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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在流刑营(再抛一块砖,呵呵) [打印本页]

作者: 庞固    时间: 2006-11-12 21:19
标题: 在流刑营(再抛一块砖,呵呵)
  流刑营里按照古老的习俗制定的诉讼程序及处决方式遭到了新司令官的反对,而旅行者坚决不予帮忙的立场令军官感到绝望(不仅不帮忙,旅行者还要以自己的言行来火上浇油);军官终于意识到他所代表的司法制度已走到了尽头。在这种情形下,军官走向了前任司令官发明的机器,成为那台装置下的最后一个受刑者。说军官是最后一个受刑者,是因为那台装置在这一次的使用中化作了碎片。这是否意味着新司令官以及旅行者所代表的人道主义(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取得了胜利?很难得出这样乐观的判断。

  作为最后一个受刑者,军官的判决与受刑与在他之前的所有犯人比起来有着很大的不同——
  因为军官本人就是法官,所以他知道自己的判决是什么,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确已被判刑;而其他犯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判决(他们只能通过感觉刻在他们身体上的字去揣测),甚至不知道他们确已被判决。(在这里我稍有疑问的是:军官真的是自己的法官吗?起码不是唯一的,我想新司令官及旅行者的态度已经有效地加入了对军官的判决,否则他不会主动走向受刑台。)
  犯人没有任何为自己进行辩护的机会,而军官则为自己进行了辩护,虽然这种辩护是以一种极为隐晦的方式进行的。军官受到的判决是“要公正”(他不用去感觉身体上的伤口就清楚地知道了这一点),按照正常的情形,这几个字应当深深地刻在军官的身体上,然而这一次机器失灵了。耙子并没有写字,而是在军官的身上乱戳乱刺。这说明什么呢?也许是指对军官及他所代表的司法制度的判决是不可能的。军官虽然死了,但他的面容依然像他生前一样地镇定和自信,没有流露出一丝渴望被救助的神情。作为旁观者的旅行者,他感到军官所受的刑讯已然不是一种刑讯,而是谋杀。事情的性质在这里完全颠倒了过来:军官对自己进行的一次在旅行者看来是公正的审判到最后却成为了一场谋杀。卡夫卡在这里再一次向我们展示了世界的荒诞。

  受刑台最终化作了碎片,貌似意味着旧的司法制度的消亡,然而刻在前任司令官墓碑上令人生畏的铭文使我们不得不怀疑这一刚刚得出的结论。铭文是这样说的:“老司令官长眠于此。他的信徒们为他挖了这个坟,立了这个碑,现在只好隐姓埋名,可以预言,司令官在若干年后又将复活,从这个屋里率领他的信徒重新占领这块营地。请你们相信并等着瞧吧!”尽管茶馆里围观的男人们“觉得非常可笑,正期待着他同意他们的看法”,但旅行者却装作并未发现这一点。他为什么不跟着大家一起笑呢?也许是他觉得情形根本不容乐观,旧时代卷土重来的可能性的确是存在着的。
作者: 寒鸦    时间: 2006-11-12 21:44
也许你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其实卡夫卡就是那个军官,或者说那个军官的看法很大程度上等同于卡夫卡本身的看法,当然你也可以说后来那个觉悟了的旅行者是卡夫卡的影子,我在前面另一个帖子里已经说了,卡夫卡是清醒地,在他的心里有着对秩序的一种认识,那就是变化只是变化的形式,秩序永远只是秩序。
时代的秩序,时代的变化,在卡夫卡本人看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的,正如那个军官一味维护就有的机器一样,军官他也深深的知道,没有比安定下来更省心了。
作者: kenshin    时间: 2006-11-13 12:19
呵呵
不错不错
以后一段时间就讨论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作者: 清明    时间: 2006-11-13 16:17
这是一篇具有宗教意味的寓言式的作品。我赞成寒鸦兄的看法。
作品隐含着虔诚的宗教观念:地球是块流放地,我们都被判有罪。“除了上帝没有好人”。
自从尼采宣布“上帝死了”以后,人们的宗教观念日渐式微,由于信仰的缺失,欲望的膨胀所带来的社会秩序的混乱,无序的竞争,心灵的孤独,人的灵魂无所皈依使卡夫卡深感忧虑。行刑机器对犯人而言是残酷的,维持它得付出代价。作者对虔诚地.忠于职守的军官给予深深的同情和肯定。
作者: 庞固    时间: 2006-11-13 23:48
置顶了啊!谢谢kenshin抬爱!惶恐中:)
我被文本所囿,寒鸦、清明兄的高见给我打开了一扇新的窗口。
作者: 清明    时间: 2006-11-14 14:47
庞固老弟言重了。学步之初,当以各位为师,为此而来。

[ 本帖最后由 清明 于 2006-11-14 03:05 PM 编辑 ]
作者: velvets    时间: 2006-11-14 23:45
to清明 寒鸦兄

作者对虔诚地.忠于职守的军官给予深深的同情和肯定。
其实卡夫卡就是那个军官,或者说那个军官的看法很大程度上等同于卡夫卡本身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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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有些异议,也许这个小说有太强的宗教背景;这是一个仔细读完后我很难得出一些清晰图景的故事,我尽可能避开宗教的成分谈谈我个人的解读。

整个故事里旅行家只是一个小心翼翼的旁观者,偶然经历了一场所谓的新旧制度交替时,旧制度的狂热信徒殉道的、噩梦般的仪式。


作为旧制度忠实信徒的军官的自我判决也许当时震撼了一直漠不关心的旅行家,

“那么说时候到了,你自由了(指原来的犯人)!”
随后,军官从容的调试机器,改变判决书为“要公正”,最后庄严的脱光衣服接受酷刑。

设身处地的想像一下,这种戏剧性的残酷仪式确实很具有感染力,但这种氛围对于旅行家这样一位“学者、人道主义者”而言只可能产生一时的影响,否则如何解释他在看到老司令的墓碑上语气信誓旦旦地关于复活后重掌权力的预言后决然的离开小岛?

既然是仪式就具有表演的意味,只是军官的cult程度已然达到忘我无私地步,所以这种用以维护“机器”权威的表演只能以牺牲自己“悲壮”地收场,这个意义上讲,军官早已成为了机器的一部分,其与机器共存亡的命运不可避免。

但随着机器报废,其背后的制度并不会彻底结束,前任司令墓碑上的文字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是祖咒。

也许这种解读太政治化,但我更愿意回味kafka关于历史上“一切拿破仑”的那段评价,机器与军官只是苛政轮回中间状态的牺牲品,对于专制制度的这种荒谬循环他们是某种必然存在,他们的”悲壮“为复辟提供了一种伪神话的底色。

旅行者只有离开,并”挥舞打了节的缆绳“阻止那2个士兵的跟随,某种意义上讲,岛上的一切也都是机器的一部分,想想军官在怀念老司令官在世的“与今天相比不可同日而语”的风光时发的感慨吧!
作者: 寒鸦    时间: 2006-11-15 00:36
并没有什么冲突,只是你局限了!
首先,我是非常赞同你说的军官已经成为机器的一部分这种观点的,但是旅行者不是,他只是一个路过的,他必定会离开,旅行者怎么可能停留在这里?但是他再看完墓碑之后,就已经产生了军官那种肯定。我并不是说旅行者就认同了那种残酷的刑罚,认同了军官的疯狂,而是认同了军官的观点。
然后,旅行者的离开也正是对这种旧制度归来的恐慌,他本来就不喜欢有着这样制度的这个地方,同时他的离开也让他认识到,他该离开这里,他现在该去哪里?回家!
我理解卡夫卡笔下的这个旅行者离开的去向是回家!

旅行者不管之前多么讨厌这个军官,厌恶他固执的残忍,但是在看到墓碑之后,离开之前,他是绝对有可能对这个军官产生同感的,他会理解这个军官,同情于这个军官………我顺便在自己理解的基础上把清明的问题也解释了一下!清明有什么不同的可以补充!
作者: 清明    时间: 2006-11-15 11:43
因进入的角度不同而理解有异,很正常。这也印证了卡氏小说主题的多重性。
作者: velvets    时间: 2006-11-15 15:03
请关于旅行者认同军官这一点再详细说一下
作者: 寒鸦    时间: 2006-11-15 16:09
也许你是认为我说的认同是卡夫卡认同军官的旧制。
     卡夫卡认同的当然不是军官的刑罚主张,他认同的是更深的一种现象,一种秩序,一种关于变化的看法。变?还是不变?要更详细的话,我会在以后集中自己的看法,在这段乱七八糟的期中考试之后大概会整理出一个文章!!
作者: 清明    时间: 2006-11-15 17:37
从文本中可以看到:旅行家看到旧军官相信行刑机器对自己和对别人一样的时候;看到旧军官乐于献身成仁,并投入这部机器以表心志的时候,他尊敬旧军官能忠于自己的准则,忠诚机器的教义。他觉得“军官现在的行为就完全正确;假若旅行者处在他的位置,也会这样做的。”
故事的最后,可以说旅行家完全认同了“复归的预言”,当周围的人都嘲笑那个“铭文”时他没有笑;同时也认同了机器的教义,他把那些想逃离流放岛的人从船上赶了下去。
作者: velvets    时间: 2006-11-15 22:16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是旅行家认同旧制度,而是认同或说欣赏军官的忠于职守,但这个我也存疑,我觉得军官的自裁只是一时感染了旅行家,这一切对他而言如同恶梦
作者: 庞固    时间: 2006-11-15 22:56
为什么士兵和犯人要逃离呢,如果他们认为旧制度的复活只是一个笑话?为什么旅行者拒绝带上他们?

P .S:余华有个《往事与刑罚》,二者有些相似之处。
作者: 寒鸦    时间: 2006-11-16 10:39
存疑是可能的,我们不能指望这个文本只有一种解读。一时感染,但也可能是永远的影响;如同噩梦,并不能说就是坏事。我有个想法,就是我怀疑,旅行家在离开之后还会不会到处旅行?他的离开究竟代表着什么?尤其是他的决绝。
作者: 清明    时间: 2006-11-16 13:36
标题: 回复 #14 庞固 的帖子
我以为,士兵和犯人的逃离,象征着人们信仰的缺失和宗教的衰微;
旧军官的献身成仁,新司令官的上任,“这套程序的末日也就到了”,因此,旅行家认为:士兵和犯人也就没有必要逃离。
作者: 寒鸦    时间: 2006-11-16 14:11
我和清明兄弟的见解也有分歧了,我倒不是觉得“旅行家认为:士兵和犯人也就没有必要逃离。”
而是旅行家认为他们这些人不能离开,他们是属于这里的,他们离开之后,并不会有更好的程序在等着他们,就机器还是会回来的,但是他们会习惯的,离开只能让他们更难以接受,一旦离开,可以设想他们都会像那个军官在某种不容下直接走向死亡。。。
作者: 清明    时间: 2006-11-16 15:11
或许你的看法准确些,但军官并非是在某种不容下走向死亡的,我以为,他是为信仰为教义而献身。
作者: 寒鸦    时间: 2006-11-16 15:24
当然,这种不容是外界的不容!而不是来自他的内心!
作者: velvets    时间: 2006-11-16 15:48
我觉得,军官的这种忠勇献身无论在旅行家还是作者kafuka看来都是愚蠢的

还有,旧制度迟早会回来,也许是改头换面,但它专制的本质不会改变,这就是机器和墓碑的预言。

我觉得在不信神的kafka看来,宗教也是一种政治,因为它也是事关权力的分配和制衡,而

只要是在其中生活过得人都不可避免的沾染上它的戾气,这个机器可以是宗教裁判所,是封建帝

国,也可以是现代极权制度,它们不断的轮回。

所以我更看重这片小说的政治寓言性质。
作者: 寒鸦    时间: 2006-11-16 16:07
也许!
作者: 清明    时间: 2006-11-16 19:50
军官的献身未必是愚蠢。如果从宗教的角度来看,军官为信仰为教义而死是死得其所。
如此说来,卡夫卡不厌其烦地大书特书这个蠢货,意义何在呢?
作者: velvets    时间: 2006-11-16 23:00
标题: 回复 #22 清明 的帖子
呵呵,我想这就是kafka的黑色幽默气质所在了!
作者: 庞固    时间: 2006-11-21 11:37
原帖由 清明 于 2006-11-16 01:36 PM 发表
我以为,士兵和犯人的逃离,象征着人们信仰的缺失和宗教的衰微;
旧军官的献身成仁,新司令官的上任,“这套程序的末日也就到了”,因此,旅行家认为:士兵和犯人也就没有必要逃离。


谢清明兄!昨天下午躺在床上乱想——
犯人(也包括士兵)受刑时的麻木和愚痴,他甚至还能和士兵争口稀饭喝。他们不理解军官,也不理解旅行者。他们根本不想推翻军官的刑罚制度,他们只是习惯和服从。当军官躺到机器上,犯人马上去给军官绑上手脚,他甚至还洋洋得意地跳舞、和士兵打闹。这是怎样地迟钝!诚如清明兄所说,他们没有逃离的必要。
写得乱了:)
作者: 清明    时间: 2006-11-21 15:47
有时我也爱胡思乱想;而恰恰在这种状态中读书,才能读出自己独特的感受。我想你一定会有同感。
作者: kenshin    时间: 2006-11-28 19:40
呵呵
看你们聊的很开心
我就再提一个疑问:
这篇小说的背景是什么地方呢?
是否是中国呢?
作者: kenshin    时间: 2006-11-28 20:07
当旅行家后边跟着士兵和犯人走到流放地最早的房子跟前时,士兵指着其中一所说:"这就是茶馆。"

  这所房子底层是一间又低又深的窑洞式屋子,四壁和顶棚让烟熏得漆黑。整个门面朝着街道敞开着,流放地上除了司令官的宫殿式建筑以外,其他房子全都破烂不堪,这家茶馆也不例外,但它却给旅行家一种回顾历史的印象,他感到了历史的威力

提供一点证明,希望大家也能研究一下,卡夫卡选择背景的目的和意义在什么地方?
作者: 路边风景    时间: 2008-5-6 06:29
原帖由 庞固 于 2006-11-21 11:37 发表


谢清明兄!昨天下午躺在床上乱想——
犯人(也包括士兵)受刑时的麻木和愚痴,他甚至还能和士兵争口稀饭喝。他们不理解军官,也不理解旅行者。他们根本不想推翻军官的刑罚制度,他们只是习惯和服从。当军官躺到 ...

我也赞同以上看法!
作者: 庞固    时间: 2008-5-6 10:08
标题: 回复 28# 的帖子
呵呵,你把这个翻出来了
作者: 路边风景    时间: 2008-5-7 06:14
《在流刑营》真是一篇不错的小说,认真地读,细细地品味,其间经历了平静,紧张,恐怖,思索,佩服等一系列阅读感受,尽管它篇幅那么短暂。
总想说出点什么,可充斥我内心的只有感性的理解,似乎缺一些理论的支持,担心会落入误解和歪曲。想来想去,只是在一些细节的,琐碎的片段上纠缠久久。
就让我重温一下里面那简练平静,甚至于无动于衷的描写吧:

  “这是一架不寻常的机器。”那军官对旅行家说,同时用赞赏的眼光瞧了瞧那架其实他早已熟悉的机器。

“您听说过我们前任司令官吗?没有,如果说整个流放地的组织机构都是他 一手缔造的这并不夸大其词要是我说整个流放地的建立都是他的杰作,也并不为之过分。我们,他的这些朋友还在他在世时就相信整个流放地已经十分完美,他的继任者脑子里就是有一千套新构想,至少在他死后多年也别想对之有丝毫的改动。我们的预言果然应验了:新任司令员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可惜您没有见过前任司令官!”

   他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觉得还不够干净,不能就这样去掏图纸;于是走到水桶跟前,把双手再洗了一遍。

   他一边安放铁链,一边又说:“如今用来保养机器的经费大大削减了。前任司令官主事时,有那么一笔维修机器的专用款子,我随时可以动用。那时这里有个仓库,里面各种零配件应有尽有。我承认,用这些东西时,像新任司令官所宣称的,我是有些大手大脚,我说的是从前,不是现在;


   您根本不用自己去提什么参观处决的人不多啦,齿轮‘嘎、嘎’地响啦,皮带崩断啦,毡困令人作呕啦等等,不用,其它一切都夸我。请相信,要是我的发言没有把他赶出大厅,也会迫使他跪下承认:老司令官啊,我服了您啦。——这就是我的计划;您愿意帮我实现这个计划吗?

   尽管他在脱去军上装、随后一件件脱光身上衣服的时候明显地匆匆忙忙,但对每件衣服却非常珍惜,甚至特地用手指抚摸军装上的银色丝绦,抖了抖一条穗子,把它摆正。与这种一丝不苟的做法不大相称的是,他刚把一件衣服整好,虽然有些勉强,却是猛地一下扔进了土坑。剩下的最后一件东西就是短剑和短剑挂带。他从鞘中抽出短剑,把它弄断,然后抓起
断片、剑鞘和皮带,统统扔进了坑里,他扔得很猛,坑底里发出了这些东西碰撞的声音。

   他们本来可以跳上小船,可是旅行家从船板上拾起一根沉沉的、打着结的缆绳威赫着,使他们不敢尝试一跳。

    献丑了,我期待着各位老师都来理性的讲一讲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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