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笛外国文学论坛

标题: [原创]远逝的村庄 [打印本页]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18
标题: [原创]远逝的村庄
作品简介:清秋和海思是校园中一对恋人,清秋先毕业,在一个孤独的小镇上等了海思一年。一年后海思也毕业,一无所有的海思,两地分离的孤独的茫然无措的未来,让两个相爱的人最终痛苦的选择了分手。五年后,当清秋再次和海思联系的时候,曾经的怨恨都已经消失了,消失的还有曾经的爱恋。十年后,当清秋再次在网上见到海思的弟弟海星的时候,曾经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但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从此萧郎是路人。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20
标题: 第一章 偶遇海星
    
  2006年的第一夜,天上下着小雪。纷纷扬的雪花,飘洒在窗外。这样的雪花,我端起了一茶在放在唇边抿了一口,望了一眼窗外,万家的灯火为这冰天雪地的夜景增添了点点暖色。望了一眼在睡梦中都在露出笑脸的儿子。又匆匆地放下茶,坐在电脑前。编辑部那边昨天又来电话催着要稿子了。这是一篇关于言情题材的故事,已经成型了。
  写言情方面的题材我是比较熟练的,因为每个人的故事都是大同小异,不同的只是情节。故事终于结束了,当我再也写不下去的时候,我只有安排我的主人公悲伤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在真实的世界中,并没有那么多的人离开这个世界,离开的只是我们的视线。突然想了戴望舒,起了他的那首《烦忧》。就用那首诗来结束我这个故事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下面两句是什么呢?我想不起来了,很多年前曾经熟悉的诗句,现在却想不起来了。打开百度搜索,打开网页,戴望舒《烦忧》终于展现在眼前: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我默默地念着,曾经多么熟悉的诗句啊,岁月模糊了许多东西,忘却了,或是藏在心灵的更深处,藏得让人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一阵风,一阵雨,吹来又会透过那布满尘埃的窗户,重新将人唤醒。
  我轻轻地关闭了那个网页,正准备把另一个网页也关闭的时候,一个曾经熟悉的名字不小心跃入了我的眼帘。“海星”,这个两个字象怕被我漠视一样,小心地排在离“戴望舒”三个字不远的地方。我看了一眼目录上面的字《中国现当代诗人》。“海星”,在网上同名同姓的人真不小,我想。但是还是随手点击了一下。
  作者介绍上清楚地写着:“某某省作协会员,生于七十年代,现居于某某地。”我愣了一下,冬天的夜晚真冷,我的手在键盘上有些抖。下面是他的一张相片。是他,有多少年没有再见他了?十年,也许是十年了吧。相片上曾经的青涩和不羁已经褪去,更多了些刚毅和成熟。透过冰凉的屏幕,我在那张相片上寻找曾经熟悉的影子,但找到的更多的是陌生。
  在他的专栏中,我写下了留言:
  “海星:你记得我吗?没想到那么多年了,你还在诗歌的道路上行走,并走得很好。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祝你新年快乐!”我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清秋。
  我不知道这个网页,他会不会常打开,十年了,我没想到会在网上见到他。回首望着这满屋的灯光,想想那些遥远了的往事。海星,我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夜里,我连他的长相是怎样的都没有看清,他来看他哥哥,原本说好了去看电影,可是那天晚上没有电影,第二天清晨他就走了。第二次是我去他家玩,终于看清了他,一米七六的个子,清秀的脸庞。
  第二天晚上,当我再次打开他的专栏上的时候,他的回复已经写在上面了“清秋,还记得你,怎么会忘记呢?你还好吗?有空多联系!”下面写着他的QQ号码和电子邮箱的地址。
  轻轻地关上了网页,窗外的雪花还在飘舞,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
  我是通过海思认识海星的。当我写到这儿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笨拙的笔该怎样写下去。在我的小说里,我可以自由的按排我的主人公的爱和恨,相聚和别离。但是此刻我却不知道该怎样把自己的故事写下去。早已定型的开始和结局,太多的凌乱的情节,真实的生活是没有太多的高潮的,象池塘的水,随风摇晃,不动声色地度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我只能随着思绪继续用我笨拙的笔触,去描写曾经有过的欢乐和悲伤。
  我虽然只见过海星两次,却了解他很多的事情,他也如此。因为我们之间有一个海思。第一次提到海星,是在我和海思认真之后的一个星期。
  那是海思第一次看电影,黑白的镜头在晃动,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电影里的主人公在大声的说话,声音把原本就观众寥寥无几的电影院衬得更加宁静。望了一眼海思,他正在认真地看着屏幕,认真地象个大男孩。是的,海思在我现前,总象一个大男孩,我如果说去看电影,他不会说“不”。我如果说,今天下午别再去上课了,他一定会说“好”。我对海思说:“你在家里一定不会是老大,一定还有姐姐或哥哥。”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也可以说是老大,也可以说不是。因为我曾以有过一个姐姐。”
  “那后来呢?”电影中的图象还在变幻着,黑白的光在台下幽幽地晃动着,掠过了海思的肩膀和额头。
  “后来,后来在池塘里采菱角的时候,落下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海思又把脸转向屏幕。
  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倒吸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说“那你现在就是老大了。”
  “呵呵,是啊,我还有一个弟弟。”海思看了看我说。
  我们并排地坐着,中间隔着两个拳头大的距离。
  “呵呵,别逗我啊,你看起来可不象老大。我才是名副其实的老大,我有一个妹妹。”和海思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能找到在家里排行老大的感觉。
  “你又不是蛐蛐,我逗你干嘛!”透过屏幕反躲过来的光,我看见他在微笑。“我真有一个弟弟,他叫海星,他现在已经工作了。”
  “哦,他已经工作了,你还在读书,难怪啊、、、、、、”我笑着说。
  记忆中海思总是喜欢坐在田埂上,和我海阔天空地聊着。聊着他的诗歌,聊着他的父母,聊着他的过去,聊着他暗恋的那个女生,当然还有他的弟弟海星。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21
标题: 第二章 初遇海思
  当我继续写下去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也许选错了体裁。这原本不是小说,或许只是一段散文。真实的生活是没有主题的,所谓的主题都是人为概括出来的。去繁从简,剩下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些现在看来有些幼稚的细节,或许可笑或许可悲,我都不愿以今天的眼光去评价曾经的过去。因为我怎能用这冬天衰老的智慧,去取笑那春天的幼稚呢?
  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我们生活的地方。那已经遥远了的九成畈,一个汽车开到那儿就是终点的九成畈,一个进入那儿还有士兵站岗巡逻的地九成畈。那里是一片的田野,那里的炊烟比平常的乡村更加的孤独。因为那是一所农场,一所长江边的劳改农场。走在马路上我放眼望去可以看见,一群剃着光头的改造人员在地里劳作。除了那些武警官兵和在改造的人员,那里。更多的还是一些过着普通生活着的群众,人们要生活着工作着,平凡琐碎有美好而有丑陋,就象别的乡镇一样。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海思的情景。单是那无意的一瞥,透过窗户的玻璃,穿过窗外那要棵棵高大的白桦树,穿过那树与树之间空出的空间,远远地我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手拎着行李,背着一个黄军包,身边是他的父亲用扁担挑着被子。不曾想到那无意的一瞥,那树与树衬着的图景正如一张发黄的相片,此时不唤自来的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还记得他那天穿着穿着草灰色的夹克衫,那种草灰色是绿色还没有凋落灰色已经爬了上来的草灰色。那件夹克在以后的日子里曾在寒风中曾几次被脱了下来,搭在我的肩膀上。
  第一次和海思的对话,是在那不久的午后。十月的午后,树叶还挂在树梢上,懒懒的阳光照在教学楼前,那漆着绿色油漆的门窗,衬着白色的墙壁,比别的校园更多了一份庄重和宁静。
  这样庄重和宁静也表现在学生身上。尽管我有些不情愿,但是我还如实地说那只是一所技校。因此,学习的任务并不重。这对于我来说,倒是一个逃离曾经那样正规的生活的一个居所。空闲的时间多了,我看书吹口琴画画。我是学校的宣传委员,收屉里放着粉笔,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白色的,整齐地排在那儿。因为我坐在第一位,老师把粉笔放在我这儿的上课用粉笔也很方便,更何况我还要用它出墙报。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午后,同学们大多在宿舍里,我拿起两本匆匆向教室走。因我要出墙报,我的搭裆去看一个老乡了,所以我一个人在教室里。那时,我在学习画画,而墙报也可训练我的绘画水平。我之所以留在教室里还有另一个原因:因为我是不个善于和别人相处的人,尽管也渴望朋友,却还是独来独往。一个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倒让我感到更加自由一些。
  我把墙报的左右两侧画成古典风格的边框:用白色的粉笔一边画一个丘比特,外加的春藤枝长长地垂下,古朴典雅。
  我的搭裆的字写得很好,可惜他不在。只好让我来写了,抄完了一首戴望舒的《雨巷》。正在抄另首泰戈尔的另一首诗的时候,一个男生走到我们的教室里,在讲台上张望着。
  “喂,那个谁,你有什么事吗?”我朝他望了望。刚才上楼的时候也看见他夹着一本书在走廊里。
  “我在找粉笔,我们班要出墙报但是笔粉笔用完了。”他扶扶鼻梁上的眼镜说。
  “粉笔,别的东西我没有,粉笔我这里有很多,你自己拿吧。”我走到座位上,掀开了抽屉,那一支支粉笔就象一位位列兵,整齐地排在我那些东倒西歪课本边。
  “你要多少,随便拿吧。”我说,他拿了两支粉红的,又拿了两支白色的。“多拿几支吧。”我说。
  “够了。”他轻轻地说。
  “喂,你拿的是什么书?”看着他另一只手上的书,我问道。
  “喏。”他把书递给我看,扫了一下封面《缪斯的女儿》。
  “哦,你喜欢诗歌啊。”我问道。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他抬头朝后面的墙壁望去,“戴望舒的诗,你也喜欢?”
  “是啊,最喜欢这首《雨巷》了。”我耸耸肩说,其实戴望舒的的诗,我也只看过这一首。“你呢?”我斜着眼睛望了望他。
  他笑了笑“都是一些陈往事了,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当我听到他用这些可气说话,禁不住好笑。“呵呵,你小子今年几十岁了?老气横秋!”
  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你的粉笔。”他举起粉笔向我示意,走出了教室。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出着我的墙报。


  我沉静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灵魂在空荡的教室渐渐地停止了游荡。我曾幻想自己能象列维坦那样成为一位诗意的风景油画家,幻想着象吴冠中那样用水彩画出着载歌载舞的少女。但是除了那几本从家里带来的画册,我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指教,没有人交流。在这远离城市的乡村,一个人在孤独的前行。好在学校里的那些老师总是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我那一张幼稚的作品。那些画也让原本孤僻的我在同学中迎得了一点点尊重。
  画终于结束了,我左看看右看看,象一个母亲在端详着自己的孩子。虽然孩子或许很普通,但终究是自己生下来的,这也许就是“孤芳自赏”吧。嗯!不错!呵呵!好象肚子有些饿了,这才想起来,没有吃午饭,已经过了打饭的时间了,唉!还是等着吃晚饭吧。在现实生活中,我是一个不会生活也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半呆子文人都算不上,倒是染上了书呆子的习气。
  “清秋姐。”有人在门外叫我,转头一看,是两个低一届的同学。
  “嗯?”我走了出去。
  “清秋姐,我们班出墙报,没有人会画画,你去看看吧。”其中一位女生说。
  我随着她们一起下楼,到了那个班上。字已经写出来了,清秀的行草。可以说超过我们学校所有的老师,呵呵,其实我们学校也没有几个老师。我拿起粉笔画出了一个低头读书的女生,长发绕着垂放在右肩,四周画上青青的柳枝。左上角的空白处添补上三朵粉红色的牡丹花,绿绿的叶子衬着红花。画得粉笔画出的牡丹也别有一番颜色。
  “清秋姐,你画得真好,没想到粉笔也可以画成这样。”一位女生说。
  “呵呵”在说人说我好的时候,我一般都不好意拒绝也不好意思接受。“粉笔画出来的画,开始的时候是艳丽的,但是接触到空气和阳光后就渐渐地褪色了。”我笑着说。
  退后一步看看墙报,“这个字写得不错,很清秀的字,谁写的?”我问道。
  “喏!”有人指给我看,抬眼望去,有几个男生正在围着一个吹竹笛的人。呵呵,原本就是刚才问我要粉笔的那个家伙。吹得什么曲子?是《陆小凤》的曲子。
  “迎青风 万里冲天凤 遨翔欢笑中
  人间君子 共我心相痴 带我追美梦
  伴他高飞 就有朝气 人向太阳冲
  共他一起 没有悲痛 轻飘飘 我浴春风”
  我喜欢这首曲子,柔情带着豪气。我静静地看着他吹着,比我吹的好,我只会吹七个音符。很多年后,当我有一次路过一家店面的时候,又听到了这首歌,止不住的停下了脚步。
  “喂,那个谁,让我来吹一下行吧?”我终于朝他露出了笑脸。
  “给”。我拿了出来,用手按住笛眼,他走过来想纠正我,我朝他瞪了一眼,他只好走到旁边听我吹。
  “1234567,7654321。”我的天哪,怎么那么难听啊!我讪讪地把笛子还给了他。
  “你吹笛子的姿势不对,嘴,主要是嘴对笛眼的留下空隙太小了,放松一些。”他微笑着说。
  切!还要你教,熟能生巧谁不知道!他把笛子放在嘴上又吹了起来,果真好听!
  “你有空就教教我怎么吹笛子吧。”我要走了,也算是用了他的笛子和他打一声招呼吧。
  他还在吹笛子,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的话,也不记得他当时是不是点了头。吹吧,吹吧!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22
标题: 第三章 记忆中的文杰
  此刻我透过玻璃望着窗外,从这六楼望去,万家的灯火都渐渐地熄灭了,只剩下少许的几盏映黄了窗户,伴着那清冷的街灯。那灯下还未入眠的人们,都在守着怎样的故事?曾经我也有一盏粉红色的台灯,如今丢在哪儿去了?是什么时候就不见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海思把那盏台灯送给我的时候说:晚上打开它,你就可以在灯下给我写信了。那盏台灯伴着那一叠信笺都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身后有轻轻地响声,转过头来,看见儿子已经把被子蹬了一小块。哦,他要尿尿了。
  “江寒,快去拿尿盆。”我朝门喊了一声。
  “怎么了?”丈夫跑了过来。
  “儿子来尿尿了”我说。丈夫忙去拿尿盆。
  “嘘——”我扶起来子,他用小手揉了揉鼻子,继续搭着脑袋闭着眼睛“唏——”。
  “呵呵,一大泡尿,好小子,好好地睡上一大觉吧。”丈夫一边说一边端着尿盆往卫生间跑。边跑边说“清秋,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我等一会儿把这个电视剧看完就睡。”
  “哦。”我应道。江寒是我的丈夫,晚上如果他在家喜欢看电视,看新闻球赛电视剧。他从不碰我的电脑。晚上孩子睡了,一般都是他在客厅看电视,我在卧室的电脑上打字。
  第二天早上,我和孩子一起到了学校,骑着电动车,冬日清晨的寒风迎面扑来。下了车,我帮儿子系好围巾。抬起头看见在人站在我的对面,微笑的望着我。是孔强。他比以前略胖了一些。
  “清秋,听说你调到城里来了。”孔强说。
  “嗯,上个学期刚调来。”我边说,一边低下头摸了摸他身边孩子的头。“哦,这是你的孩子,这么大了。”
  “呵呵,快叫阿姨啊。”孔强提醒他,他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姨好。”孔强继续问道:“清秋,文杰呢?是不是也调上来了。”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时候学校的预备铃子已经响起。
  “你调上来就好,常联系,记得打我的电话。”他牵着孩子的手向教室方向跑过去。“嗯”,我应道。孔强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早就忘了。虽然我们一个说是要联系,一个应着,但是我们都知道再联系的机会并不多了。
  望着孔强的背影,此刻我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多年前的模样:那天刚刚下完一场雨,文杰穿着一身黄军装,一双解放鞋,挽着裤脚,拎着一小黑包。
  “清秋,你看文杰,挽着裤腿,多象个乡村小干部啊。”怀玉笑着对我说。
  “呵呵,象个乡下跑推销的。”孔强笑着说。
  那时候的文杰是清秀的。在这所城市里,还能记得九成畈的,除了我还有文杰和青松。原本来还怀玉,但是她最后在那儿安了家,就很少回来了。其实文杰也有英姿飒爽的时候,也有穿着皮夹克和皮鞋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和我们一样朴素。
  我在乡下教书的时候,孔强和文杰还一起去过我们学校。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奔跑的学生,我对他们“文杰啊,如果那次不是因为你回乡下,我也不会在那里谈恋爱啊。呵呵。”
  文杰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停顿了一下,自言自语似的:“我那时候年纪小,什么也不懂。”是啊,往事如烟,人生的道路,在那个路岔口选择了一条路,走下去就会是另一种不同的人生。
  文杰说话的时候,我只是笑笑,因为我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结婚了。
  有时,我也会想如果当初文杰不在中途回家割稻会是怎样呢?我不知道。
  那是在我认识海思之前,文杰早上跑过来对我说,他已经请好十天的假要回家帮母亲割稻了。文杰是镇长的儿子,却是一个勤劳懂事的孩子。我们四个老乡已经在这偏僻的农场一起呆了一年了。怀玉和孔强都比我们大一两岁,文杰和我一样大。上课做实验的时候,老师都把我和他分在一组,因为他是学理科的,和他在一起也挺好的,因为接线安装都是他一个人在动手,我只站在旁边看看就行了。有什么烦恼我大多对他说。
  “文杰啊,前些日子我把头发给剪了,从高三就开始留起,这是我第一次留长发呢,挺可惜的。喏。”他拿着一本书,我望着窗外说。
  “哦,剪掉还好看一些呢。”他抬头望了一眼,继续看他的书。
  “这个星期农场一个同学让我去他家玩,你说我是去呢,还是不去?”我就这样有一句没有一句地和他聊着。
  “这种事,你自己看着办吧。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别去了。”他扫了我一眼,又把眼睛盯在书本上了。我们是学机电专业的,那些电路符号他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暑假的时候,他还特意找人到棉纱厂去实习了两个月。看着他的那个架势,我想他这一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合格的电工!啊!多么伟大的理想啊。切!
  “喂,和你说话你听没有听啊!”我把他的书反扣在桌子上。“文杰,你知道吗?缺少共同语言,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少共同语言!”
  文杰抬起头朝我笑笑,又拿起那本书继续看了下去。
  说实在的我是不愿文杰回去的,因为在这里如果没有他陪我说说话,我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尽管我们之间或许连友谊都算不上。我在马路上送文杰上车,旁边的池塘里荷花红红地还没来得及凋谢,田野里的稻子已经黄了,他不舍得让他母亲一个人割稻,他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我站在路边的树下,他爬上了汽车,在窗口朝我招招手,喊道“回去吧,你快回去吧!”
  微微的凉风吹来,望着马路上的尘土将他和汽车载走。我知道在接下去的这十天里,我会更加的寂寞了。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22
标题: 第四章 月夜交谈
  “同学们,请大家把书翻到第32页。今天我们要上的这课还是李白的《夜宿山寺》。”我用粉笔上黑板上写下四个正楷字:“夜宿山寺”。
  “这一课昨天我们已经上过了,大家都会背了吗?请再跟老师后面读一遍。‘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同学们琅琅的读书声,仿佛是有节奏的合唱。
  课上完了以后,回到办公桌前,端起茶杯,望着窗外梧桐树那枯黄的树叶还残留在树梢上,阳光照在黄叶上,这渐渐失去生命的树叶,却依依不舍给树杆增添了点点暖意。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手里的茶怀是暖的,我用冰冷的手背去贴在上面。思绪又飘向了那个遥远的地方,那个只存在记忆里的夜晚。
  黄昏的残阳是一个眼泪,既使没有暖意也要把那份绚丽在人间停留下来。夜自习还没有开始,我习惯在这样的黄昏,独坐在教室里透过窗外,透过窗外看着远方那一望无垠的田野。还有田野尽头的那个场部。那里倒象个集镇,有商店和村庄,还有新华书店和电影院,只是从这儿要走很远的路才能道。远远地望去,在教室的楼上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小小灰色的点。不知道文杰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我们四个老乡什么时候再一起去看电影?
  “你在这儿啊。”我正想着,已经有两个人来到我的身边。其中一位手里拿着一个笛子,他是?哦,就是上次问我借粉笔的那一位,当然我还借他的笛子吹过。
  “看,我把笛子都带来了。”他象我扬了扬手中的笛子。
  呵呵,他今天看起来好象并不老气横秋。我只是随口说一句,没想到他真来当老师了。呵呵。他和身边的那个男同学一起坐下。此刻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和他一起来的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了。
  “好吧,那你就教我该怎么吹《陆小凤》吧。”我拿过他递来的笛子,朝他眨了眨眼睛。
  “那首名字叫《凤舞九天》,是电视剧《陆小凤》的插曲。不过你的基本音符还没有吹准确,还是让我们从最基本的开始学起吧。”他有些认真地说。
  “啊?”我还要从最基本的开始学?唉,有些枯燥呢。
  “你的问题,主要是嘴唇对着笛口了空隙太小,气发不出去,音就跟上来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笔画着。
  我按照他指点的去做,果然音响亮了许多。我忍不住自己的高兴,又吹了几个音。
  “喂,那个谁?我会吹《一翦梅》呢。”我是识谱的,只是吹不准音,现在既然掌握了音,那么吹起曲子来感觉果然以前不一样,至少能够让人分辨出是什么曲子,尽管吹得并不那么流畅。
  “呵呵,我不叫‘那个谁’,我的名字叫:海思。大海的海、、、、、、”他说道。
  “大海的海,相思的思,对吗?”我忙说道。
  “对啊。你呢?”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清秀的清,老气横秋的秋。呵呵。” 我搔了搔头发说“嗳,我吹的怎么样?有没有超过你啊?”我急于想卖弄自己的学习成果。
  “你会识谱,我不会。《凤舞九天》,我是跟电视上学的,没有谱。会识谱,以后吹起来就容易一些。”他说。
  听到他说“吹起来”,我的脸不禁红了一下,虽然我知道他指的是吹曲子,可我还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有那么一点不谦虚?是该收敛一些了。
  “呵呵,还是你厉害,没有谱子也会吹。”当我说到“吹”字的时候又忍不住笑了一下,是啊“吹曲子”也是这个“吹”,“吹牛也是这个吹。”
  再说着不知道怎么弄得,竟然停电了,再过些时候,就要自习了。
  “怎么搞得?又停电了,自习又上不成了。”坐在海思旁边的那位同学终于可以插上一句话了。“唉,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既然什么地方也去不了,就在这儿聊聊天吧。”海思说。
  “清秋,你有什么爱好?”海思问。
  “嗯,很多啊,现在好象只剩下画画了。”我靠近窗户坐着,银白色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我用手在桌子上画着圈。“你呢?”
  “诗歌。”他说。
  “不‘都是一些陈年往事了,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了’,怎么还喜欢?”我想起第一次和海思交谈时他说得那句话,止不住想笑。
  “呵呵,这好比戒烟,你自认为已经戒,可过了半个月烟瘾一上来,又吸上了。”海思说。虽然只是淡淡的月光,但是我从他的声音里还是听出了他是带着笑意说这句话的。
  “诗歌啊?我以前也喜欢过,不过‘都是一些陈年往事了,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呵呵。”我学着他的口气说话。
  “你喜欢谁的诗。”他忙问道。
  “啊?诗啊?席慕容。”我之所以这样回答,是因为我只买过两本诗集,一本是席慕容的《无悔的青春》,另一本是席慕容的《七里香》。
  “席慕容的诗婉约清丽典雅,比较符合女孩子的口味。”他说。
  “你呢?喜欢粗犷豪迈的?呵呵,我看你这样子也不象啊。”我笑着说。
  “我看的书也是很浅的,徐志摩、戴望舒、北岛、舒婷、顾城、江河、西川、食指、、、、、、都翻一下。”他说。
  “你说这么一大串人名想吓人啊?不过呢,我倒是听说过。上初三的时候我就看《星星》诗刊了,上面介绍过一些。”我说。“不过朦胧诗之后的作家,我就不看不太懂了。”如实交待。
  “诗歌也不能总是照着过去的样子去写,现代诗也是有他的价值的。”海思说。
  “我倒觉得台湾诗人的诗可有些诗味,如郑愁予、余光中、洛夫、、、、、、”我说。
  “你说的这些诗人的诗我也喜欢,但是我觉得台湾的现代诗人对传统的诗词继承有余而发展不足。他们的文字很美,在古典诗词中吸取了营养。那种士大夫的情趣,是历史上早就有过的。余光中就曾称自己为‘半个姜夔’。相比而言,我则更喜欢纪弦的作品。昆德拉说没有知道的小说是不道德的。同样的道理,如果人们总是在重复以前的作品又有什么意思呢?现代的诗人虽然有很多都走了偏路,但是他们的探索精神也是不能一概否定的。即使是现代也是有一些人在认真地写诗的。”他认真地说道。
  “你写诗吗?”我问。
  “以前偶尔写一点。”他声音里带着笑意。
  月亮更亮了,照着教室外的走廊。
  “晚了,我在回宿舍了。”我望着圆圆的月亮说。
  我们三个都站起来,一起走出教室,走下楼梯。
  “呵呵,今天我来了只听见你们两个人在说个不停。一句都不让我说。”来的另一个同学在发劳骚了。
  “没有啊,我们都是随便说的,你可以随时插进来说的。”我申辩道。
  “你们说的那些,我平时看都没有看过,怎么插啊?”他委屈道。
  “呵呵,那也不能怪我们啊。”月光上我看见了海思也露出了笑脸。月光照在他草绿色的夹克上,仿佛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霜。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23
标题: 第五章 海思的礼物
  当我写到这儿时有些感到气馁。曾那些投入的感情,经过岁月的冲洗重新展现在面前,有些陌生,有些亲切,也有些淡漠。渐渐消瘦的骨架,象一朵风干后的花,虽然还是绽放的姿态,却失去了血肉。渐渐地叙说,仿佛是别人的故事。已经知道结局的故事,也许已经失去了吸引力。但是我还是继续把它写下去。为了那曾经年轻过的岁月。
  十年了,十年象是一道鸿沟,隔开了两个世界。“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凄凉。”我不知道他的那片天空是怎样的?有没有风?有没有雨?晚上打开电脑,喝了一口放在电脑前的清茶。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学会了在夜晚喝茶?打开百度搜索了一下海星,看见了他的博克。博克,在这茫茫的网海,博克是一个私人小小的空间,那里容纳着个人的喜怒哀乐。哦,看见了他的博克,刚开张不久。看见了他的一篇自述《我的2005》。我手在这冬夜冰凉的屏幕前止不住又有些抖。他的生活,会是怎样?海星,记忆中的海星敢爱敢恨,手握着一支笔,在城市的夜晚中写着诗句。有些不羁,有些愤青。十年了,十年之后的他会是怎样?
  那篇文章在我的点击下坦露在我的电脑屏幕上。他写到上半年因为诗歌获奖得到一千元的奖金。十年了,虽然偶尔地会在报纸上看见他的名字和文章,但是我还是有些惊讶。十年了,这十年来,我做过什么?
  接下来的话让我更惊讶“经过安庆、上海、合肥四处求医,最终妻子被确诊患上了极为麻烦的系统性红斑狼疮!从那之后,我背负着巨大的精神与经济双重压力带着妻子开始了漫长的求医之旅。在安庆、合肥的几个月住院时间里,我睡走廊、吃盒饭、安慰她、四处借钱,这些事情完全取代了诗歌。中秋与国庆都是在安徽省中医院度过,病房楼下的那部磁卡电话我想拿又不敢拿,每次通话,电话那头三岁的儿子都会让她泪流成河,而我只能忍受着内心之痛。极度疲惫时,我就撑着‘挺住就意味着一切’这根异域诗人赠予我的拐杖。警告自己:‘你不能倒了,你要是倒了就全都完了’。”
  我的心不禁不住颤抖了一下,曾经那骄傲的他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呢?命运为什么对他这样不公平呢?他的生活刚刚有所好转,为什么又要这样折磨他呢?他在诗中写道:
  “大量的激素,让她的脸
  变得圆而大
  我承认,再美的月亮
  也没有她的脸好看”
  我的眼睛湿润了,用颤抖的手写下了新年祝福:
  “海星:
  看了你的这篇文章,我很震惊!也很感动!‘我承认,再美的月亮也没有她的脸好看’,我想你的妻子一定很幸福!‘你不能倒了,你要是倒了就全都完了’,你一直都很坚强!希望你能够更加地坚强!再多的语言都是苍白的,我只有给你默默地祝福!里尔克说:‘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电话那头三岁的儿子都会让她泪流成河,’为了三岁的儿子,你和你的妻子都要坚强些!!!希望你的儿子能够平安健康快乐地成长!希望你的妻子能够早日康复!以后我有空也会来你的博克看看!有很多人都在为你们祝福,这里也有我。不要放弃!不要放弃!!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再过些日子就是春节了,祝你们全家春节快乐! 清秋”。
  走到客厅,打开窗户,寒冷的风吹来,吹在我的脸上冷冷的。没有想到十年后的海星会是这样,那么海思呢?我不知道,也不会再问起。窗外那亮着的灯光下又有多少悲欢离合,一盏盏灯在温暖着冰冷的冬夜。故事总是在继续,离不开的是这个世界,离得开得只是我们的视线。为什么会是海星呢?他那样善良、坚强、勤奋而有才气。关上电脑我早早地入睡了,因为我实在再没有心事在听到海星这个消息后还能悠闲地在网上漫游。
  第二天,天上扬扬洒洒又飘起了雪花。打开电脑的时候,海星的回复已经写在上面了:“问好清秋!谢谢你的鼓励和祝福,让我感动!也祝福你及你的家人,新年快乐!握!”那隔着百里之外的消息通过屏幕传来。
  海星曾经是海思的骄傲,海思常说海星很聪明,学什么都比他好。“如果他不是中途放弃了学业,他一定会考上大学的。”因为一个家庭供不起两个人读高中,于是海星撕碎了高中入取通单,选择了初中毕业之后就上技校,把继续读高中的机会让给了海思。这样的情节,以前只是在电视中看过,却真真实实地发生在我的身边。当我后来去海思家里,看见那一幢幢楼房前的三间土屋的时候,我才知道海思的家庭的确是贫困的。原本以为故事都只发生在小说里,却不知道自己的身边也曾发生过许多故事。没有一个人的人生真正是平淡的。
  海思是爱过我的,我相信。虽然随着时光的磨蚀,这种爱渐渐地褪了色。还记海思回了一次家,回来学校后就叫我出去。身上背着那个已经褪色的黄军包都还没有来得及放下。
  “清秋,把头伸过来!”他微笑着说。
  “嗯?”和他在一起后,我也渐渐地收敛了许多,变得温和了。
  在我问话的时候,他已经把一条绿围巾套在了我的脖子上,小心翼翼地替我围上。然后两手扶着我的肩膀,退后一步,左看看,右看看,象是欣赏一贴作品。
  “嗯,好看!”他满意地笑着说,象是一个满足的了的孩子。
  “哦,绿色的围巾,配着洁白色的花。你喜欢吗?”他象是想起了什么,又有些担心地问道。
  “嗯,我喜欢绿色的底色上配着白色的花。”我也满足地朝他点了点头。
  “哦,还有呢。”他象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了一双黑手套,“戴上去看看行不行。”他笑着说“我让营业员已经试过了,她的手和你差不多大。”
  我把手塞进手套,“嗯,正好!”又把两只手放在眼前比划着。
  “这样你就不冷了。”他笑着说。
  “你发财了?哪儿来这么多钱?”我问。
  “从我的伙食费里扣的,这个月节省一点就行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我对我妈说,这些东西,是我们学校的一位女老师让我代买的。”
  “那你妈怎么说?”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看我的黑手套。
  “我妈啊?”他看了我一眼,象是在卖关子。“我妈她相信了。”
  “啊,那么好骗啊?”我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其实后来,她的母亲告诉我,在他对他说是给学校女老师买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可能是恋爱了。每个孩子都以为自己是聪明的,但是做母亲的却不愿去拆穿这样的小把戏。
  “还有啊,喏,这一瓶豆腐乳是我妈亲手做的,给你吃吧。”他又从黄军包里掏出了一小瓶豆腐放在我的手的。
  “呵呵,你不会是又告诉你母亲,你们学校有一位年轻的女教师想吃豆腐乳吧。”我一边看着那瓶豆腐乳,一边取笑他。
  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低了一下了头,然后又笑着抬起头说:“呵呵,没有。这是我妈给我留的,我拿给你尝尝,我妈做的豆腐乳可香。”
  我笑着看着他,他站在树下,冬天的树叶孤零零的只剩下几片,地上的草都枯黄了,只剩下那一排冬青一身绿装地挺立在风中。
  他顿了顿,我还是没有说话地看着他。他扫了我一眼,又低头从黄军包里拿出一一本书。看了看我,微笑着。
  “呵呵,这本书也是送给我的?”我带着取笑地口吻说。
  “不是的,这是我的书,你有空看看吧。”他把一本半新的书放在了我的手上,松散的书页,好象已经被翻过好几遍了。
  我低头看了一下书名《外国情诗选》,抬起头来,他已经跑走了,背着空空地黄军包,还回头朝我挥挥手。“你快点回宿舍吧,外面冷!”
  当我把这些东西带宿舍后,就翻开了那本书。在一些诗页中他把书页折了起来。普希金、叶芝、拜伦、泰戈尔、济慈、、、、、、在一页他把半张纸都折了起来,我打开一看是拜伦的《雅典少女》,他用红色的笔在诗中每一段的最后一句都划上的杆子“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这一切都是新奇的,所有少女时代的幻想如今象梦一样的展示在眼前。
  回想起海思送给我的都是一些小东西:一条围巾、一双手套、一只发夹、一本书、一本画册、一瓶豆腐乳、、、、、、他也没有钱再买更贵些的东西给我了。
  望着冬日窗外那箫条的风景,我在问自己:现在这些东西都到哪儿去呢?到哪儿去了?
  曾经拼命地想扫除一切东西,那还残留着他的痕迹的东西。
  我把开抽屉找了半天,只剩下他当年送给我的黑手套,如今只孤零零地剩下了半只,那破裂开来的指缝仿佛在诉说一个遥远了被遗忘的故事。我用手拍了拍,象是在安慰着一个被冷落了的人。
  架上还有两本他送给我生日的书:赵玫的《朗园》。还有一本《凡高书信集》,因为他知道我喜欢凡高的作品。打开书,那两本扉页都被我撕碎了,象是一个无辜的孩子,正用着不解的眼神望着我。我用手抚摸着那被撕去后残留的纸屑。那曾被撕去的是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字迹。不愿再看见留有他的痕迹,此刻却有一种心酸涌向心头。能够忘记吗?被撕去的是字迹,那个名字却象一笔一刀似地固执地刻在了心上。
  在书的旁边是一本画册:《中国服刑人员作品精选》,那是他问他们班主任要的。
  “清秋,你看这只鸡蛋上还是画上油画,还有用头发丝组成的画,喏,还有你喜欢的油画和水彩。”我还记得那个冬天,海思站在田埂上,象我展示他向他们班主任要来的画册。
  “多好的画册啊!”我在寒风中用手抚摸着那本绿色封面的画册说。
  此时,我再次用手抚摸着封面,封画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迹痕,被灰尘围绕着。有几年没有再翻动这本画册了?它依然静静地站在书架上。
  哦,还有那一套厚厚的《追忆似水流年》。普鲁斯特的。
  “清秋,你的生日礼物我到现在才寄给你。请原谅我的迟到,因为我用了半个月的时候去一遍遍地刷医院的栏杆和楼梯。这半月都没有怎么给你写信,因为白天要刷漆,晚上还要看几页书。今天终于接到刷漆的工资了,收到钱我赶忙跑到新华书店给你买了一本《追忆似水流年》,这是你一直都想要的。这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用自己挣的钱给你买的。书店里有两个版本,那一套四本的钱贵些,我的钱不够。就买了这一套三本的,字虽是小了点,但是还是能看的,希望你喜欢。让我再一次祝你生日快乐!”
  海思在寄这一套《追忆似水流年》时的信上写道。那些信,那些我撕了毁后,又小心地用胶布粘好的信,那一页页被订好的信,那一封曾经被压在枕头底下的信,在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在母亲的督促下被烧成一缕缕青烟。不见了,不见了,就象那一头我曾经发誓要为海思留下的长发一样,都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24
标题: 第六章 对酒的回忆
  “呤呤呤、、、、、、”客厅里的电话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放下手中的书,跑过去接电话。
  “清秋啊,刚刚喝了一点酒,晚上我玩一会儿,回来晚一点。”江寒在电话里说,旁边还有嘈杂的声音。一句“你快出牌啊”伴着嘈杂声从他的手机里传来。
  “江寒,你还在麻将场吗?还是在游戏厅?你不要再赌了!”我对着电话大声地喊着。
  还没有等我说完全,电话就已经挂上了。
  墙上的钟“咚、咚、咚、、、、、、”敲了十下,已经是冬夜十点了。窗外的雪花还在飘着。
  把电话打过去,“对不起,你呼叫的用户已关机。”我无声地放下电话,“哀莫大于心死”。转过身回到卧室,儿子还在睡梦中传来两声“呵呵”的笑声,不知道他又梦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了。对不起,儿子,原本你是应该更加幸福一些的。但是妈妈做不到,做不到。我儿手指小心地碰触了一下儿子嘟着的小嘴,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我在心里默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讲寒又在外面喝酒了,他做的小本生意已经不再记帐了,每天他卖的多少钱都放在腰里,到了晚上又把他白天赚得钱,送给了游戏机和麻将桌。有一天晚上,我不放他出去,他象一个上了瘾的人,坐在屋里用最难听的话骂人,用脚踢着门。命,这也许就是我的命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讨厌喝酒,也讨厌别人喝酒。那种麻醉人生醉生梦死的生活不再是我想要的,那样的生活谁又能付得出代价呢?我只能清醒地生活,尽管这种清醒有时候是痛苦的。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男生喝醉酒的样子,那是在文杰离开学校之后的那个星期六。
  文杰的离开让原本孤僻的我更回寂寞了。百无聊奈的灯光,照着那已经画了好几遍的画册。星期六是没有晚自习的,我却常常在教室里画画,打发这昏暗的夜晚。
  “喂,清秋。”我抬着看见窗外是两个另一个班上的男生,他们都是农场武警的子弟。
  “我先说,我先说,我和他打赌,我说‘你请她吃饭,她不会去的。’清秋,我说得对吗,你不会去的。”穿着红衣的男生说。
  “你瞎说什么啊,清秋,如果我请你吃饭你一定会去的,对吗?”穿着蓝衣的男生去讨好的微笑对我说,带着醺醺醉意。
  “清秋,听我的,别去!”穿着红衣的男生,摇晃着身子,挥着手。
  如果是今天的话,我不会在意,只是一场酒话。当时却把我吓倒了,除了父亲我还从来没有看过男人喝醉过酒。我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清秋,你快说啊。”穿着蓝衣的男生在等着。
  “我说什么啊?你们都喝醉了。”我终于说出话了。
  “酒醉心里明,清秋,你会去吗?”那个穿蓝衣的男生继续追问着。
  看着他们醉着的样子,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什么说,你让清秋说什么?她都不理你了!”穿红衣的男生有些得意地说。
  “嘭——”一声闷响,然后是一阵清脆地响声。半扇窗户的玻璃都成了地上的碎片了。只见那个穿着蓝衣的男生握着手,又甩了甩。看上去他的手也有些痛了。
  玻璃清脆的落地声也让他们的酒醉了几分。那位窗蓝衣的男生随后是大声的呕吐,吐完后,他要站起来扫地,摇摇晃晃地。我说:“你快走吧,老师知道会骂的。”
  随后那个穿红衣男生把他搀着走出了教室,外面的月光很白,把苍白留给了大地。看着这满地的狼籍,我只好半闭着眼睛把垃圾扫掉。深秋的风从失去玻璃的窗户里吹过来,把秋夜的凉气传遍了整个教室。文杰,还有几天才能回来,四天还是五天?月光是清冷的,四周望不见亮点的田野,我倦缩在墙边,这茫茫的黑夜,我觉得自己被世界遗忘了。
  那两个男生并不真正地喜欢我,我知道,如果真的喜欢就不会这样去用一个人打赌。我默默地承受着,他们出现又离开后,留下的狼籍和黑暗。我希望有一个人能陪我,静静地陪着我。我害怕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走在马路上,四周无边,没有尽头。
  无是海思请我散步,我没有拒绝;海思请我看电影,我也没有拒绝。我们隔着半米的距离行走着,说着漫无边际的话。如果没有那次海思被揍我们还会走近吗?我不能回答自己。
  那次海思在农场场部回来的时候,我们还是相隔半米地走着。两辆自行车从我们中间穿过。海思拉过我问“为什么?”那车上的两个人就下车把他打趴在地,然后扬长而去。那也是别的班上农场的子弟。看得出来,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揍他一顿。我不知道是因为海思得罪了他,还是因为我和海思走在了一起,他们才想把他揍一顿。
  回到学校操场上,风渐渐地紧了。海思的眼镜已经被打碎了,我用手轻轻地摸了受伤的眼角。
  “还痛吗?”小心地问道。
  “哎哟,有一点,呵呵,不过不严重。”他安慰道。
  寒冷的风让我们靠近了。十天后,当文杰回来的时候,我和海思已经走在一起。文杰什么也没有说,还是象以前一样淡淡地对着我微笑,朝着海思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想文杰,也许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没有过,一定没有过。
  这样的写作真有些枯燥,没有疑问的结局,平淡无味的情节。很多次,我都想匆匆地结束,甚至想好了怎样去结束。那早已模糊的往事,叙不清,道不理,剪不清,理还乱。对过去的回忆是渐渐地变得无味,开始的甜,到最后的苦涩,再到平淡。都不过是在重复着和别人相同的模式。可一旦坐在电脑前,我又似有许多话还没有说。那曾经的过去,拾不起,放不下,丢不去,留不住。
  原本是想写写海思,文杰却一次次不自觉地出现在我的笔下。在那个鲜花掩盖着的村庄里,不仅有过海思,也有过文杰。只是象一棵不起眼的小草一样,当花开的时候,草就被忽略,只是当冬天花和草凋落的时候,人们看着那枯黄的草叶才会想起小草也曾经绿过。
  “清秋,今天星期天,陈指导员请我们四个老乡一起过去吃饭。一起去好吧。”文杰趴在窗户对我说,他的话是不需要商量的,仿佛他知道我一定会去的一样。
  “海思昨天晚上说,今天他们班要去小孤山。他让我今天和他一起去。”我有些为难。
  “还小孤山呢,他们班的人都已经走完了,你还在等呢。”怀玉瞥了我一眼,快人快语地说道。
  “不会的,他说过的、、、、、、”我申辩道。
  当我在校园里搜索了一遍以后,我终于承认海思没有叫我就和别人一起走了。这是海思第一次许诺过我后,又一声不吭地把我一个人丢下。
  “清秋,快点吧。等会儿走到那儿,该开饭了。”文杰催道。
  我的三个老乡都是老实人,他们不会因为这个取笑我,依然象从前海思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已经不记得跟在文杰后面,我吃过几次陈指导员的饭了,从我刚来的时候就开始吃起。第一次是文杰的父亲让我去的,和文杰并排的坐着,他的父母有些胖,文杰和我只好挤在一起了。靠在文杰身边坐下,我却并没有心跳,尽管那是我第一次和一个男生那么地挨近。因为文杰那亲切的笑,很干净,能涤去人心里的尘埃。
  陈指导员在文杰来的那天就来接他了。因为他想调回故乡,文杰的父亲可以帮助他,于是他就承担起在九成照顾文杰的责任了,隔三差五就请文杰吃上一顿。文杰大多数都叫上我们,因为学校的生活很清苦。
  我们到的时候,一分场的胡干事和中学的陈老师都已经到了。他们也都是我们的老乡。胡干事已经是怀玉的男朋友。
  桌子上的菜不一会儿就上满了,他们说着家乡话。
  “今天这么老乡聚在一起很难得啊,来来来,都斟上一杯酒。”陈指教员一边说,一边倒酒。
  “我喝酒不行的。”我小声地说。
  “还是小喝点吧。”文杰拿过陈指教员的酒替我斟了小半杯。
  怀玉和胡干事坐在一方,陈指导员独坐一方,陈老师和孔强坐在一方,而我和文杰坐在一方。
  一杯酒冰凉的,我轻轻地抿了一口,却是火辣辣的。我把剩下的酒都倒在文杰杯里了,桌上的人都看见了,大家没有说话,文杰不动声色的一口抿下。
  “吃菜,来吃菜、、、、、、”陈指导员又开始劝菜了。大家都不客气了,特别是我们四个老乡。
  “都说天下九头鸟,抵不上一个湖北佬。九个湖北佬,抵不上一个枞阳佬,抵不上一个桐城佬、、、、、、”热腾腾的饭菜,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聊着。
  “呵呵,这不是在变相地自吹自擂吗?”我小声地对文杰说。
  文杰,也抿着嘴笑了一下,又继续地吃着他的饭喝着他的酒。
  自从海思出现后,我们四个老乡相聚在一起的次数渐渐地少了。怀玉已经正式谈恋爱了,因为她是要留在那儿的。所以她的恋爱是“正式”。后来,怀玉的确和胡干事结婚了,他们的喜糖,我还吃过。是怀玉回来,到我的学校找我的时候,送给我吃的。而我的恋爱呢?算不上“正式”,因为轻飘飘地,看不见未来。我不知道海思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象那次去小孤山一样,一声不吭地把我丢下。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25
标题: 第七章 千里相寻
“花开依旧人空,蛛网掩残冬。忆旧日相逢,含情脉脉中。
  清香还入梦,半卷冷霜风。窗外月朦胧,似从前旧容。”
  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在书桌前填上了这首《玉蝴蝶》。也许真的有些未老先衰了,现在的我象过去那样喜欢现代和外国的诗歌,却喜欢了古典诗词,那种悲悲切切的情境更适合我的心境。不再幻想了,开始沉浸在回忆之中了。
  起身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暖暖身子。随手打开了电视,不想看画面,只是想听听声音。
  “涓生,我觉得近来两样了。可是的?你——你老实告诉我。”哦,是由鲁迅先生的小说改编成的电影《伤逝》。
  “是的,人是不该虚伪的。我老实说罢: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但这于你倒是好得多,因为你更可以毫无挂念地做事、、、、、、”
  是涓生和子君的对白,黯然地安上了电视,也随手关上了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伤逝》一伤一逝,子君毅然的和涓生走在一起。最终一纸解聘书,就宣告了两个人的分离。“但这于你倒是好得多,因为你更可以毫无挂念地做事。”啊,多么幼稚的涓生啊。一只蝴蝶可以飞舞,可是如果它连它的翅膀都舍得放弃地奔向你,你却把它送给原来的生活中,它还有希望继续生活下去吗?
  海思第一次来我住的城市就去过我家。他带了一包烟,父亲没有抽他递过来的,而昌严厉地对他讲了一些年轻人要先立业再成家的话。
  海思来我居城市看过我好几次,可是他连怎样通知我他已经到了都办不到。因为那时候没有电话。海思每次来都只呆上一天或半天,就走了。来的时候,带给我篇他写的诗。
  “你以后再也不要来这座城市了!”父亲走到海思的面前,严厉地对他说。父亲不会想到多年后,当他对江寒说以后不要再赌了的时候,江寒会冲着喊道“我的事不要你管,如果你看不顺眼,就把你女儿领回去!”
  从此海思就不再来我的城市了,我们相约在安庆见面,因为那时我正在上电大,每年夏天和冬天都要去安庆考试。海思不再来我的城市了,还是每个星期给我写一封信。一封信两张纸,茫然无措的青春正在流逝,猜不透的未来。
  我已经在小镇上工作了,是在加油站工作。我去小镇是因为我还想多看些书,我想在这儿等着海思,没有父母的阻止地等着海思。海思也在医院里实习了。一个人的一生只爱一个人是幸福的,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幸福。终于在海思离开后的一个月,我去他的城市去看了。当我说我们没有未来的,我多希望他能告诉我会有的,会有的。可是他比我还迷茫,从前一直都是他听我的。他不知道我也是脆弱的。
  在我放假去他的城市的时候,我没有通知他。他很少让我去他的城市。我渴望再次见到他,渴望他能给我一个答复,在这个没朋友和亲人的小镇上,唯一温暖的只是他的那些信,尽管这种温暖本身也是虚幻的。他自己都还没有真正地踏进这个社会,又怎么给我承诺和保证呢?
  我决定不通知他就去他的城市。谁也不告诉,我就这样踏上了汽车。朝着他的城市走近,他的城市比我的要陈旧。望着窗外一排排后退的树木,我在想:在他的城市里能找到我的未来吗?
  我对自己说快点结束这篇文章吧,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冬日的回忆就像蚕倦缩在厚厚的蛹中,期待着早日破蛹而出。重新面对以前的自己,是一个徒劳的事情。时间,只是时间的问题。
  已经是江南的四月的,柳绿花红,不知道坐了五个或六个小时,我终于来到了他的城市。我问路人他实习的那家医院。那时的我是害羞的,甚至不敢对别人提起他的名字。二点钟上班,一个一个人都陆续地出现了,却没有他的身影。我想象如果找不到他,就在去旅馆住下,第二天再一声不吭地离开。
  许多年后,我看到阿佳尼直视镜头疯魔地说:“千山万水,千山万水,去和你相会,这种事情,只有我做得到!”那是阿佳尼电影《阿黛尔·雨果》中的独白。可是最后阿黛尔还是疯了,当自己曾发誓要千山万水去寻找的情人从自己的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已经不再认识他了。
  “千山万水,千山万水,去和你相会,这种事情,只有我做得到!”这样的疯狂对于一个人来说也许一生只能说一次。这样奢侈地挥霍生命是要付出代价的,也许是一生。
  等了很长的时间,我左顾右盼,我抬头张望,我徘徊不止,紧张害怕后悔种种感情涌向心头。
  终于看见他清秀的背影正准备上楼梯,就在那一瞬间,我发现了他。在他前面的是海星。
  “海思!”我跑过去喊了一声。
  “清秋,你?你怎么来了?”他诧异地问。
  “我,我来看你了。”我兴奋地说。
  他也有些高兴,回过头对他弟弟说:“海星,今天我不去实习了,你去和医生请一下假。”
  我终于见到他了,那个下午我不记得怎么度过的,好像是在街上散步。傍晚,海星请我们吃饭。海星说他母亲让我去他家玩一天。
  海思的家在郊区,他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我和海星一起向他家的方向骑去。
  “海思,我还是在旅馆里去住吧,你妈会不会骂?”我问道。
  “不会,我妈很热情的,是她叫你去的,你去她会高兴的。”海思说。
  骑了也许有十分钟,终于到家了。低矮的三间土屋,墙上透着那凋落的石灰还能看见黄泥和稻草。我见过海星在报纸上发表的那首《一个人的村庄》:
  “很多时候,我都这样一无所知地
  坐在她暮色奔涌的果壳里,两条河流
  前后夹击,青黑的房屋使它的行程
  产生小小的漩涡。草叶丰沛,堆积在燃烧之前”
  长长的河流从门家穿过。屋里点着昏黄的灯,敞开的门把屋里的温暖的灯光洒在门外。我刚踏进去,海思的母亲就上来握住了我的手,微笑着说着欢迎的话。
  那天晚上,我和海思的母亲睡在一起,她和我说海思小时候的事。她用疼惜的口气说着他的两个儿子,和海思那去世很久的姐姐。
  月色朦胧,春天的乡村清新的气息从窗外传来。累了一天了,我很快睡着了。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25
标题: 第八章 收割油菜
  第二天,海思要去实习了。我把海思一些放在床上的衣服,拎到门前的小河里去洗了。小河没有涨水,我走下河边。看见对面海思的家象一坐高高的山坡。高大的苦楝树,象河流的守护神。一件件的衣服,我小心地洗去上面的灰尘。望着河水不停地流淌着,我不知道以后我还会不会再来这儿,再给海思洗衣服。
  “清秋,你看海思的父亲买来了很多肉呢。”海思的母亲笑着对我说。“你来了,他也很高兴,中午我们烧一顿好吃的。海思的母亲已经六十岁了,海思是在他母亲三十六岁那年才生的。原以为不生了,才抱养了一个女孩也就是海思的姐姐。所以她对海思也格外的疼惜。
  “把衣服晒在这个绳子上吧。”他的母亲教我。
  门前有许多棵大树,树和树之间系着绳子。“衣服搭在上面,这样的天气,等到下午就干了。”她一边教我一边说。
  “累了吧?清秋,跟我来。”她把我带到屋里,然后在箱子里打了一下,终于翻出两双布棉鞋。
  “呵呵,我年纪大了。怕将来老了看不见针线,在海思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开始给孙子做些小衣服和小鞋了。这两双鞋原来就是准备给未来的媳妇穿的,看看你喜欢哪双?”她把两双棉布鞋放在手上显示给我看。
  “喏,鞋里面都是真正的羊毛的,可暖和了。这双鞋面上的花好看一些,底是塑料底,即使地上有点水也是可以穿的。这双是我用线纳的鞋底,布子上的花旧了些。”她对我解释道,然后又抬起头来问我:“清秋,你看中了哪双就拿去穿吧。”
  我选中了那双她用线纳着的鞋底,因为那双是她一针一线纳成的。我希望这样的鞋子给我。
  “清秋啊,下午海思没有休息,地里的油菜都黄了,别人家的都割了。”她抬头望了望门外的阳光“这天晴,把油菜割了。这样的天气,好割也好晒。要是再摊上落雨天,就会油菜子打开的。”
  “下午我也去好吗?我也会割的。”我说道。
  “不用了,海思和我就行了。你在家里看家吧。”她笑着说。
  海思的母亲不让我去油菜地,除了不让我累着以外,也还有另外的原因,因为她不愿邻居们看见问长问短的。
  中午海思和海星都回来了。海星是回来洗澡的,因为只有一张床,我和海思的母亲睡,海思和他的父亲睡。海星只好在值班室里睡觉了。
  “今天邻居在问清秋是谁。”海思的母亲说。
  “那你怎么回答的呢?”海星问他母亲。
  “我说清秋是海思的表妹,放假来这儿玩的。”海思的母亲低下头吃着饭。
  大家都不说话了,原本这就是没有希望的爱情。做母亲的也不愿让自己的儿还没有走上社会之前就被人笑话。
  吃过饭,海思打录音机打开,里面录有海星、海思和他们母亲在春节时的对话和唱得歌。海星坐在书桌前,海思站着,我坐在床上。
  “昨天你来的时候,医院里的小护士看见我们在一起走路了。”海思闷闷地说。
  “她说什么了吗?”海星问道。
  “她说‘昨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是谁?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跟你好了。’”海思说。
  “那你说了吗?”我问道。
  “我说你是我远房的表妹。”海思回过头来说。
  我们都沉默了。
  “海思,你去割油菜的时候穿什么衣服啊?”海思的母亲已经换上了一件旧衣服,带着一顶草帽。
  “我就穿以前的那件蓝军褂。”海思说。
  “我也去。”我说。
  “还是别去吧,你割不来油菜的。”海思劝道。
  “我会割的。”我坚决地说,我很想和海思在一起多呆些时间。
  “那你就穿海星的蓝军褂吧,海星下午还要上班”海思的母亲一边说一边拿出那件褂子给我。我套进去,呵呵,真大啊!
  我和海思并排地割着油菜,靠地那么近,因为明天就要离别了,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光了,不会再有了。就那我再帮你割一次油菜吧。那倒下的油菜仿佛就是我,那样无奈地倒下。海思的母亲也默默地割着,我想她也是喜欢我的,但是没有办法。这原本就是不应该开始的感情,这注意就是一场没有结局有感情。她也无能为力,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受的伤害小一些。以前海思来我的城市,她也都是知道的,她无法阻止他来看我,也无法阻止我们的分离。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让我来这儿的时候尽量能开心一些。
  “绿树红花守候的村庄的尽头是一片油菜田,母亲的腰弯得象手中的镰刀。
  妹妹穿着和哥哥那宽大的衣裳,也在挥舞着镰刀。
  一桩桩油菜成熟了,如果不收割一场雨就会把菜子埋在地下。
  妹妹就象五月的鲜花,插在大地上,明天的花轿就会抬到村口。
  挥舞的镰刀在阳光下闪得刺眼,油菜金黄色的光芒在风中此起彼伏。
  带着对大地的眷恋,带着阳光下的体温,带着疼痛般地渴望倒下了。
  放下镰刀,擦一擦汗,递上一碗水,冰凉地喝上一口。
  母亲坐在倒下的油菜上又回忆起往事,哥哥用沉默怜惜的目光望着妹妹。
  妹妹依稀望见田埂上,儿时的哥哥背上的自己笑得象一朵颤颤摇动的花。
  什么时候再回到这片油菜田?什么时再回到这个从没有离开过的村庄?
  风吹过那些被割后倒下的油菜,那些油菜会不会也有离开土地的悲伤?”
  许多年后,我在我的散文诗《收割》中写到。我无法在文章说海思是我的恋人,我只能说他是我的哥哥,因为我渐渐地知道了,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了:我和海思已经很难走在一起了。我的父亲让他不要来我的城市,在他的城市里,我只是他的一个远房的表妹。我会出嫁的,但是我的新房在远方,一个迷一样的远方,那是一个没有海思的远方。
  第二天,我要走了。我舍不得走,海思也有些伤感了,虽然他对别人说我他的表妹,但是毕竟他也是喜欢过我的。海思的母亲把我送了很长的一段路,握紧我的手。
  “清秋,以后有空来玩啊。”她花白的头发飘在风中,挥着手说。
  “嗯。”我答应道。其实我们都知道以后很可能我再也不会来了。海思把我送上了车,他腰里的剩下的钱给掏出来,然后放在我的手心。
  他跟在汽车后面跑,“快回去吧。”我透过窗户的玻璃对他说。车子开了很远,他终于停下来了。车子也停了一下,要带路边的一个乘客。当我抬起头的时候,看见窗外还有海思,原本他看见车子停了就又奔跑过来了。在窗外朝着我微笑地挥着手。
  车子终于又发动了,海思停在原地。车子开得很快,最后海思在我视线里只成了渐渐模糊的点,渐渐淡了,最终消失了。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26
标题: 第九章 毛衣
  坐在车上,看着那一棵棵后退的树影,没有了才来时的那种焦虑了。有些问题,当你知道答案了之后,反而变得坦然了。“哀莫大于心死”,心如果死了,也就再没有期待了,没有期待也不会再有失望了。
  我这才想起了家里,不知父母会不会担心我。坐在车上,我想回家了,就象一只飞翔很久的小鸟一样,期待着重新飞回窝里。
  打开包,把那还没有完工的毛衣捏在手上。昨晚的情景又显现在眼前。
  “海思,我给你织的毛衣,只剩下袖子没有织完。”昏黄的灯下我说。
  “我的毛衣够穿了。”海思说。
  “有针吗?我打衣的针掉了一根,可能是昨天在车上弄丢的。”我说。
  “妈,清秋打衣的针掉了一根,你给她找一根吧。”海思转身走到另一间房里对他母亲说。
  “打衣,打衣,别再打了!”海思的母亲严厉地说道。
  也许是我来了,让邻居们议论了,他的母亲终于想发泄了。
  要那句“别再打了”的声音中,我愣住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在打毛针,海思的母亲走了过来,把我一针一线打得毛衣都拆掉了。
  “别再找了!”“别再打了!”有个声音在头顶上喊着。
  我给海思打过几件毛衣?有三、四件了吧。
  第一件,是一件黑色的毛衣,那时候我刚刚认识海思,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决定是给他的。但是宿舍里的女生都在传那是给他的,于是就送给了。
  “啊,太紧了。”海思的头好不容易套了进去,毛衣只盖到肚子。啊呀,又小又短。
  “哦,毛衣都是越穿越大,越穿越长的。”我安慰他说。
  我第一次打毛衣,看起来挺大的毛衣,怎么一穿在身上就变短了呢?
  “以后毛衣不用让我妈叫人织了。”海思一边看着身裹着的短毛衣,一边兴奋地说。
  “以前你的毛衣是谁织的?”我问。
  “都是我妈叫村里的小裁缝织的。”他笑着说。“我妈不会织毛衣。”
  “我织得不是很好吧?”看着那又短又小的黑毛衣,我有些紧张地问道。
  “还好,上次回去听我妈说,我弟弟的女朋友也帮他织了一件红毛衣,上面还带花和字母的。”海思说。
  “你的意思就是我织得不够好?”我斜着眼瞧着他。
  “呵呵,没有啊,很好很好!”海思指着身上裹着的只够到肚子上的黑毛衣,赶忙说。
  在我实习的时候,我用春节的零花钱买了马海毛。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给海思织了一件大大的鸡心领的外套。那种淡灰色的外套,已经放在包裹里的,在出门的时候被母亲拦了下来,就再也没有寄了。结婚了以后,丈夫只穿买来的羊毛衫,那件毛衣他穿也大了,所以一直都压在箱底。
  我从技校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加油站工作。在工作后的第一个冬天,我给海思织了一件枣红色的毛衣。那是一个偏假僻的小镇,常停电。每天我都打很多盏煤油,冬天有时候来打煤油的人是排队,煤油就象水一样溅在我的手上。风吹来,裂开了。伤没有好,煤油又淋上来了。手冻了,肿了,红成了馒头。一闲下来,我还捉着针给海思打毛衣。
  打毛衣,打毛衣,毛衣本身的价值已不重要的。我只想把我在生活中空闲下来的时间,都给我爱的那个人,即使他不在我身边。一件件毛衣,千针万线地织成,要拆却只要拽着一根线头,十分钟就把它拆完了,就象是我和海思的感情。
  窗外的风景模糊了,只有海思母亲的那句“别再打了”“别再打了”。
  “千山万水,千山万水,去和你相会,这种事情,只有我做得到!” 阿佳尼直视镜头说。但是做到了又能怎样?去相会了又能怎样?  回到家,妹妹已经去上学了,就连父亲都不在。
  “妈,妈,我回来了。”我推开门向屋里喊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回来,你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你把这个家当成了什么?”母亲躺在床上说。
  “妈,你怎么了?”我忙过去问。
  母亲把脸埋在枕头上,不理我。
  “爸爸呢?”我放下行李问道。
  母亲并不回答我,只顾自己说:“这次休假,你没有回来,天冷了,我让你表哥去你加油站给送被子。你倒好,你都死到哪儿去了?啊?”母亲气愤地说道。
  我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错了,是我错了。
  “我打电话给文杰,文杰说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你是不是去那个家伙那儿了?”母亲指着我说。
  哦,连文杰也知道了这件事。
  “你怎么不学学文杰,人家也人,还是男孩也没有像你这样野。你怎么不想想,你这样走了,我们会怎样担心啊?”母亲一边说边擦拭着眼泪。“这两天文杰都来我们家,陪我们坐坐。瞧,我瘫在这儿,也是他找的针灸医生给我扎的针。清秋啊,清秋,你应象那木驴子一样一声不吭地使坏啊。”
  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左也是错,右也是错。那样不顾一切地去找他,他家里的人却对别人说我是他的表妹。“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哈哈哈——真有意思!
  看着卧病在床的母亲,我是内疚的。
  “爸爸呢?”我又问道,我不想再谈我的事了。
  “你爸爸,星期天又拿着渔秆去钓鱼了。喏,早上只丢下两个冷馒头给我就走了,劝也劝不住啊。想想他生病的时候我是怎样担当他的、、、、、、”母亲实在说不下去了,只是一个劝地在抹眼泪。“我只有你们这两个女儿,从小到大都是拎在手心里养的。你们要是有个什么差错,我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母亲哭着说。
  我的眼睛湿润着,这样苦撑着到底是为谁?这样不顾一切都呆在一个没有朋友和亲人的小镇上等他,真得等得到他吗?这样苦撑着的等待还有意义吗?
  海思还是一个星期一封信地来,谈谈他的实习,谈谈他的诗歌。他很想和我谈谈诗歌,但是他懂得也不多,也只是略略带过就停止了。他不再谈我们的未来了,我们原本就没有未来。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26
标题: 第十章 七月的安庆
  七月的安庆,是美丽的,高高的楼房。宽阔的马路,我来到安庆参加电大的考试。海思说他会来安庆和我见面,我已经不再那么渴望再见到海思了。更何况我是来考试的,但是海思要来我也是无法阻止的,就象海思不会再来我的城市看我我无法阻止一样。
  海思不再是刚开始认识的那个大男孩了,他有了自己的主见。渐渐地倒是我一步一步地在跟着他的脚步在艰难的行走。
  那场考试我考得很差,我知道不会再通过考试了。
  考试前的中午,我在考场外等着他,等了半个小时才看见他的身影。他说没看见我就跟里面的女考生聊起了天。
  “海思,你为什么还要来?”我痛苦地说着。“我们不会有结果的,不会有的。”
  我多么希望他能象以前许多次地那样安慰我,“会有的,清秋,我们会在一起的。两年,你再等我两年,到那时候是春节,大红的灯笼,大红有衣服。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
  但是海思没有,他没有再这样说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清秋,等我以后发了,如果你要嫁人,我会给你举办一个隆重的婚礼的。”
  一个隆重的婚礼,我所要的只是一个隆重的婚礼。你帮我操办?你凭什么帮我操办我的婚礼啊?哈哈哈——多么可笑啊!我真想上去扇他一巴掌,真想!但是我没有,我只是笑,甜甜地笑,麻木不仁地笑!
  考完后,我们准备找一家旅社住一天再走。当然是坐通铺,他住在好三个人一个房间的男宿舍,我住在三个人一间的女宿舍。那是一家大旅社,有保安没有锁的,因为随时都可能来人住。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海思在另一间房里。晚上我很害怕,我把屋里的两张桌子抵住了门,我不让任何人进来,包括海思。半夜有叫开门,我害怕没有开。
  “喂,你昨天为什么把门抵住不开啊?”早上打水的时候,保安问?
  “我害怕,就把门抵上了。”我轻声地说。
  他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半夜里来了一个女客人,叫不开门只好住进了另一间房间。你真是的!”
  我受不住他的眼光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上午我和海思靠着坐在一起,这时那个保安送新客人进屋,放下行李。
  转过头来,用一种子屑的眼光看了看我们“喂,你今天退不退房,如果不退房就去重新交钱登记。”
  他一边走出门外,一边唠叨着:“真是的,这做生意都做到我们旅店里来了。”尽管他和声音低了下来,但是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就连他这个不认识的保安都这样看我,他把我当作是在这儿“做生意”的。哈哈哈——
  “退房吧,我们去退房吧。”我拉过海思。
  我们分别退了房,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我们游荡着。我用我的钱买了两碗牛肉,一人一碗。
  我象过去那样把面条捞了一点给海思。
  “怎么了?你知道我从来饭量都不大,吃不了就放下。”海思恼了,他变了,从前他可不是这样的。“这是什么面,牛肉都发酸了。不吃了不吃了。”他搁下了那碗面走了出去。
  “海思,我们这往哪儿去?”我跟在他后面问道。
  “看看我们还剩多少钱。”海思。
  “我只有二十元了,车费要八元呢。”我说。
  “我这儿还有十五元,总共有三十五元,除去我们俩车费,还剩下十九元。哦,来安庆不去看看振风塔和菱湖公园多可惜。走,我们去玩玩再走。”海思说。
  “海思,我哪儿也不想去,让我们坐下来好好地谈谈吧。”我央求道。
  “谈什么啊,在学校里我们谈得还不够多吗?”海思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们一起去了振风塔,那底下是寺院,有香客。海思是喜欢书法的,他看着那里的书画作品。
  “海思,喏,那儿有照相的,我们一起去照一张吧。”我拉过海思。
  “又没有钱了,不照了,不照了。”海思说。
  我们在寺外看着,有卖小玩意儿的。小的项链、手镯、还有戒指,都是塑料制品,却做成琥珀的样子。
  “海思,给我买一样吧。”我对海思说,尽管这一次来我花去的钱比他要多,但是我还是想让他用他自己的钱给我买一样东西,不是别的东西,而是戒指。尽管是塑料的戒指,但是那是戒指啊。
  “唉,真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的,如果你真想要,那我就买了一个给你吧。老伯伯,这个戒指多少钱一个?七块啊?太贵了,五块行吗?好,那就买了一个吧。”他掏出了五元钱。
  他随手递给我。
  “给我戴上”我说。
  “你自己不会戴吗?”他有些不耐烦了。
  “我要你给我戴上。”我坚决地说,伸出了无名指。
  “唉,真没有办法。”虽然他有些不情愿,但是还是把那枚塑料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那枚琥珀色的戒指后来去了哪儿呢?我问自己,我记得的,记得的。那枚戒指在结婚后,最终被我丢进了父母亲家后面的小山坡上,那里野草和荆棘丛年,丢掉的东西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是啊,找不回来了。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27
标题: 第十一章 告别
  我不是一个可以从容写作的人,或许我真不适合写这样篇幅较长的文章。没有结束的故事,让我无法安心地去做别的事情,我的人沉浸在过去里。这是唯一的一篇我只为自己而写的文章,不用别人的赞美也不用别人嘲讽,甚至我不愿意让别人来回复我的文章。不要说话,让我静静地写下去,让我静静地结束。
  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我匆匆赶回来,继续我的故事。尽管我早就想结束我的故事,但是总是写着写着还有话要说。终于可以结束了,到了可以说再见的时候了,在安庆的那次相聚也决定了我和海思的分离。
  我们说过在安庆相聚,但是这样的相聚最终是无法实现的。因为那次考试我没有通过,我的工作决定了我从每天早上天亮到晚上九点都必须守着岗位。我放弃了电大的学习,其实我也再没有心事学习了,更何况电话上的是法律专业,我并不喜欢。
  放弃了电大的学习,也就等于以后我再也没有借口和海思在安庆相聚了。海思说过他不来我的城市看我。于是我们之间只剩下了那些信。那一个星期两页纸的信。
  我把海思的信撕碎过,又小心地贴上了。当我没有信心的时候,我就会去看看那些信,他的字迹,他的话语又会重新唤回我对他的思念,和对未来的幻想,尽管这种幻想本身也是虚幻的。可有一天,就连这些信都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又能找到什么来唤起我的记忆呢?
  在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母亲从家里来到站里陪我过生日。带来了桃子和吃的。看着那满屋凌乱的房间,母亲帮我收拾了起来。她把该洗的洗了,把该扫得扫了。只剩下那些碎片贴成的信了。
  “烧了吧。”母亲说。
  “烧了吧。”我说。
  我拿起了火柴,点着了,先烧一张纸,再烧两张纸,接着烧那一册厚厚的纸。好大的火啊,哈哈哈——浓浓的烟,那白色的纸页倦缩着,变成灰色变成黑色,在空中飞舞,就象在烧着纸钱。哈哈哈——这原本就是在烧纸钱,在祭奠我将要逝去的初恋。
  母亲来的时候,我忍不住流泪了。当母亲告诉我文杰有时去我家里的时候,我的眼睛也湿润了。在这个没有亲人和朋友的小镇上,我已经习惯了冷漠。一点点人间的温情反倒能让我心酸。
  母亲走了以后,当我想起海思再来找那些信的时候,已经再也找不到了。不是吗?不是那天被我亲身烧了吗?我连海思唯一的笔迹都找不到了。失魂落魄,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再也找不到了。
  海思还给我写信,只是比以前少些了。有空的时候,我总坐在门口出神地望着人来人往,一个人默默地流泪。站长说:再过些日子就好了。海思又寄来了一封信,是寄错了的信。写给另一个女同学的,弄错了信封。他说正在想办法帮那位女同学在他的城市里寻找工作。
  哈哈哈——真有意思,真有意思!从此以后,我更不愿意收到海思的信的。他还来了一封信,说得什么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拆开就撕了。
  海思曾说过他不再来我的城市了,但是事实上他还来过一次,是来和我告别的。
  那天我正在工作,他找了过来站在门边。我不愿再理他了,不愿再理了。
  “他找人呢。”同事说。
  我只能带他到我的宿舍去。他坐下了,说他弟弟生病了在合肥,他是顺路来看我的。我面无表情。他看着我箱子上让着的那本画册。
  “这本画册,你还留着呢?我还以为你丢了呢”他说。“你是不是因为那封寄错的信不再理我了?”
  “不是”我说。
  “肯定是早就不想再理了,那封信你看了后就更不想理了。”他低下头去。
  想起了当初在学校的时候,我在纸上写一个“散”字都会场让他痛苦地想哭。可一切都过去了。
  我们到街上。又象最初开始相识的那样,并排地走着隔着半米的距离。
  “清秋,这是我为你买的防冻霜,去年你的手都冻肿了”他把那支防冻霜递在我的手上。
  “清秋,你是我记忆中的最美。是我对不起你、、、、、、二十岁到二十二岁,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你是和我在一起度过的、、、、、、”他低下头说。
  我的眼泪止不住流淌着,说过我不会再哭的。
  细细地雨丝落下了,我把自己的手再次插在海思的衣袋里,就象当初在九成的那一个个有风的夜晚一样。
  “你还愿让我握一下你的手?”海思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把海思抱住,真不愿意让他走,但是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了。
  去他的城市的车子已经开过来了。他上了车子。我握着他的手,紧紧地,车子要开了,我只有松开了车。车子开了,他站在车窗外朝着我招着。
  我跟在车子后面走着。车子开快了,我跟在车子后面跑。车子开得更快了,把海思带走了,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着。一天都在流,到了晚上眼睛发炎了。
  从此海思离开了我的视线,我没有再找过他,他也没有再找过我。我们也不再通信了。  窗外的雨继续下着,想起了我们在学校里一直唱着《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打开海星的文章那里有《一个人的村庄》,我在文章后面写上了几句话:“一个人的村庄,远逝了的村庄。我还记得门前有一条河流,窗外的池塘里飘着淡紫色的泡桐花,村外那一片待割的油菜田。”
  转眼间竟然看见了海星的回复:“一个人的村庄,永远活在记忆里的村庄。我还记得那时候的灶台,那时候的灯光。”
  我和海星聊着,但是绝口不再提海思。因为他有他的生活,海思在他的文章里也没有提到过海思。只要活着就好,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外面的雨渐渐地停了,快到晚上七点了。
  雨停了,天还照样的冷,不知谁家把音乐的声音放得那么大,坐在六楼的窗户前,金海心《对岸》中的那段Rap:
  “从前你总是喜欢向街口张望
  以为那代表 对未来有个美好的期望
  能相信爱情 浪漫而又强壮
  却没有发觉我们的对岸 在不同的远方
  可是你说过我们一定 会相濡以沫
  把这当信念 我才坚强地生活
  终于要面对 你只是人生一个段落
  等待成长后 这就像一阵风吹过 ”
  在听这段音乐的时候,我再次翻开了戴望舒的那首《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海的相思,秋的清愁。”我默默地念着。“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是啊,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其实你的名字原本不叫海思,我的名字也不叫清秋。在这篇回忆的文章中我又漏了多么细节呢?去繁从简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模样了。可谁又能重新找回过去呢?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28
标题: 第十二章 孔强的安慰
  海思离开了我的视线,就在那个冬日清晨的阳光里。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度过那一天的,只记得到那天晚上我的眼睛哭得发炎了。他彻底地离开了我的视线,他是来和我告别的,让所有的一切都成为过去,让所有的未来都无牵无挂。
  我已经不再留恋他了,留恋的只是以前的那段日子。从此萧郎是路人。狼籍一地,我的头发已经剪短了,参差不齐,常常坐在门口发呆。已经是冬天了,我把自己倦缩在厚重而肮脏的衣服里。来到加油站,我也没有穿过几天干净的衣服。春天的时候,怀玉的父亲带来了一个教师,我只转过身看都不愿意看,因为我有海思。而如今,我渴望把自己嫁出去。外面的阳光照耀,感觉不到阳光的暖,却能看见阳光的亮。
  我常常这样呆坐着,偶尔去看看隔壁的小裁缝,她只有十八岁。我的去也打扰了她的安静,但她终究是善良的,偶尔也从她那儿借上一本她从别人那儿借来的《中篇小说选》。在那个经常停电的小镇上,在煤油灯下,一篇文章,仿佛一个朋友,在昏黄的灯光下和我交谈。每个月十天的回城的假期,大多数我在看些文学书。《黑骏马》、《穆斯林的葬礼》、《百年孤独》、《名利场》、《白痴》,漫无目的地看。
  那些说最动听的话的人,常常是离开你最速迅的人。我不知道人间有没有爱情,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是我理想中的那种爱情在生活中是不存在的。
  我变得厚颜无耻了。有一个人我整个中学都喜欢他,却只和他一起散步过一次。我现在的胆子大了,我用信向他表达了几年前的爱意,他也用几年前我在中学的方式的回答了我“希望我们能够象过去那样成为普通的好朋友。”呵呵,有意思。那就成为“普通的好朋友”吧。几年前一直耿耿于怀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也好!
  海思已经不再给我来信,不过在那个冬天我还是收到了信。没想到是孔强写的,意思好象是说我这个人挺热情的,然后是笨拙地表达好感。我热情?怎么会有这样的奇怪的印象?好象我除了和海思在一起缺钱,常常要热情地问他借钱外,我还真没感觉到自己在他面前还有过什么热心的举动呢?我除了在军训的时候冷得,把文杰身上那件草绿色的军褂热心地借到身上后,就再也不愿脱下来还给文杰外,我还真想不出来自己什么时候还热情过。
  不过,谢谢了!老同学,在这个冬天还能让我找回一点自信。我已经没有了含蓄,当然我再也不会去写什么信了。休假的时候,我去了一趟他的家,好远,那里真算得上是一个“边城”了。好在他的母亲在当地是一个比较出名的接生医生,终于找到了他。他一家人团聚,我又吃了一顿很久没有吃的丰盛的午餐。我从他那儿借了一本《爱玛》,他可怜的书架上那唯一的一本文学书就这样落到了我的手上。
  后来,他送我上车回家,在那个“边城”里要等车可不容易,我们在一起等了半个多小时,或许是一个小时吧。尘土飞扬。我们进行了此生重要的一次交谈。
  “孔强,你说你喜欢我,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我果断地问他。
  “我们还、还没有谈恋爱呢、、、、、、”我的天哪,好小子,还想谈恋爱!呵呵,有意思。
  我的到来孔强的高兴的,他仿佛看到了希望。他帮我付了车钱,在车上看着窗外的夕阳,我知道自己不会再次来到这儿了,因为我不愿意再和别人谈什么无聊的恋爱了。
  文杰,偶尔地也来我家。母亲说,文杰这样来,一定是看上了我妹妹,吓了我一跳。呵呵,这个世界怎么这样有意思啊。不过大多数时候,文杰来的时候,我都不在家,因为我工作的小镇离家有三十里。

  孔强来到我的家里的时候,我五天的假期休完了。他把我送到车站,车站,一次次离别又相聚的地方。曾经在这个车站里,最后一次毕业回城孔强来回的找我。因为我在车上睡着了,车子把我带走了十五里路,孔强下车后没看见我很着急。车子走了十五里路,我才醒了。忙下车。和海思在一起,我的钱不够花了,临毕业除了车票外,腰里只剩下一元钱了。我就用这剩下的一元钱又坐着车子返回城里。也许我和海思在一起的时候,就注定了以后的分手。
  此时孔强站在窗外,我尽量不看他。我对他说“我已经在男朋友了,是中学的同学。希望我们能做一个普通的好朋友吧。”
  孔强显然不相信我的话,“清秋,相信我,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望着窗外的夕阳通红通红的。谢谢你了,孔强,也只有你什么都知道还能这样不离不弃地愿意陪在我的身边。善有善报,你应该有的生活不是我能给的。我不会再有那样的一颗心再给别人了。我的生命差不多已经枯萎了。此时此刻,坐在电脑前想起孔强,心里更多些感激。在那个冬天,没有希望的冬天,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曾和海思手牵着手走从他身边走过,他知道我在那小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城,他也知道我的生活一片狼籍,还不嫌弃我。
  他是喜欢过我的,在刚到九成军训的时候,打靶回来他就和文杰一起把我叫起宿舍。
  “清秋,给你。”他摊开双手。
  “什么啊”。我是不大好意思抬头的,因为刚才太冷了,都没有准备,穿着单衣在风中,让文杰把他身上的军褂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后,就再不好意思见他了,怕他问我要。
  “是子弹壳。”文杰看着我笑着说。
  “两个啊,给我啊?怀玉还没有回来。”我嘻皮笑脸地说。
  “这只是给你一个人。”孔强说。
  给我一个人的?这有什么用啊?能当饭吃?既然他从打靶场上找回来的,那我就收下吧。呵呵,有意思。送给我什么不好,偏偏送给我子弹壳,玫瑰代表爱情,子弹壳难道能代表友情?
  “文杰,嗯、嗯,你知道我这个人,其实我也是不愿意让你脱下衣服的啊。啊、这个主要是天气太冷了,你知道我的视力不好,天又冷,我怕打靶时会打偏。啊,其实我也不愿意让你受冻的。不过、不过、我这个人好象是挺自私的、、、、、、”我吞吞吐吐地说。
  “呵呵,没什么,后来二分场的有一个战士借了一件毛衣给我穿了。”文杰还是淡淡地笑着。
  “哦,那,那就好。呵呵。”我厚着脸皮说。
  我坐在车子里想起了我们在九成的生活。望着窗外的孔强,有感激也有内疚。孔强,对不起了,我已经付不出感情了。车子渐渐地开动了,看着孔强站在窗外,随着车子前行,我的心里很难过。夕阳半边已落山了,冬天的寒风从窗外吹来,从车缝里钻进来。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28
标题: 第十三章 月牙儿
  回到站里,又是同样枯燥的生活。原本到离家三十里的小镇上来,一是为了等待海思,二是为了能够继续看些书。海思已经从我的生活中消失的,消失的干净净,无牵无挂。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小镇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已经看不到生的希望了。在这个“死地”里只能继续我的生活,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生活。
  原本想看书的,但是除了停电外,站里从起床开始就要工作,一起到入睡。除了停电几乎没有自由的时间。晚上大家在一起看电视,或打牌。我是插不上话的。原本就内向的我,海思离开了以后就更加封闭了。晚上我有时也会在自己的屋里看看书,以前常常写信,现在信也没朋可以写了。拾起丢弃很久的书本,听着也耳机里的《二泉映月》。二年了,我的生活中只有海思,想着他念着他,一切都为了他。现在没有他,我的生活空空的。一切又要从头开始。耳机的音乐噪音很大,以前买了一个新的耳机自己舍不得用,送给了海思。人去楼空,空得满地狼籍,只能让我自己独自去收拾这片残局。
  站里除了二、三份报纸外,就是一部旧的黑白电视机了。大家一天到晚都把电视机开着。三年了,在那个地方呆了三年了,看了三年的电视。从早上《东方时空》到晚上《晚间新闻》。破旧的电视也受不了这样的超负荷工作,终于有一天不哼一声地就罢工了。没有电视机,站里仿佛人人都失去了寄托。工作,工作,还是工作。我不知道那个小镇上为什么总是停电,人们来找煤油的常常要排队。
  在没有电视机的时候,生活中最后一点乐趣都没有了。有一天,站长在收报纸的时候,说:“清秋,你的信。”
  我的信?我的天啊,我都已经是被世界遗忘的人了,还有谁给我写信。打开一看是文杰写的。信很短,只是几句话。文杰知道我放弃了电大的学习,他让我和他一起参加自考。他说他已经帮我买了自考的书,送到我家,因为我不在,就让我妈转交给我。他说“日子每天都是要过的,我们都还年轻。现在看了,就算以后用不上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因为能够看看书,也是一种寄托。”唉!他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看书?不是一直在看吗?自考书?既然他都帮我买好了,那就看吧。
  我在文杰的信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半句祝福的话和温暖的话,除了看书外,他什么也没有提到。唉!惜墨如金啊。下次回城看了文杰给我买的那本书,是《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文杰在信中曾说道“如果考不通过就当是看了文学作品打发时间。”都是一些文章,每天睡觉前看一小段。这样的生活在四月份又被打断了。
  四月初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我以前从没想到自己还要让别人介绍去相亲。想想自己都感到有些难过。但是,经历了那么多,我已经很现实了,现实的超过了生活应有的程度。
  “喏,这是我侄儿的相片,你看看。”介绍地人把相片递给了我。
  我看了一眼,相片上倒是一个清清秀秀的小伙子。
  “喏,这张相片,你收着,如果不愿意就不勉强,看看再说吧。”介绍的人把那张相片塞在了我的手上。
  看着相片上陌生的男人,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会不会和他有联系,人生的相遇交差离别都并不是完全按自己的意愿发生的。我把那张相片放在了一边。拿起了文杰给我买的《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看了起来,我正看到了老舍的《月牙儿》了。
  “是的,我又看见月牙儿了,带着点寒气的一钩儿浅金。多少次了,我看见跟现在这个月牙儿一样的月牙儿;多少次了。它带着种种不同的感情,种种不同的景物,当我坐定了看它,它一次一次的在我记忆中的碧云上斜挂着。它唤醒了我的记忆,象一阵晚风吹破一朵欲睡的花。”
  我抬头望了望窗外的月亮,从小的时候,它就这样伴着我。它伴着我在外婆的怀里睡觉,它伴着我在夜自习后回家,它伴着我和海思一起散步。此刻,它还静静地悬在我的窗前。静静地望着我,不知道它可知道我此后的命运会是怎样啊?
  “我可以跑,假如我手中有钱。我最阔的时候,手中有一毛多钱!”《月牙儿》中的那个小女孩说。但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呢?“狱里是个好地方,它使人坚信人类的没有起色;在我作梦的时候都见不到这样丑恶的玩艺。自从我一进来,我就不再想出去,在我的经验中,世界比这儿并强不了许多。”她最终还是逃到了狱里,那个纯洁的小女孩进了狱里,她不再想出去了。一切都是她不曾想到的。
  我的未来又在哪儿?我不知道。就象此刻的我不知道要和一个陌生男人相亲的时候,为什么偏偏看到《月牙儿》一样。望着窗外的月亮,静静地把银白的光辉洒在我的窗前,静静地、、、、、
  拿起电话,拨了文杰的电话号码。他以前给我的,我一直都没有用过。
  “喂,文伯伯好,我是清秋,麻烦你叫文杰接个电话。”听见是文杰,父亲的声音。
  “呵呵,清秋,有什么事吗?”是文杰的声音。
  “文杰,再过两天我就要相亲了、、、、、、”我不知道怎么把话说下去。自从海思离开后,我收敛了许多,既使在文杰面前,我也不再象在九成里那样无拘无束了。
  “怎么这样快?这、、、、、、”文杰那头的话竟然也停顿了。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就象在九成一样、、、、、、”拎着电话我又想起在九成时的对话了:
  “这个星期农场一个同学让我去他家玩,你说我是去呢,还是不去?”我就这样有一句没有一句地和他聊着。
  “这种事,你自己看着办吧。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别去了。”
  我不知道文杰会不会还象九成一样回答我。也许吧。但
  “你父母是什么意见?”文杰急忙问。
  “他们挺赞同的。”也是他们先同意,介绍人才对我提起的。
  是听筒那边很久没有声音。
  “文杰,你、你在吗?”我问道。
  我听见一声叹息声,然后是文杰的声音“清秋,你还是慎重一些,感情的事就象泼出去的水,泼出去就难收回了。你不是东西,不要轻易地把自己就这样推销出去。”文杰说。
  我是不是东西,是花开也有谢的时候,我不推销自己还会有人要我吗?“感情的事就象泼出去的水”,我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了海思,摇了摇头。我也叹了一口气。
  “和谁在一起生活还不是一样要生活。”我悠悠地说。
  “别再乱说了!你要对你自己负责!”文杰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带着愤怒。
  “很晚了,文杰,早点休息吧。”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对文杰说了一句带有感情的话。没有继续听他说话,就挂上了电话。
  每个人的道路都要对自己选择的道理负责,就象我在收拾海思走后的残局一样。和别人没有关系,和文杰也没有关系。他们的生活都还没有开始,我的生活却已经结束了。
  尽管我不知道以后会是怎样,但是日子不管怎样都是要过的。那天晚上我答应了四月十三日的相亲。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29
标题: 第十四章 订婚
  “清秋,你在干什么吗?”江寒在客厅里有些不快的声音。
  “我,我在想当初我们是怎么相识的。”看了一眼在画画的儿子。
  “怎么认识的,都是我妈让我回来相亲,然后你看见我,咱们不就订亲了。”江寒扫了我一眼,又把眼光转上了电视。
  “不是吧,当初是你是说同意的。”我在他身边坐下。
  “瞧你那时候,低着头,什么也不说。我在想我不下地狱谁下?呵呵。”江寒打趣道。江寒是开朗热情的,是世俗的。和我正好相反,我们之所以走到一起来,我常常把它归为相互同情。我是一个悲观的人,悲观而且不现实。他正好相反。
  江寒说得没有错,那次相亲,我的确低着头。海思的离去带着了我的自信,我发现自己很普通,所有的幻想都是不切实际的,那就现实些吧。和江寒走在一起,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因为在相识的第二天,他就提出了订婚。因为他在外地工作,是请假回来的,只有一个月的假期,我又在小镇上工作,一个月也只有十天休假的时间。相见的第二天就订婚,这正是我想要的,我不想再谈恋爱了,不想了。我想不管是谁如果能够不和我谈恋爱,我也会愿意的。心冷了。
  刚和孔强走在一起有些不适应,因为海思的个子很高,孔强的个子不高。我一个人往前走,他在吃过饭之后就去看看我的家。他的父母和我父母都在介绍人家里。一路上他说个不停,不过没有一句我感兴趣的。后来他说其实那天我的说的那些话,他也同样一句也不感兴趣。
  “好多的房子啊,你们家有好几间房子啊。”这是他走进我家说的第一句话。多么俗气的话啊!
  “你有相册?给我看看。”他走进我的房间的第一句话。
  “不要看了。”我抢过相册。
  “咱俩是谁跟谁啊?”他笑着,拿过我手里的相册。
  谁跟谁?我们刚刚才认识两个小时!谁跟谁?
  第二天,他又跑到我家里来了,说“我的假期不多,我们还是先订婚吧。我妈说了,照几张合影。”
  “我们不是昨天才认识吗?”怎么这么快,尽管我是想不谈恋爱,但是边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还是有些惊讶。
  “明天我们就去百贷公司,你喜欢什么样的戒指?”他侧过头来问我。
  有没有搞错?比指腹为婚还快啊?第二天,我们到百贷公司,我指着那只最大的金戒指,对他说:“喏,这个还不错。”心里在想不知道他的钱够不够。
  “好,那就这只吧。”他爽快地付了钱。我估计他心里一定吐了一口气:还好,百贷公司没有卖钻戒的。
  此刻想起了我让海思给我买的七块钱的塑料戒指,它正躺在我的抽屉里。命运也不是我能选择的,我曾经因为海思的塑料戒指而开心。和海思在一起两年了,一枚塑料戒指就能让我开心。而如今一个刚认识两天的人,却把百贷公司最贵的金戒指戴在了我的手上。想起了海思,我的心还在隐隐地痛。不想了,不想了,什么也不再想了。


  随后,江寒邀请我们去了他家。父亲找了车子,一路开去。车子路过我儿时的村庄,又向更远的方向跑去。江南三月,莺飞草长,绿树红花。想起了一年前,不知道海思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他的消息,正像他不会再知道我的消息一样。身后的这个人,还有些陌生的人,我以后的命运就要和他联系在一起了。车子开过一座座村庄,一道道坡,开了半个小时终于喘着气停下了。
  “就是这儿。” 江寒走下车,车子停在稻场上。
  “抻破了一道横”司机用手摸着车子心疼地说“这个地方的路也太难走了,都是树枝划的。”
  我略带歉意地望了一眼司机。
  “走吧。”江寒拽了一下我,我随他走进门前,还没等我抬起头,一挂响鞭就“劈哩叭啦”地响了一起来。随后他的母亲走过来,把我牵到他家,他的家是砖屋,也是三间,和海思家一样三间。就在江寒的母亲牵我的时候,我想起了一年前海思的母亲在那个夜晚也同样牵着我的手走进了屋。一年,一年还没有到,一切都变了。我是名正言顺地江寒的未婚妻了,而在一年前海思正对别人说我是他的表妹。一年的变化真大啊!
  “来吃瓜子,来喝茶”江寒的父母招呼着客人和村里的乡亲。
  “清秋,来看看我的相册”。江寒拿出了两大本相册,他似乎喜欢相片。可除了相片,还有什么话题可说的呢?
  “喏,这是我在福建初当兵时的相片,看都剃着光头,象不象个小和尚?”江寒说。
  “喏,这是我在军校里的相片。这张是在东湖公园照的。这张是在汉口照的。”江寒说。
  一张张相片翻过了,他指着哪张相片是哪个人,哪张是他弟弟,哪张是他弟弟的朋友,哪张是他战友。哪些是他的亲戚。
  “这张是谁?”一张清秀的女孩站在荷旁,白色的衣服,黑色的裙子。
  “哦,同学。” 江寒说,又翻过去指着一张张地相片向我介绍它的来历。
  “我们去看看后院吧。”江寒说。
  “还是不去了吧。”我坐在那儿。
  “去看看吧。”江寒的父亲说。
  我只得随着江寒去了后院。后院有两棵柿子树,有一人半高,后面的地基正在砌墙。已经有两屋楼定型了。我想江寒让我去后院,是让我知道他们家不仅有三间有些旧的平房,还将有楼房了。
  吃了饭,江寒的父母又给我包了红包,给来的司机也包了红包。他们一直把我们送了很远很远。江寒又随着我一起回城了。
  他让我们一起合影。我江江寒合影的时候,我想起了海思。曾经和海思也有过合影,一张在细雨中的合影,他戴着眼镜拿着一把伞。我扎着麻花辫和他半肩地立着。是快毕业时一位同学给你们照的。整幅相片的是淡蓝色和白色为基调,那时有海思、有我、有伞、有细雨。如今那张相片已经被烧成了灰,又被风吹散了。
  我和江寒走出了照相馆。大街上人来人往,大家都不过是彼此的过客,擦肩而过。
  “我上次来你这儿的时候,遇见了一位同学,许多年不见了。我坐在车上,她还能认出我,当我车子骑过去了,她叫出了我的名字。” 江寒边走边认真地说。“哪天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不要了,我想认识的。”我说,我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的人。
  “江寒!”我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江寒!”又是一声。是路边一个门面很小的店里的一个女子的声音。
  “青青,是你啊!” 江寒很兴奋地走了过去。“你说开店,原来是在这儿开的。”
  “是啊,就在这儿。”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清秀的面庞,穿着宽大的草灰色的毛衣。“这位是你女朋友吧。”她朝我笑了笑。
  “是啊。”江寒这才想起了我。“来,坐坐吧。”
  我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女子就是江寒相册上的那位站在荷塘边的女同学。
  “有人要贷啊,你坐在这儿,我骑车送过去吧。”江寒关切地说道,边说边骑上了三轮车,把别人要的贷带走了。
  “清秋,你坐一下,青青很开朗的,和你一样大,你们聊聊吧。”他边走边说。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虽然他没有说过什么。但是能够感觉到他们以前很熟悉的,江寒才可以这样不需要征询她的意见,就可以帮他照顾生意。
  “你父亲是一个转业军人吗?”青青问道。
  “嗯”我应道。
  “你父亲现在是一个经理吧?”青青问道。
  “嗯”我应道。
  “你们老家在将家山吧?”青青问道。
  “嗯”我应道。
  我和江寒才认识几天,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谁是你们的介绍人?”青青问道。
  “他的叔叔”我应道。
  “哪个叔叔?”青青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
  “在二中的那个”我应道。
  “哦,是若水叔叔啊。”青青说道。
  真得呆不下去了,我只见过她一面,我和江寒才认识几天,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却把我的家底都摸的这样清。她到底是谁?
  江寒送完了贷,骑着三轮车回来了。
  “江寒,我们还是走吧。”我央求道。
  “再呆一下吧,青青又不是外人。”江寒说。
  随后,他们一起聊了一些只有他们俩个人才熟悉的朋友和往事,我插不进去话。  回来的,我走到房间里,自己取出了一根烟要点火。江寒来阻止,我没有理他。“吸吧,吸吧。” 江寒怒气冲冲地说,用手按了一下我的头,又把我的门反锁上。我这才知道他的脾气很大。我没有吸过烟,很辣的烟味,呛得我想吐。自己去看报纸了。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也是不平静的。虽然订了婚,但是我对他还是不了解的。
  此刻我想起了海思,他从来不会这样粗糙地对我的。可想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我不知道门外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这样匆忙地和我订婚,他并不解我。和海思在一起的时候,海思常常听我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只能跟随着他走。
  “江寒,下午我们一起去大石板好吗?”我走出了房间,江寒正在看报纸,低着头,看得出来,他也心神不宁。
  “好吧。”他放下报纸。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的。
  我带他到河滩上去玩,一年前我和海思曾在那儿坐过。
  “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在这儿坐着干什么?”他不解道“我们逛街多好啊!”
  “那就去大石板吧。”我站起来说。
  “远吗?”他问。
  “有些远。”我说。
  “回来吃饭不是晚了吗?”他说。
  “去吧。”我已经走了。
  大石板离城郊有十里路,我们一起走着。他说他以前跑步可快了,我只是听着。去年和海思在一起我们都聊些什么呢?我想不起来了。
  我想带江寒来大石板,是因为我不想一个地方只留下对海思一个人的回忆。
  不知道走了多久,大石板终于到了,好累啊!去年和海思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一点也没感到累呢?
  去年山上的映山红映遍了整座山,红红地,一丛一丛。细雨洗去尘埃,把映山红的叶了洗得更绿,花朵洗得更艳。还有那瀑布在雨天直挂下来,击着涧底的岩石。而如今,只是迟了几天,花却已经开残了,无精打采的挂在树枝上。叶子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烈日当空,瀑布也没有了声响。
  一年时间,仿佛什么都变了。
  “你怎么喜欢来这种地方,多远啊,太累了。”江寒报怨道“在家看电视多好啊!”
  我也有些后悔带他来,一切风景都变了,人能不变吗?这种后悔在返回的路上更加地明显了。因为江寒走得很快,怕赶不上晚饭了。这样一种游玩,到后来就走了一场马拉松竟走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大石板了。
  江寒的假期很快就到了,我只和他在一起呆了十天。送他上车的时候,我心里也有些悲伤。虽然眼前这个男人我并不了解,但是他为我做的一些是海思不会为我做的。
  “清秋,有空给我写信。”江寒说。
  “嗯。”我点了点头。
  十天的相聚,让我对眼前这个人也是有些感情的。尽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常常会想起海思。但是海思已经不再需要我了,就连他都放弃了,我再等待还有意思吗?前路茫茫,后无退路。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31
标题: 第十五章 结婚
  江寒走后,时常给我来信,一个星期一封。他的信没有海思的文笔好,只是写些他的经历,以及对我的想念。我也给他织毛衣,虽然他并不缺少。
  江寒的母亲来了,说是腊月十八就成亲吧。父母觉得太快了些,对他也不是很了解,但是看得出来他们是诚心的,就答应了。
  再次见到江寒的时候,已是冬天了。一年前的冬天,我正在寒风中和海思分手,现在却要和江寒去照相馆拍结婚照。装修,买家俱,登记。新房是在父母家,因为江寒的家在偏僻的乡下。我这才知道为什么江寒到我们家的第一句话是“好多的房子啊,你们家有好几间房子啊。”因为他想以后如果回到家乡,可以在城里立下脚来,有一个“根据地”。“找一个好人家的女孩,在城里有一个根据地。”这是很久以后我在他写的《独白》中看到的。
  明白了这些,我对他和对自己都有些同情。一切都太现实了。我们未必就是对方最喜欢的人。就这样生活吧,还能怎样呢?父母说旅行结婚,可这大冬天去哪儿旅啊?
  结婚的那天没有举行婚礼,一切都静悄悄地,就连照好的结婚照都没能按时拿到。第二天江寒说一起回去拜见他的公婆。妹妹骑着车子送我们去车站。
  在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江寒停了下来。
  “现在没有车子,我们还是在这儿等一下吧。”江寒望了一下四周。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儿正是以前见到过的他的同学青青的小店。
  “姐夫,不如你们叫个车子吧。”妹妹说。
  “哦,你去帮我们叫吧,我们在这儿等一下。”江寒说。
  “姐夫,那儿有一辆。”妹妹说。
  “不行,那辆不行。”江寒摇了摇头,继续等。
  妹妹骑着车子去帮我们到城里找车了。
  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江寒站在那儿。
  “江寒!”有人在叫他。
  “青青!”江寒看见了路过的青青,很高兴。“听说你的小店搬了,好象搬到这附近了吧。”
  “喏,就在这儿。”青青指着不远处的小店说。
  “呵呵,店面大了不少。”江寒说“这是你的孩子?是啊,好快啊!
  “ “你们在等车啊?”青青说“不好招一个黄包车吧。”
  “有车的,到处都有。”江寒说“有空去我们家玩吧!”
  “好的,有空来玩啊!”青青说着,抱着孩子走了。
  望着青青远去的背影,江寒过了一下转过头来。“喂,车子,过来!”朝着刚才妹妹指的那辆说。
  “江寒,你不是说这辆车子不行吗?”我问道。
  “哪辆车子还不是一样。”江寒说。
  “可是妹妹去城里找车子了,要是她找到车子而我们却已经走了会怎么办?”我问道。
  “别管那么多了,来不然回去晚了。”他上了车。
  坐在车上,望着窗外的风景,这样的在车上望着风景有多少次了?我记不清了。我知道了江寒之所以站在寒风里等车子等了半个小时,不过是想在自己的结婚的时候,看上青青一眼。  “青青以前想和我拉钩,说谁先结婚谁就是小狗。”江寒望着窗外的风景说。
  “你们以前谈过恋爱?”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江寒躲闪着回答:“也不算是吧,只是我初当兵的时候,他当来我家看我妈。说是要认我妈做干妈。后来是我不愿意,不、是她拒绝了我。”他也有些迷茫地说道。相时是相互喜欢的,到最后是谁先离开谁,时间这么久了谁又会真正地说的清楚。
  我调过头来,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窗外的风景虽是冬天地里却还有绿色的青菜。阳光照着,隐隐透着早春的气息。“新嫁娘”,一个羞涩而甜蜜的名词啊!而如今我却象往日一样坐在车上。只是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衣衫。我没有想到自己的婚事会是这样的。
  “两年后,我们就结婚,到那时一切都是红色的。红色的衣衫,红色的灯笼,红色的鞭炮、、、、、”谁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海思的话是两件前说的,两年后我的确结婚了,只是新郎不是他。
  车子在他家不远处停下又开走了,江寒带着我走进村口。村子还有一般姑嫂们正等在那儿,看见没有来送亲的,只有我和江寒都有些意外,但还是按照风俗把沙洒在我们的身上。“劈里叭啦的”鞭炮声响起来了,我在鞭炮声中走进了江寒家的大门。
  “清儿,累了吧。”江寒的母亲把我们的行李接过去。
  “来坐下来,喝口水吧。”江寒的父亲说。
  经过下午和晚上的酒席之后,夜色布满了村庄。
  “晚上,你们睡在我们屋里吧。”江寒的母亲说。
  “那你们呢?”我问道。
  “我们就在灶前打个地铺吧。”她说。
  我这才知道,他们还没有给我和江寒在家里买张床,尽管婚事半年前就商量好了。
  结婚我和江寒都有一个月的假,我们不知道该怎样度过这一个月。江寒喜欢打牌,有时会到村口去打,留下我一人,不知道该做什么。
  “姐姐,你怎么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他的母亲在乡里是有名的厉害的角色。”姨妈是这样在我结婚的时候背地里报怨母亲的。
  在他的家里,我的确有一种林黛玉进贾府的感觉,不可多走一步路,不可多说一句话。江寒的母亲给我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更何况她也有发怒的时候。
  村边的老树孤独地伴随着池塘,冬日的雾时常笼罩着田野和村庄。
  不知道海思现在怎样了?我这样缩在这儿,江寒最初对我也是还好的。
  “清秋,你晚上不要再打扰江寒了。瞧,他都瘦了。”江寒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婆婆说。
  我羞红脸低下了头,从来还没有外人这样说我。江寒一定是对他母亲说,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要他陪我聊天了。可她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要用命令的口气去说呢?
  我正在给壶里打水,盖子忘了盖就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打个水,连盖子都不知道盖。”她又在楼下嚷着。
  泪水从我的脸上滑落了,一直都在这儿缩手缩脚的,一切委屈都涌上了心头。
  “别再乱说了!你要对你自己负责!”此刻我想起了文杰那个晚上在电话里对我说的话。没有那么多平坦的路等着我去走的。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样的路。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此时才觉得在父母身边的幸福。江寒的母亲有时把家里所有人的衣服都收了,唯独不收我的。她是在怪我没有收衣服。想起了姨妈的话,我心里有些害怕,对于这样一个婆婆,我真不知道该怎样相处。
  婆婆时常也会提到青青,提到青青以前常到他家来玩,提到青青帮她写信做事,提到青青对江寒的好。婆婆说“那是江寒对不起青青。”
  青青虽然很少出现,却在时常能够让我感觉到她的存在。我不知道她的江寒之间的过去,但是一切都过去了,还是好好地珍惜现在的生活吧。想想我和海思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江寒可以随意地提到青青,而我却很少提到海思。
  结婚了,我把海思给我的那枚塑料戒指丢在了屋后的乱草丛里;我把海思送给我的围巾烧成了灰;我把所有的信件和相片都烧成了灰。唯有那几本书和画册撕去扉页还留着。唯有海思母亲送的那双棉鞋还留着。因为那上面没有海思的字迹和名字。
  一个月的婚假很快就过完了,我和江寒又要人隔两地了。望着空空的房子,听着我和江寒在录音机里的录音。我感到自己有些想念江寒了。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33
标题: 第十六章 初为人母
  江寒走后,我又重新投入了以前的生活。休假的时候,我也看看书。文杰和孔强来我看我,知道我结婚后,有些惊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看我,是孔强要来的还是文杰要来的,他们说是有事路过这儿,但是我知道那是借口。文杰,又买了两本书自考的书送给我。我有空的时间也翻翻。人痛苦的时候书是最好的朋友,生活好转了,书似乎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春天来了,我怀孕了。妈妈很高兴,江寒很高兴,江寒的母亲也很高兴。春天是孕育希望的时节。
  “清秋,多买些水果吃,别太省了。”江寒在电话里说。
  “清秋,要注意身体啊。”江寒的母亲也来到我家叮咛道。
  初夏一天晚上看见有人到我家里来,一看是文杰。我从没有在家里招待过文杰。
  “文杰,真没想到你会来。”看见文杰来,我很意外也很高兴。
  “几个同事在相府酒楼吃饭,饭还没有开张,因为路近就顺便来看看。”文杰还是那种淡淡地微笑。
  “几个同学中,算文杰最好,每年都来上几次,不多也不少。”母亲常说。
  看见文杰来了,父母也是高兴的,因为文杰在他们的眼中是懂事的。
  文杰和父亲谈谈现今世面上一些情况,他似乎不管和什么人都能不咸不淡地谈上几句。
  “文杰,我们晚上一起去孔强家玩?”看见他们交谈我插话道。
  “好啊。”文杰笑着点了点头。
  “清秋,这么黑了,还往哪儿跑?以后再去吧。”父亲说。
  我有些落寞。
  “那就以后再去吧,天是有些黑了。”文杰象是在安慰我。“我也该走了,饭局快要开始了。”
  我把文杰送出了大门口。
  “快回去吧!”文杰站在门外向我挥挥手。
  似乎有许多话要向文杰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掩上门去。
  文杰这次来,让我知道他谈恋爱了。是啊,他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清秀的学生了,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了。他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他的生活一定会很幸福的。他说他们家也搬到城关来了,说是在五十米大道那儿,“到哪儿你问问就找到了。”可是,我们都知道我是不会再去他家了。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了。
  “清秋,别再看书了。你上班已经很累了。有时间学习做做家务。”江寒在电话里说。
  看着床边文杰送来的书,我暂时放在一边吧。
  江寒夏天的时候回来看过我,给我买了许多好吃的。有了一个孩子也就有了一种寄托,我的人生仿佛也改了一种样子。到了深秋江寒又请假回来了,他在等着我生孩子。
  “清秋,怎么还没有生啊?都过了预产期了”。江寒说。
  如果在我和孩子之间选择,我愿意把生存的机会留给我的孩子。在临盆的时候,我这样想。
  孩子终于在我们的期待中,在一个深秋的晚上,带着一声响亮的哭声降临到这个世上了。
  “是个儿子”护士说。
  望着啼哭地伏在我身上的孩子,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母亲!
  我一直都梦想有一个孩子,常常一个静静地想象着他(她)的样子。看着眼前这个在啼哭的孩子,这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江寒的母亲第天带着母鸡赶来了。我的母亲负责做饭,从医院到家,然后又从家到医院,这样来回奔波着。江寒和他的母亲在医院里陪房。
  孩子的到来,带来了喜悦,也带来了忙碌。江寒晚上在医院陪房,不再可以自由地出去玩了。父亲单位有同事也来看望我,并包了红包。父亲让江寒把这些红包送回去。因为父亲是经理,他不愿意歉别人的人情。这也正引起了江寒和他母亲的不满。
  江寒和他的母亲在医院里,医院里的吵闹渐渐让江寒和他的母亲感到烦躁。刚生完孩子的我,虽然身体原本是虚弱的,但我把心意都放在孩子心上了。
  看他长长的睫毛,细细的手指,嫩嫩的皮肤。我的孩子,多么可爱的孩子啊。
  “清秋,我妈说了,你在医院里都不陪她聊天。”我刚刚生完孩子,你母亲不是来作客的。我怎么陪她聊天?更何况我原本就是一个内向的人。我知道是江寒的母亲在他面前又投诉了我。江寒是一个特别听他母亲话的人。
  “瞧,那个女孩长得特象一个人。”江寒的母亲指着旁边床位的一个孕妇,带着神秘的样子说。“江寒,你看出来了吗?我不想说象谁。”
  “呵呵,是有些象。”都是一些心照不宣的话。我知道他们指的是青青。
  在医院里呆了两天,江寒的母亲越来越郁闷,江寒也越来越烦躁。
  “江寒,我的件衣服脏了,让我妈带回去洗一下吧。”母亲又送来了炖鸡。一天几次的来回奔波让她上医院的楼都能吃力,她正在喘着气。江寒的母亲那种不怒自威的样子,让我只好敬而远之。
  “什么,你妈我妈?你就只知道叫你妈!”江寒又开始没事找事的发脾气了。他从来都是自由惯了,这样让他在医院里守着,他感到委屈了。
  母亲带着我的衣服和吃完的东西走了,她又要忙着下午的饭菜了。江寒和他母亲在这儿,母亲还要为他们做些好吃的。
  江寒又和他的母亲在说着话,大声地。乡村是朴实的,但是乡村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淳朴的。江寒的母亲又向江寒诉说着晚上睡不好,中午的饭我母亲做迟了,饭菜不合口。
  “你们,别再说了!”睡在床上的我,整个头都被他们吵昏了,这是我唯一一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江寒站走来指着我说“清秋,你怎么这样不懂得规矩啊?你要再说,我就走了。”
  随后的时间里,江寒都是阴着脸的。他不愿再和我说话了。他认为他在医院里守着全是我的错,原本他就该自由自在的。一切都该是由我母亲来做。江寒的母亲在乡里一带都是有名的厉害的角色,江寒是一个极其听从母亲的话的人。他都只是考虑自己,哪怕是我刚刚为他生完孩子。
  不知道该怎样讲叙随后的日子,我面对是常常是江寒那样阴着的脸。
  清晨了,清寒给自己和他的母打来了稀饭。
  江寒的母亲看了看碗里,对儿子说:“你自己打了这么多,怎么吃得了。”
  “吃不完就倒掉吧。”江寒用散漫的眼光,望了望走廊上来去的人们。
  “清秋,你吃不吃稀饭。”江寒的母亲问。
  “那就给我倒一小碗吧。”我也想讨好他们,不愿意躺在床上还要去看江寒那张脸阴着。
  “别给她吃,就是倒掉也不要给她吃!”江寒恶狠狠地说。
  他是恨我的,因为我他才在医院里守着。他认为这是我和我的父母的错。他原本是自由的,是我们使他守在医院里,所以错的是我们,尽管我生的是他的孩子。
  我永远忘不了江寒连那碗稀饭都不愿给我吃,在我刚生完孩之后。没有办法忘记。“人情薄如纸”!从海思到江寒,一切切都让人感到心寒。那书本上写着的爱情永远只是停留在书本上的。一句话,一阵风,都会让以前的海誓山盟化为灰烬。人间最薄的,就是“爱情”了。原本想不再追求爱情了,实实在在的过日子,哪怕那样的日子是没有爱情存在的,但至少还有亲情。怎料到,到如今,就连亲情都没有了,就象立在寒风的树,落完了叶子,无依无靠。江寒的脾气原本就是特爆燥的,现在都发出来了。发出来了,就在我刚为他生完孩子之后。没有爱情,没有恩情,连陌路人的同情都没有了。只有冷,彻骨的冷。
  因为身上的的淤血还在流着,医生不让出院,害怕大出血会有危险。
  “怎么还不出院?”江寒的母亲不耐烦地说。
  “谁知道,医生说怕大出血吧。”江寒说。
  “什么大出血,要大出血就自然会大出血,不会出就自然不会出。守在医院里干什么?”江寒的母亲有些恼怒了。
  “那我找医生说说吧。”江寒也是想早些离院的。
  在他们的要求下,我终于出院了。这些天,他们一直阴着的脸上的乌云才渐渐散开。


  “劈哩叭啦、、、、、、”父母家一阵鞭炮迎接着我们的回来。这鞭是父亲让江寒买的,这是家乡的风俗,初进门的孩放挂鞭才进门求吉祥。曾经有多少次听见过鞭声了,自从和江寒认识之后。订婚的时候,结婚的时候,做新嫁娘去亲戚家的时候。红红的鞭炮,“劈哩叭啦、、、、、、”“喜气的鞭炮,红红的,灯笼也是红红的,还有红红的盖头和衣裳。”是海思的话,一句轻易的许下却永远不会再实现的诺言。
  鞭炮声响了一阵后,就停下了。
  “啊,还有一小段没有炸完。”江寒走过去看了看“受潮了。”
  没有炸完的鞭炮让一家人都有些闷闷不乐。
  “江寒,你这鞭从哪儿买的。”父亲走上前去问。
  “从哪儿买的,哪个商店还不一样。”江寒的母亲冲冲地说。
  父亲讪讪地走开了。
  母亲已经在里屋把我们的卧室布置好了。看着忙碌的母亲,我的心里内疚的。别人嫁女儿就不需要太操劳了,而我的母亲自从母亲出嫁后,才是操劳的开始。怀孕的时候,还洗澡水都不让我倒,一切地安排的妥妥贴贴。
  “清秋,来睡在这儿,把宝宝搂在怀里睡吧,暖一些。”母亲扶着我。
  “清秋,你一直动着,把被窝都弄凉了。让宝宝睡摇床吧。”江寒的母亲坚持道。
  因为他们坚持要回来,孩子的肚脐上的药又被他们弄掉了。到医院找医生,医生又不在。只好等到第二天。一夜,我都提心呆胆的,希望我的孩子一切平安,一切让我独自承受吧。
  “被窝里不太暖啊。”母亲摸索着被窝说。
  他们也走上来,看了看是不太暖。他们又重新允许孩子回到我怀抱了。因为摇床的被窝不太暖,孩子有些受凉了。我太软弱了,太差劲了,什么也做不好,什么也决定不了。
  几天后一个下午,在她拍着茶杯喊叫一阵,发泄了自己的不满后,自己拿着行李不辞而别了。之后的日子江寒的脸更加阴沉了,他不再愿再和我说话了。我想如果不是孩子,他早就走了。原本他和我这样苍促的在一起,就是很现实的。一切都源于现实,又在现实的冲击中经不起风浪。
  在孩子满月的那天,母亲用艾草倒了很多水给我熏身去除寒气。江寒一个人出去玩了一下午,没有打一声招呼。我和他说话,他也不愿理。第二天,他就告别家里,继续外出工作了。
  这样的生活,阴沉沉的,就像那个寒冷的冬天。望着窗外,看不见一点绿色,只看见屋檐上悬挂着的长长的冰条。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34
标题: 第十七章 写作
  再次见到江寒的时候,已是腊月的夜晚了,他请假回来过年。我给他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看着孩子的笑脸,江寒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那个春节,我们是在乡下度过的。我不想再重复着叙述那原本就不愿回首的往事。
  那个春节是不愉快的,江寒的母亲用脚踩在摇床上,鞋上的尘土沾在孩子的被子上。下雪了,她坚持说孩子穿多了,要减去一些衣服。不愿再象一个怨妇一样的重复那过去的不愉快了。只是难以忘记她的侮辱。他们在忙,只有我在陪着孩子,江寒的母亲一边在做饭,一边说给我做的饭就象是送囚饭。我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要侮辱另一个人,不知道。她不但辱骂我,还要诅骂我的孩子,一个在摇床里还在喝奶的孩子,这是她的孙子啊!她一遍遍地辱骂着,没有任何得罪她,她就是觉得我在带孩子,吃她的喝她的就是歉她的。
  每次她骂的时候,江寒都是沉默的,不再象孩子刚出生时那样跟在他母亲后面训斥我。也许他也发觉他母亲的过分,但是他终究是怕母亲,如果他真有些份量他的母亲又怎么会这样无原无故地辱骂他的妻子呢?江寒是沉默的,大多数时间都沉浸在他的牌桌上。这样的家庭没有任何的温暖,这个新年的第一天,我是流着眼泪度过的。
  “别对你父母说我母亲所做的一切。”江寒恳求我,他也意识到了他母亲那种出格的行为对我造成的伤害了。就这样在这种辱骂声中,我把江寒母亲的被单洗干净后,终于告别了那个阴冷的地方,告别了那个不愉快的春节。
  回到家中的第二天,文杰和孔强一起来看我。只是站了一下就走了,他们是来给我孩子送红包的。
  “清秋,文杰也结婚了。”孔强笑着对我说。
  我朝文杰,望了一眼,他低下了头。
  “清秋,多保重吧。”文杰淡淡地说。
  “再过半年,我也快当爸爸了。”孔强开心地说。
  “是啊,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我望了一眼怀里的孩子说。
  “哦,清秋,你看这是什么?”文杰从怀里掏出折叠好的纸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我们省的晚报。哦,有两张。给我这个干什么?我用不解的眼神询问他。
  “喏,这张的第三版,还有这张的第五版。”文杰走过来,指给我看。
  “《聆听音乐》作者:清秋”我念着。“《迟暮的歌者》作者:清秋。”是我的名字,是不是写错了?定神一看,的确是我以前在学校里写的散文和诗歌。可怎么会在晚报上发表呢?这是我第一次在正式的报刊上看见自己的文字。太意外了。
  “文杰,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文字怎么会在报纸上出现呢?”我朝文杰望去。
  “呵呵,是我把你以前的两篇文章投到编辑部的。我想如果不能发表,就当我没投。如果发表了,就给你一个惊喜。”文杰微笑着看着我。
  “真像是在做梦。”我闭上眼睛说。
  “清秋,我听说你过得并不好。你自考考的两门不都通过了吗?现在你的文章也发表了,说明你是有这个实力的。”文杰认真地说。
  “是啊,清秋,写下去,我们几个就算你的文笔最好。其实有很多人都在关心你的,只是你不知道、、、、、、”孔强望着我眼睛说。
  “我真得行吗?”我像是在问他们也像是在问自己。
  “还记得我那句话吗?如果不能通过也就当成看了文学作品,有了寄托即使人生也不会太阴暗的。”文杰说。
  “是啊,如果你的文章以后没有人看,至少可以写给自己看,还有我们啊。听你母亲说了一些你的情况,我们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孔强说着也低下了头。
  “好了,我们先走了。”文杰站了起来,随后是孔强。
  把他们送出了门外,望着他们的离去的背影。谢谢了,老同学!抬着望了望邻院的墙上,那淡黄色的迎春花,在这个冬日的阳光下正在安静地开放着。
  夜深人静,江寒和孩子都睡着了。我打开文杰送来的两张报纸上,看着我的名字。上面还有淡淡油墨的清香。
  夜深人静,江寒和孩子都睡着了。我打开文杰送来的两张报纸上,看着我的名字。上面还有淡淡油墨的清香。
  带着淡淡油墨香的报纸,我的思绪又飞回到那遥远的九成畈。
  “清秋,看这是什么?”一个黄昏海思手里拿着报纸在我眼前晃了晃。
  “给我看看嘛。”我抢过报纸。
  “喏,这两首诗。”海思指着《安庆日报》上的两首诗对我说。
  “《离开》,还有一首《无题》。海星?”看完报纸我转过头望了望海思。
  “是啊,是海星写的。他才二十岁就发表了诗歌。”海思有些兴奋,仿佛是他自己的诗歌发表了。
  “没想到,真的就发表了。”我也很开心,海星的诗在报纸上发表了。
  “他写过很多的诗,有时半夜有了灵感也起来写。”海思说。
  “你也写了很多诗,你的诗以后一定也会发表的。”我鼓励海思,毕竟我最关心的还是海思。
  “呵呵,我弟弟说,诗分九等,他的诗现在还在第五等级上,我的诗在第三个第级上。他说我写得比他好。”海思仿佛也有了信心。
  “那你以后就坚持写下去吧。”我说。
  “清秋,再送给你一样东西。”海思把一本硬面抄递给我。
  本子的中间是黑色的底色中的一朵红色的玫瑰花。
  “送一本本子,让我写日记?”我问道。
  “翻开来看看。”海思有些神秘地说。
  “《最初的玫瑰》,献给清秋的恋曲。”我念着扉页上的字。
  “是我写给你的诗,每隔几天写上一首,已经有二十首了。”海思微笑着说。
  “呵呵,《最初的玫瑰》?难道还有《最后的玫瑰》不成?我们不是说好了天长地久的吗?”我笑着问海思。
  “外国情诗里都是这样写的。”海思解释道。
  “如果哪天你成了大诗人,这本留着你的笔迹的诗集也就价值连城了。”我取笑道。
  “呵呵,好好保留着吧。”海思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
  记忆在灯光下,泛着昏黄。那本诗集,并没有象海思要求的那样保留着。那一行行黑色的文字最终伴随海思的信,都随着纸泛黄、焦黑,变成了烟被风吹走了,就连灰烬都落入泥土。有多久没有想到海思了?不知道他过得可好?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39
标题: 第十八章 思念
  此刻当我做在六楼的屋里,清晨的冬阳淡淡的。远处声鸣声把屋里衬得更加安静。海思对于我永远只是一个回忆,在现实生活中已经不存在了,就象我对于他一样。有些人,有些事,离开了那个时间和地点,就变成了陌生。在五年前,我是和海思联系过的。这种短暂的联系让原本仅留的一些牵挂都变得可有可无了。
  打开海星的博克,他有些日子没有更新了。不知道他妻子的病情可有好转?
  “大量的激素,让她的脸
  变得圆而大
  我承认,再美的月亮
  也没有她的脸好看”
  我再次在海星的这首诗前停留。海星的妻子是幸福的,因为海星的不离不弃。一句普通的话并不所有的都会这样说的。至少江寒不会,我又想起了几年前那段不愉快的往事。摇了摇头。不去想了。“再美的月亮,也没有她的脸好看。”我默默地念着,我只记得五年前有人对我说:“你现在长得这样胖,和你在一起走路,真是让我丢脸。”然后丢下我扬长而去。
  那是二OO一年圣诞节的一天,江寒陪我裁缝那儿去做衣服。也是因为生病,打了一些激素的药,让我比以前胖许多。裁缝量的时候,我转动着身子。江寒又在我和身后阴着脸。走出了裁缝店,外面的风真大啊!我裹紧了衣服,挨着江寒身边走着。
  “你现在长得这样胖,和你在一起走路,真是让步我丢脸。”江寒愤怒地说着,加快了脚步,把我甩在身后了。望着他的背影,我麻木了,真得麻木了。哀莫大于心死。
  冬日的寒风很冷,这些年来,我节省每一分钱,也没有打扮自己。但是没有用,这样的家,这样的人,和我少女时代的梦想相差得太远了,太远了。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都忙着回家,家原本是温暖的港湾。忘着江寒远去的背影,我在风中慢慢地挪动着脚步,低着头。
  低着头,看着自己沾着尘土的布棉鞋。我还记得这双布棉鞋海思母亲送给我的。正在我望着鞋尖的时候。面子都有些旧,脚尖布都有些磨破了,但还是很暖和。自从我的孩子出世,我就一直穿着,一直穿着有三年了。有多久没有再见海思了?一晃有五年了。
  抬起头,四周都是阴沉沉的,风中的树叶都落尽了。有几片还挂在树底下的宣传栏的栏架上,灰蒙蒙的。透过灰灰的玻璃,我走了过去看看宣传栏上的报纸。
  《安庆日报》以前常看,但是后来单位不订了就没有再看了。是啊,很久没有看了。安庆日报的文学副刊是层次是比较高的。有诗,有散文,还有短篇小说。“《铁匠》作者:海星,现在某某地某某单位工作。”是海星。以前常在《安庆日报》在看见海星的文章,后来离开了那个加油站就再也没有看过《安庆日报》了,也就很少看见海星的文章了。
  我是在二OOO离开那个加油站的。在文杰的鼓励和带动下,我通过了全部自考大专的科目。后来又通过教师资格证的考试。在二OOO教师招聘的考试中,我以全市第三的成绩,告别了加油站,成为一名白浪镇小学的语文老师。文杰也通过市里公安机关的考试,成为白浪镇泊出所的一名民警。白浪镇派出所就在白浪镇小学的附近,偶尔地文杰也到学校里来坐坐,但每次只呆一会儿就走了。我很感谢文杰,如果没有他,我就不会参加考试,也许一辈子只能留在加油站。
  到了白浪镇小学,教书、改作业,这一切既新鲜又繁忙。学校里也没有订《安庆日报》改订《新安晚报》了。所以我就很久没有再看《安庆日报》了。
  街上的风吹来,我的头发有些凌乱。海星的《铁匠》写得是一种异乡的铁匠对他妻子的那种挚热执着的爱。那种带有诗意的文笔,是我喜欢的。相对于海星的诗,我更喜欢他的散文,因为更亲切些。已经有几年没有海思的消息了?我在风中问自己。不知道离别以后他的生活会是怎样?海星的诗歌和散文中是不会提到这些的。
  以前海思离开学校的时候,我给他写信常常是写上海星的地址,然后由海星转交给海思的。五年了,他一定工作了。也和海星在一单位吗?我不知道!五年了,他没有找过,我甚至连他是不是还生活在这个世上我都不知道。爱过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忘记的,尽管如今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当一切成为过去,对一个遥远不知道消息的人,我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他还活着。  五年,我的确有些担心海思。我想给海思写一封信,问问他是不是生活的还好。尽管我也知道这并不是必要的。离开了,原本就应该无牵无挂的。窗外的寒风还在摇动着要树叶,曾经也是同样的夜晚,在更黑更广阔的九成畈,我们一起并肩走过。
  “清秋,诗人有许多都是短命的。普希金、叶赛宁、海子、顾城、徐志摩、、、、、、”海思喜欢在夜晚和我谈诗,尽管他知道得也不多,但他也是喜欢诗歌的。
  夜风吹来,我把海思的手握得更紧了。
  “清秋,别怕,我是不会死的。”海思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
  “在从前,我是王,是快乐而富有的,
  邻家的公主是我美丽的妻。”
  海思在夜风中念着。
  “真好听,海思是你写的?”我忙问。
  “我们收获高梁的珍珠,玉蜀黍的宝石,
  还有那挂满在老榆树上的金纸。”
  海思知道我喜欢听,就继续念着。
  “海思,真的是你定的吗?”我拽着他的胳膊问道。
  “呵呵,不是我写的,是杨唤写的,台湾的诗人。”海思终于不再卖关子了。
  “哦——怪不得写得这么好。”我笑着说。
  “你的意思,就是我写得不够好。”海思问。
  “不是这个意思,你写的诗歌有些象外国诗人写的诗,我还是喜欢比较传统的那于一类。”我笑着说。
  “呵呵,比较容易看懂?”海思问道。
  “更含蓄,更有韵味一些。”我随后又解释道“我不是很懂诗歌的。随便说说。”
  当我提起笔想给海思写信的时候,书桌上正摆放着杨唤的《乡愁》。
  “如今呢?如今我一贫如洗。
  流行歌曲和霓虹灯使的思想贫血。
  让在神经错乱的街头,
  我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不知道给海思写信的时候该怎样开头,尽管我以前曾给他写过几百封信。我的目光停留在杨唤的《乡愁》上。屋里传来,丈夫的鼾声。儿子正依偎在他的身边。
  “在从前,我是王,是快乐而富有的,
  邻家的公主是我美丽的妻。”
  我默默地念着。一纸摊着什么也写不出来,一段逝去的感情。话不能太重了,都已有自己的生活。我独坐着,象着钟摆在摆动着。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落寞地推开信纸,随手拿起了一张明信片,在上面匆匆地写上了几行字。
  “海思:
  圣诞节快乐!
  清秋”
  明信片写着的是海星的地址,在海星的名字后加了一个“(转)”字。
  我不知道海思会不会接到这张公开的明信片,不知道他看后会怎样想。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生活地还好。五年了,五年了,我都不知道他是怎样生活的。曾经那样靠近的两个人,现在却成了陌路。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海思的时候,他递给我一支防冻霜。又是一年冬天了,又是一年圣诞节了。
  “在从前,我是王,是快乐而富有的,
  邻家的公主是我美丽的妻。”
  我在深夜里默默地念着,念着、、、、、、夜深了。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6-12-25 10:40
标题: 第十九章 大结局
  月光如水,大地一片银白色。在这样寒冷的月光下曾经有过多少往事,而如今一切都成空。爱过了,怨过了,到如今就连怨都消失了。校园的四周是宁静的,曾经喜欢安静的我,此刻却害怕这份宁静。打开电视,倒上一杯热水,我习惯把冰冷的手贴在玻璃杯上。
  已是深夜十点了,悠悠的歌声从电视机里传来:“誓言化作烟云字,费尽千般相思。 情像火般灼热,怎烧一生一世,延续不容易。”我还记得这是张国荣、梅艳芳主演的《胭脂扣》。那个在已化成鬼的如花,在喝孟婆汤之前,还来寻找他迟迟未等到的十二少。不甘心,不甘心,只等到亲眼看见方死心,喝了孟婆汤,忘了前尘世。
  望着如花那苍白的脸,望着如花用怜惜、绝望的眼神目无表情的望着苍老的十二少,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爱过了,怨过了,如今再无牵无挂了。象是一场戏,戏散了,才想起了自己曾坐在哪个位置。
  第二天是星期五,下午上完课。我背上包向镇上的车站走去。远远地看见,文杰正蹲在金鱼摊前看金鱼。我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
  “文杰,今天没有回去?”我也蹲下来问道,穿着警服的他格外的帅气。
  “清秋,是你啊!”文杰转过头来看见了的。“没有,星期六要值班。”
  “你养的那么多小金鱼都死了,还要养啊?”我笑着说,一边看着地摊上那些摇篮着尾巴的金鱼说。
  “呵呵,死了很多。可是看着他们活着的样子,很可爱,又忍不住想要买。游来游去,多自在啊。”他用手拨了一下水,小金鱼摆着尾巴慌忙地游动着。“看着它,毕竟一条生命啊!”
  看着文杰在看金鱼的样子,有些落寞。他结婚三年了,也没有孩子,听孔强说文杰快要离婚了。文杰从来都不会跟我提他婚姻的事,也从来没有说过他妻子半点不是。我想他是爱他妻子的。
  “清秋,我离婚了。”文杰说着,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金鱼。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很异外。这是他第一次和我说到他的婚姻,没有想到会是这一句。
  “房子给她了,我现在又住进了父母家。”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呵呵,仿佛又回过了以前。”他叹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空。天上的白云几朵,自由地游荡着。
  “为什么?真得无法挽回吗?”我追问道。
  “一言难尽。”他看着我说。
  每次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文杰总是能让我找回自信。而此刻面对着他,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文杰比以前瘦了很多。
  “文杰,海思彻底地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还想它做什么?”文杰说。
  “我、我以前、、、、、、”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你怎么了?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在我看来天大的事,对文杰面前却不过是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好好地过日子吧!”他微笑着说。
  “你也一样,都要好好地。”我对他说。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点了点头。
  三年后,江寒把外地的工作辞了。在家乡开了一个小店。我在白浪小学教书,孩子渐渐大了,一直以来都是我母亲带着的。江寒和母亲都想让我回到城里,可调回城里有多难啊。父亲已经退休了,又没有门路。
  我独自这样想着,就连对面走来了文杰都没有认出来。
  “清秋,听说江寒回来了。”文杰问着。
  “文杰,是你啊。还好吗?”望着眼前的文杰,我在十多年前就认识的人。
  “还好。你呢?”文杰问道。
  “也还好,江寒回来了,孩子也大了,家里人都想我调回到城里。可哪有这样的好事啊。”我说道。
  “调回到城里,一家人团圆是好啊。”文杰看着我说。
  “可我没有门路,想调进城里,除非再改换一种职业。在这儿教书有几年了,我喜欢这份工作。”我望着路边来来往往的人说。
  “哦,别想的太多了。我们再想办法吧。”文杰安慰我。
  文杰的父亲已经调到人大了,没有实权。但是他还是一次一次地帮我找人,一边劝我把尽早通自考本科。就在我拿到本科毕业证的半年后,在市里的教师招聘,我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了市里中心小学教师的考试。
  当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全家人都很高兴,从此可以正常地生活工作了,再不用两地分居了。在离开白浪镇的时候,文杰也来帮我搬东西。
  “文杰,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在加油站里加油呢。”我真诚地对文杰说。
  “别这样,如果不是你考试考得了第一名即使找人也是很难的。”文杰还是淡淡地微笑着说。
  “真不知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低下头说。
  文杰,转身过去拿那一大箱我装着书的箱子,那是我最沉的一个箱子。
  “文杰,小心点儿。”我用手去托。
  “没事。”他用力举起箱子把他放在车上。
  刹那间,时光仿佛倒流了。我记得在九成畈,那次回城的时候,文杰也正是这样把箱子抬起放到车上的。那时,我正和海思手牵着手在道别。
  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清秋,快快上车。”文杰,提醒我。
  我上了车,望着车窗外的文杰,他站在那儿还是淡淡地微笑着。
  曾经一起坐车到九成,又回来;到白浪镇来,如今我又要回去了。
  “文杰,保重!”我只能说这样一句平淡的话。
  文杰点了点头。车子,开动了。渐渐地离开了,车站的人都散了,我回头看见文杰还站立在那儿。车子经过一座座村庄,略似九成畈的村庄。
  风景在窗外游走,不知什么时候车里在播放着歌曲,是一首老歌
  “风雨之后无所谓拥有
  萍水相逢你却给我那么多
  你挡住寒冬温暖只保留给我
  风霜寂寞凋落在你怀中
  人生风景在游走
  每当孤独我回首
  你的爱总在不远地方等着我”
  曾经听过许多次的老歌,此刻才发觉以前从来都没有认真地听过。
  回忆就象是电影一样一幕幕在眼前重放,不知道文杰可好?自从离开白浪镇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文杰了。尽管我们就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
  打开电脑看见了海星给我的短消息“清秋,你还还在以前的小镇上吗?我的电话是139*********。你有的号码是多么,以后有机会我去看你。”
  谢谢海星,只见过两次的你都可以自由地和我联系,而海思却选择了沉默。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给你留言,是因为在这茫茫的网海上,你是我见过面人的。你还记着我的过去,只是因为这些。没有海思了,就象你我都绝口不提他一样。希望你的妻子早日康复,希望你一家幸福!我轻轻地删去了海星的留言,在记住那个号码之前就删去了。
  那过去的一切也只是离在记忆里了,远逝的村庄,远逝的过去。窗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孩子们在欢快地奔跑着。谁家的孩子点响了鞭炮,是啊,快要过年了!
  (全文完)
  二OO六年十二月二十七

[ 本帖最后由 独舞者 于 2006-12-27 10:56 AM 编辑 ]




欢迎光临 芦笛外国文学论坛 (http://www.reeds.com.cn/) Powered by Discuz! X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