这次是小说版的。
觉得这个写成戏剧更有力,既然对话这么多,K的忘情也能展示。
尤其当向日葵低垂的时候,可以营造出一种绝望的气氛。



小说没有什么不好啊!戏剧的提议也不错!!
作者: 古越    时间: 2007-5-14 19:33
哦!对哦对哦~~~可以尝试写成戏剧的闹~~~~
作者: 古越    时间: 2007-5-14 19:34
哦!对哦对哦~~~可以尝试写成戏剧的闹~~~~
作者: 守夜者    时间: 2007-5-15 21:11
原帖由 牧场看守人 于 2007-5-12 09:05 PM 发表
又一个卡夫卡,这次是小说版的。
觉得这个写成戏剧更有力,既然对话这么多,K的忘情也能展示。
尤其当向日葵低垂的时候,可以营造出一种绝望的气氛。


谢谢牧人先生的意见。这个意见很好哈,如果有机会我会尝试的。

我刚又发了篇小说上来了,那篇是我的新小说,不是很长,欢迎大家评论批评哈。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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